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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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

裴英娘穿了木屐过来的,一路蹚水,鞋袜仍然干爽,唯有裙角上溅了几星泥点子。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怕失礼于人前,她随手把宽大的袖子轻轻一笼,遮住裙角。

抬起头来,看到的却不是新婚夫妇李显和赵观音。

进来的竟然是武承嗣!

武承嗣头顶软幞,腰束革带,穿一身小团花罗袍,进殿以后,不敢抬头,行礼毕,等着李治和武皇后问话。

武皇后并没有宣召武承嗣,眸光流转,看向李治。

李治笑着道,“今天显儿带着新妇拜见翁姑,我记得承嗣也是娶了亲的,叫他一起来热闹热闹。”

武皇后心里微微一沉。

武承嗣和武三思刚刚回长安时,她确实为兄弟俩安排了亲事。但后来她有了别的打算,便推了武承嗣的婚约。娶亲的是武三思,他已经娶了一个正室,纳了两名姬妾。

李治不会无缘无故关心武承嗣,今天他特意把武承嗣叫来,很可能是想彻底打消武承嗣的念头。

一时之间,武皇后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名字,是谁向李治告密的?她明明只对武承嗣透露过自己的打算。

难道是裴英娘自己看出来的?

武皇后眯起眼睛,飞快地扫一眼右边坐席。

裴英娘正仰着脸和邻席的李旦说话,忽然觉得脊背一凉,忍不住打个激灵。

想回头去看,李旦遽然俯下身,“英娘。”

这一刻两人离得极近,呼吸只在咫尺之间,裴英娘几乎能看清李旦眼瞳里的倒影。

她呼吸一窒,愣了半天,轻声呢喃:“阿兄?”

李旦不语,纤长的手指擦过她的发鬓,轻轻摘下她发髻间的一朵绿香球,退回自己的坐席。

这一刻的他,生动鲜活,依稀有几分打波罗球时的风流肆意。

裴英娘半天回不过神。

过了半晌,仿佛还能感觉到李旦的指腹贴着发丝摩挲的触感。

武皇后旁观兄妹二人嬉闹,收回目光,裴英娘再聪明,也是个没开窍的小娘子,怎么可能知道武承嗣的心思。

告密的人到底是谁?

李治含笑看着武承嗣,“我记得承嗣娶的好像是秦家的小娘子?”

武皇后心念电转,李治会有此问,今天定然是不会轻轻放过武承嗣的。和武承嗣的意愿比起来,她当然更重视李治的态度。

一切思量只在顷刻间,武皇后亲自为李治斟茶,笑意盈盈,“承嗣还没娶亲呢,原是定好了秦家五娘子,谁知他没福气,秦五娘和他没缘分。”

李治长眉微挑,“竟有这样的事?”

武皇后笑容温婉,“也许是因祸得福也未可知,陛下若有可心的人选,莫要便宜别人,先顾念我侄子吧。”

武承嗣跪在下首,听到帝后二人的对话,心下大骇。

姑母不是说会把裴英娘指给他的吗?

他配不上嫡出的公主,至少可以娶一个名义上的嫡公主!

李治接下来的话打破了武承嗣的幻想,“正好袁家有个小娘子,正值青春年少,我瞧着和承嗣倒是相配。”

武皇后脸上浮起几丝惊喜的笑容,欢喜道:“承嗣,还不谢恩。”

武承嗣双手握拳,闭一闭眼睛,颓然稽首。

姑母没有开口,他不能贸然暴露自己的目标。否则不止圣人会厌弃他,还会惹怒姑母。

他眯起眼睛,瞥一眼置身事外的裴英娘。他不急,是他的,早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刚要收回视线,余光瞥见一双锋利的眼眸。

李旦手执犀角杯,啜饮清茶,偶尔撩起眼帘,扫他一眼。

武承嗣收敛心神,老老实实低下头。

向来默默无闻的八王,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敏锐。

等裴英娘从李旦刚才反常的举动中回过神来时,李治已经把武承嗣的婚期定下了。

李令月悄悄和裴英娘咬耳朵,“显王兄成亲,阿父真高兴,抢着做媒人。”

裴英娘虚应几声,没敢回头去看李治和武皇后的脸色。

她总觉得,李治突然关心武承嗣的终身大事,很可能和自己有关。

雨下个不停,李显和赵观音进殿的时候,看起来蔫蔫的,好像精气神都被雨水冲走了。

拜翁姑,行大礼。赵观音举止端庄,一丝不苟,挑不出一丝错来。

裴英娘不由得对赵观音刮目相看,经过昨天房瑶光出现在青庐的事,她还以为赵观音会和以前一样,不管不顾地大闹一场呢!没想到她竟然能忍气吞声,主动讨好武皇后。

赵观音给李令月和裴英娘准备了礼物。

裴英娘从含凉殿出来,打开忍冬手里的黑漆钿螺匣子,里头是几块玲珑剔透的美玉。

“我是不是要送回礼?”她拈起一块深青色美玉,和腰上挂的一块貔貅玉佩比在一起看了看,好像成色不错,温润光泽,应该很值钱。

李令月跟在她后头走出来,“这是规矩,我们接着就是,不用回礼。”

这时候雨刚好停了,云层散去,天边挂着一条若有若无的彩色云霞,积水顺着屋檐溅落,滴答滴答响。

裴英娘看李令月难受的样子,忍不住道:“已经见过七嫂了,阿姊可以把发髻拆了吧。”

李令月摇摇头,珠翠叮当响,“回去才能拆。”

她的动作太大,扯动发髻,疼得她倒吸几口凉气。

裴英娘忍俊不禁,“那我先送阿姊回去,免得阿姊累着了。”

把头顶高髻的李令月送回寝殿,她顺着回廊,一径回到东阁。

东阁闹哄哄的,宫婢们来来回回,小心翼翼搬运几只红地对鹿纹锦匣。

内侍道:“公主,八王刚才命人送来的。”

裴英娘摩拳擦掌,难怪她早起时眼皮跳个不停呢,今天竟然可以收两份礼物!

“是什么?”

内侍躬身道:“是岭南道上贡的鱼油锦。”

裴英娘扬眉,她刚刚才拉着李旦的袖子赞叹不已,一转眼李旦就把鱼油锦送过来了,阿兄真是贴心呐!

不仅贴心,还大方。

她喜滋滋唤来半夏,“照着我之前说的,裁几件男装,剩下的料子做斗篷。”

穿襦裙骑马终归不如男袍胡服方便,她原本打算用李治赏她的蕃客袍锦裁胡服,现在有鱼油锦,一样做两套好了。

书室和琴室相通,中间垂着一挂水晶帘,帘下的梅花小几上供着几瓶木樨,满室暗香浮动。

裴英娘从帘下走过,盘腿坐在书案前,翻出账本,拈起紫毫笔,饱蘸浓墨,打算记下李旦的馈赠。

展开纸卷,发现已经没有下笔的地方了。

宫中的书本都是一卷一卷的卷轴,一卷摊开来,其实写不了多少字。往往一本经书,要抄几十上百卷才能抄完。

如果是线装书,薄薄一本就够了。

此时民间已经有收展便利的经折装出现,但是士大夫们瞧不上,觉得还是卷轴装书册最为风雅。甚至连书卷也被人看不起,朝廷下发敕旨时,以竹简写就的敕书最为贵重。

裴英娘想起武皇后命人著书的事,她大力推广北门学士的著书,是为了扩大她的影响力,收揽人心。当时秘书省刻印的一批书目,用的好像是比卷轴装更方便的装帧方法——当然,还是比不上明朝中叶的线装书。

裴英娘打算哪天去秘书省逛逛,宫中技术老道的熟纸匠、装潢匠由秘书省管辖,想改进装帧手法,只能向匠人讨教。现在的造纸术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造出来的纸页粗糙发黄,容易腐坏,还不适合装订成书。质量好的纸极难得,只有王公贵族能随便取用。

想改善装帧技术,首先必须先从提高造纸技术开始做起,并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裴英娘不大懂具体的生产技术,但是宫廷的工巧奴们懂啊,他们一辈子只从事一项差事,个个都有一肚子的经验和点子,只是碍于学识和身份,没办法归拢出一个明确的方向,或是提出了也不受人重视。

就像烟花和火药一样,她从头到尾除了搜罗丹方和提出大致的比例以外,并没做什么,工巧奴们才是真正做实事的。

就让她再一次抛砖引玉好了。

微风从敞开的厅堂吹进书室,帘影晃动,花香盈袖,米粒大小的金黄花朵扑簌扑簌落满小几。

裴英娘合上书卷,指头轻轻摩挲着绢帛制成的薄签子。

武承嗣的事应该是李旦告诉李治的,不然不会这么巧,昨天武承嗣刚刚惹怒她,今天李治就突发奇想,亲自给武承嗣做媒。

当时王府里的宾客们不清楚内情,看到武承嗣抱起她,可能以为武承嗣是好心带她找李旦。

唯有人老成精的千金大长公主看出她极力想挣脱武承嗣,但千金大长公主何等滑溜,绝不会为她抱不平。

再有知情的,就只剩下在场的李旦了。

裴英娘没有找李治诉苦,告状的人,只可能是李旦。

也只有李旦会在意她哭红的眼睛。

所以,她得尽快向武皇后卖个好,转移武皇后的火气。

打定主意后,裴英娘反而没那么忧愁了。一手托腮,摸摸鬓边的乌发,绿香球被李旦摘走以后,总觉得发鬓旁边空落落的。

武皇后其实并不生气,她不在乎武承嗣现在娶的人是谁。以后她不满意,下令让武承嗣和离就是了。

但李治的插手让她觉得有点意外。

李旦、李令月、裴英娘告退后,李治看李显和赵观音虽然笑容满面,但华丽的妆容遮不住眉宇间的憔悴,挥手让他们小夫妻先回去。

李显昨天在公主府吃了不少苦头,全身骨头酸疼,巴不得回王府睡上几天几夜,拉起神色不虞的赵观音,笑呵呵离去。

武皇后示意失魂落魄的武承嗣先出去,挥退侍立的宫人,微笑道:“十七刚进宫的时候,还像个小娃娃,一眨眼,也开始抽条长个子了,她的容貌和品性都是拔尖的,等她长大的时候,京兆府不知会有多少好儿郎倾心于她,望眼欲穿,盼着她出降。”

李治鬓发松散,倚着凭几,含笑听武皇后絮叨家常。

武皇后又说起裴英娘樱桃宴之夜为李令月燃放的烟花,不咸不淡扯几句其他的琐碎,最后话锋一转,“陛下是怎么打算的?”

李治沉默良久,眉头轻轻拧起,眼角的皱纹刻得越深。层峦尽染,秋意深浓,他鬓边的霜色就像渐渐荒芜的山林,缓缓露出群山最深处的雪峰,一日比一日更刺眼。

“媚娘,新城不可能死而复生,是我对不住她。十七的婚事,让她自己做主吧。”

武皇后哑然片刻,终归是不死心,“那执失云渐呢?”

李治双眸微微低垂,默然不语。

含凉殿发生的一切,躲不过武皇后的眼睛。李治看好执失云渐,虽然他没有开口说过什么,但他想撮合执失云渐和裴英娘,这一点毋庸置疑。

武皇后看不上执失云渐。裴英娘是她带进宫的,武承嗣是她的从侄,除了年纪相差太大之外,实在是再般配不过了。

而且,裴英娘的身份太微妙了,武皇后舍不得把她外嫁,她只能嫁给武家的人。

“等十七长大……”李治坐起身,直视着武皇后精明外露的双眼,“让她自己选,执失云渐,还是其他家儿郎,我不会逼她。”

他顿了一下,略显浑浊的双瞳隐隐有怒意翻腾,“唯有武承嗣不行!”

武皇后望着李治的眼睛,怔愣片刻。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感业寺。

太宗驾崩后,她被迫落发出家,整日青灯古佛,不停劳作。昔日年轻貌美的才人,不过数月,已经凋零憔悴。铜镜里的女尼神情麻木,找不出以往的娇媚活泼。

那日她奉命洒扫庭院,在院中汲水,寺里的年轻比丘尼们欢呼雀跃着奔出山门,说是圣人来了。

她又惊又喜,然后喜极而泣。李治还是太子时,曾向她表露出非同寻常的情意,抓住这次机会,也许她可以离开感业寺!

什么人伦,什么规矩,她通通顾不上,留在感业寺,她只能孤苦煎熬至死,离了这座牢笼,才能有翻身的机会!

她抓起水桶,想回房梳洗,换上自己偷偷带进寺的那件荔枝色宝相花纹襦裙——李治曾经夸过那件衣裳。

她擦干眼泪,满心欢喜,抬脚时,目光不小心落在晃荡的水面上。

水井旁栽的是松树,日光从细密的松针间斜斜撒下,水桶里的井水干净澄澈,水面依稀映出她的倒影。

她早不是翠微宫的才人武媚了,感业寺里的武媚,狼狈苍老。于宫里的妃嫔来说,十四五岁才是最好的年纪,二十多岁的她,已经年老色衰。

更何况她现在是个剃发出家的比丘尼。

哪怕李治还顾念着旧时的情谊,看到此时此刻的她,只怕连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憎恶吧?

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为他之前的情不自禁感到羞耻。

她在水井旁站了许久,心里有百般滋味沉浮,直到几只山雀啾啾鸣叫着飞过树丛,才恍然回过神。

她提起水桶,下定决心。

不管李治还记不记得她,她不能放过这唯一的机会。要么触怒李治,落一个更悲惨的境地,要么打动李治,逃出感业寺。

不管怎么样,总比在牢笼一样的感业寺了此残生要好。

转身时,院子外面隐隐有人影晃动。

她心里一惊,猛然抬头,对上一双温柔的眸子。

李治站在木窗后面望着她。

她其实并不看好李治登基,这个年轻的太子,纤弱敏感,优柔寡断,诗书才学是通的,但总是斯斯文文、和和气气,没有一点帝王的威严,和英明睿智、深不可测的太宗一点都不像。

偶尔她会故意逗弄李治,送茶时,手腕一抖,把茶盅翻倒在他身上。

他从不生气,每次都慌慌张张先问她有没有烫着,俊秀的脸上写满无措,面红耳赤,羞涩腼腆,连耳垂都红透了。

那时只觉得好玩,堂堂太子,竟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一转眼,和她说句话会脸红半天的青年郎君,已经是整个大唐的主人了,眉宇间也染上帝王的威严雍容。

她忆起往事,忽然想起身上还穿着灰扑扑的僧服,脸上也脏兮兮的,没有妆粉,没有画眉,慌忙侧过身子,不想让李治看到她的丑态。

窗后的李治没有动,只是执拗地、安静地看着她,眼睛里有比苍穹还深邃的柔情。

“媚娘。”他轻声说,“我来接你了。”

那一刻,武皇后泪如雨下。

白云苍狗,多年过去,武皇后忘了很多事,但她依然记得那天是个和煦晴朗的日子,丝丝缕缕的光线落在斑驳的井台上,碎石缝间爬满湿滑的苔藓,水洼闪烁着晶亮的光晖。

跌宕起伏的前半生中,武皇后始终坚毅果敢,从不认输。

阿耶死后,人走茶凉,两位兄长不仅不尊重继母、友爱继妹,还对她们母女横加欺凌。姐姐嫁给贺兰氏,远离并州,只剩下她和杨氏相依为命。她不肯向兄长们摇尾乞怜,一气之下,愤而进宫,想靠自己的年轻美貌,博一个锦绣前程。

一开始,太宗喜欢她的年轻明艳,宠爱过她一段时日,还为她赐名武媚,但是那段风光的时日实在太短暂了,短暂得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失宠。

从十几岁天真明朗的少女,煎熬到二十多岁心事苍凉,她再未获得任何殊荣。

直到李治出现在感业寺,将她重新接入宫廷,冒天下之大不韪,封她为妃。

她性情刚毅,厌恶一切软弱,但偏偏是软弱的李治,给了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武皇后终究还是感激李治的。

此时此刻,再看着这双经过岁月侵蚀的眼睛,她心中蛰伏已久、从不曾安定的野心,霎时安静了许多。

既然李治已经为裴英娘做好安排,那她先放开手吧,反正不管裴英娘将来嫁给谁,她总有办法让裴英娘效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啊,小声说一句,其实小十七长大的前期,李治还在呀呀呀~

第41章

武承嗣徘徊在含凉殿外, 等着武皇后出来。

台阶下坑洼不平,他急躁地走来走去, 偶尔一脚踩在水坑里, 泥水四溅。

高台上响起一阵脚步声,四五个宫婢簇拥着武皇后走下台阶。

“姑母……”武承嗣连忙打起精神,迎上前,“陛下怎么说?”

武皇后目不斜视, 似笑非笑, “承嗣,昨天你做了什么?”

语气柔和, 并没有诘问。

但威仪赫赫, 令人不敢怠慢。

武承嗣愣住。

武皇后长眉舒展, 淡淡道,“你倒是胆壮, 有三思犯错在先, 还敢对十七动手动脚。”

武敏之、武三思, 再加上武承嗣, 武家儿郎接二连三冒犯公主。

武皇后这会儿只想笑, 果然是种瓜得瓜, 种豆得豆,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两位兄长狠毒卑劣,他们的儿子,能好到哪儿去。

不过不要紧,她本来就对侄子没抱什么期望, 只要他们听话忠心就够了。蠢人也有蠢人的用处。

武承嗣脸色惨白,“侄儿只是和永安公主闹着玩而已……”

武皇后打断他的辩解,“欺侮也好,玩闹也罢,陛下已经认定你居心不良,不必多费口舌,以后莫要再轻举妄动。”

武承嗣咬牙切齿,不甘道:“侄儿真的没机会吗?”

武皇后瞥他一眼,心里微微一动。九月的秋风凉爽舒适,她眼角上挑,皱出细小的纹路,“那倒不一定。”

武承嗣屏息凝神,紧张地看着武皇后。

武皇后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留下武承嗣心里直犯嘀咕:姑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含凉殿的宦者守在殿门前,看着武皇后和武承嗣一前一后离去,立刻招手唤来小内侍,“去八王院。”

不一会儿,李旦去而复返。

宦者将他领进内殿,殿内重新燃起灯草状的四叶饼子香,香气清芬高雅。

李旦踏着从容的步子进殿,空气里的淡香甜净舒缓,和含凉殿以往常用的那种馥郁浓烈的香不一样,想必是东阁的宫婢调的,蓬莱宫里只有裴英娘喜欢鼓捣这些小玩意。

不管宫里是风平浪静也好,还是波云诡谲也好,裴英娘总是乐此不疲地忙着她的琐碎小事。

他不由想起前不久裴英娘送给他的几块墨锭,说是里头掺了香料,用来写字画画,能散发出一股淡香,还能防蛀防潮。

那时他正在读一本经书,心无旁骛,头也不抬。

裴英娘站在敞开的厅堂外,双手捧着漆盘,眉眼带笑,耐心等他放下书卷,才走进书室,放下漆盘,小手轻轻推他的胳膊,保证她的墨锭比上贡的墨丸还好用。

他一向是不耐烦和别人多话的,那天却故意拖拖拉拉,不肯试用裴英娘的墨锭。

直到她软语撒娇,再三恳求,他才让人取来水瓮,开始磨墨。

墨锭确实是香的,但到底是什么样的香,他早忘记了。只记得她跪坐在书案旁,弯眉下一双乌黑发亮的杏眼,眼巴巴地盯着他,一脸希冀和紧张,嘴角轻轻抿起,缚发的浅色丝绦垂在肩头,样子乖巧极了。

乖得他不忍心看她皱一下眉头。

不管他心里有再多沉郁,看到她开开心心忙活的样子,郁气总是会立刻烟消云散。

“大家,八王来了。”

宦者的声音在内殿回荡。

李旦收拢回忆,缓步走到李治面前。

李治抬头,示意李旦坐到自己身边,“这里没有外人,你到我近前来。”

李旦垂首,屈身在李治右手边坐下。

“武承嗣当真如你所说,对十七有不轨之心?”李治挥退宦者,沉声发问。

李旦面不改色,反问李治:“阿父既然已经为武承嗣指婚,想必已经信了儿子的话,为何还要再确认一次?”

他不知道武承嗣为什么会盯上裴英娘,但他可以确定,武承嗣故意为难裴英娘,绝不只是单纯出于戏弄。

李治望着李旦俊朗的侧脸,少年一日日长大,五官轮廓愈发清晰,进殿的时候,他的影子罩下来,高大稳重,清冷如松,竟有几分恢弘磅礴的气势。

他越来越看不懂儿子了。

儿女渐渐长大,终将一个个离他远去,他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安宁,剪断他们的翅膀,把他们永远束缚在宫廷之中。

清淡的白烟围着鎏金狻猊香炉盘旋环绕,一如李治此刻纷乱的思绪,他揉揉眉心,缓缓道:“我为武承嗣赐婚,并不是惩罚他的逾矩。”

李旦眉头轻皱,目光带着疑问。

李治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警告其他人,让他们不敢打十七的主意。”

太宗李世民膝下亦有养女,当年,那位公主的出降,并没有掀起什么水花,但驸马却因为尚主,得以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其他公主的驸马,因为身份所限,必须谨小慎微,官衔也是没有实权的虚职,反而不及他风光得意。

如今京兆府的世家公子们知道李令月早已心有所属,加上畏惧武皇后,不敢贸然亲近李令月,裴英娘是他们接近天家的唯一机会。

攀龙附凤,从来不只是女子的晋升捷径,男人们也会谨慎选择联姻对象,以期达到青云直上的目的。

以前裴英娘还小,李治心里虽然为她选定了执失云渐,但觉得将来说不定会有变数,这时候说这些有些为时过早。

武承嗣的野心,让他警醒。

现在的小十七,就像小儿持千金于闹市,一个不留神,就可能落入别人精心设下的陷阱。

敲打武承嗣,也是敲打那些蠢蠢欲动的膏粱纨绔。

李旦拢袖,剑眉轻扬,淡淡道,“所以,阿父不信我的话?”

李治苦笑,到底是年轻,脾气这般暴烈,“旦儿,我信你。但以后武承嗣如果肯安分下来,昨天的事,就当是一场误会吧。”

李旦垂眸,默然不语。

他的沉默不是顺服,而是倔强的拒绝。

“我知道你疼爱十七,但是她和令月不一样。”李治靠在凭几上,长叹一声,“不管令月做了什么,你母亲不会怪罪她的任性,十七不同。”

而且,李旦还只是个懵懂的少年,他不懂男人的执念,越得不到的东西,心里会记得越牢,欲望会越强烈,直到哪天因为求不得而愤怒绝望,做出无可挽回的疯狂举动。

轻轻放过此事,才是最妥当的。

李旦明白裴英娘的处境。

如果说妹妹李令月像太液池里娇养的荷花,那么裴英娘只是随波逐流的浮萍,她现在得到的富贵尊荣,完全来自于阿父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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