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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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琳琅歇了午觉起来,却命锦秋取了笔墨来,细细写了一幅字,搁在窗下慢慢风干了墨迹,亲手慢慢卷成一轴,碧落看她缓缓卷着,终究是卷好了,怔怔的又出了一回神,方转过脸交到她手中,对她道:“这个送去乾清宫,对李谙达说,是给万岁爷的寿礼,请他务必转呈。”想了一想,开了屉子,碧落见是明黄色的绣芙蓉荷包,知是御赐之物,琳琅却从荷包里倒出一把金瓜子给碧落,道:“只怕李谙达不容易见着,这个你给乾清宫的小丰子,叫他去请李谙达。”却将那荷包给碧落,道:“将这个给李谙达瞧,就说我求他帮个忙。”唇角慢慢倒似浮起凄凉的笑意来。 

  碧落依言去了,果然见着李德全。李德全接了这字幅在手里,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心中惴惴不安,斟酌了半晌,晚间觑见皇帝得空,道:“各宫里主子都送了礼来,万岁爷要不要瞧瞧?”皇帝摇一摇头,说:“朕乏了,不看了。”李德全寻思了片刻,陪笑道:“宜主子送给万岁爷的东西倒别致,是西洋小琴。”皇帝随口道:“那朕就瞧瞧。”李德全轻轻拍一拍手,小太监捧入数只大方盘,皇帝漫不经心的瞧去,不过是些玩器衣物之类,忽见打头的小太监捧的盘中有一幅卷轴,便问李德全:“倒还有人送朕字画?这是谁送的?” 

  李德全陪笑道:“各宫的主子陆陆续续打发人来,奴才也不记得这是哪位主子送来的,请万岁爷治罪。”皇帝唔了一声,说:“你如今真是无法无天了。”吓了李德全赶紧道:“奴才不敢。”皇帝一时倒未多想,示意小太监打开来。 

  这一打开,皇帝却怔在了那里,李德全偷眼打量他的脸色,只觉得什么端倪都瞧不出来,皇帝的神色像是极为平静,他在御前多年,却知道这平静后头只怕就是狂风骤雨,心中一哆嗦,不禁暗暗失悔。只见皇帝目光盯着那字,那眼神仿佛要将那洒金福字贡纸剜出几个透明窟窿,又仿佛眼底燃起一簇火苗,能将那纸焚为灰烬。 

  皇帝慢慢却在炕上坐下了,示意小太监将字幅收起,又缓缓挥了挥手,命人皆退了下去,终究是一言未发。李德全出来安排了各处当值,这一日却是他值守内寝。依旧在御榻帐前丈许开外侍候。 

  半夜里人本极其渴睡,他职守所在,只凝神细聆帐中的动静,外间的西洋自鸣钟敲过十二记,忽听皇帝翻了个身,问:“她打发谁送来的?”李德全吓了一跳,犹以为皇帝不过梦呓,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话,方答:“是差了碧落送来的。”皇帝又问:“那碧落说了什么?”李德全道:“碧落倒没说什么,只说卫主子打发她送来,说是给万岁爷的寿礼。” 

  皇帝心中思潮反复,又翻了一个身,帐外远处本点着烛,帐内映出晕黄的光来。他只觉得胸中焦渴难耐,禁不往起身命李德全倒了茶来,滚烫的一盏茶吃下去,重新躺下,朦胧方有了一点睡意,她那极清丽的字迹却似乎重新浮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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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江仙 孤雁》 

  霜冷离鸿惊失伴,有人同病相怜。拟凭尺素寄愁边,愁多书屡易,双泪落灯前。 

  莫对月明思往事,也知消减年年。无端嘹唳一声传,西风吹只影,刚是早秋天。 

  第38章 

  “去去复去去,凄恻门前路。行行重行行,辗转犹含情。含情一回首,见我窗前柳;柳北是高楼,珠帘半上钩。昨为楼上女,帘下调鹦鹉;今为墙外人,红泪沾罗巾。墙外与楼上,相去无十丈;云何咫尺间,如隔千重山?悲哉两决绝,从此终天别。别鹤空徘徊,谁念鸣声哀!徘徊日欲绝,决意投身返。手裂湘裙裾,泣寄稿砧书。可怜帛一尺,字字血痕赤。一字一酸吟,旧爱牵人心。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捶。不然死君前,终胜生弃捐。死亦无别语,愿葬君家土。傥化断肠花,犹得生君家。” 

  她的字虽是闺阁之风,可是素临名家,自然带了三分台阁体的雍容遒丽,而这一幅字,却写得柔弱软沓,数处笔力不继,皇帝思忖她写时不知是何等悲戚无奈,竟然以致下笔如斯无力。只觉心底汹涌如潮,猛然却幡然醒悟,原来竟是冤了她,原来她亦是这样待我,原来她亦是——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抑不住,就像突然松了一口气。她理应如此,她并不曾负他。倒是他明知蹊跷,却不肯去解那心结,只为怕答案太难堪。如今,如今她终究是表露了心迹,她待他亦如他待她。 

  心底最软处本是一片黯然,突然里却似燃起明炬来,仿佛那年在西苑行围突遇暴雪,只近侍的御前侍卫扈从着,廖廖数十骑,深黑雪夜在密林走了许久许久,终于望见行宫的灯火。又像是那年擒下鳌拜之后,自己去向太皇太后请安,遥遥见着慈宁宫庑下,苏嬷嬷熟悉慈和的笑脸。只觉得万事皆不愿去想了,万事皆是安逸了,万事皆放下来了。 

  琳琅本来每日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正命苏茉尔在检点庄子的春贡,见她来了,太皇太后便微笑道:“我正嘴馋呢,方传了这些点心。你替我尝尝,哪些好。”琳琅听她如是说,便先谢了赏,只得将那些点心每样吃了一块。太皇太后又赐了茶,方命她坐下,替自己抄贡单。 

  琳琅方执笔抄了几行,忽听宫女进来禀报:“太皇太后,万岁爷来了。”她手微微一抖,笔下那一捺拖得过软,便搁下了笔,依规矩站了起来。近侍的太监簇拥着皇帝进来,因天气暖和,只穿着宝蓝宁绸袍子,头上亦只是红绒结顶的宝蓝缎帽,先给太皇太后请下安去,方站起来,琳琅曲膝请了个双安,轻声道:“琳琅见过皇上。”听他嗯了一声,便从容起立,抬起头来,她本已经数月未见过皇帝,此时仓促遇上,只觉得他似是清减了几分,或许是时气暖和,衣裳单薄之故,越发显得长身玉立。 

  太皇太后笑道:“可见外头太阳好,瞧你这额上的汗。”叫琳琅:“替你们万岁爷拧个热手巾把子来。”琳琅答应去了,太皇太后便问皇帝:“今儿怎么过来的这么早?”皇帝答:“今儿的进讲散得早些,就先过来给皇祖母请安。”太皇太后笑道:“你可真会挑时辰。”顿了一顿,道:“可巧刚传了点心,有你最喜欢的鹅油松瓤卷。”皇帝便道:“谢太皇太后赏。”方拣了一块松瓤卷在手中,太皇太后抿嘴笑道:“上回你不是嫌吃腻了么?”皇帝若无其事的答:“这会子孙儿又想着它了。”太皇太后笑道:“我就知道你撂不下。” 

  琳琅拧了热手巾进来,侍候皇帝擦过脸,皇帝这才仓促瞧了她一眼,只觉得她比病中更瘦了几分,脸色却依旧莹白如玉,唯纤腰楚楚,不盈一握,心中忆起前事种种,只觉得五味陈杂,心思起伏。 

  皇帝陪太皇太后说了半晌话,这才起身告退。琳琅依旧上前来抄贡单,太皇太后却似是忽想起一事来,对琳琅道:“去告诉皇帝,后儿就是万寿节,那一天的大典、赐宴,必然忙碌,叫他早上不必过来请安了。”琳琅答应了一声,太皇太后又道:“这会子御驾定然还未走远,你快去。” 

  琳琅便行礼退出,果然见着太监簇拥着的御驾方出了垂华门,她步态轻盈上前去,传了太皇太后的懿旨,皇帝转脸对李德全道:“你去向太皇太后复旨,就说朕谢皇祖母体恤。”李德全答应着去了,皇帝便依旧漫步向前,那些御前侍候的宫女太监,捧着巾栉、麈尾、提炉诸物逶逦相随,不过片刻,李德全已经复旨回来。皇帝似是信步走着,从夹道折向东,本是回乾清宫的正途,方至养心殿前,忽然停下来,说:“朕乏了,进去歇一歇。” 

  养心殿本是一处闲置宫殿,并无妃嫔居住,日常只作放置御用之物,正殿中洒扫得极干净,皇帝跨过门槛,回头望了李德全一眼,李德全便轻轻将手一拍,命人皆退出院门外侍候,自己就在那台阶下坐着。 

  琳琅迟疑了一下,默默跨过门槛,殿中深远,窗子皆是关着,光线晦暗,走得近了,才瞧见皇帝缓缓伸出手来。她轻轻将手交到他手里,忽然一紧,已经让他攥住了。只听他低声问:“那如意……” 

  “那如意是端主子送给我的。”她的眼睛在暗沉沉的光线里似隐有泪光闪烁,极快的转过脸去,皇帝低声道:“你不要哭,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他这样一说,她的眼泪却漱漱的落下来,他默默无声将她揽入怀中,只觉得她微微抽泣,那眼泪一点一点,浸润自己的衣襟。满心里却陡然通畅,仿佛窒息已久的人陡然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心中欢喜之外翻出一缕悲怆,漫漫的透出来,只不愿再去想。 

  万寿节礼仪缛繁,皇帝赐宴朝臣,至戌初时分方返回内廷。内廷有家宴,佟贵妃操办的极是热闹,不用御膳房的例宴,却教各宫小厨房做了各自的拿手菜,羹肴精致,酒馔丰盛。皇帝虽累了一天,心情却是极好,饮了各宫主位进的酒,二公主却又率着诸位格格来敬酒,方跪了下来,皇帝笑道:“朕只饮这一杯罢,算是你们几人同敬。”二公主虽只有八岁,人却是极有志气,秀眉一扬,朗声道:“请问皇阿玛,适才在外朝,诸皇子进酒,皇阿玛是否亦只饮一杯?”侍候二公主的精奇嬷嬷急得脸刷一下白了,皇帝却丝毫不以为忤,赞道:“好孩子,真是皇阿玛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懂得不让须眉。”接过了酒一饮而尽,几位格格尽皆欢喜,每人皆进上酒来。 

  皇帝素不擅饮,耐着至终席,回到乾清宫吃了醒酒汤,方觉得好些。敬事房的总管顾问行送进大银盘来,皇帝却随手翻了画珠的牌子。李德全心里纳闷,悄声道:“万岁爷……”皇帝虽有几分醉意,低声道:“你在这里守着,朕去储秀宫。”这句话一说,直吓得李德全扑得就跪下来,苦着脸道:“万岁爷,今儿是万寿节,天下同庆的大好日子,您不能要奴才的脑袋。”皇帝又气又好笑,道:“瞧你这窝囊样子,真是给朕丢脸。”李德全道:“万岁爷,这事真的使不得,教人知道了,奴才可真的担当不起。”皇帝道:“怎么会有人知道,敬事房的记档,是宣召宁贵人,过会子她来了,你命人让她去围房里睡一宿,料她不敢声张,就算明儿她真声张出去,又有谁会信她的话?” 

  李德全没有法子,皇帝驾幸妃嫔所居的宫殿,规矩上亦无不可,只是要中宫钤印记档。如今中宫之位空悬,倒也不必顾及。他仍是不死心,又劝道:“万岁爷的心思奴才明白,可是教人知道了,难免会指摘卫主子的不是。”皇帝哦了一声,语气轻松:“万一真让人知道,朕就说是去见荣嫔。” 荣嫔是储秀宫主位,入宫多年,资历最深,李德全一思忖,皇帝如若说是去见荣嫔,谅六宫之人亦不敢再多嘴。心下虽仍是惴惴不安,可是皇帝一意孤行,自己亦没有法子,好在这件事可以遮掩,眼下之计,只有尽力去遮掩了。 

  琳琅自宴散后返回,换下了吉服,又卸了大妆,脸上脂粉洗得干净,面如莹玉般洁白光润。因吃了酒,两颊却是滚烫发热,锦秋笑道:“主子不用胭脂水粉,也是最好看的。”琳琅摸一摸脸,口中问:“我的脸真红得厉害么?”推开了窗子,但见月色极美,十八的月亮,虽只剩了大半,高高的悬在那黑蓝绒底般的夜空上,明亮皎洁。月华如水,映在她披着的长发上,那浓密的长发便泛出微润的光泽,像是一匹黑缎子。忽听见脚步声,以为是碧落,便蓦然回过头来,微风拂起长发,像纷飞的蝶触,口中说:“将门关了咱们就睡……”话犹未尽,便怔在了那里。 

  皇帝微微一笑,对锦秋道:“没听见你们主子吩咐?下去吧。” 

  她脸上滚烫,也不知是酒意涌上来,还是旁的缘故,站起来默不作声请了个安,低声道:“万岁爷还是回去吧,琳琅不敢。” 

  皇帝声音极低,几近呢喃:“你不要怕,宫门皆下了钥,梁九功在外面守着,不会有人知道我来了。”随手关上窗子,将那天地间的无限清辉月色,皆掩在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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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萨蛮》为春憔悴留春住,那禁半霎催归雨。深巷卖樱桃,雨余红更娇。 

  黄昏清泪阁,忍便花飘泊。消得一声莺,东风三月情。 

  第39章 

  太后所居的宫中多植松柏,庭院之中杂以花木,因着时气暖和,牡丹芍药争奇斗妍,开了满院的花团锦簇。端嫔与惠嫔陪着太后在院子里赏花,正说的热闹,宫女通传宁贵人来了。端嫔不由望了惠嫔一眼,画珠已经进来,恭恭敬敬向太后请了安。太后素来待她极亲热,这时却只淡淡的说:“起来吧。”惠嫔却笑盈盈的道:“妹妹今儿的气色倒真是好,像这院子里的芍药花,又白又红又香。”端嫔道:“珠妹妹的气色当然好了,哪里像我们人老珠黄的。” 

  画珠笑道:“姐姐们都是风华正茂,太后更是正当盛年,就好比这牡丹花开得正好。旁的花花草草,哪里及得上万一?”太后这才笑了一声,道:“老都老喽,还将我比什么花儿朵儿。”端嫔笑道:“妹妹这张嘴就是讨人喜欢,怨不得哄得万岁爷对妹妹另眼相看,连万寿节也翻妹妹的牌子。可见在皇上心里,妹妹才是皇上最亲近的人。”画珠嘴角微微一动,终于忍住,只是默然。惠嫔向太后笑道:“您瞧端妹妹,仗着您老人家素来疼她,当着您的面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端嫔晕红了脸,嗔道:“太后知道我从来是口没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太后道:“这才是皇额娘的好孩子,心事都不瞒我。” 

  惠嫔又指了花与太后看,端嫔亦若无其事的赏起花来,一时说这个好,一时夸那个艳,过了片刻,太后微露倦色,说:“今儿乏了,你们去吧,明儿再来陪我说话就是了。”三人一齐告退出来,惠嫔住得远,便先走了。端嫔向画珠笑道:“还没给妹妹道喜。”画珠本就有几分生气,面带不豫的问:“道什么喜?”端嫔道:“皇上又新赏了妹妹好些东西,难道不该给妹妹道喜?”画珠笑道:“皇上今儿也在赏,明儿也在赏,我都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端嫔听了,自然不是滋味,忍不住道:“妹妹,皇上待你好,大家全能瞧见。只可惜这宫里,从来花无百日红。”画珠听她语气不快,笑了一声,道:“姐姐素来是知道我的,因着姐姐一直照拂画珠,画珠感激姐姐,画珠得脸,其实也是姐姐一样得脸啊。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姐姐若将画珠当了外人,画珠可就不敢再替姐姐分忧解难了。” 

  端嫔轻轻的咬一咬牙,过了半晌,终于笑了:“好妹妹,我逗你玩呢。你知道我是有口无心。”画珠也笑逐颜开,说:“姐姐,我也是和你闹着玩呢。” 

  端嫔回到咸福宫,只怔怔的坐在那里发呆,栖霞见她这样子,轻声道:“主子别太伤神,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只要提防着她些也就是了。万岁爷如今正宠她,主子忍一时再说。”端嫔哼了一声,道:“你没瞧见她那样子,真是轻狂。竟然出言胁迫,只差爬到我头上去撒野了。”栖霞陪笑道:“那也没法子,当日的事,她是有大功。”端嫔冷笑道:“别瞧皇上如今待她好,不过是三天的新鲜,我就不信皇上能宠她一辈子。到了如今也别怪我心狠,再不釜底抽薪,只怕真让她先下手为强了。” 

  皇帝这几日都是留在慈宁宫用膳,这日时辰尚早,皇帝勤于读书,身旁专有小太监替他背着日常所读之书,此时皇帝先拣了一本书来看过,读了大半个时辰,因着口渴想要茶,不由抬眼望去,慈宁宫里的宫女都新换了绿绸单衣,琳琅亦是一身碧烟水色的湖绉夹衣,只银线纳绣疏疏几朵梅花。皇帝一抬头,却在人丛环绕中见着那一抹碧色,她本低着头裁剪衣料,头上一枝翡翠簪子垂着细细一缕流苏,漱漱的打着鬓角。苏茉尔走过来跟她说话,她微笑着侧过脸来,正巧看见他望着她,那鬓边的流苏便起了微漾的摇曳,笑意更显深些,左颊上浅浅的梨涡。她身后正是花架子,牡丹团团簇簇,如锦似绣,她这样嫣然一笑,只觉如盈月清辉,映得那些花亦绰然生色。 

  苏茉尔见着,忙走过来问:“万岁爷要什么?”皇帝这才猛然回过神来,道:“哦,苏嬷嬷,朕渴了。”太皇太后本坐在上首炕上,看琳琅裁剪衣料,此时便吩咐苏茉尔:“去将咱们的好茶拿来,也请你们万岁爷尝尝。”一时沏上茶来,太皇太后就对琳琅道:“你也来尝尝,是外放在南边的奴才孝敬我的,说是洞庭产的新茶,我觉得香虽香,味道倒是淡。”琳琅放下剪刀,先谢了赏,再浣了手来吃茶。 

  皇帝方尝了一口新茶,忽又想起一事来,对梁九功道:“你去将河道总督靳辅这两年报水患的折子都拿来,朕要看一看。”梁九功答应着去了,太皇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碗,见左右的宫女皆退下去了,方才问皇帝:“你打算去看河工?” 

  皇帝不由微微一笑,说:“皇祖母圣明。”太皇太后道:“你当日在乾清宫的柱子上所写的三件大事:三藩、河务、漕运。河务与漕运其实是一脉相息,如今三藩悉平,天下大治,河务若是得治,漕运自然就顺畅了。” 

  皇帝道:“依孙儿大概记得,康熙元年至十五年,黄河决口就达四十五次,灾难之重,尤倍于前代。康熙十五年,黄水倒灌洪泽湖,高堰大堤承受不了黄、淮二水之洪而决口三十余处,运河大堤崩塌,淮扬数县被淹,致使运道不通,漕运受阻。”其时朝廷每年需六七千漕船运载四百万石漕粮到京师,作为官俸、兵饷以及百姓口粮,实为命脉相关。皇帝提及,脸上不免隐有忧色。 

  太皇太后问:“你打算去看黄河水治?” 

  皇帝想了一想,道:“孙儿想去看黄、淮二河,近在京畿的永定河自然更是要看一看。”太皇太后端起茶碗,缓缓道:“三藩初定,诸事不宜操之过急。假若大驾出京南巡,非同小可。” 

  皇帝又沉吟了片刻,道:“那孙儿就只去先看永定河,不明发上谕,以免劳师动众。”皇帝出巡礼注繁缛,仪仗车驾俱用大典会例,沿途驿路桥栈,俱得合乎定规。他既如斯说,却表明欲微服出行了。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皇祖母不拦你,可你得答应皇祖母,得太太平平的回来。” 

  皇帝果然高兴,起身请了个安,道:“谢皇祖母。”太皇太后略一沉吟,忽又问:“你打算不知会直隶衙门,直接从永定河下顺天府,再走河间府?” 

  皇帝从容道:“孙儿眼下是这样打算,由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带御前侍卫们跟着,想来应当不妨事。万一途中有故,孙儿即命索额图知会丰台大营与沿途的各衙门便是了。”太皇太后听他所虑周全,点一点头,皇帝笑道:“皇祖母,那戏文里总唱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孙儿微服走这么一遭,所见所闻,想必要胜过朝堂上十倍不止。”太皇太后见他兴致极好,便亦笑道:“你倒真可如戏文里唱的,扮个应考举子,或是南下的客商。”皇帝忽然童心大起,笑道:“今年不是大比之年,不好扮举子,扮客商只怕孙儿没那个铜臭气,举止间会露馅,不如扮成去投奔亲友的慕府师爷,岂不更加有趣?”太皇太后果然撑不住笑了:“你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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