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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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静渊只看到她嘴皮上下翻动,一长段话不歇气地就吐了出来。他随手将草叶一扔,抄着手道:“说完了吗?”

“还想听?”季英英也不示弱,同样抄着胳膊瞪他。

杨静渊本来郁结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继续说啊,说渴了我给你买大碗茶。”

“啊呸!”季英英啐了口扭头就走,“一碗大碗茶就想听本姑娘说书,没门儿!”

“啪!”一只荷包扔到了她脚下。

“五十两官银,可以听么?”

银价现在是一两兑一千钱。中等富足人家一年嚼用不过二三十两银子。浣花染坊一年忙到头,不过赚银三四百两。他出手就是五十两啊五十五两!

季英英长这么大,私房银子也没攒到五十两。季氏怕她买染料学染技,讨一文钱都要问清去处。今天瞧着一大笔银子,她又不能揣回自己的荷包,季英英很生气。她用力将荷包踢了回去:“涨价了!五百两说半个时辰的龙门阵给你听!”

说完她就跑了,边跑边嘀咕:“人比人气死人!以后我要赚很多很多银子,想买什么染料就买什么。”

杨静渊自幼习武,耳力好。听着风传来季英英的话他忍不住笑了。很可爱的小娘子。

他心里一动,如果只是个贫家出身的小娘子,娶个自己中意的也能满足嫡母的要求。他还郁闷什么?他就不信整座益州城找不到合自己心意的。是否得到妻族相助,他不在乎。总比强势的嫡母给他寻个搅家精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阳很好,照这样子热下去,这个夏天好漫长。车位还有空,有需要推荐的朋友请M我。

★、第3章 两支签

湘儿瞧见季英英从后门进来,顿时松了口气,露出了笑脸迎了上去:“娘子,你回来得真快。”

能不快么?季英英踢着地上的野草郁闷。想见的人没见到,惹一肚子气。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时辰还早,我求支签去。”

她走到主殿,抱着签桶诚心诚意地摇签。听到竹签落地,季英英捡起一看。签上写着第十一签。她拿着签去找在大殿旁支了张桌子坐着的老和尚:“无忧师傅,请帮我解这支签。”

季英英隔上些日子就会来一趟,无忧和尚早认识她了,笑呵呵地接了竹签,扫了一眼数目便问:“季小施主想求什么?”

季英英那好意思说求的是和赵修缘的姻缘,堆满笑容耍赖:“查查签文写的什么不就知道了嘛。”

这一桶签三百八十四支。每一支无忧和尚都熟记于心。

第十一签是支下下签。签文是:无踪又无迹,远近均难觅,平地起风波,似笑还成泣。

诸事不利。

无忧和尚瞧着季英英芙蓉般娇美的脸,不用猜就知道,小姑娘是来求姻缘的。他不想让她难过,拿出厚厚的签文书慢条斯理地翻着:“小施主不知自己想求什么,是谓心不诚也。心不诚这签就不准喽。”

季英英盯着地面,绣花鞋轻轻拨着石板缝里冒出的野草,想着赵修缘含情脉脉的眼神,挺拔的身姿,脸上浮起了一片潮红。谁说她心不诚?她不好意思说嘛。

“师傅,这不是第十一签的签文么?对,就是这条,你别再翻了!赶紧帮这位小娘子解了。在下还等着您解签呢。”

突然插进来的声音让无忧和尚和季英英同时恼怒地抬起头。

“关你什么事?!无忧师傅,替我存着这支签。我下次再来解签!”季英英认出是后山林子里的男人,气恼地扭身就走。

无忧和尚也很生气,他还想请季英英帮忙绣一件袈裟呢。他啪地将书一合,起身唱了个诺:“老纳一天只解十签。施主明日再来吧。”

谁说和尚就没脾气?无忧和尚看了眼日头,心想得吩咐香积厨给这位翘舌的郎君在斋菜里多放点料了。

竹林寺小,用饭的膳堂只有一间大屋。除非是讲究的大户人家豪爽包场,求个清静,否则也和香客们一样在这里用饭。膳堂里搁置着一扇屏风,算是隔出了男女饭间。

杨静渊吃了两口菜,齁得灌了两碗茶水仍不解渴。十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杨静渊硬着头皮刨了两碗白饭吃了个半饱。他瞧着四周的人连赞味美,就知道定是老和尚故意捉弄自己。

他也是真心诚意来竹林寺求签的。在旁边等了好一阵了,老和尚还在和那个活泼的小娘子神侃。瞧她的模样像是有了心上人,求姻缘又不好意思说。他一时好奇,这才上前看了她的签文内容。一看之下,他险些笑出声来。这小娘子的姻缘不顺。自己的签文却是支上签。

不给解签就算了,值得这样整我?

屏风对面传来季英英脆脆的笑声。杨静渊心情又坏了。不让他吃舒服,他也不让她好过。

“无踪又无迹,远近均难觅,平地起风波,似笑还成泣。第十一签是支下下签!唉,诸事不利呀!”

他念完就竖起耳朵听动静。

季英英听得清清楚楚。原来签文是这样啊。

赵修缘从来没有失过约。今天怎么就没来呢?上次见面,他就说要请媒人去提亲,今天却失约了……季英英的心情也坏了。

她又不想便宜了屏风后面偷看自己签文的男子,就掐了湘儿一把,低声说道:“装哭!越伤心越好!回城给你买李记刚出炉的红糖锅锅盔吃!”

湘儿最爱吃红糖锅盔了。跟着季英英出来,回回都盼着能吃一个解馋。季英英的吩咐她不敢不听,再加上红糖锅盔的诱惑。湘儿当机立断,把头往胳膊上一埋,放声大哭。

听季英英说话,杨静渊能认出她的声音。哭声他就吃不准了。听得对方长声呦坳嚎得很是伤心,他觉得自己做得过了。人家求姻缘,和尚都不忍心说是下下签。斋菜又不是她倒多了盐,何必往她身上撒气。

情急之下,杨静渊想起了自己抽的第十五签,与十一签同在一页书上。他过目不忘,记住了签文:“哎呀,我记错了。第十一签的签文好像是意在闲中信未来,故人千里自徘徊,天边雁足传消息,一点梅花春色回。是支上签啊。一切期待,均有可得,但须等待一些时间罢了。我怎么会记错了呢?”

话音才落,那边哭声继续。他看到季英英从禅房门口笑咪咪地探进头来,兴高采烈:“季叔,我抽中一支上签呢。好开心。等你吃好了咱们就家去。”

说完冲杨静渊笑。她的眉毛夸张地一上一下跳动着,好不快活。

杨静渊不由气笑了。

季英英缩回头不见了,隔壁的哭声也停了。杨静渊瞧着一名面容憨厚的汉子起身,赶紧跟着上前,手指一勾,扯落了季富腰带上的烟袋。他叫住了季富:“大叔,你的东西掉了。”

季富不知有诈,拾了烟袋,转身向杨静渊行礼:“多谢小郎君。”

“大叔客气了。大叔可是本地人?在下益州府杨静渊,听说竹林寺灵验,特来此求签。不知这附近还有什么地方可供赏玩?”

季家供货的丝线季富见得多了。他一眼就看出杨静渊身上荷花红小团花轻衫是用季家染出的蜀红丝织就的。

浣花染坊的蜀红丝每种红都代表着四季花卉。春日的牡丹红,海棠红,杏红桃红,夏天的月季木棉樱桃红。秋有秋的色,冬有冬的红。

能穿这种荷花红锦的,一定是大户人家的郎君。季家今年向益州织锦大户杨家和县城的赵家供了一批荷花红。听杨静渊自称来自益州,季富忍不住多了句嘴:“可是杨家巷锦王杨家的郎君?”

杨静渊本来不想打着家里的招牌,可他想知道那调皮可爱的小娘子是哪家的人。他笑容满面的点头应了:“在下杨家三郎。”

季富也赶紧自报家门:“小的是浣花染坊的家奴,随我家小娘子前来上香。郎君如不嫌弃,小的这就回报家中主母,为郎君接风洗尘。”

哦,原来是三道堰浣花染坊的季小娘子。杨静渊打听到想知道的消息,便回绝了季富:“我有事急着返回益州城。日后得空一定登门拜访季坊主。告辞。”

季富只是个家奴,留不住杨家三公子,他也无法,只是觉得有点遗憾。整座益州府,泯江浣花溪锦江两岸不知道有多少座染坊。季家染的丝出名,架不住竞争强烈啊。他叹了口气,出了竹林寺把这事告诉了季英英。

季英英扁了扁嘴。心想不就是锦王杨家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今年秋日斗锦,赵家肯定能比过杨家,夺了杨家的锦王匾额,日后也会被人喊锦王赵。

回程的路上季英英眼巴巴地看着路上经过的人,生怕错过了赵修缘。一直到骡车进了城,她才死心。

她马上想起了那支签。不不,一定是后面那个签文。修缘哥哥一定有事缠身,才没有来。等些日子她就能见到他。

隔上一两月才能私会一次,季英英不免有些想念赵修缘。才去了趟竹林寺,还有什么名目能再出门呢?

县城里李记刚出炉的红糖锅盔烤得微黄焦脆,轻轻一咬,里面融化的琥珀色红糖就流了出来,又烫又香。季英英和湘儿坐在骡车里吃得满手滴糖,两人不好意思地笑着舔手指。有了小秘密,主仆俩的感情又加深了几分。

等吃完红糖锅盔,季英英眉开眼笑想到了出门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刚出炉的红糖锅盔,好好吃。四川叫锅盔,陕甘一带也有这种叫法。据说是炊具不够,用士兵的头盔烤制。和其它地方的烧饼差不多一个意思。

★、第4章 诸事不利

进了大门,季英英先进了前院季耀庭的住处,提着还热呼呼的红糖锅盔直嚷嚷:“哥,我回来了!给你买了红糖锅盔。”

季英英推开大哥的房门,咦,人哪儿去了?难道又去了染坊?她分出两只锅盔放在桌上。带着缃儿进了后院的月亮门。

才绕过金银花架,季英英吓了一跳。

十一个浣丝婢跪在正房外的院子里。季嬷嬷提着捣衣棍威风凛凛站在檐下。家里的粗使仆妇全老实地站在一旁。

正房门大开着,远远能看到堂屋的八仙桌那件熟悉的青色莲花锦衣,那是母亲今晨穿的衣裳。旁边那袭降红衣衫,不用说,肯定是大哥。

季英英和湘儿交换了个惊疑的眼色。这是怎么了?濯洗出来的丝颜色坏了?还是洗的时候搅成了一团麻?

她下意识地对湘儿竖起了手指,叫她别吭声。两人顺着墙根儿就往跨院溜。

“太太,娘子回来了!”

季氏在屋里没看见,季嬷嬷完美地充当了她的眼线。大嗓门一吼,季英英踮起的脚尖条件反射地来了个急转弯。不去见母亲都不行了。

可她转念一想,我心虚什么呀?一大早去上香还愿,我没做错事,还有功呢。

季英英笑嘻嘻地走进了正房:“娘,我回来的时候买了几只红糖锅盔。还是热的呢,您尝尝。我给您倒茶去!”

“啪!”季氏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到檐下跪着去!”

“娘,又怎么了嘛?人家才回来,什么事都没干!干嘛又罚跪?”季英英嘟着嘴不乐意了。

季氏指着她,手指颤了又颤,蓦然往旁边一移,指着垂头站在门口没敢进来的湘儿说道:“把她拎出去卖了!”

湘儿吓得双腿一软跪下,哭了起来:“太太大发慈悲,别卖奴婢!奴婢给您磕头了!”

季嬷嬷一挥手,两个仆妇提着条麻绳就来绑人。

“慢着!”季英英看到母亲发作湘儿,就知道进染坊找染料的事被发现了。她麻溜地往地上一跪,开始认错,“娘,我错了嘛,我再也不进染坊了。不关湘儿的事。她六岁就卖进咱们家了,你可怜可怜她吧。我听你的话,我发誓再不进染坊半步!求你了,娘!”

儿子孝顺听话,比起女儿的悟性差一长截。可毕竟是要继承家业的儿子。季氏也没有办法。她不求浣花染房在儿子手中发扬光大,染出更好的丝。只要季耀庭能记着季家秘方,守住这份家业就行了。除非季英英不嫁人,自梳当一辈子老姑奶奶,季氏绝对会毫不保留地把秘方交给她。

女儿十六岁了,娇美秀丽,转眼就要议亲嫁人。季氏不忍心毁了她的人生。可她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季氏看着季英英那死皮赖脸的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又发誓?你当发誓和吃饭一样随意?今儿一个明儿一个。季英英,今天不治你,你怕是长不了这记性!”季氏粉面寒霜,一丝儿笑容都没有。

季英英是吃家法长大的。季氏没有不理她,就是有缓和余地了。她回头一看,湘儿已经被绑起来塞了嘴,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一刻钟前两人还在快活地啃红糖锅盔吃呢,季英英做不到就这样瞧着湘儿被拎去卖了。她重重地给季氏磕了个头。头撞在石板地上,顿时满眼冒金金,眼泪花都疼出来了,真心不是她装哭:“娘,你把湘儿给我当丫头吧。我们主仆二人就在跨院里老老实实搭伴做绣活。以后,我真不进咱家的染坊了。我知道咱家的秘方是不能被外嫁女传到别人家的。蜀红丝浣花丝,我一次都没有染过。不信你问大哥。”

季耀庭听到额头碰地那声脆响,心都哆嗦了下。妹妹洁白的额头眼见速度青了一块,他觉得真疼。他一掀衣襟也给季氏跪下了:“娘,咱家的秘方代代口口相传。我半个字都没说过。妹妹懂事,她也没问过我。是我带她进染坊的,这事错在我,您要罚就罚我吧。只要您消气,随便打我多少下板子,我都受着。”

如果只是季英英犯错,季氏还能抽出插在青瓷瓶里的鸡毛掸子开打。事关独生儿子,那是季氏的命根子,她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可今天是立威。她不在家,季嬷嬷一时没盯着,那群小蹄子就敢放季英英进染坊,还让她做颜料,染东西。季家再不整治,难保被人趁虚而入。蜀红丝所有的丝坊都染。说不定哪天出了家贼,盗了染料,就被别人摸索到季家的秘方了。

季氏想到这里,也不让儿女起身,径直吩咐道:“浣丝婢打十板。湘儿加十板。下次让我知道谁还敢违了染坊的规矩,不用卖了,直接打死。湘儿打完抬娘子跨院去,伤好了和绫儿一起侍侯娘子。你俩就跪这儿看着。季嬷嬷,行家法。”

“是,太太!”季嬷嬷得了令,招呼粗使仆妇在院子里动手。

小婢们知道哭叫出声被打得更惨,自己用手帕塞了嘴。

季嬷嬷一个眼神下去,巴掌宽的楠竹板挥舞起呼呼风声,噼里啪啦落下。

每听到一声竹板炒肉的声音,季英英和季耀庭都牙疼似的倒吸着凉气。

等到打完小婢,季英英也没逃掉。

“把跨院锁了,什么时候绣完十卷经书,什么时候出去。”季氏宣布了对季英英的处罚。折腾一天,她也倦了。吩咐季富去请大夫给小婢们开伤药,扶着李嬷嬷的手起了身。

季英英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喊她:“娘,竹林寺的无忧师傅说,绣了经书拿去佛前念念经,拿回家供小佛堂里旺子孙的!我绣好一卷就拿去寺里请无忧师傅念经。”

“是嘛,那太好了。”季氏果然精神一振。

季英英正开心呢,季氏又补了一句:“绣好一卷,我会嘱人送去给无忧师傅。还是那句话,什么时候绣好十卷,什么时候放你出门。”

季氏说完转身进了内室。气得季英英狠狠跺脚,扭身就走。

“妹子,你帮我染那几缸丝的事我可没说。还好就咱俩知道。”季耀庭跟着季英英出了正房,低声说道。

“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哥。”季英英拉着大哥的衣袖晃啊晃,眼神直往正房瞟,含含糊糊地说道,“你去趟赵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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