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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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夫人和锦瑞下午才赶回来,一下车就径直往二楼去。雷少功正巧从房间里出来,见了慕容夫人连忙行礼:“夫人。”慕容夫人将手一摆,和锦瑞径直进房间去,看到伤势,自是不禁又急又怒又痛,垂泪安慰儿子,说了许久的话才出来。

一出来见雷少功仍在那里,于是问:“到底是为什么,下那样的狠手打孩子?”雷少功答:“为了芒湖的事,还有擅自向银行透支,另外还有几件小事正好归到一起。”慕容夫人拿手绢拭着眼角,说:“为了一点公事,也值得这样。”又问:“老三透支了多少钱,他能有多少花钱的去处,怎么会要透支?”

雷少功见话不好答,还未作声,锦瑞已经说道:“母亲,老三贪玩,叫父亲教训一下也好,免得他真的无法无天的胡闹。”慕容夫人道:“你看看那些伤,必是用铁器打的。”又落下眼泪来:“这样狠心,只差要孩子的命了。”

锦瑞说:“父亲在气头上,当然是抓到什么就打。”又说:“妈,你且回房间里休息一下,坐了这半日的汽车,一定也累了。”慕容夫人点一点头,对雷少功说:“小雷,你替我好好看着老三。”这才去了。

黄昏时分又下起雨来,卧室窗外是一株老槐,雨意空蒙里婆娑如盖。慕容清峄醒过来,倒出了一身的汗。见天色已黑,问:“几点钟了?”雷少功连忙走上前答话:“快七点钟了,是不是饿了?”慕容清峄道:“我什么都不想吃。”又问:“母亲呢?”

雷少功答:“夫人在楼下。”又说:“下午夫人去和先生说话,侍从们都说,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夫人对先生生气。”

慕容清峄有气无力的说:“她是心疼我——我全身都疼得厉害,你替我去跟母亲说,父亲还在气头上,多说无益,只怕反而要弄僵。”

雷少功道:“先生说要送你出国,夫人就是为这个生气呢。”

慕容清峄苦笑了一声,说:“我就知道,父亲这回是下了狠心要拾掇我了。”

雷少功道:“先生也许只是一时生气。”正说话间,慕容夫人来了,雷少功连忙退出去。

慕容清峄见母亲犹有泪痕,叫了一声:“妈。”倒勾得慕容夫人越发的难受,牵了他的手说:“你父亲不知是怎么了,一定要叫你出国去,你叫我怎么舍得。”

慕容清峄听她这样说,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心里倒静下来:“出国也不算是坏事啊。”慕容夫人听了,点一点头:“你父亲的意思,是叫你出国再去念两年书。我想过了,替你申请一所好的学校,学一点东西回来,总会是有用处的。”停了一停又说:“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我虽然不赞成他的方式,但你有时候也太任性了,到了国外,就不像在家里了,拗一拗你这性子也好。”

慕容清峄就说:“父亲打得我半死,您不过心疼了一会儿,又替父亲说教我。”

慕容夫人道:“瞧你这孩子,难道你父亲不心疼你吗?你做错了事,好好认错才是,为什么要惹得你父亲大发雷霆。”

慕容清峄知道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到底是偏袒自己。于是笑嘻嘻岔开话说:“母亲要替我申请哪所大学呢?要不我也去念母亲的母校好了。”终于惹得慕容夫人笑起来:“才刚疼好了些又调皮,明知道我的母校是教会女校。”

他养了几日的伤,到底年轻,又没伤到筋骨,所以恢复的很快。这一日已经可以下楼,闷了几日,连步子都轻松起来。但走下楼去小客厅,倒规规矩矩的在门口就站住了,慕容夫人一抬头见了他,笑道:“怎么不过来?”慕容沣也抬起头来,见是他,只皱了皱眉。慕容清峄只得走近叫了声:“父亲。”

慕容沣说:“我看你这轻浮的毛病,一点也没改。枉我将你放在军中,想以纪律来矫正你,却一点用处也没有。”慕容夫人怕他又生气,连忙说:“出国的事我跟老三说过了,他自己也愿意去学习。”

慕容沣哼了一声,说道:“这几日你就在家里复习英文,你那班人,我叫金永仁另外安排。要是你还敢出去生事,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慕容夫人见慕容清峄只是垂头丧气,对丈夫说:“好了,老三都伤成这样子,难道还会出门?”又对慕容清峄说道:“你父亲都是为你好,你这几日静下心来,将英文复习一下,出国用得上。”

慕容清峄只得答应着,这下子真是形同软禁,又将他的一班侍从全部调走,他每日在家里,只是闷闷不乐。待得他伤好,慕容夫人亲自送他去国外求学。

秋去冬至,冬去春来,岁月荏苒,光阴如箭,有去无回。流水一样的日子就像扶桑花,初时含苞待放,渐渐繁花似锦。开了谢,谢了又再开,转瞬已是四年。

又下起雨来,窗外雨声轻微,越发叫人觉得秋夜凉如水。化妆室里几个女孩子说笑打闹,像是一窝小鸟。素素一个人坐在那里系着舞鞋的带子,牧兰走过来对她讲:“素素,我心里真是乱得慌。”素素微微一笑,说:“你是大明星了,还慌场么?”牧兰说道:“不是慌场啊,我刚刚才听说夫人要来,我这心里顿时就七上八下。”素素听到这一句,不知为何,怔了一怔。牧兰只顾说:“听说慕容夫人是芭蕾舞的大行家,我真是怕班门弄斧。”素素过了半晌,才安慰她:“不要紧,你跳得那样好,红透了,所以她才来看你啊。”

场监已经寻过来:“方小姐,化妆师等着你呢。”牧兰向素素笑一笑,去她专用的化妆室了。素素低下头继续系着鞋带,手却微微发抖,拉着那细细的缎带,像绷着一根极紧的弦。费了好久的功夫,才将带子系好了。化妆室里的人都陆续上场去了,剩了她独自抱膝坐在那里。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雨声却一阵紧似一阵。遥遥听到场上的音乐声,缠绵悱恻的梁祝,十八相送,英台的一颗芳心,乍惊乍喜。戏里的人生,虽然是悲剧,也总有一刹那的快乐。可是现实里,连一刹那的快乐都是奢望。

化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眉笔、唇红…横七竖八零乱的放着,她茫然的看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宛若雕像一样,保持一动不动,脚已经发了麻,她也不觉得。太阳穴那里像有两根细小的针在刺着,每刺一针,血管就突突直跳。她不过穿着一件薄薄的舞衣,却只是冷,一阵阵的冷,冷到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她坐在那里,死死咬着下唇,直咬出血来,却想不到要去找件衣裳来披上。

外面走廊里突然传来喧哗声,有人进来,叫着她的名字:“素素!”一声急过一声,她也不晓得要回答,直到走进来,又叫了一声,她才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

是气急败坏的场监:“素素,快,牧兰扭伤了脚!最后这一幕你跳祝英台。”

她只觉得嗡得一声,天与地都旋转起来,她听到自己小小的声音:“不。”

场监半晌才说:“你疯了?你跳了这么多年的B角,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跳?”

她软弱的向后缩一缩,像只疲惫的蜗牛:“我不行——我中间停了两年没有跳,我从来没有跳过A角。”

场监气得急了:“你一直是方小姐的B角,救场如救火,只剩这最后一幕,你不跳叫谁跳?这关头你拿什么架子?”

她不是拿架子,她头疼得要裂开了,只一径摇头:“我不行。”

导演和老师都过来了,三人都劝着她,她只是拼命摇头。眼睁睁看着时间到了,场监导演不由分说,将她连推带攘硬推到场上去,大红洒金大幕缓缓升起,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音乐声响彻云霄,她双眼望出去,黑压压的人,令人窒息。几乎是机械的本能,随着音乐足尖滑出第一个朗德让。多年的练习练出一种不假思索的本能,arabesques、fouette、jete…流畅优美,额头上细密的汗濡湿,手臂似翼掠过轻展。灯与光与音乐是充斥天地的一切,脑中的思想只剩了机械的动作。时间变成无涯的海洋,旋转的身体只是飘浮的偶人,这一幕只有四十分钟,可是却更像四十年,四百年…不过是煎熬,她只觉得自己像一尾鱼,离了水,放在火上慢慢烤,皮肤一寸一寸绷紧,呼吸一分一分急促,却挣不脱,逃不了。结束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她想起来,想起那可怕的噩梦,仿佛再次被撕裂。绷紧的足尖每一次触地,都像是落在刀尖上。一下一下,将心慢慢凌迟。

音乐的最后一个颤声落下,四下里一片寂静,她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她根本不敢望向台下,灯光炽热如日坠身后,有汗珠正缓缓坠落。

终于掌声如雷鸣般四起,她竟然忘却谢幕。仓促转身,将跳梁山伯的庄诚志晾在中场,场监在台畔急得脸色雪白,她这才想起来,回身与庄诚志一齐行礼。

下场后大家众星捧月一样围住她,七嘴八舌的称赞:“素素,你今天真是跳得好极了。”她几乎已经在虚脱的边缘,任凭人家拖着她回化妆室。有人递上毛巾来,她虚弱的拿它捂住脸。她得走开,从这里走开。黑压压的观众中有人令她恐惧得近乎绝望,她只想逃掉。

导演兴奋的走来:“夫人来了。”

毛巾落在地上,她慢慢的弯下腰去拾。却有人快一步替她拾起,她慢慢的抬起头,缓缓站起身来。慕容夫人微笑着正走过来,只听她对身旁的人说:“你们瞧这孩子生得多好,舞跳得这样美,人却更美。”

她只紧紧抓住化妆台的桌角,仿佛一放手就会支持不住的倒下去。慕容夫人握了她的手,笑道:“真是惹人爱。”导演在旁边介绍:“夫人,她叫任素素。”一面说,一面轻轻从后面推了她一把。

她这才回过神,低声说:“夫人,你好。”

慕容夫人笑着点一点头,又去和旁的演员握手。她站在那里,却似全身的力气都失尽了一样。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眼来,远远只见他站在那里,依旧是芝兰玉树一般临风而立。她的脸色刹那雪白,她原来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他的世界已经永远离她远去。狭路相逢,他却仍然是倜傥公子,连衣线都笔直如昔。

她仓促往后退一步,绝望的恐惧铺天盖地席卷而至。

小小的化妆室里,那样多的人,四周都是嘈杂的人声,她却只觉得静,静得叫人心里发慌。有记者在拍照,有人捧了鲜花进来,她透不过气来,仿佛是要窒息。同伴们兴奋的又说又笑,牧兰由旁人搀着过来了,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垂着眼睛,可是全身都绷得紧紧的,人家和她握手,她就伸手,人家和她拍照,她就拍照。仿佛一具掏空的木偶,只剩了皮囊是行尸走肉。

慕容夫人终于离开,大批的随员记者也都离开,一切真正的安静下来,导演请客要去吃宵夜,大家兴奋的七嘴八舌议论着去哪里,她只说不舒服,一个人从后门出去。

雨正下得大,凉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一把伞替她遮住了雨,她有些茫然的看着撑伞的人——他彬彬有礼的说:“任小姐,好久不见。”她记得他姓雷,她望了望街对面停在暗处的车。雷少功只说:“请任小姐上车说话。”心里却有点担心,这位任小姐看着娇怯怯的,性子却十分执拗,只怕她不愿意与慕容清峄见面。却不料她只犹豫了片刻,就向车子走去,他连忙跟上去,一面替她打开车门。

一路上都是静默,雷少功心里只在担心,慕容清峄虽然年轻,女朋友倒有不少,却向来不曾见他这样子,虽说隔了四年,一见了她,目光依旧专注。这位任小姐四年不见,越发美丽了——但这美丽,隐隐叫人生着担心。

第9章

端山的房子刚刚重新翻新过,四处都是崭新的精致。素素迟疑了一下才下车,客厅里倒还是原样布置,雷少功知道不便,替他们关上门就退出来。走廊上不过是盏小小的灯,晕黄的光线,照着新浇的水门汀地面,外面一片雨声。他们因为陪慕容夫人出席,所以穿着正式的戎装,衣料太厚,踱了几遍来回,已经觉得热起来,他烦躁的又转了个圈子。隐约听到慕容清峄的声音叫他:“小雷!”

他连忙答应了一声,走到客厅的门边,却见素素伏在沙发扶手上,那样子倒似在哭,灯光下只见慕容清峄脸色雪白,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子,吓了一跳,连忙问:“三公子,怎么了?”慕容清峄神色复杂,目光却有点呆滞,仿佛遇上极大的意外。他越发骇异了,连忙伸手握着他的手:“三公子,出什么事了?你的手这样冷。”

慕容清峄回头望了素素一眼,这才和他一起走出来,一直走到走廊上,客厅里吊灯的余光斜斜的射出来,映着他的脸,那脸色还是恍惚的,过了半晌才说:“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雷少功应了“是”,久久听不见下文,有点担心,又叫了一声:“三公子。”

慕容清峄说:“你去——去替我找一个人。”停了片刻又说:“这件事情,你亲自去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雷少功又应了一声:“是”。慕容清峄又停了一停,这才说:“你到圣慈孤儿院,找一个孩子,七月七日生的,今年三岁了。”

雷少功应:“是”,又问:“三公子,找到了怎么办?”

慕容清峄听了他这一问,却像是怔住了,良久才反问:“找到了——怎么办?”

雷少功隐隐觉得事情有异,只是不敢胡乱猜测。听慕容清峄说道:“找到了马上来报告我,你现在就去。”他只得连声应是,要了车子即刻就出门去了。

慕容清峄返回客厅里去,只见素素仍伏在那里一动不动,神色恍惚就伸出手去,慢慢摸着她的头发,她本能的向后一缩,他却不许,扶起她来,她挣扎着推开,他却用力将她揽入怀中。她只是挣着,终究是挣不开,她呜呜的哭着,就向他臂上狠狠咬下去,他也不松手,她狠狠的咬住,仿佛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一动不动,任凭她一直咬出血来,他只是皱眉忍着。她到底还是松了口,依旧只是哭,一直将他的衣襟哭得湿透了,冰冷的贴在那里。他拍着她的背,她执拗的抵着他的胸口,仍然只是哭泣。

她直哭得筋疲力竭,终于抽泣着安静下来。窗外是凄清的雨声,一点一滴,檐声细碎,直到天明。

天方蒙蒙亮,雨依旧没有停。侍从官接到电话,蹑手蹑脚走进客厅里去,慕容清峄仍然坐在那里,双眼里微有血丝,素素却睡着了,他一手揽着她,半靠在沙发里,见到侍从官进来,扬起眉头。

侍从官便轻声说:“雷主任打电话来,请您去听。”

慕容清峄点一点头,略一动弹,却皱起眉——半边身体早已麻痹失去知觉,侍从官亦察觉,上前一步替他取过软枕,他接过软枕,放在素素颈后,这才站起来,只是连腿脚都麻木了,半晌待血液流动,这才去接电话。

雷少功一向稳重,此刻声音里却略带焦灼:“三公子,孩子找到了,可是病得很厉害。”

慕容清峄心乱如麻,问:“病得厉害——到底怎样?”

雷少功说:“医生说是脑炎,现在不能移动,只怕情况不太好,三公子,怎么办?”

慕容清峄回头去,从屏风的间隙远远看着素素,只见她仍昏昏沉沉的睡着,在睡梦之中,那淡淡的眉头亦是轻颦,如笼着轻烟。他心里一片茫然,只说:“你好好看着孩子,随时打电话来。”

他将电话挂掉,在廊前走了两个来回。他回国后身兼数职,公事繁杂,侍从官一边看表,一边心里为难。见他的样子,倒似有事情难以决断,更不敢打扰。但眼睁睁到了七点钟,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提醒他:“三公子,今天在乌池有会议。”

他这才想起来,心里越发的烦乱,说:“你给他们挂个电话,说我头痛。”侍从官只得答应着去了,厨房开上早餐来,他也只觉得难以下咽,挥一挥手,依旧让他们原封不动撤下去。走到书房里去,随手拣了本书来看,可是半天也没有翻过一页。就这样等到十点多钟,雷少功又打了电话来,他接完电话,头上冷冷的全是汗,心里一阵阵的发虚,走回客厅时没有留神,叫地毯的线缝一绊,差点跌倒,幸好侍从官抢上来扶了一把:“三公子。”见他脸色灰青,嘴唇紧闭,直吓了一大跳。他定一定神,推开侍从官的手,转过屏风。只见素素站在窗前,手里端着茶杯,却一口也没有喝,只在那里咬着杯子的边缘,怔怔的发呆。看到了他,放下杯子,问:“孩子找到了吗?”

他低声说:“没有——他们说,叫人领养走了,没有地址,只怕很难找回来了。”

她垂下头去,杯里的水微微漾起涟漪,他艰难的说:“你不要哭。”

她的声音低下去:“我…我不应该把他送走…可是我实在…没有法子…”终于只剩了微弱的泣声,他心里如刀绞一样,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样难受,二十余年的光阴,他的人生都是得意非凡,予取予求,到了今天,才蓦然发觉无能为力,连她的眼泪他都无能为力,那眼泪只如一把盐,狠狠往伤口上撒去,叫人心里最深处隐隐牵起痛来。

雷少功傍晚时分才赶回端山,一进大门,侍从官就迎上来,松了一口气:“雷主任,你可回来了。三公子说头痛,一天没有吃饭,我们请示是否请程医生来,他又发脾气。”雷少功“嗯”了一声,问:“任小姐呢?”

“任小姐在楼上,三公子在书房里。”

雷少功想了一想,往书房去见慕容清峄。天色早已暗下来,却并没有开灯,只见他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他叫了一声:“三公子。”说:“您得回双桥去,今天晚上的会议要迟到了。”

他却仍坐着不动,见他走近了,才问:“孩子…什么样子?”

雷少功黑暗里看不出他的表情,听他声音哑哑的,心里也一阵难受。说:“孩子很乖,我去的时候已经不能说话了,到最后都没有哭,只是像睡着了。孤儿院的嬷嬷说,这孩子一直很听话,病了之后,也不哭闹,只是叫妈妈。”

慕容清峄喃喃的说:“他…叫妈妈…没有叫我么?”

雷少功叫了一声:“三公子”,说:“事情虽然叫人难过,但是已经过去了。您别伤心,万一叫人看出什么来,传到先生耳中去,只怕会是一场弥天大祸。”

慕容清峄沉默良久,才说:“这件事情你办得很好。”过了片刻,说:“任小姐面前,不要让她知道一个字。万一她问起来,就说孩子没有找到,叫旁人领养走了。”

他回楼上卧室换衣服,素素已经睡着了。厨房送上来饭菜不过略动了几样,依然搁在餐几上。她缩在床角,蜷伏如婴儿,手里还攥着被角。长长的睫毛像蝶翼,随着呼吸微微轻颤,他仿佛觉得,这颤动一直拔到人心底去,叫他心痛。

素素睡到早晨才醒,天却晴了。窗帘并没有放下来,阳光从长窗里射进来,里头夹着无数飘舞飞旋的金色微尘,像是舞台上灯柱打过来。秋季里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窗外只听风吹着已经发脆的树叶,哗哗的一点轻响,天高云淡里的秋声。被子上有隐约的百合薰香的味道,夹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薄荷烟草的气息。滑腻的缎面贴在脸上还是凉的,她惺忪的发着怔,看到镂花长窗两侧,垂着华丽的象牙白色的抽纱窗帘,叫风吹得轻拂摆动,这才想起身在何地。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洗过脸,将头发松松绾好。推开卧室的门,走廊里也是静悄悄的。她一直走下楼去,才见到侍从,很客气的向她道:“任小姐,早。”她答了一声早,一转脸见到座钟,已经将近九点钟了,不由失声叫了一声“糟糕。”侍从官都是极会察言观色,问:“任小姐赶时间吗?”

她说:“今天上午我有训练课,这里离市区又远…”声音低下去,没想到自己心力交瘁之后睡得那样沉,竟然睡到了这么晚。只听侍从官说:“不要紧,我去叫他们开车子出来,送任小姐去市区。”不等她说什么就走出去要车。素素只在担心迟得太久,幸好汽车速度是极快的,不过用了两刻钟就将她送到了地方。

她换了舞衣舞鞋,走到练习厅去。旁人都在专注练习,只有庄诚志留意到她悄悄进来,望了她一眼,倒没说什么。中午大家照例在小餐馆里搭伙吃饭,嘻嘻哈哈的涮火锅,热闹吵嚷着挟着菜。她倒没有胃口,不过胡乱应个景。吃完饭走出来,看到街那边停着一部黑亮的雪弗兰,车窗里只见有人向她招手:“素素!”,正是牧兰。

她高兴的走过去,问:“脚好些了吗?”牧兰微笑说:“好多了。”又说:“没有事,所以来找你喝咖啡。”

她们到常去的咖啡馆,牧兰喜欢那里的冰激淋,素素本来不爱吃西餐,也不爱甜食,但不好干坐着,于是叫了份栗子蛋糕。只是拿了那小银匙,半晌方才挖下小小的一块,放在嘴里细细抿着。牧兰问:“你昨天去哪里了?到处找你不见。”素素不知该怎么说,只微微叹了口气。牧兰笑着说:“有人托我请你吃饭呢,就是上次在金店遇见的那位张先生。”素素说:“我最不会应酬了,你知道的。”牧兰笑道:“我就说不成,导演却千求万请的,非要我来说。”又说:“这位张先生,想赞助我们排《吉赛儿》,导演这是见钱眼开,你不要理睬好了。”

素素慢慢吃着蛋糕,牧兰却说:“我不想跳了——也跳不动了。这么多年,倒还真有点舍不得。”素素惊诧地问:“你不跳了,那怎么成?导演就指望你呢。”牧兰笑着说:“前天晚上你跳得那样好,导演现在可指望你了。”

素素放下小匙,问:“牧兰,你生我的气了?”

牧兰摇摇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巴不得你红。怎么会生你的气?我是这么多年下来,自己都觉得满面风尘,实在是不想跳了,想回家嫁人。”

素素听她这样说,既惊且喜,忙问:“真的吗?许公子家里人同意了?那可要恭喜你了。”

牧兰又是一笑,倒略有忧色:“他们还是不肯,不过我对长宁,倒是有几分把握。”端起咖啡来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说:“咱们不说这不痛快的事了,去逛百货公司。”

素素与她逛了半日的百货公司,两个人腿脚都逛得酸软了。牧兰买了不少新衣新鞋,长的方的都是纸盒纸袋,扔在汽车后座上。突然想起来:“新开了一家顶好顶贵的餐厅,我请你去吃。”素素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但这种无可奈何,亦不好劝解,只得随她去了。在餐厅门口下车,素素只觉得停在路旁的车子有几分眼熟,犹未想起是在哪里见过,却不想一进门正巧遇上雷少功从楼上下来。见了她略有讶意,叫了一声:“任小姐。”

牧兰见了他,也是意外,不由得望向素素。只听他说:“三公子在里面——正叫人四处找任小姐呢。”素素不想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一片迷惘。雷少功引她们向内走,侍应生推开包厢的门,原来是极大的套间。慕容清峄见了她,撇下众人站起来:“咦,他们找见你了?”又说:“我昨晚开会开到很晚,所以没有回去。以后你不要乱跑,叫他们找你一下午都找不到。”

席间诸人从来不曾听他向女人交待行踪,倒都是一怔,过了半晌身后方有人笑道:“三公子,我们都替你作证,昨晚确实是在双桥开会,没有去别处。”那些人都哄笑起来,打着哈哈。另外就有人说:“幸得咱们替三公子说了话,这鸿门宴,回头必然变成欢喜宴了。”素素不料他们这样误会,粉面飞红,垂下头去。慕容清峄回头笑道:“你们少在这里胡说八道,真是为老不尊。”一面牵了她的手,引她至席间,向她一一介绍席间诸人,因皆是年长的前辈,于是对她道:“叫人,这是于伯伯,这是李叔叔,这是汪叔叔,这是关伯伯。”倒是一幅拿她当小孩子的声气,却引得四人齐刷刷站起来,连声道:“不敢。”——他的女友虽多,但从来未曾这样介绍人前,偶然遇上,皆是心照不宣,一时间四人心里只是惊疑不定。慕容清峄却不理会,素素本来话就甚少,在陌生人面前,越发无话。牧兰本是极爱热闹的人,这时分却也沉默了。席间只听了他们几人说笑,讲的些事情,又都是素素所不懂的。

等到吃完饭走出来,慕容清峄礼仪上头受的是纯粹的西式教育,替素素拿了手袋,却随手交给了侍从。问:“你说去逛百货公司,买了些什么?”

素素说:“我陪牧兰去的,我没买什么。”慕容清峄微笑,说:“下次出门告诉小雷一声,好叫车子送你。若是要买东西,几间洋行都有我的帐,你说一声叫他们记下。”素素低着头不作声,牧兰是个极乖觉的人,见他们说体已话,扯故就先走了。

素素跟着他下楼来,走到车边踌蹰起来,见侍从开了车门,终于鼓起勇气:“我要回去了。”慕容清峄说:“我们这就回去。”很自然的揽了她的腰,她心慌气促,一句话始终不敢说出口,只得上了车。

上了车他也并没有松开手,她望着窗外飞快后退的景色,心里乱得很,千头万绪,总觉得什么也抓不住,模糊复杂的叫她害怕。他总是叫她害怕,从开始直到如今,这害怕没来由的成了根深蒂固。

回到端山,他去书房里处理公事。她只得回楼上去,卧室里的台灯是象牙白的蝉翼纱罩,那光是乳色的,印在墙上恍惚像蜜一样甜腻。今夜倒是一轮好月,在东边树影的枝桠间姗姗升起。她看着那月,团团的像面铜镜,月光却像也隔了纱一样朦胧。灯光与月光,都是朦胧的沁透在房间里,舒展得像无孔不入的水银,倾泄占据了一切。她在朦胧里睡着了。

月色还是那样好,淡淡的印在床头。她迷糊的翻了个身,心里突然一惊,这一惊就醒了。黑暗里只觉得他伸出手来,轻轻抚在她的脸颊上。她的脸顿时滚烫滚烫,烫得像要着火一样,下意识的向后一缩。他却抓住了她的肩,不容她躲开。唇上的温度炽热灼人,她本能的想抗拒,他却霸道的占据了她的呼吸,唇上的力道令她几乎窒息。她伸手去推他,他的手却穿过松散的衣带,想要去除两人之间的阻碍。她身子一软,他收紧了手臂,低低的叫了一声:“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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