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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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来的情份,纠纠缠缠在季英英脑中盘旋。如此情丝,她没能耐悉数斩断,只能一古脑塞进心底深处,用名份用母亲恩情用理智结成一块厚厚的石板,将这些纷纷杂乱的心思死死压住。等着它们在时间里渐化成水,滴落干净。

她不愿叫母亲和哥哥担心自己,借口累了,避回了自己的小跨院。

“等嫁了人,她就会慢慢忘掉赵二郎了。最好是替妹妹把亲事定了,过了年就出嫁。眼下最靠谱只有朱二郎和盛大郎。朱二郎还是算了吧,他家在三道堰,人又傻呼呼的。还是盛大郎更好。和他定了亲,妹妹嫁到益州城,避开了赵修缘,离家也不算远。”季耀庭嘴里这样说,心里极不是滋味。赵修缘另娶就算了,自己妹妹反而要因为他匆忙定亲,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凭什么季英英要这样急着出嫁?

季氏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她叹了口气道:“英英懂事,说不纠缠就不会纠缠。她心里哪有不难过的。这样给她定了亲,明年开春赶着出嫁,也太委屈她了。我再想想吧。”

夜色渐沉,赵家牌楼前的人声爆竹声渐渐变得稀落,终于安静下来。

赵家藤园突然亮起了数盏灯,将一座二层小楼耀得明亮。

“郎君,每一间屋子都加一盏灯?”赵安小心地问道。

檐下的灯笼,房间里的烛台灯盏悉数全点亮了。赵修缘仍嫌不够。他没有回答,踩着楼梯慢慢上去了。

二楼宴息厅点起了四个灯盏,六个烛台。他走到窗边砰地推开了窗户,让自己站在了灯影之中。

前方季家的院子早熄了灯火,朦胧里只看得清夜色下的重重屋脊。

“我不信,你瞧不见我。那晚我不敢点灯,怕你怨我,怕你伤心。我为什么替你着想?季英英,轮到你,只敢躲在黑暗里看我。呵呵。”

赵修缘移到窗边坐下,随手拿起白瓷酒壶往嘴里灌酒。

他饮的是绵竹特产的剑南烧春。一股醇和浓烈的酒气渐渐从胃里升腾而上。

“但愿长醉不复醒。”他喃喃念着,不知道对季英英是恨是怨还是失落,百般心情交错在一起,让赵修缘今夜只想一醉,“你居然把那方锦帕给了他。英英,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季英英吗?没用的,我不会放你走。”

他仰头笑了起来。目光望出去,屋檐如弯月般上翘,上方蹲着小小的一尊石兽。他怔怔地看着那只石兽,唇边微出一抹笑容:“你哪儿也去不了。”

“娘子,那边点了好多灯!”湘儿如获至宝般跑去告诉季英英。

点再多的灯,又有什么意思?你既然做不得主,还来招惹我做什么?你为了赵家答应娶那牛五娘,我是永远不会再燃灯回应你了。

季英英啪地放下手里的木梳,对着妆镜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我想静静,你不必值夜了,回厢房睡去吧。”

怎么才过了一晚,娘子就不看那边小楼的灯光了?湘儿知后觉地发现季英英不高兴了。她哭丧着脸道:“娘子,是奴婢多嘴,让奴婢侍侯你……”

“好啦。以后莫朝那边看了。我和赵二郎缘尽了。我没有烦你,我想静一静。去睡吧。”季英英打断了了她的话,催着湘儿出了房门。

绫儿在外拉着湘儿往外走,回头一看,季英英已栓了门,吹熄了烛火。她朝藤园方向啐了口低声骂道:“不娶咱们家娘子,摆出这阵式难不成还想哄我家娘子去做妾不成。”

湘儿嘟着嘴辩解道:“昨晚上娘子还盼着那楼上有灯呢。”

绫儿拉了她进房,低声说道:“你就是个傻的。昨天和今天一样吗?你只需记得,咱们家娘子不和他好了。快睡吧,娘子今晚不会叫咱们的。指不定一个人多伤心呢。”

说着就将今天发生的事悄悄告诉了湘儿。

“记住了,以后别再在娘子面前提赵家郎君了。”绫儿说完,吹熄了灯放下帐子睡了。

看到厢房里的灯熄灭,树上悄无声息跳下来一个人,朝着季英英的卧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更。

★、第68章 送信

夜色从窗棂透进屋来。屋子里光线朦胧,看得久了,季英英渐渐看清楚青色帐子上绣着的竹叶。

和赵修缘在竹林寺幽会的日子是快活的。快活得想要告诉给每一个人。要好的闺阁朋友,像从小一起长大的张家大娘子,朱二郎的小妹,季英英不敢讲。前者提起赵修缘两眼放光,后者知道了,定会马上告诉朱二郎。她只能回到家,在帐子上的添上一竿翠竹。渐渐地,她所有的帐帘上都绣上了竹。

季英英偏过身,用手支着脸,伸手去摸。

有时候怨得不谁。只能怨命吧。

帐子在她手下动了了,季英英透过青纱帐子看到窗户上映出一个黑影。今晚有风吗?把黄桷树的树影吹窗户上了。

她怔怔地看着,心已飘到了前头院子里。想起燃了满楼的灯,想到灯影下坐着的赵修缘。心又揉成了一团。

就在季英英出神的时候,一把薄薄的匕首从窗户缝隙伸进来,轻轻拨动着插梢。

插梢发出咯嗒的清响,被挑开了。

季英英也听到了。她看到窗户渐渐推开。是……贼!季英英猛地掩住嘴,吓得浑身颤栗。她开始后悔为什么没叫湘儿在房里打地铺值夜。

正房离厢房有距离,离正院更远。此时呼救,那贼狗急跳墙冲进来怎么办?恐怕还没跑进院子,就被他害了。

季英英放弃了夺门逃跑的念头。

她悄悄下了榻,摸着榻边矮桌上的烛台将蜡烛一拔,露出尖锐的锡质尖头,心里有了点底气。

来人很小心,不想发出动静,一点点地轻轻推着窗户。

卧房陈设简单,靠墙是箱笼与妆台。榻前有一方矮几,榻后是屏风。榻是矮榻藏不了人。躲屏风后太容易被发现了。季英英一不做二不休,执着烛台尖端朝前,靠近了后窗窗户。只要那贼子敢翻窗进来,她就戳伤了他再喊人。

就在窗户被推开的瞬间,季英英举起烛台用力地刺了过去。

一股风声在黑暗中刺来,杨静渊凭着敏锐的本能偏头闪过。

季英英一击不中,整个人扑到在窗户旁,抬头和他碰了个对脸。对方蒙着脸,穿着夜行服,绝对不是好人!

看到她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张开。杨静渊哪敢让她喊出声,从窗户一跃而进,在季英英张嘴呼叫的瞬间,捂住了她的嘴,在她手腕上一弹。

季英英手腕酸麻松了手,咣当一声,锡质的烛台落在了地板上。

响声在夜里显得很是突兀。季英英心头大喜,挣扎着又踢了一脚,烛台骨碌转动着,敲击着地板又滚了两圈。湘儿,凌儿……别睡得太死啊。赶紧听到动静叫人来呀。

杨静渊一颗心随着烛台滚动,支着耳朵听动静。他等了会,没有人听到房里的动静,这才松了口气。这丫头真是胆大,发现有人来撬窗户,也不晓得喊人,竟想着自己动手。杨静渊想到这里恨不得骂她几声蠢。

季英英被牢牢禁锢在他怀里,额头惊出了汗,悔得肠子都青了。在发现他时就高声尖叫,应该有机会跑掉的吧?

是赵家摆流水席引来的贼吗?要偷偷赵家去呀,季家小门小户的有什么油水?难道是采花贼?季英英一念至此,吓得差点晕过去。

黑暗中,她靠在他怀里簌簌发抖,他却不晓得拿她怎么办了。他不敢松手,怕她叫嚷起来。他又不想开口,让她听出自己的声音。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她的脸还没他的巴掌大,嫩滑细腻。手掌触碰着她柔软的嘴唇,她急促地喘着气,气息扑上了他的手,挠得他的手痒痒的。

他不过是想送封信提醒她留心赵家而己。他不想让季英英知道是他。越是神秘,越容易相信。知道是他,季英英也许还以为他挑拨离间呢。

杨静渊迟疑的这会儿,季英英嗅到他身上浓烈陌生的男子气息,越发认定来了个采花贼,她怎么这么命苦?眼泪哗地淌了下来。

她吓哭了。杨静渊不得不装腔作势地捏嗓子说话:“我不是坏人。”

半夜撬窗入室,蒙面夜行。还不要脸的将自己搂得死紧,不是坏人?季英英唔唔了两声。你赶紧松手吧,好人。我保证第一时间尖叫让家里人知道。

“我是受人之托。给你送封信,你不要喊,我就松手。”

送信?季英英又嗯哼了几声。

杨静渊松开手,赶紧拿出一封放在了矮桌上。

季英英一看,还真是来送信的:“谁叫你送信的?”

夜色从窗户透进来,季英英穿着白色的单衣,粉红的洒腿裤子,一双赤足踏在褐色的地板上,像月光落了在她脚上,洁白无暇。杨静渊看得呆了。他骤然听到她问话,忘了捏着嗓门说话,随口说道:“写得清清楚楚,自己看。”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不对,懊恼得转身就走。

“杨三郎,我再问一遍,谁叫你送信来的。”季英英还真的听出来了。她越看身形越像,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杨静渊想给自己一个嘴巴。他转过身拉下了面罩,露出俊朗的面容,撇嘴说道:“都快子时了,你怎么还没睡着?看到有人撬窗,你不晓得喊人啊?又不会武艺,拿个烛台充什么英雄?傻了吧?”

季英英气极:“你快把我吓死了好不好?你还好意思说我这不对哪不对。我在我自己家,我爱睡不睡。你半夜不睡觉,跑来撬我的窗户进我卧室,你想干什么?”

他本来可以从门缝里塞进来,可他不想让早起的丫头发现有人半夜来过。便绕到了后窗。还好屋里不够亮堂,否则季英英早就能看到杨静渊红透了脸。他梗着脖子道:“我来送封信而己,别一副当我是贼的语气。我才没想着要进来呢,一推窗,你就扑了过来,还好我机灵躲得快,不然准被你扎一窟窿。”

季英英惊魂未定,呛声道:“我戳贼,有什么不对?半夜鬼鬼祟祟,有什么信非要这时侯送来?”

杨静渊语塞。他不是心急想把散花宴上的事告诉她么?他别扭地转过脸:“自己看!我走了。”

他轻巧地翻窗出去,季英英捏着信追了过去:“喂,你还没说是谁让你送的信。”

杨静渊沉默了会,从怀里摸出那方锦帕放在了窗台上:“我从水边捡得。赵二郎看到这方锦帕了。他大概是误会了你。”他挺直胸膛道,“是我故意让他看到的。这事我做得不够光明正大,你想骂就骂吧!”

锦帕搭在窗台上,那朵菊静静绽放。被赵修缘看到这方锦帕在杨静渊身上,他会以为自己告诉杨家,那副斗锦是自己配的色。既然这样,他为何今晚要点亮整座藤园的灯?季英英脸色发白,她抓起锦帕扔了出去,砰地合上了窗户:“这帕子不是我的。哪捡的扔哪去!”

杨静渊弯腰拾起锦帕,听到压抑的哭声在房里响起,难受得蹙紧了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更了,有事要出门。

★、第69章 询问

这么晚了,益州城的城门早关了。杨静渊打算去老管家家里借宿。听着屋里压抑的哭声,他没有马上离开。

他靠着墙根坐着,那幅锦帕摊开放在膝头。抚摸着锦帕上的绣花,指腹感觉着绣纹的凹凸质感,他仿佛看见季英英飞针走线的模样。

不知道坐了多久,屋里的哭声慢慢减弱,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均匀的呼吸。

睡着了?

杨静渊站了起来。他犹豫了下,轻轻将窗户推开了条缝隙。果然,季英英坐在木地板上,靠着矮几睡着了。

黑漆似的长发像轻纱一样覆在她身上,小脸苍白憔悴。

他想离开,又有些不舍。愣愣地看了她好一阵,秋风带来阵阵寒意,衣裳沾上了一层轻霜。杨静渊推开了窗,轻轻跃了进去。

心卟咚跳得急促起来。他伸出手,又缩了回来。生怕将她惊醒了。他蹑手蹑脚走到榻边,抱起了被子,小心搭在了她身上。她的脚露在外面,被褐色的地板与墨绿绸面的被子一衬,白得眩目。浑身的血都直冲着脑门涌来,他的脸瞬间红得透了。

鬼使神差的,他的手盖在了她的脚上。掌心像触着一枚玉,冰凉沁人。他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大概是脚上传来的热意让季英英感觉舒服,她微微扭动了下身体,把头埋进了被子里。一双脚都伸向杨静渊的手。

杨静渊半蹲在她面前,听到她的呼吸又变得均匀绵长。他握着她的脚放进了被子里,转身迅速离开。合上窗户后,他滑坐在墙根下,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用力按着自己的胸,砰砰急跳的心仿佛要蹦了出来。他把头靠在石墙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清晨,季英英听到敲门声。

“娘子,起身了吗?奴婢端了热水来。”

是湘儿啊?“进来!”季英英嘟囔着回了,把脸在被子里蹭了蹭。

湘儿把木盆放在地上,推了推门:“娘子,门栓着。”

哦,我昨晚栓了门。季英英想起来了,她打了个呵欠,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睡在木板地上。她坐起身,墨绿的绸被从身上滑落。季英英赤着脚跑去开了门。

“娘子,你赤着脚会着凉,回榻上坐着吧,奴婢服侍你净面。”湘儿说着,将水盆端到了木架上搁着,转身看到被子堆在地上,上前抱了起来,“娘子怎么把被子都踢到了地上。”

她没有听到季英英回答,转身一看,季英英正呆呆地站在门口:“娘子,怎么了?”

季英英回过神,走到榻前坐下:“没什么。”

湘儿去拧了把热布巾递给她。热热的帕子盖在脸上,季英英仍在想,难道昨晚上是自己从榻上把被子拉身上盖着的?她为什么不直接扑倒在榻上睡啊?也许是当时睡得迷糊了吧?

湘儿握着她的脚给她穿鞋,埋怨道:“都秋天了,娘子可不能再赤着脚踩地上。寒从脚起,最容易受凉了。”

季英英猛地抽回了脚。脸上的帕子掉了下来。她瞪着拿着一只鞋不知所措的湘儿,扯了个笑容出来:“有点痒……”

她拿过鞋自己穿上,突然看到柜子下面露出信封的一角。昨晚的事全涌进了脑子里。究竟是什么事这样急,让杨静渊半夜送信?她又想起那块锦帕,快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探着头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定是又被杨静渊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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