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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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姨娘何必多礼,快请进。喜桃,奉茶。”在这样的时候来,冯霜止已经知道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了,最近三姨娘跟四姨娘之间的争斗几乎已经白热化,前些天两院的丫鬟你骂我,我骂你,若不是被冯霜止听到,着人狠狠抽了几巴掌,怕是还停不下来。

因为英廉有外差,最近不在府中,所以鄂章的气焰也渐渐地盛了,冯霜止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近也不会去招惹鄂章。

毕竟英廉不在,冯霜止做事要束手束脚一些。

三姨娘也不客气,就坐了下来,最近因为四姨娘欺压上头,兆佳氏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往日许氏在世的时候,兆佳氏还能苦心忍耐,可是许氏去世之后,一切就已经乱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出头的机会,眼看着要成功了,没有想到之前已经被废掉的四姨娘竟然又起来了,一直在给三姨娘添堵。

冯霜止一向很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在贫寒的时候,往往能够静心上进,将自己沉得很低,可是一旦这个人往上爬过,甚至站到过不低的位置,再想要沉下来就难了。

三姨娘兆佳氏便是这样一个已经很难沉下来的人。

她不想让四姨娘有翻身的机会,今日终于捉住了四姨娘的把柄,只要往冯霜止这边一捅,冯霜止就算是不站在她那边,也只能站在她那边了。

“听说姨娘近日忙,怎么今日有时间来坐坐?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呢。”

冯霜止端了茶给三姨娘,三姨娘躬身双手接过道了谢,这才坐了半个椅子,眼神一敛,缓缓地喝了一口茶,道:“这事儿……妾身本是万万不敢说的,可是……因为关系到爷,而且四姨娘又从中作梗,妾身实在有些胆怯……”

扭扭捏捏,要说就说,不说冯霜止也没兴趣知道。

她心里有些烦她这样惺惺作态,表面上却要跟三姨娘一样惺惺作态,说道:“既然已经来了,姨娘不妨将那些堵心的事情都当做是闲话说了,我也当做闲话听了,听过之后就忘了,这样不好?”

“只怕这话,二小姐一听,便忘不掉了。”三姨娘这回叹气,倒是真心实意的,她苦笑了一声,竟然跪下来,朝着冯霜止磕了个头,“是妾身不察,竟然让府里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妾身的错,没有看好爷,竟然让他染上了阿芙蓉!”

阿芙蓉!

冯霜止手一抖,那茶水就已经溅出来,烫红了她的手指,她眼神几乎瞬间变得冷厉起来,只一眼就让三姨娘发了抖。

这是冯霜止没有控制好自己内心的情绪,忽然之间就将之前藏着的东西全部露了出来。

只不过也只是这一瞬间,她情绪收回的速度很快,几乎让三姨娘以为那是错觉了。

可哪里又有什么错觉?兆佳氏也是个聪明人在,自然知道那一刻的冯霜止是真实的冯霜止,怕是这个消息,对冯霜止的触动太大吧?

阿芙蓉是什么东西?

冯霜止只知道,它有一个很美的名字,甚至在后期,有人美其名曰“福寿膏”,说白了也就是鸦片。这东西细细追究起来,唐宋时候就已经有了,只不过清朝开始泛滥。本来是一味药,现在却成了害人的东西!

“梅香,扶姨娘起来。”拿了帕子,将自己手上方才沾上的茶水一擦,语气有些冰冷,显然已经动怒。冯霜止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出今天这样的事情来的,果然这一场雨,是来了。“姨娘起来说话,您是长辈,如此大礼,霜止怎么受得起?”

三姨娘终于起来了,她抹了一把泪,哭诉道:“这消息妾身原是不知道的,之前不是说爷在外面养了人吗?妾身想着,爷若真是有喜欢的人,就抬进府里来,这样爷也不必每天都在外面,可是爷说没有。我以为爷只是在唬我,不成想他过两天就不出去了,全待在四姨娘的房里。妾身本以为他是喜欢四姨娘房里的通房丫头,可是我昨日让丫鬟去送月例银子,丫鬟……丫鬟竟然看到……”

“姨娘喝口茶,慢些说。”冯霜止几乎已经猜到下面的事情了,前面已经说到了阿芙蓉,下面还能是什么?

三姨娘这一回,是真真切切地哭,她即便是想要争宠,也不会让鄂章染上这种有瘾的东西。

“丫鬟进去,就看到四姨娘服侍着爷,给他点烟,正是那阿芙蓉!这东歹毒,妾身听了丫鬟的回报,回去查了一圈,才知道爷每天都在四姨娘的房里吸食阿芙蓉……”说着,三姨娘又哭了起来,“如果不是今日爷出去了,妾身也不敢来找二小姐说这等子糟心的事儿啊!”

鸦片这种东西的危害,现在的乾隆似乎还没怎么重视,东南沿海一片全是吸食阿芙蓉的,冯霜止想起来,叹一口气,却道:“姨娘莫哭,此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别在我这儿待太久,回去吧。”

三姨娘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虽然真的不想鄂章出事,可她却愿意借着这个机会打压了四姨娘。

如果这件事被老太爷知道,不管四姨娘生下男孩还是女孩,都逃不了被发卖的命了。

这不是什么阴谋,三姨娘甚至是光明正大来的,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任何的错处。

看着三姨娘撑伞离开的身影,冯霜止将自己的手掌压在桌案上,看着方才被烫出来的红痕,轻声道:“去请管家来。”

这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冯霜止站起来,让人去准备了伞和披风,却道:“跟我去四姨娘的院儿里看看。”

喜桃只觉得心惊肉跳:“小姐你要去干什么?”

“你可还记得之前惜语报给我们的消息?”冯霜止问喜桃,而后看向梅香,“梅香,去叫微眠进来。”

梅香知道要出大事,忙跑出去唤微眠,这个时候,喜桃为冯霜止系上了披风。

不一会儿,微眠就进来了,“奴婢给小姐请安。”

“惜语此前可曾对你说过我阿玛吸食阿芙蓉一事?”冯霜止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有些大,一下让微眠愣在了那里,好一会儿才连连磕头道:“奴婢不知有过此事,惜语也不曾提及,小姐明鉴……奴婢真的不知……”

微眠这些日子在冯霜止身边伺候,冯霜止也知道她没那么大的胆子瞒报,所以一切只能有一个解释——惜语那边出了问题。

四姨娘将惜语送给了鄂章做通房丫鬟,最开始惜语是不怎么愿意的,因为时常被打骂,不过惜语长久来没有身孕,又看似对四姨娘忠心耿耿,便一直没什么事情,最近似乎又开始风光起来。

“罢了,在这里猜测都是无用的。”冯霜止弯腰下去扶了微眠起来,“这事儿严重,方才我口气重了,你莫要介意。你们跟我一道去四姨娘院子里吧。”

到底还是要去看看的。

府里竟然能够流进这些腌臜东西来,冯霜止根本无法坐视不理,更何况,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吹雨轩的丫鬟没有想到冯霜止竟然会冒着雨出门,都有些惊讶,出了门也看不到几个丫鬟,路上的泥水溅到冯霜止那绣工精致的袍角上,她也没介意,直接来到了四姨娘的院子前面。

这个时候,管家冯忠正好带着人过来。

“小姐,您这是——”

冯霜止并不轻易找冯忠,当初英廉出去的时候说,有事找冯忠,是为了以防万一,也怕鄂章在府里太嚣张,在小妾们的怂恿之下开始鬼混。冯霜止只当这是后招,是备用的,根本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用上的一天。

“搜四姨娘的院子,但凡有与阿芙蓉相关的东西,都给我扔出来了。”

冯霜止说话从来没这么冷厉过,每个字吐出来都清晰极了,也冷极了,像是一块冰。她看着前面紧闭的院门,也不与冯忠多解释。

冯忠是个精细的人,跟在英廉身边多年,处理过无数的突事件,然而今天这一桩,不知道为什么就他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兴许是天气太沉,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吧?

英廉千叮咛万嘱咐,府里绝对不许出现什么害人的或者不干净的东西,方才冯忠已经听见了阿芙蓉的名字,就知道事情坏了。

当下也不犹豫,他是带了奴才来的,一挥手道:“照小姐的吩咐搜院。”

冯霜止根本不必怀疑三姨娘通告过来的消息的真假,因为这一刻追究真假并没有多大的意义,且不说这消息是假的可能性太低,即便不知真假,这种事情也是宁杀错一千,不放过一个的。

冯霜止明白的道理,冯忠也是懂的。

下面的奴才们一点也不客气,使劲上去敲门,反倒吓得里面的丫鬟不敢开门,于是那奴才直接一脚踹开了门,里面一院子的丫鬟都在廊上站着,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在看到外面冯霜止跟冯忠的架势,都吓得呆住了。

喜桃给冯霜止撑着一把玄青的油纸伞,在这阴暗的天空之下,更为这一个雨天增加了几分压抑和沉闷。

冯霜止整个人都透出一种萧杀的味道,她站在月亮门里面,身边跟着丫鬟,院子里面两边是已经开始行动的奴才们,只有冯霜止,穿着一身浅青色的旗袍,冷艳地站在伞下面,像是画里的人。

四姨娘挺着自己的大肚子,在惜语的搀扶之下走出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翻了天了不成?!连我的院子也——”

戛然而止,只因为她接触到了冯霜止看她的眼神。

那已经不是看人的眼神,而是看死人的眼神。

当下有狗腿的丫鬟,不知道几个月之前四姨娘被关禁闭的事情,竟然冲上去骂道:“二小姐莽莽撞撞带着人进来,也不怕惊了四姨奶奶的胎,这肚子里的可是金贵的主儿——”

“拉下去掌嘴!”四姨娘不待这丫鬟说完,就大喊了一声,倒是让所有人惊讶了。

四姨娘院子里的丫鬟还没反应过来,拉下去掌嘴?掌谁的嘴?她们都愣在那里,没什么反应。

四姨娘顿时怒了,噼里啪啦地一通狠骂:“恁地你们算是什么东西!连二小姐的闲话也敢说!还不拖下去打,贱蹄子要你多嘴!”

冯霜止听了,唇边挂上冷笑,还是站在月亮门里,不往前面走一步,只是看着。

四姨娘也不知道冯霜止今天是发了什么疯,若是寻常,她肯定是不怎么怕冯霜止的,现在府里做主的只有鄂章一个,说不出别的人来了。鄂章在,给四姨娘撑着腰,四姨娘走路都要威风一些。可是今日鄂章出去买阿芙蓉了,还没回来。

现在冯霜止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还有管家冯忠,冯忠在整个府里,原本是英廉的人,可是英廉是完全无理由护着冯霜止的,这就导致了,冯忠也是完全护着冯霜止的。

连鄂章都指使不动的冯忠,如今能够到四姨娘的院子里来,只能是因为冯霜止。

“二小姐,有话好好说,何必找这么多的人来妾身的院子里呢?虽然方才那丫鬟口气冲了些,不过若是动了胎气……”四姨娘有些心虚,搭着惜语的手,自己手心里却是在冒汗的。

四姨娘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她心底是很清楚的,之前在院子外面听得清楚,只怕搜出东西来,要坏事。

冯霜止现在哪里还有心思想那么多,直接看了冯忠一眼,冯忠会意,转身便喊众人去搜。

眼看着四姨娘又要出言阻止,冯霜止站得远远地,微微一笑,送了一句话给四姨娘:“姨娘莫急,您有身孕,就站在那里好了。惜语,扶好了姨娘,回头摔了可找你。”

惜语脸上带着怯怯的表情,发了个抖。

她听出冯霜止这话里面的冷意来,有些害怕,四姨娘也害怕,主仆两个像是相互支撑着站在那里一般。

奴才冲进丫鬟的房里面找东西,婆子们则进了作为通房丫头的惜语跟四姨娘白氏的屋里翻找,

不一会儿就有人捧着一些白瓷小罐子出来,来到了冯忠跟冯霜止的面前:“回禀二小姐,在四姨奶奶的箱子里发现了这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冯霜止那刀子一样的眼神甩向了四姨娘,看到四姨娘似乎没站住,差点摔倒,几乎冷笑。今日会害怕,当初起那贼心的时候,现在的害怕去哪里了?晚了!

“打开,冯忠去验看。”

整个院子里里外外,打着伞的就冯霜止一个,主子站在雨里头不能淋着,搜东西的奴才们却不敢打伞,硬挺着站在雨里,满脸都是雨水,雨太大,几乎让他们睁不开眼。

冯忠顶着雨上前去,将那奴才手中捧着的罐子拿起来一个,打开一吻,略略一尝,便回身回道:“小姐,阿芙蓉。”

“继续搜!有什么腌臜东西都给我丢出来!一个地方也不要放过了!”

冯霜止心里早有准备,让人将那东西扔在了地上。

漂亮的白瓷青花的罐子砸在地上,有的碎了,有的没碎,青石板地面上淌着雨水,将那露出来的阿芙蓉稀释了,也在雨水里混杂着。

从这一刻开始,不断地有东西被扔出来,点火用的烟灯,抽烟用的烟枪,瓶瓶罐罐竟然堆了不少。

四姨娘看着这个场面,身子一软,差点就滑倒在地,后面的丫鬟们之前听了冯霜止的吩咐,生怕连累到自己,赶忙上前扶住了四姨娘。

冯霜止看着自己眼前这堆东西,心里沉沉地。

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奴才们,没一个敢说话。

这边院子里的动静怕是早就传得远了,三姨娘那边肯定是在听消息的,就是外面的丫鬟们也要将这边的消息往外面传,只是从这跨院前面路过的丫鬟是没有一个的,生怕出来触了霉头。

满院子,只有这雨声喧嚣。

一个奴才上前来报道:“回禀二小姐和管家,已经搜完了,除了阿芙蓉一些东西之外,还搜到了一些藏红花和一些药……”

呵,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的收获。

冯霜止就知道,鄂章在惜语那里也歇了那么多次,四姨娘竟然也放心用她,前期的打骂过后,竟然待她不错,怕是那些药便是灌给惜语的吧?肚子里没肉的人,想必四姨娘用得放心。

“今日我接到消息,有人告诉我,我阿玛竟然染上了阿芙蓉,还在府里抽。老太爷老早就说过,若是府里出现这等不干净的东西,相关人等全要逐出府去!四姨娘,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冯霜止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惜语一眼。

四姨娘本来是一直注视着冯霜止的,只是没有想到竟然瞧见冯霜止看惜语的眼神,她顿时觉得自己是知道了什么,回头也去看惜语,回身抽手就是一巴掌落在了惜语的脸上:“是你出卖了我?!我就说这事情捂得严严实实,怎么被人知道了!是你,一定是你!”

四姨娘这一巴掌何其用力?惜语原本是站在屋檐边的走廊上的,竟然直接被四姨娘这大力的一巴掌抽得摔下了台阶,一下就捂着肚子惨叫起来。

“不是奴婢……奴婢怎么敢啊……啊……啊我的肚子……”

四姨娘不过是顺手这么一巴掌,哪里想到竟然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不过是打了你一巴掌,你至于吗?”

忽然之间,四姨娘的目光落在了惜语捂住肚子的手上,这动作……肚子……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竟然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上去踢踹惜语,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面目狰狞:“贱蹄子!好你个贱蹄子!竟然是有了身孕的!我日日维尼红花汤,你竟然还是有了贱种!难怪你要出卖我!便是因为你肚子里有这贱种,让你有了向上爬的心思吧?做梦!就你也想生儿子,做梦——”

“还不拉着她!”冯霜止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这么乱,四姨娘院子里的事情自己也是在关注,本来就是一团乱麻,但没有想到现在情况已经复杂到这个境界了。

四姨娘不想让惜语有孕,所以日日给她避孕药,但惜语却不想在四姨娘的手下受欺压,哪个女子嫁人之后不希望自己有个孩子?尤其还是在这种地方……

在听完四姨娘骂的话之后,冯霜止就已经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她让下面的人按住了激动的四姨娘,又让人扶了已经浑身湿透的惜语起来。

惜语哭着,痛得哀嚎,泪眼朦胧之间看向冯霜止:“是奴婢不该痴心妄想……如今一切都是奴婢自作孽……”

冯霜止当初许诺,若是惜语听话,将四姨娘屋子里的消息告诉她,日后在老太爷那里说说情,调她离开鄂章身边,也不在四姨娘手下受苦。

哪里想到,现在这情况已经失控……

冯霜止始终站在外面,没有走进来,她已经累了。

雨珠敲打着她头顶的伞面,有蒙蒙的水珠落下来,整个世界笼罩在烟雨之中,院子里开始有轻微压抑着的哭声,四姨娘还在破口大骂,想要冲上去打惜语,惜语也在哭,这么多的人都在哭。

冯霜止乏得厉害,心说她遇到这些个杂碎事儿还没哭呢,这些人倒是先哭起来了。

“冯忠,去外面把阿玛找回来,四姨娘在自己院子里待着,不要走动了,惜语换到三姨娘的院子里,请个大夫来把脉——”

冯霜止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那边的丫鬟一阵慌乱,“不好了,不好了,四姨娘晕倒了,见血了!快来人啊——”

乱了,乱了。

事情已经全乱了。

喜桃扶着冯霜止,只觉得她手都在抖。

雨下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才收住,冯霜止也一夜未睡,眼下一圈青黑的颜色。

“四姨娘怎么样了?”现在她坐在她额娘生前的屋子里,看着这屋里黑压压的一片丫鬟婆子,看上去没有任何的震惊和愤怒,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已经脱离了冯霜止的眼睛。

三姨娘坐在下首,胆战心惊,从昨天开始就七上八下了。

“还没消息。”

三姨娘话音刚落,外面就急匆匆进来一个丫鬟,“不好了,不好了,四姨奶奶难产,说是两个都保不了!”

冯霜止当即将手边账册砸出去,摔到那丫鬟的脸上:“胡说八道些什么!大夫呢!”

“奴婢没有胡说……”那丫鬟跪下来磕头,哭了起来,“大夫说四姨娘有孕的时候,吸食阿芙蓉,早已经坏了身子,即便是不早产,这一胎也是迟早保不住的……”

三姨娘当即颓然坐倒,“四姨娘怎么这么糊涂!她可是有身孕的人,怎么……”

冯霜止手指撑着自己的太阳穴,心底含着冷笑看三姨娘,一夜没睡,她自然还在彻底清查这件事。

以前没查出来的事情,今天通通抖落出来了。

她从没觉得自己这样冷血过,竟然道:“自作孽,不可活,又今天的下场,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三姨娘听得一阵胆寒,手指交握在一起。

冯霜止斜睨她一眼,“姨娘怎么这么紧张?四姨娘有事,不是还有个惜语吗?大夫说了,惜语调养调养,反而没什么事情。”

这话像是戳中了三姨娘的痛脚一般,一下就让她白了脸色。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避嫌,三两下解释了四姨娘的情况,跟方才丫鬟的说辞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句话:“阿芙蓉是罪魁祸首,只不过本人还在四姨娘的屋中,闻见了麝香味道,这东西对孕妇不利,不知道是怎么到了……”

三姨娘捏着帕子的手指忽然握紧了。

现在这些话,已经完全无法让冯霜止内心有什么触动了,她笑了一声,道:“看样子四姨娘不仅是自己作的,还有别人帮她作啊。”

“惜语如何了?”冯霜止转了个话题,暂时跳过了四姨娘。

“惜语姑娘大约因为侍奉在四姨娘的身边,也吸入了麝香,不过量很少,只是有些胎象不稳,不过身子强健,现在还无大碍,以后好生调理,应当能够稳固。”

大夫又答了一句。

于是冯霜止这才让丫鬟送大夫离开这里,却起身与三姨娘一起看了惜语。

看到两人进来,惜语害怕得厉害,竟然从床上下来,跪在冯霜止面前,就这样揭发了三姨娘。

原来三姨娘早就看四姨娘不顺眼,一直暗中想要害四姨娘流产。惜语原本是冯霜止这边的人,没有想过背叛,只要一直给冯霜止递消息,以后未必没有个好归宿,只可惜她竟然发现自己意外有孕,终于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恰好此时,三姨娘的橄榄枝伸了过来,说若是惜语肯帮她,将麝香悄悄加在四姨娘常用的香中,以后便跟鄂章提议将她抬了妾,以后也是有头面的主子了,还不必每日喝那四姨娘给她的药,兴许能有孕也不一定。

于是惜语动心了,答应了三姨娘,开始暗害四姨娘。

只不过,惜语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一旦捅出去,事情肯定闹大,她期盼着在自己显怀之前,将四姨娘的事情搞定了,她也就是姨娘的身份了,这个时候再说出自己有孕这件事最合适。所以惜语一直不曾对三姨娘说自己有孕,这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冯霜止听惜语说了之后,不需要回头看三姨娘的脸色,都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这后宅里的人,算计来算计去。

四姨娘算计着自己身边的通房丫鬟,丫鬟想要往上爬所以算计自己的主子,三姨娘算计着四姨娘的肚子,而她冯霜止——算计着整个后宅。

她一夜没睡,累得厉害,扶了惜语起来,温声安慰了两句,回头问道:“我阿玛找到了吗?”

“回小姐,还没有。”冯忠一脸的忧虑,又想起一桩事来,“对了,小姐今日已经答应了郑先生,说要去袁枚先生那里看看……现在……”

冯霜止笑了一声,摆手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去什么啊,为我告罪吧。”

袁枚住在随园,此刻已经是京中的文人雅士齐聚,郑士芳与他推杯换盏,咸安学宫之中也慕名前来了无数的学子。

袁枚一摸自己的胡须,炫耀道:“你们瞧我这一把,像不像是当年的东坡?”

“就你个臭老袁,竟然还敢自比东坡,再罚一杯酒!”众人跟袁枚都是好友,说起话来也不拘束,又灌了袁枚几杯。

上面坐着的都是文人墨客,至少也是咸安学宫的庶吉士们,下面的却都是学生。

“我听说,藏馥,你那学生今日也要来试试老袁的门槛?”忽然有一人出声问道。

“藏馥有学生?”

藏馥乃是郑士芳的字,平日里不怎么听人喊,这样都是知己好友,自然是“藏馥”长,“藏馥”短的了。

郑士芳笑道:“我这学生可聪明了,即便是老袁你眼光再刁,也挑不出我这学生的半分错儿来!”

“你那学生,便是英廉府的二小姐吧?”这一点倒是有不少人知道的。

郑士芳有些得意,心说等冯霜止来了,他们也好长长见识。

不过他望了一圈,奇怪道:“我这学生向来守时,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到。”

下面坐着的和珅也知道今天冯霜止是要来的,他端了茶,又喝着没味儿,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怎么了。

现在伊阿江倒是将和珅视为了知己好友,听前面那先生们谈论冯霜止,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厉害人物,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女的肯定嫁不出去!”

伊阿江已经跟冯霜止结仇,自然处处对冯霜止不满。

上次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伊阿江被逼去了英廉府道歉,现在还记恨着呢。

和珅听了他那话,暗自一皱眉,却隐而不发。

有人从外院进来,到了郑士芳的身边,耳语两句,众人便见郑士芳忽然变了脸色,一下坐起来,竟然只丢下一句:“我学生那儿出了些事儿,诸位先聊,我先去一趟。”

众人不解,只当是普通事儿,过了一会儿,才有消息传进园子里。

“听说英廉府上出事了,鄂章死了……”

和珅一下抬起头来,昨日的雨才歇,空气里都是泥土香气,天空湛蓝地像是倒扣的玉碗,几只知更鸟从一旁的树梢前面飞过了。

身边的人还在说话……

“哪里是死了一个,分明是死了俩,府里头还有个姨娘,听说是阿芙蓉搞得,那鄂章今日暴死在烟馆里,惨得很,才被英廉府出来找人的人找到没多久。英廉这两日便要回京了,这是要回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他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听说过得两日便要赴江宁布政使和织造,这可怎么办才好……”

“诶?和兄,你去哪里?”

“和兄……”

“怪事,袁枚先生不久之前才夸赞了他,不想是个如此不懂礼数的人,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就要离京了,远目,女主去江南培养培养气质,那啥,小别胜新婚,一转脸就快进回来开始谈婚论嫁,很快的。

第三十二章 告白

英廉回来了,只可惜,还是迟了。

风尘仆仆丢下马鞭,一踏进家门,便听见震天的哭声,英廉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于是在冯霜止的记忆里,北京的这个秋天,终于也到来了。

上一世的事情,其实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当年她穿来的时候,似乎也是一个秋天,只不过那是去上坟祭奠。

她穿过来的时候,是父母双亡,许氏没有接触过,鄂章也没有接触过,她看到的只是他们的坟。夫妻二人埋在一起,冯霜止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同床异梦,和错嫁了人。

偶尔想过的,是两个人琴瑟和鸣,不过也没有怎么在意。

这一世,鄂章还是在夏末秋初的时候走了。

只不过这死法太窝囊,便是整个英廉府的人都不好意思往外面说,别人传得满城风雨,整个英廉府里,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事情太多了,以至于众人都麻木起来。

满院子都是白色的东西,单调乏味,一年之内办了两趟丧事,冯霜止真觉得府里是中了什么邪,可是回头来想想,这些都不过是已经写进历史的东西,早已经无法改变。

即便是真的中了什么邪,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人的这一颗心,或是贪婪,或是嫉妒,或是愤怒,各种各样的情绪,便是住在人性之中的妖魔鬼怪。

冯霜止知道,自己的心底也住着那样的几只,只不过,它们藏得深多了。

入秋之后,天气渐冷,她做了银耳雪梨汤,携了喜桃一起往书房走。

英廉府上上下下都挂着白,之前葱茏的绿色,现下也已经开始有衰败的黄色,整个府上一片萧条,便是站在屋外伺候的丫鬟奴才们的脸上也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管家冯忠站在屋外守着,看到冯霜止来了,忙打了个千儿:“二小姐又来送汤了,唉,大人还在里面呢。”

冯霜止沉默了片刻,道:“我进去看看玛法,你为我通传一下吧。”

冯忠应声进去,英廉只点头叫冯霜止进来。

进屋之后,她放下那汤盅,沉默了良久,才道:“玛法,你几日没吃过东西了。”

只不过短短的几天,英廉看上去就老了许多。

他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情,我还是受得住的。”

嘴上是这样说,是不是真的能够受得住,只有英廉自己知道。

鄂章已经发丧半月,府里的事情都在三姨娘处理之下正常的走,只不过冯霜止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

不是她心狠,只不过斩草不除根,谁能知道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呢?

冯霜止知道,自己今日若是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兴许会让英廉反感,但她不能不说,毒辣也好,阴险也罢,她都认了。

“玛法,前些日子阿玛的丧事一直忙着,府上的一些事情,兴许您还不知道。”

英廉只知道阿芙蓉和鄂章以及四姨娘的事情,对于别的,却还没有多的了解。

他看了冯霜止很久,像是要在她的脸上看出些别人的影子来,只不过最后还是收回了。

“你不必告诉我了,我看着你似乎不想让我知道这些事情,可是又必须知道。”英廉围观多年,察言观色还是明白的,看霜止这丫头似乎也没收敛自己心思的意思,也就明白她可能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要说了,“我过小半月就要调任,这府里的事情,便从三姨娘那里放到你那儿吧。这府里,我再不想看到什么脏事儿了。”

他长长得叹息着,仰坐在靠背椅上,丢掉了书中的毛笔,枯坐着。

谁能想到,不过是出了趟外差,竟然就成了现在这样?

儿子不争气,儿媳倒是懂事,不过最后积劳成疾,去得太早。留下来的姨娘没一个是省心的,跟鄂章一起鬼混着,这才酿成今天这样的惨祸。

二品大员的儿子,还挂着自己的官衔,竟然因为吸食阿芙蓉过量而死,死得窝囊,也直接成为了全城的笑柄,他英廉一张老脸已经找不到地方放,而调任令,倒恰好成为了最后的出路。

不久之后,他就要离开京城,赶赴江宁任上了。

这府里最后有什么腌臜,也都一并处理掉吧。

他好歹死了个儿子,总要有些相关的人被牵涉进来的。

霜止丫头并不想让自己知道,可是她还是选择告诉他——他选择给她权力,也给她信任。

冯霜止跪下给他磕了个头,道:“此事处理完,霜止想跟着玛法一起去江宁,还请玛法答应霜止……”

“你愿意去便去吧,我想着,你也该到别的地方去看看的。”英廉没有什么推辞的话,将冯霜止带在身边,也不是什么大事,这跟他之前的计划一样,只不过现在没什么力气处理事情而已。

冯霜止知道英廉想一个人待着,说了这两句之后就告退了。

她走之后,英廉站起来,脚步竟然有些蹒跚,推开了窗,看着窗外,冯忠就站在他的身后。

英廉道:“前几个月圣上说赏下来的花园,也不必修了,放在那里吧……怕是不怎么用得着了。”

“是,大人。”冯忠应了声,将这桩事记了下来。

英廉又道:“我的送别宴也取消了吧,记得将致歉的帖子发到各府去……还有什么事情我忘记了没有?”

“没有了,别的之前都交代过了。”

“去吧。”

“是。”

冯忠退出去了,之后小心地合上了门。

冯霜止这边回到了后园,却直接请了三姨娘、惜语、大小姐、三小姐来,四姨娘已经没了,二姨娘在庄子上,冯霜止不可能再把她接回来,只由着她去疯。

三姨娘只知道冯霜止对于那一日知道的事情隐忍未发,她猜测她总有一天要动手,这些天以来是提心吊胆,今日冯霜止找她来了,倒让她放下了心来。

端茶的时候,冯霜止看着穿孝服的三姨娘那镇定的表情,心底觉得讽刺。

当初惜语只是在冯霜止的面前说了三姨娘害四姨娘的事情,之前大夫说,四姨娘的胎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阿芙蓉造成的,所以三姨娘认定,即便是要责罚自己,也不会太过严重,最大的错事在四姨娘自己那里。

只可惜,三姨娘根本不知道,冯霜止手里还握着一个人。

她既然是要走了的,那便是要将这里的事情全部处理得干干净净了才敢走。冯霜止去江宁,并非是一去不回,毕竟日后还是要回来选秀的,更何况日后英廉会重新调回京城任职,冯霜止的离开,不过是暂时的,她不希望自己回来的时候还要遇到许多糟心事儿。

更何况,有的事情,做一次,就要付出一次的代价。

“今日找各位来,是有一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情。”

这是冯霜止的开场白,这一句便是,“老太爷已经给了我掌家的权力,所以……这府里有些事儿,想必应该好好地处理一下了。”

三姨娘一惊,抬头惊诧地看着冯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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