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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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全答应了,胤禩磕了一个头:“谢谢皇阿玛。”方起身随李德全慢慢却行而退。忽听皇帝道:“等一等。”忙垂手侍立,皇帝只是凝视他片刻,却温言说:“洗把脸再去。”李德全忙带了胤禩出来偏殿中盥洗,派了两名太监好好送去西六所了,这才返身进来,侍候皇帝去上书房召见奏议的大臣。

待得从上书房再回乾清宫,已是黄昏时分,各宫里正举烛点灯。小太监们将御案两侧的赤金九龙绕足烛台上的通臂巨烛一一点燃,殿中便渐次光亮起来。皇帝批阅奏折时,本来有小太监侍候朱砂,这日李德全却亲自调了一砚朱砂,换下那用残的来。见皇帝舔饱了紫毫御笔,却略一凝神望着自己,便低声道:“要不奴才去瞧瞧。”

这样没头没脑一句话,皇帝却明白他的意思,但只是缄默不言,沉吟片刻,在折子之后批了几个字,便将笔一撂,伸手接了宫女递上的茶碗。李德全偷瞥见是“知道了”三个字,心下略略一松,悄无声息便退了出去。嘱咐另一名总管太监张三德:“我有差事出去一趟,你好好侍候着主子。”

张三德不知端倪,只笑道:“老哥放心。”

灯芯爆起一朵花,骤然璀璨,旋即黯然失色。小太监忙拿了熟铜拨子来剔亮了,皇帝只觉得双眼发涩,身后宫女轻轻打着扇子,那风却是热的,叫人隐隐生出几分浮躁。推开折子便叫:“李德全。”

却是张三德答应着进来,皇帝这才想起李德全适才出去了,原来此时还未回来,这样一想,却觉得殿中越发闷得透不过气来。身上的团福纱袍,本来已经轻薄如蝉翼,此时身上汗意生起,粘腻得令人不畅。听张三德问:“万岁爷要什么?”便说:“去沏碗茶来,要酽酽的。”

张三德答应了一声退下去,他又看了几本折子,茶却仍然还没有送上来。抬头正待要问,却见殿门外人捧了茶盘,却是个衣衫素净的宫女,姗姗款步进来。待得走近,正巧一线凉风暂至,吹得她碧色的衣袖轻轻拂动,体态轻盈,宛若步步生莲。那风一阵阵吹进来,风里却幽幽暗香盈动,夹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茶香,他手里掣着的一枝玳瑁管的紫毫,不知不觉搁下来。

她走到御案之前,盈盈曲膝行礼:“皇上万福金安。”

妃嫔见驾向例只是肃一肃,她久不面圣,所以按规矩跪下去。他不叫起来,她只得跪在当地,心里反倒安静下来。

这一跪仿佛跪了许久,也只仿佛是一个恍惚,他就回过神来:“起来——不是说你病着?”

夏日衣裳单薄,衣袍的下摆极小,花盆底的鞋子跪下去,等闲是不好站起来的。她谢了恩,心里踯蹰,况且手里捧着茶盘。他亦想起来——本来可以叫身后的宫女去扶,但不知不觉就起身伸了手,那手温软如同记忆里的一般无二,握入手中轻柔绵软,却不得不放开了,她轻声道:“只是身上有些不耐烦,万岁爷打发八阿哥来瞧我,我就觉着好多了。”

她那样爱孩子,那年他亲手从她怀里抱走,她不能争,不能辩,不能悲,不能恸,连眼泪都不能流,还要谢恩。那便是最后一面了,从此再没有见过她,除了阖宫朝觐的场合。那样多的妃嫔,依班行礼,花团锦簇里他从不注目,可是——总有避无可避,猝不防及,梦里总是惊恸那一双眼睛,哀凉如死水。

殿外隐隐有雷声滚过,许是要下雨了,一阵疾风吹进殿来,吹得案上的折子哗哗翻出轻响。她本能的放下茶盘,伸出手去按着,那衣袖轻轻拂过他襟前,袖间的幽香萦绕四散,熟悉而淡泊的香气,叫人恍惚就想起许多年前,她盈盈侍立御案前,亦是忙不迭伸手去按那被风吹起的折子,却不想衣袖带翻了茶,泼了他淋漓满襟。吓得一张脸雪白,只问:“万岁爷烫着没有?”倒是她自己烫伤了手,几日当不了差,身侧突然觉得空落落的,从那时方知晓,只是怅然若失。

十年……十年……岁月荏苒,光阴轻浅,居然就这样过去了,藏得再好,隐得再深,忍得再苦,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只有他知道,原来从来不曾忘却,不能忘却,不会忘却。这一路走来,那样多的旁人都只是浅浅的影,而她,是烙在心上的印,痛不可抑,所以永不想再触。他忘了她十年,不如说,他刻骨铭心了十年,无望了十年,她却依然盈盈伫立眼前。

她轻轻理好奏章,熟练的将笔搁回笔山上,砚里的朱砂明艳如血,忽然忆起当年教她写字,琳琅……斜玉,双木,斜玉,良……朱砂写在柔软的上用露皇宣纸上,一笔一划,她的面颊红如朱砂,连耳根都红透了,神色认真如蒙童。玄烨……一点一横,一折再折……他的手下握着她的手,笔迟疑顿下,她声音柔柔低低:“奴才欺君罔上……”果真是欺君罔上,原来她竟写得一手簪花小楷。

她藏了多少,藏了多少……不依不饶,罚了写字,“昼漏稀闻紫陌长,霏霏细雨过南庄。云飞御苑秋花湿,风到红门野草香。玉辇遥临平甸阔,羽旗近傍远林扬。初晴少顷布围猎,好趁清凉跃骕骦。”竟是写了御制新诗来应命,她就是这样机智可人,字迹那样清秀妩逸,功底必是临过卫夫人的《古名姬贴》,临过赵夫人的《梅花赋》……

他提了笔在后头写:“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只这一句,她便微微变了脸色,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聪明如她,知道他真正要写的话,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烛火盈盈里垂下头去,他只以为是欢喜,却原来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窗外雪澌澌下着,暖阁内地炕火盆烘着一室皆春,他微笑着道:“朕比义山有福气,起码更鼓初起不必应官入值。”却原来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

他在迷朦醉意里执着旁人的手说过:“我一路寻来,只是以为她是你。”只这一句话,令得宜妃那样刚强的人泪如雨下,感泣永生。他翻过身模糊睡去,唯有自己知道,其实这一路寻来,都是将旁人当成是她。

只是她,十年来只是她,这一世,只怕也只是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九五至尊,天子万年,四海之内,千秋万岁。却独独有一个她是恨不得,得不到,忘不了。

这十年……这十年……他也只能问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她道:“李谙达去瞧奴才。”突兀还是旧日里的称呼,做御前宫女时的恭敬顺婉。答非所问的一句话,他却突然不愿再去想,就算是李德全叫她来的,她到底是来了。他伸手揽她入怀,她顺从的依在他胸口,那里有最无法压抑的渴求。李德全远远在门外一闪,向殿内的人使着眼色。宫女太监们都退下去,殿外电闪雷鸣,轰轰烈烈的焦雷滚过,风吹得窗子“啪啪”直响,李德全将窗上的风钩挂好,退出殿外,随手关好殿门。

下雨了,大雨哗哗如柱,直直的从天际冲下来,如千万条绳索抽笞着大地。四面只是一片水声,无数水流顺着瓦铛急急的飞溅下来,清凉芬芳的水气弥漫开来,将暑热消弥于无形。

小片段《闻喜》

方是初夏,天气颇有暑意了,石榴花已经开得略显颓残,花瓣锦簇的外端,有些地方已经发了黑,那花本就灼红如火,这一点黑,直如焚到尽处的灰烬,无端端的夹在翠色的叶间,格外分明。李德全本来就没好气,叫过专管花儿匠的太监鲁奉年,指着那石榴就训斥:“你瞧瞧,你好生瞧瞧这是什么?连花都开焦了,也不晓得拾掇?你们成日大米白面的吃着,自己个儿的差事,怎么就不肯上心?回头要是万岁爷瞅见了,失了咱们的脸面,看不传大板子打折你们的狗腿!”

  他是总管太监,宫中自各处首领太监以下,无不听从他的差遣,鲁奉年被训得唯唯喏喏,忙带了人去收拾,等皇帝歇了午觉起来,乾清宫外的一溜儿石榴花盆早已经全被挪走,换上了数只景德蓝大缸,里头种的新荷方自舒卷,亭亭的翠色,令人眼前一亮。

  皇帝见着那荷叶方只寻常团扇大小,鲜翠欲滴,不由伫足玩赏,荷下水中照例养着几尾金鱼,清波如碧,翠叶如盖,红鱼悠游,李德全见他负手看鱼,忙道:“这下午晌的日头毒,奴才命人拿伞来,替万岁爷遮一遮。”皇帝头也未抬,只说:“不用。”见阳光照着水极透彻,那鱼在里面,若半空来去,直如柳河东所言:“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彻,影布石上,然不动;尔远逝,往来翕忽。”正看到出神处,忽听李德全低声道:“奴才有一事,回奏万岁爷。”

  皇帝唔了一声,依旧望着那倏忽来去的金鱼,随口道:“你说吧。”

  李德全想了一想,还是先请了个安,口气也有意放轻快了:“奴才给万岁爷道喜,太医院的刘大人刚刚去替卫主子请了脉,说是卫主子有喜了。”

  这句话本来极长,他说的又快,皇帝仿佛乍然没有听清楚,眼睛直直的盯着那缸里的鱼,过了半晌,突兀的转过脸来,那太阳正照在脸上,白花花的极刺眼,李德全瞧不出他脸上的神色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正在惴惴不安时,皇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最要紧的事情来,蓦然掉头就往外走。

  李德全唬了一跳,连忙赶上去,见皇帝步子极快,心中纳闷,只来得及向身后的太监丢个眼色,气吁吁先追上去。连声叫“万岁爷”,皇帝只是不答腔,步子却是越走越快,日常的仪仗近侍这才远远追随出来,皇帝径直出了隆福门,从夹道往北转去,一直走到翊坤宫外,近侍的太监方执着仪仗追上了,李德全早已经是一身大汗,眼瞧着前面的宫墙,如赤色巨龙,连绵向北,他心里已经明白过来,只紧紧跟在皇帝后头。

  从体和殿往西一转,一座殿宇已经近在眼前,皇帝一鼓作气疾步走至此间,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猛然一抬头瞧见殿前所悬满汉相璧的匾额,突然脚下一滞,就立在了那里,止步不前。李德全忙道:“奴才打发人进去请主子出来接驾。”

  皇帝默不作声,过了片刻,却慢慢转过身来。李德全微感诧异,可是知道皇帝的性子,不敢驳问,皇帝那神色倒还是寻常,只是眉目略有疲乏之意,像是适才一阵疾走累着了,又像是若有所思,其时日过晌午,夹道间宫墙高耸,极是荫翳凉爽,李德全见皇帝脸上全是汗,忙命近侍取了手巾来奉与皇帝。

  皇帝心不在焉的拭了脸,拿着那手巾,倒似有千钧重,过了好一会子,才缓缓撂下,侍候巾栉的太监忙接了过去。皇帝慢慢往回走去,只是来时走得极快,回去时许是累着了,踱着步子,却是一步缓似一步。四处原本都是静悄悄的,唯闻远处一只新蝉嘶鸣,知了知了若断若续的叫着。

  皇帝走回乾清宫,依旧进了东暖阁里,方坐下来,随手捡了御案上一本书来打开,却是昨日方呈进、英武殿新刻的曲集,他随手捡起那一本,偏偏是《汉宫秋》,那一页正是第三折,目光掠过字间:“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他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呀!不思量,除是铁心肠;铁心肠,也愁泪滴千行。”

   一瞬间只觉得那一种悲辛无尽,涌上心间,凄楚哀苦,只是绵绵不绝,仿佛此生此世都永无宁日一般。

《生子》

  天气本来很冷,炕前生了火盆,另外生了炉子因为有炭气,所以远远搁着,炉子上用大铜铫子烧着水,嘟嘟的冒着热气。琳琅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碧落拿热手巾替她拭过,不过片刻功夫,又拧了手巾再拭。琳琅蹙着眉,只是辗转,喃喃说了句什么,碧落趋前凑得近了,方听见她是问:“什么时辰了?”

  碧落温声答:“回主子话,已经交了子时了。”

  宜嫔起更时就听得消息,便赶过来照应,此时见她大汗淋漓,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于是道:“这样子不成,已经发作的这样厉害。”碧落道:“早已经遣人去回了贵主子,只是贵主子已经歇下了——因贵主子这阵子身子不好,说是万岁爷吩咐过,只要贵主子睡着了,凭是天塌了的事也不许惊扰。”宜嫔眉头微微一皱,说:“那就打发人去回皇上。”话音未落,琳琅却伸手抓住她的袖子,终是无力,紧紧攥得指节发白,声音也无力:“我不要紧,宫门下了钥,三更半夜别惊动了人。”宜嫔本来就是直来直去的脾气,此时再也耐不住,说道:“这不是小事,一脚踏在阎王殿里了,你还在顾忌这些个做什么?”

  碧落也道:“宜主子说得是,总得去回禀了万岁爷,开宫门传当值的御医进来。”琳琅听她如此说,自己虽不要紧,只怕耽搁下去,孩子万一有三长两短,就连累了她们,只得微微点一点头。宜妃即刻叫过自己的宫女娟子来,吩咐道:“你去乾清宫,就说是我说的,卫主子要生了,千万请李谙达回禀皇上一声。”

  娟子答应着去了,一层一层叫开宫门,直至乾清宫外,当值的太监却十分为难,说:“半个时辰前刚递进去一个六百里加急,这会子皇上定然才刚睡着。”娟子素日跟着宜妃,也是嘴上极利害的人,于是坦然道:“为难娟子不要紧,这也本不是娟子的差事,只是事情急迫,我们主子不得不差遣我来。你当这是什么事?若是耽搁下去,皇子万一有什么闪失,你担当的起吗?”

  那太监听了,迟疑着不语,娟子道:“要不你告诉李谙达一声,请李谙达瞧着办也成。”

  那太监便进去,找到值宿的太监,命他去报告李德全。李德全听了,心下一惊,偏偏皇帝还没有睡着,听见他们嘀咕,在帐中问:“什么事?”李德全素知这其间的关窍,若是旁人倒罢了,偏偏是那一位,当下毫不犹豫便答道:“回万岁爷的话,说是卫主子要生了。”

  皇帝呼一下掣开帐子,坐了起来,问:“生了?”

  李德全道:“不是生了,说是发作的厉害,只怕要开宫门传御医进来。”

  皇帝道:“那还不快打发人去?”

  李德全忙差人去了,见皇帝下床,忙上前替他穿好靴子,皇帝本来只穿着中衣,李德全忙替他取了大氅来,皇帝心下焦灼,对他说:“你亲自去那里守着,若是有什么事,立刻来回奏。”李德全怔了一下,说:“奴才过去倒不打紧,万岁爷这里……”皇帝本来就正着急,将足一顿,说:“朕这里一大帮人侍候,你还怕朕飞了不成?快去,快去。”

  皇帝本来性子极为内敛,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李德全见他连说两声“快去”,自是非同小可,忙请了个安,退了出去,叫过小太监提了灯笼,飞身往储秀宫奔去。

  李德全到储秀宫时,当值的御医已经到了,本来宫中妃嫔生育,例有稳婆侍候,因为时值深夜,皇帝特旨下令开了顺贞门与神武门,出禁中宣召稳婆入宫。等稳婆赶到,天已经快亮了。

  琳琅痛一阵,缓一阵,到了此时,差不多已经精疲力竭了。李德全特意的叫了稳婆出来外间,细细的问了情形,那稳婆积年在宫中当差,十分老成,说道:“瞧这情形,应该还算顺利,只是总得到晌午时分去。”

  李德全心下稍安,遣人去回奏了皇帝。皇帝显是十分牵挂,上午就遣人来问了数次,李德全总是捡好话说。好容易挨到末时,孩子终于顺利呱呱坠地。李德全于是亲自回乾清宫向皇帝回禀:“是位小阿哥,容貌端正,白白胖胖,像极了皇上。”

  皇帝本来欢喜极了,起身在暖阁中踱起了步子,负手踱了两个来回,又问:“很像朕么?”后宫嫔妃本来已经替他生育了数子,可是李德全瞧他的样子,竟是高兴得难以自抑,于是喜孜孜的答:“是像万岁爷,眉目像极了。”

  皇帝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浮动,眼底里仿佛有一丝恍惚:“若是长得像他额娘,就更好了。”

  李德全本来极擅揣摩圣意,可是听了这句话,倒茫然不解,不明白皇帝为何要如此说了。

《簟凉》

  因皇帝歇了午觉,不当值的人皆回了自己的屋子。三伏酷暑,屋子里闷热难当,画珠拿凉水洗了脸,琳琅便说道:“你这会子贪凉,看过阵子又嚷头痛。”画珠说:“这凉的才舒服,不信你试试。”琳琅道:“正是热极了,骤然拿那凉的一激,看不弄出毛病来。”正说着话,忽然李德全打发个小宫女来,说:“李谙达说烦画珠姐姐去趟四执库,天气热,预备过会子万岁爷起来要换纱的。”画珠答应着,见那小宫女自去了,不由嘀咕:“外头的日头只怕要晒死人了,偏偏挑剔我这样的差事。”琳琅拿着柄素绢纨扇,轻轻摇着:“你打小路过去,虽远些,一路倒还有荫凉。”画珠说:“反正是命苦罢。”琳琅嗤的一笑,说:“瞧你这懒样。”一面说,一面不禁拿扇子掩着打了个呵欠,画珠说:“别锁门了,左右这会子没人来。省得回头我回来,又要叫门。”琳琅道:“那我只扣着罢。”

  画珠去后她扣了门,歪在凉榻上拣了本吴梅村的诗集来看着,看到后来手倦眼饧,渐渐就睡着了。她素来睡浅,只睡了片刻,猛然就惊醒了,只觉得不对。只见凉榻前挺拔的人影,那身明蓝湖绉长衣极是熟悉,夹着淡薄清凉的沉水香气。皇帝本来步子放得极轻,谁知还是惊醒了她。犹有睡意的惺松,发鬓微松衣带半褪,看着叫人格外爱怜,因吃了一惊,蜷在那里忘了动弹。皇帝不由笑道:“这里这样热,你还盖着被子。”她过了片刻才道:“不盖被子像什么话?”皇帝见她回眸含嗔,轻颦浅笑,不由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不盖被子像什么话。”见她脸上微汗,那凝脂也似的肌肤透出红晕来,便随手拾起她枕畔的扇子,替她轻轻扇着,口中道:“这样热。”

  她只觉得不自在,于是接过扇子去替皇帝扇着,皇帝说:“你这屋子里真热。”伸手去解襟上的钮子,她不知为何,将那扇子一掷,起身便欲走开。谁知已经叫他抓住了手臂,含笑道:“你往哪里去?”

  她低声道:“奴才去叫人来侍候万岁爷。”

  皇帝见她一脸的若无其事,忍不住捏住那弧线柔美的下颔——却是滑不留手,软香生腻,心中一荡,不禁低声道:“你这矫情的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她本能的一挣,低声道:“人家会知道。”皇帝唔了一声,说:“都歇了午觉,没人知道。”她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急,挣扎道:“过会子画珠回来……”皇帝说:“她此时不会回来。”见她微有讶意,不由嗤笑道:“朕说了她不会回来,自然就不会回来。”她才明白过来,正待还要说话,只觉他的手心滚烫,贴在自己的肌肤之上,又窘又急,只挣不开去,只得道:“万岁爷下午还有进讲。”

《抱子》

  太皇太后借着大玻璃窗透进来的光亮瞧着,苏茉尔忙取过那西洋水晶老花眼镜子替她戴上,太皇太后细细端详,说:“这孩子生得很像玄烨。”苏茉尔笑道:“小阿哥一瞧就是有福泽的样子。”太皇太后伸手理着襁褓之外系着的明黄长绦,问:“皇帝说过什么没有?”

  苏茉尔道:“说是宗人府拟了胤禩两个字呈上去,万岁爷倒没说什么。”太皇太后又问:“那皇帝有没有去过储秀宫?”苏茉尔道:“没有。”太皇太后沉吟道:“从满月到今天百日,都没有?”苏茉尔陪笑道:“奴才听李德全说,万岁爷没有去过储秀宫,先前听说生了位小阿哥,还是很高兴的样子,但后来也只是贵主子按规矩赏了些表礼,万岁爷倒没赏下什么。”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你也尽够维护他了,不必再替他描摹了。”苏茉尔笑道:“奴才不敢。”太皇太后道:“就算他赏些个东西不记档,也算不了什么。我也不是防着他别的,只是防着他失了度,他是皇帝,一旦失度,那就是江山社稷的大事。哪怕他心里一时放不下,只要他从今后肯以平常心相待,我这个老太婆,为什么要招人讨厌。”

  苏茉尔正要答话,宫女通传皇帝前来请安,皇帝刚刚散了朝会,六月里天气已经颇为暑热,皇帝只穿了明黄纱长衣,腰里常服带上也只系了荷包与吩带,显得十分清朗,行过礼后,太皇太后就道:“将小阿哥抱来给你们万岁爷瞧瞧。”

  皇帝本来已经坐定,乍然听闻像是有些意外,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身子微微一动,乳母已经抱了孩子上前来行礼,按规矩报皇子名:“胤禩给万岁爷请安。”停一停才又道:“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皇帝虚抬了抬手,示意乳母起身,太皇太后安然道:“你还没瞧过孩子吧?”皇帝已经伸手去接,乳母吃了一惊,因为皇家讲究抱孙不抱子,皇帝是从来不抱皇子的。但这么一迟疑的功夫,皇帝已经将孩子接在手里,因为从来没有抱过孩子,姿势似乎有些生硬,但皇帝凝望着儿子熟睡的面孔,眼底渐渐露出柔和的神气,像是小心翼翼,但更像是欢喜的样子。

  苏茉尔道:“这么多位小阿哥里,这八阿哥长得最像万岁爷。”皇帝随口答了一句:“嘴和下巴像他额娘。”说了这么一句,倒又怔怔的瞧着孩子,苏茉尔忙向乳母递个眼色,乳母陪笑道:“可别累着万岁爷了。”伸手接过孩子。皇帝又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回乾清宫去。

  晚膳后皇帝歇了午觉,李德全本来当着班,西暖阁里静悄悄的,只有地下百合大鼎里焚着安息香,一缕缕淡白的轻烟四散开来,越发叫人昏昏欲睡。他不敢打瞌睡,正强打精神,忽然觉得不对头,回过头一看,皇帝无声无息的正走出来,只唬了一跳,连忙起身道:“万岁爷怎么起来了?”

  皇帝道:“朕热得睡不着,你陪朕出去走走。”李德全心里直犯嘀咕,陪笑说:“万岁爷,外面这会子毒辣辣的日头晒着,更热。”皇帝嗯了一声,道:“你越发会当差了。”李德全道:“奴才是怕万岁爷万一受了暑热,那奴才就是罪该万死了。”皇帝道:“你再要罗嗦,倒用不着万死,朕只要你死一回就够了。”李德全哭丧着脸说:“万岁爷只当是疼奴才,这样热的天气,大太阳底下,若不让传轿……奴才万万不敢。”皇帝脸色一沉:“你竟敢跟朕讨价还价?”

  李德全吓得趴在地下磕了一个头:“奴才不敢。”皇帝道:“那就走吧。”抬脚就往外走,李德全连忙跟上,哀求一样低声叫:“万岁爷容奴才说句话,万岁爷……”压低了声音回奏道:“奴才倒有个计较,奴才这就去传卫主子到养心殿。万岁爷若是不想歇午觉,就先请万岁爷起驾上书房。”养心殿距上书房不远,皇帝略一沉吟,将足一顿,说:“滚吧。”

  李德全大喜,磕了一个头,道:“谢万岁爷。”

番外 和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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