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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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谱》作者:大风刮过

文案:

《鸳鸯谱》篇幅不长,可谓短小精悍
里面的小攻简直就是FH的代表人物
和小受是青梅竹马,一直不动声色
小攻和小受的姐姐订了娃娃亲,结果成亲前小攻突然病了
为了冲喜,小受的姐姐不得不提前进门,
结果他们那BH的老娘不忍见女儿守活寡,
"狸猫换太子",把自个儿子卖了
腹黑攻就开始诱拐美型小受计划

 

  第一章

孙寡妇顾名思义是个寡妇。“成亲三年就死了丈夫,拉拨一双儿女长大的贞洁寡妇”是孙寡妇给自己的定位。
但是,街坊邻里流传的版本跟孙寡妇的定位颇有些出入。
据说,孙寡妇的丈夫孙小员外是城里第一个老实人,年岁轻轻就死了父母,继承大把的家产,一生谨严慎行。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贪图美色,不顾门第,娶了个杀猪家的女儿,就是后来的孙寡妇。
这孙寡妇做姑娘的时候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带累的她家猪肉铺生意异常的兴旺。那一日小员外在教坊中听曲方罢,归家途中,恰在猪肉铺前经过时被一阵风吹起轿帘,忽瞧见一位妙人儿倚门而立,因此迷去了七魂六魄,成就了一段姻缘。
孙小员外的这段姻缘也颇经过了孙氏本亲反对的波折。待到终成眷属,孙小员外方才发现不听老人言的下场委实凄惨。新娘子撕去温柔羞怯的表皮,将那市井之间、买卖场里教养练就的性子一一的祭出来。书呆子孙小员外从此成了河东狮爪下的绣球,伶牙利爪下锤炼了两三年,终成正果。一场心绞痛,呜呼直上西天。
孙小员外成仁后,孙寡妇未尝没有梅开二度的意思。但是有前车在目,城里的男子们固然爱慕孙寡妇的美色,却没有一个敢步小员外的后尘。孙寡妇只得守着一对双胞胎儿女树起贞烈大旗,深宅大院里折腾着下人过日子。

第二章

孙寡妇的一对儿女是成亲两年后生的龙凤胎。姐名珠姨,弟大名孙润,小字玉郎。爹死的时候尚未经事,连模样都不晓得,由孙寡妇独力教养拉拨。
一双儿女倒都跟名字一样长的珠圆玉润。尤其玉郎的相貌标致反在其姐之上。小时侯一起抱出来玩耍,人都把玉郎当成珠姨,逗来玩笑,惹得孙寡妇一顿大骂:“天杀捉死的猴儿崽子们,敢把老娘的儿子当成兔宝宝!”讨了一通没趣。
那街坊邻里有好事的嚼舌说,娘是这样的人物,就算孙家家财万贯,又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和她做亲家。
但这世上的事情往往应在未可知三个字上。珠姨跟玉郎四岁那年,京城的刘御医告老还乡,举家迁回城里。刘御医的二儿子刘玄跟孙小员外是换帖的把兄弟。回乡后听说把弟病逝,忙同夫人来府中拜祭。
却说刘玄夫妇来拜祭时,孙寡妇少不得要显出悲痛的样子接待一番。刘玄夫妇不知内情,见孙寡妇红肿的两个眼泡好不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刘夫人忽然想起入府时看见养娘领了一个孩子在前庭玩耍,那孩子不怕生人,还咧开嘴笑。眉目如画,模样儿甚是可爱,活脱的美人胚子。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于是问道:“弟妹家中可是有位千斤么?”
孙寡妇拿帕子揩着眼角点头:“是对龙凤胎,姐叫珠姨,弟小名唤做玉郎。可怜官人心狠,撇下小妇人与这两个盼头,若非如此,小妇人早随了官人去了~~~~哪得在这里活受罪。~~~”
刘夫人劝解一番后切入正题:“弟妹切莫太伤心。说来也巧,奴家跟前也有一儿一女。我儿璞儿,今年也才六岁上。若弟妹不嫌弃,就与你做个亲家,将珠姨定给璞儿如何?”
孙寡妇何等精明。天上蓦然掉下大便宜,当然要趁热打铁,以免夜长梦多。抽抽噎噎地搽干眼睛道:“嫂嫂这样的垂爱,是小女的福气。官人泉下有知,必然也是欢喜的。”
刘夫人道:“那便好了。奴家这里有块玉佩,是夫家下聘时与奴家的,如今就做定物可使得么?”
孙寡妇正巴不得,敛身接了那玉。回头唤养娘带珠姨来给刘玄夫妇磕头。待刘夫人看到珠姨时,反吃了一惊。虽也眉清目秀玉雪可爱,却不及方才相中的那一个,更不是方才相中的那一个。
等到刘家在城里住了些日子,孙寡妇的事迹一件件的传到刘玄夫妇耳中。夫妻二人夜夜悲叹一失足成千古恨,因孙润的一笑断送自家儿子刘璞的一生。悔之晚矣。

第三章

“玉郎,玉郎,你快去!你姊姊在后园同刘璞吵起来了。”
这天是刘老夫人的寿诞,孙寡妇带了一双儿女来刘家拜寿。宾客都在前厅陪老夫人听戏,小孩子乐得同去玩耍。孙润正跟白家陆家的几个孩子在假山后掏蟋蟀,听见这么一声嚷嚷,忙不迭地撒丫子往后园跑。刘璞个子大,姊姊不要吃亏了才是。
孙润还未跑到后园,大老远的先听见珠姨的嚷声。“瞪什么瞪!你这小狐媚子!……”听起来底气颇足。孙润自先松了口气。循声走近一看,珠姨正左手叉腰,茶壶状站在一群孩子中。姊姊果然是姊姊,哪里都吃不了亏。
刘璞的表妹裴家小姑娘哭成了一锅稀粥:“你欺负人,凭什么不准我跟璞哥哥玩?”
“凭什么?!哈!”九岁的珠姨,举止已甚得其母真传。抬起下巴,眼梢里轻描淡写地扫过裴玉蝉的花脸,“就凭我是璞哥哥名正言顺定下的未婚妻!你是哪根葱!”
裴家小姑娘哭的更凶了。原来姐姐不是同刘璞吵架来着。孙润禁不住向刘璞那里瞧去。只见刘璞涨红了脸,抿着嘴,却是气到极点的样子。孙润吸吸鼻子,不明所以,索性再凑近些看好戏。
裴玉蝉一面哭,一面往刘璞那里看:“璞哥哥,你看她欺负我~~~”
珠姨也转脸看刘璞,“璞哥哥,你的媳妇儿是我不是她,不要同她讲话!”
这下事情可麻烦了。孙润盯着刘璞,看他脸色忽白忽红,正看的有趣。刘璞忽然一摔袖子,回头便走。
珠姨又对着裴玉蝉扬起下巴。“看璞哥哥理你不?”裴家小姑娘哇的哭起来,扑上去扯住刘璞的衣服。“你们都欺负我,看我告诉姨母去!”
珠姨竖起眼睛:“你敢扯璞哥哥的衣服,给我放开!”伸手往裴玉蝉脸上便抓。孙润在旁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姊姊的本事他是最清楚不过的。裴家小姑娘一张脸精致的跟玉雕一样,抓坏了可不好看。回过神来再定睛一看,珠姨的手半路被刘璞抓住。刘璞回头看裴玉蝉:“表妹你先去前厅陪奶奶听戏去。别在这里跟没家教的吵架。”
珠姨登时撒起泼来:“璞哥哥你说哪个?!我一般才是你媳妇儿,你不帮我帮她。玉郎,出来帮姊姊评评这个理!”
孙润正在一旁看到兴头上,蓦然被姊姊点到名字吓了一跳。见一堆人的眼都往自己这里瞟来,只好硬着头走上前去。刘璞将珠姨的手松开,“孙润,跟你姐姐去前厅看戏去。”
珠姨看见弟弟更长了精神。“事情可还没完,璞哥哥你说,是我错还是她错?!”
刘璞冷笑一声,“信不信我去跟娘说把你给退了?”
珠姨哇的一声哭起来:“你去说呀,你只管去说!我不过跟她说个理儿你们就合伙的欺负我!我……”
珠姨此哭乃是孙寡妇的独门传授,今日初次拿来小试。刘璞等官宦家的孩子几时见过这等阵仗,一时竟都蒙在原地。孙润晓得姊姊一哭一闹没有半个时辰决计完结不了。左顾右盼,见裴家小姑娘还梨花带雨地抽噎,老大不忍。怀里摸出葫芦,倒出一个蟋蟀:“莫哭了,这个给你玩。”刚要往裴玉蝉手里塞,小美人忽然发出一声凄厉地尖叫,硬生生将珠姨的哭声压了下去:“虫!~~璞哥哥~~~虫子!!!??~~~~”
孙润傻了,大金翅趁机抖动翅膀,跑了。刘璞的脸抽搐了两下,按住肚子哈哈大笑。
寿辰过后,孙寡妇回家就其知道替姐姐出气一事将孙润大大赞扬了一通。孙润心中有苦说不出。裴玉蝉认定他是坏蛋,瞧见他就跑,好心落得一场空。临告辞的时候刘璞还在他肩上一拍,“可惜了一个棺材头!”满脸的幸灾乐祸。

第四章

岁月展眼过,弹指十余年。
孙寡妇对同刘府联姻一事极为重视,自小便教导女儿:“男人你就要从开始就看住了他,才不会生出那些个花花肠子,叫小狐媚子勾出你的手心去。”
珠姨对娘亲的教导向来吸收之余兼有发扬。但苦于日子一天天过,岁数也一年年长。孙寡妇固然坦荡,但女儿大家闺秀的脸面总要维护。珠姨足不能出户,监督刘璞的大任就落到孙润身上。
孙寡妇明明白白地嘱咐儿子:“刘家那小子,我看是个不经事的主。你姊姊的终身可全在你身上。你同他在一间书院,只说是姻亲之间好亲近,天天盯住他。莫让他同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们去花街柳巷掏腾坏了肠子,你姊姊这辈子可就全完了。”
孙润开始时不情愿:“刘府城东咱家城北,上下学都不同路,我怎么看住他?就算盯上他,他若硬往秦楼楚馆里逛,我还能堵了不让进不成?”
孙寡妇三两句话将儿子的不情愿变做情愿:“你能盯的时候就盯着,他不做好事你回来同娘说,老娘有法子整治他!”见玉郎打了个哆嗦,跟着话锋一转:“你也老大不小了,前两天王媒婆说裴府上有个姑娘叫玉蝉的同你年纪相当,不如就趁着托了去说如何?”孙润大喜,脑袋一晕就点头应了。
孙润接了这差使,心中对刘璞委实有几分愧疚。看珠姨的形容,将来一准是第二个娘亲。刘璞的下半辈子是无望了。现在连成亲前的乐趣都要被自己剥夺,实在不够地道。
但是愧疚归愧疚,阿母之命不可违。孙润没奈何,只好同刘璞“多多亲近”。
“刘兄,昨儿个夫子吩咐要做的那篇文章,你怎么破题的?”
“刘兄,《文史注疏》的第十一篇我有一句不解,可否劳烦帮小弟解释解释?”
“刘兄,你我打小认识,又是姻亲,这样称呼也忒见外了。你就叫我玉郎便是。我也称你表字子瑜,可好么?”
“子瑜兄,这样巧?!原来你也爱小香居的狮子头。怪道天天在这里见着你。明儿小弟约你同来罢。”
“今日风和日丽,连在毛厕这样的腌秽之地都能见鸟语花香,真是好节气呀,你说是不,子瑜兄?”
“子瑜,小香居的饭吃这么些日子也忒腻了。不如换江淮人家去尝尝。”
“陆秉言跟白俊卿约我今晚上吃酒,明儿夫子偏让交文!子瑜你就帮帮兄弟的忙。这样,你帮我这回,十八晚上我请你去妙红妆开眼。你还没去过那地方罢?我可是犯着被我娘跟我姊姊剥皮的险。以后你去我也替你瞒着,天地为证!够意思罢?”
孙润呈给孙寡妇跟珠姨的密报:刘璞举止言行,温雅严谨,堪称书生楷模。

第五章

“青青杨柳岸,依依软絮天。千金休言重,逍遥最难求。红袖香偎桃花面,一宿贪眠。谁想那,九天云上神仙殿;月影烛下,好花好景年复年……”
曲是多情的曲,人是销魂的人。
九月十八,城里头号勾栏妙红妆的大日子。老鸨许妈妈花重金从苏州买回来苦心栽培十余年的绝色尤物小绛仙今晚开牌梳弄。
妙红妆将擂台设在城河里的一条大画舫上。等着抢风流头筹的有钱大爷们挤了一船,河岸上蹲满了慕小绛仙之名来瞧热闹的穷酸。
小绛仙一身淡绯色的轻纱衫子,妆扮的宛若九天仙子下凡。琵琶一曲歌方罢,台子下的男人十个有九个酥了骨头。
孙润欠了刘璞的人情,花大手笔包了最前排的雅座。雅座上多是脑满肠肥的富商巨贾,纵然有几个富家公子哥儿,又怎及他二人俊美风流。孙润更是豁出去的豪阔,将两个龟奴支的四脚朝天。茶水点心,好酒好菜一波波地端上来。小绛仙的一双秋水眼早在他二人脸上打转。
许妈妈的油锅里炼过的老眼如何看不出这势头,趁着人声嘈杂,亲自端了一碟小菜送过来,朝着刘孙二人笑道,“老身这女儿,二位公子可还入眼么?”
刘璞只微微一笑,孙润点头。“还好,还好。”
这么个绝色的尤物只说还好?许妈妈的笑有些僵。“等下时辰到了,就要喊价,二位若是有心……”
话刚一半被孙润截住话头,“我们只看就好,不出价。”带刘璞逛勾栏已经是冒着杀头的险了,要再让他做了小绛仙的初夜新郎被家里头知道……孙润不敢往下想象。带姊夫嫖院子的小舅子天底下可没几个。
许妈妈的老脸开始抽搐,撇开孙润看刘璞。“二位的意思是……”
刘璞望一眼孙润,淡淡的接口:“吾同这位公子看看就走,妈妈不必费心招呼。”
许妈妈不死心:“俗话说风流一夜最难求,难得今天我家小绛仙的大日子。其实老身这里还有个未曾接客的小清倌玉堂娇,相貌也不输给小绛仙。正好与二位……”
孙润被娘亲姐姐日日轰炸,平生最恨罗嗦女人。许妈妈偏偏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勾起他的火来。怀里掏出一锭大银,砰的桌上一砸,“结帐!”
许妈妈愣在当场,不明所以。心里也动了几分气,这人也忒不识抬举。小绛仙可是无数男人打破头的抢,便宜他还端架子。许妈妈心中犹在咒骂。孙润见她愣着不动以为是没听清楚。掂起银子,似笑非笑的又是一敲:“结帐!”
这一笑,宛若五雷轰顶。许妈妈又呆在原地,心中豁然开朗。陪着干笑了两声,“客人别生气,是老身的错。小四,给这里上壶好酒。别算在帐上,二位慢慢听曲子,老身不打搅了。”
结帐不成孙润莫名其妙,来上酒的龟奴两眼上上下下只管往他跟刘璞身上打量。连小绛仙同许妈妈耳语了几句后也不住往这里瞧,尤其看自己十分露骨,惹来大群嫖客嫉妒的眼光。终于忍不住问刘璞:“我脸上长花了不成?”
刘璞倒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兴许是你方才要结帐吓着她了。要当真不想呆,就走罢。”
孙润心中登生惭愧之心:“小弟是来请你的,哪能说走就走。刚才是有些冒失了。不过这小绛仙倒不如传闻中的美,还不如我姊姊珠姨。”又想起这是刘璞的痛处,低头假笑了两声。
刘璞忽然开口道:“家父同我说,也就今年底明年初,挑个好日子娶珠姨过门。”
孙润听他话里大有沧桑之意,一阵同情涌上来。可惜刘璞这么个俊秀斯文的人物,下半生竟如此凄凉。只好捏着良心说,“我姊姊小时侯性子坏些,现在渐渐的好了。我娘也在家教她如何过门后相夫教子,孝顺公婆。”讲到这里自己都心虚,抬眼看刘璞。见他对着台上的莺歌燕舞,举杯浅酌,一脸木然。一股热血蓦然冲上脑门。
“妈妈过来!”
许妈妈瞪大了眼珠一路小跑过来:“这位公子……”
“这是一千两银票,小绛仙的红标,这位刘公子摘了!”

第六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九月十八的下半夜,月色正好,河风正寒。
孙润缩缩脖子,仰望窗外繁星点点。
天凉好个秋啊,天凉好个秋~~~天杀的!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身后的绣阁里,红烛已残,罗帐半卷。床上床下,可昭史册的千古大戏正演到酣处。
“刘公子,你大仁大义。奴家来生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定要报了你的大恩大德~~~”
“姑娘这话折杀刘某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倒是姑娘同这位侠士,情感动天,刘某钦佩。”
钦佩?孙润腹中的山珍海味一阵翻江倒海。怕死喊壮士饶命就好,还这里拽些个酸文。
不过刘璞一副斯文的小模样子,脖子上架把钢刀居然还笑的出倒也可钦可佩。
孙润抬眼向青天。好端端的一桩事儿怎的弄到这个情境?
他只晓得自己当时小酒上了头,热血一个沸腾就替刘璞包了小绛仙。当时是他平生最风光的一回。船上所有长眼睛的都在瞧他。刘璞头一回傻了,老鸨龟奴的嘴里能塞下两个石榴。那些嫖客嘴上不服,却没人敢开价到一千两以上。于是他就趁酒胆未退,刘璞还没回神,伙同许妈妈龟奴将刘璞跟小绛仙推进内舱绣阁。
然后呢?然后他就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之后莫明的空虚。于是一不做而不休,又甩了一张三百两的银票给许妈妈。点名包了玉堂娇。
然后他就很义气地亲自替刘璞跟小绛仙关上房门,准备去隔壁房里也来个春风一度花好月圆。
玉堂娇不及小绛仙妖娆妩媚,却另有一番清雅可人的风韵,正对了他的胃口。那晓得凳子方才坐暖,玉堂娇的小手还没摸到,小绛仙的贴身小丫鬟就敲门过来说刘公子有急事找孙公子。
孙润不明白刘公子大好春宵会有什么要紧事同自己有关,就一头雾水的去了。
小绛仙亲自替他开的房门。待他后脚甫迈进门槛,就把门紧紧插住。
然后孙润就看见刘璞坐在床上,对自己儒雅地微笑。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脖子上。
拿刀的是个一身黑的汉子。黑布包了半边脸。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孙润。“你若出半声老子就切了他!”
孙润脑子里云雾一片,只听自己一径地低声说:“好说,好说,有话好好说……”
而后一声嘤咛,小绛仙从他身后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开始呜咽。
“二位公子莫要怪李郎~~~李郎,李郎,你就放了刘公子罢~~横竖这样也没用~~~刘公子~~你要怪就怪奴家,这也是逼不得以~~~李郎他是粗人,没多少钱~~~妈妈~~妈妈~~~又,又硬要奴出来接客~~~奴实在是~~~实在是~~~不得以~~~~”

第七章

这一呜咽,足有半个时辰。孙润腿站的发酸,索性拖了张凳子坐。总算半蒙半猜地听出个道道来。正是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讲烂了的段子。
自幼长在青楼的小绛仙跟也是自幼长在青楼的小杂役日久生情。但是小绛仙大了总要接客,小杂役又没银子替她赎身。于是小杂役两年前出外闯荡江湖,约定今日晚上买下小绛仙一夜二人出逃。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小杂役两年多的江湖路,共得碎银四百余两。孙润一张一千两的大银票,一棍子打散了小鸳鸯。农民急了要造反,兔子急了会咬人。小杂役大路走不通,改过独木桥。埋伏在床下。一把钢刀,就这么架在了刘公子脖子上。
“话虽如此,”孙润等小绛仙将前因后果哭诉完毕,小心翼翼的道:“你二人劫了刘公子,打晕了或堵了嘴趁夜好跑,叫在下过来做甚?”
小绛仙跟小杂役先两两相望,然后一起看孙润。“是刘公子让奴家去喊你的。”
孙润大惑,抬眼看刘璞。刘公子笑的云淡风清:“方才这位侠士拿刀架住愚兄的脖子,愚兄以为他是要银两。今日身上偏巧没有多少,所以才想到找贤弟救命。连累了贤弟受惊,好生惭愧。”
惭愧?莫不是想想是我捅下的漏子不解气,才拖了一起下水罢!不过,刘兄秉性纯厚,是我多心,兴许是真是如此。孙润陪着干笑:“子瑜兄哪里的话,小弟本是想请你一夜风流,哪晓得闯下这等的乱子。子瑜兄不要怪小弟就好了,还说这样的话就忒让吾汗颜了。”
“贤弟真是客气,”刘璞转眼看小绛仙,“二位如今这样,倒要怎么脱身?”
小杂役将牙齿咬的咯咯响:“老子今儿豁出去,不信杀不出一条血路来!”
血路?孙润望一眼刘璞脖子上的大刀,那第一个祭刀的不就是……
“其实在下倒有一计,用不了这么大周折。只看壮士肯不肯相信在下。”
“哦?”小绛仙跟壮士被刘公子的温文仪表打动,点头。
“劳烦贤弟去跟妈妈说一声,就说我跟绛仙姑娘要河上泛舟。准备条小船。”
许妈妈虽然觉得刘公子跟孙公子放着热被窝不要软香玉不抱,大半夜的泛舟有些反常。但禁不住银子的诱惑,船立刻就备了去。
小杂役为防有变刀还架在刘璞脖子上,小绛仙又跪在地上指天指地的感激刘公子的大恩大德。
孙润对着窗外叹气,女人都是一样罗嗦。
终于,刘公子跟小绛仙携手上了船。掌船的早被小杂役偷换做了自己。孙润抬腿也跟了上去。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嘀咕。
“我说是罢,这么标致。”
“怪道一下子就从玉堂娇那里出来……”
“我刚就看出破绽了,一般人哪象他二人那么个形容的……”
“话说过来,真是连小绛仙也比不上……”
孙润有些疑惑,也没多想。忽然看见身边的刘璞莫明的又是一笑,也只道他是刀不在脖子上了心中自然舒畅。
船行到河心,扑通扑通两声水响,大船不一会儿就来了通报:“不好了!岸上有人喊。那两位公子被船夫打下水了。”
许妈妈一声哀嚎:“菩萨!我的小绛仙呀!!~~~~”
河里头,有人想喊,却不甚容易。
“玉郎,玉郎?!”
“刘兄,呃,咕~~咳咳~~~你早说下水我就不来了。咕~~~~”

第八章

孙润坐在床上,望着满屋子的人沉吟。
他只记得昨夜在河里灌了两口凉水,朦胧中后襟领子被人扯住。再一睁眼,人已经在花船绣阁的床上。刘璞正坐在桌子旁喝姜汤。孙润这里一动,那里床旁边两个小丫鬟就一叠声地喊起来。许妈妈同着闲杂人等瞬时呼啦啦地围了一屋子。
许妈妈关怀的目光从两个灯笼似的眼泡里射出来,看的孙润心惊上又加了一层心虚。生怕一个转身,伊就操起两把菜刀砍上来。但是许妈妈一张老脸委实谄媚的真诚。将他二人换下的湿衣拿去浆洗烘干,预备下热汤供洗浴,又差了两个娇俏的小丫鬟服侍喝姜汤。刘璞倒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孙润背地里扯了他询问,刘公子一句话令其拨开云雾见月明。
“你若跟她提一提小绛仙那一千两银子红标钱,只怕她还更殷勤。”
孙润恍然明白,脊背登时直了。待龟奴端了酒菜来给他二人压惊,故意轻描淡写地点拨一句,“这大把的银子当真买了个别样风流。”龟奴脸顿时就绿了,笑的抽风一样。孙润心中大爽,岂料这当儿刘璞锁了眉长叹一声:“今儿晚上这一闹腾,只怕到明天全城都知道了。”
孙润心中咯噔一下,手脚冰凉。“你家中倒罢了,若我娘知道了可怎生是好?”
刘璞摇头:“也只有听天由命罢。”

第九章

十九日早上卯时两刻,孙润做贼一样溜进自家庭院。
才过了中庭,溜进内院回廊,转弯处就迎头撞上一个养娘。“哎呦少爷!怎么现下才回来?夫人昨儿晚上没找见你,要你今儿一早去房里头说话。”
孙润倒抽冷气。是祸躲不过。自家房里头磨蹭了一阵,喝了一杯茶压惊,又跑了趟茅厕。一步三挪,到了其母门口。
孙寡妇跟珠姨一左一右,坐在茶几旁,一脸哀伤地看他。孙润被看的毛骨悚然,倒情愿挨一顿骂了帐。
终于,孙寡妇开了金口:“听赵妈说你大早上才回来,可吃饭了没?”
孙润见事已至此,也豁出去了。应声道:“早上还没吃,昨儿晚上在妙红妆那里吃的消夜。”
“早上不吃可不成。我嘱咐厨房给你熬了点桂圆粥。瞧瞧你最近,都有些子瘦了。书要好生念,身子骨也要当心。”
孙润低头:“娘儿子知道错了。”
孙寡妇叹气:“罢了,娘知道你心里头难受。天下女人多的是,娘一定给你挑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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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姨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接话:“裴家那小蹄子,我早看她上不得台面。论家世,论人品,玉郎哪一点不比魏家小子强了百倍!娘,依我看倒是好事。看她尖嘴猴腮的模样子,一准是个妨夫克子的命!”
孙寡妇跟着道:“这小贱人若当真进了咱家门,老娘一定收拾的她再不敢哼一声。”
孙润越发的迷茫了。只见娘亲跟姐姐眼里喷火,一瞅向自己又变成怜悯。
“玉郎,俗话说的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凭咱家的门第,这城里大户的女儿,还不由着你挑。”
“儿啊,南城丹青徐家听说有个姑娘叫文哥的,人品比那裴家的强出百倍。娘今天就跟马媒婆说,看着好了就给你定下来。你说好不好?”
孙润终于忍不住插嘴:“好端端的,跟裴小姐有什么干系?”
孙寡妇跟珠姨同时住口,看妖怪一样看他。半晌,珠姨平生第一回吞吞吐吐地开口:“玉郎,你……当真不晓得?昨天,裴家那事情……满城人都知道。”
孙润摇头,“什么事情?”昨天只顾着想着晚上请刘璞,没留心他事。
珠姨确定弟弟无可救药了,一拍桌子:“还什么事情!就是姓裴的小狐狸跟魏家小子成亲那档子破事!!”

第十章

第二天中午,聚仙楼的雅间里酒意正酣。
“玉郎,表妹成亲的事情瞒着你是愚兄的不是。姻缘天定,本不由人。你若要怪……”
孙润的脸喝的红彤彤地。“子瑜兄,你几时这样罗嗦。玉蝉小姐神仙人品,看不上我这草包也是常情。若嫁了我,那才是几辈子的晦气。来来,你先把这杯干了,再满上!”
刘璞没奈何,陪着喝了。孙润的舌头渐渐地开始大起来。
“子瑜~~,你下月初八真要娶我姊姊过门?”
刘璞自倒了一杯酒,喝了。“家父的意思趁着明年试举前完婚。早晚的事情,还不如趁早办了。”
孙润傻笑:“恭喜,恭喜。从此咱们可是真正的亲戚了。”
刘璞看孙润,苦笑,“也只这一件事情可庆可贺。”
孙润笑了一阵忽然摇头,“亲戚之间好亲近,不过你同我姊姊成亲以后。咱哥俩再这样喝酒怕就难了。”
刘璞彼时也有了几分酒意,“现下你我还天天一处。到那时姐夫跟小舅子喝两杯还有人管着不成?”
孙润继续傻笑:“你不知道~~~现在是我娘的吩咐,到时候就~~师出无名了。”
刘璞锁住眉:“这是什么缘故?”
孙润摇头:“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就做不成兄弟了。”
刘璞微微笑道:“可是你方才还说君子坦荡荡,这时候又扭捏了。有什么事情藏着掖着,真当愚兄是小鸡肚肠不是?”
孙润拿着酒杯,将脸向刘璞,只觉得刘璞笑的分外温雅。自己当真是小人。“子瑜你当真不怪我?”
刘璞微笑。孙润的头又往前凑了几分。
“那我可讲实话了。其实~~是我姊姊怕你在外头拈花惹草,我娘才嘱咐我来看着你的。”

第十一章

房子破招雨,人晦气招灾。
相书上列举招灾的形式种种不同。其中有一种叫做不利于水相。
所谓的不利于水相就是逛窑子半夜逛进河里去,喝个小酒把大晴天喝成雷雨滂沱。
却说刘府上这几天正忙的不可开交。刘玄夫妇已将八色果礼并一干彩礼送到孙府上,正在商议下帖的事宜。谁料这天一早,刘璞的小书童心砚哆哆嗦嗦来报说少爷病了。
刘玄跟夫人自然大惊。去儿子房里一看,刘璞脸色蜡黄在床上歪着,一探额头滚烫。
刘玄伸手一把儿子脉象,俨然是伤风的症候。一面让人快去抓药,一壁斥问心砚:“天天夜夜的嘱咐你们好生侍侯少爷,怎么这样暖的天也能折腾出个伤风来!”
心砚支吾了几声道:“少爷是前天跟孙家少爷在聚仙楼喝酒回来淋了雨。”
刘夫人见儿子病势不轻,又急又心疼:“你便没跟去,瞧见天色不对也不晓得给少爷送伞么?”
心砚十分委屈:“奴才一发的见天不对就给少爷把伞送去了。是少爷吩咐奴才把伞给孙家少爷,还说孙家少爷喝多了让奴才服侍他回去。谁想少爷原说在酒楼等着奴才的,竟自家连轿也没雇就先淋着回来了。”
刘玄道:“这也罢了,少爷前天淋雨,今天病成这模样了你才来报,是个死人不成!”
心砚吓的跪在地上:“老爷息怒。少爷不许奴才说的。说是喝碗姜汤睡了发发汗就好了,这几天正忙。不让老爷跟夫人太夫人挂心。”
刘夫人急的叹气:“这可怎么好,眼见就要成亲的病成这样!”刘玄宽慰夫人:“我瞧璞儿症候不过是伤些风寒,等下药取了来,两帖一吃应该就没大碍了。母亲那里先瞒着,省得老太太上心。”
刘夫人听了丈夫话心下稍宽。药煎好了看着儿子喝下。刘璞喝了药到第二天病情果然有些好转,刘玄夫妇自先松了口气。哪料到当天晚上有丫鬟火烧火燎的来报说:“少爷的病又不好了!晚上吃的药全吐出来,又晕死过去了!”
这下刘玄也着了慌,再把儿子的脉象,虽弱却看不出有什么变故来。急命人打了灯笼,去请东院请侄儿刘珍过来。
原来刘玄在家中排行第二,先父虽是御医,自己也通晓医术,但刘家的规矩是绝学只传长房。偏偏刘玄的大哥不好医道,因此老太爷的一身本事都传给了长孙刘珍。
刘珍听是刘璞病了,一路云烟的赶到南院厢房。二话不说,抓了手就把脉。刘夫人拿着帕子,一双眼哭的通红。只见刘珍神色凝重,盯着床上不醒人事的刘璞,沉吟不语。
刘玄忍不住问:“病势如何。”刘珍摇头。刘玄一阵心惊,刘夫人两腿一软就要晕过去。幸而刘珍及时开口道:“这病症少见,侄儿一时也难下论断。这样罢,房里人多嘈杂。劳烦叔叔婶婶先外头一时,侄儿再细看看。”
刘玄夫妇依言同左右出去,房里只剩下刘珍看诊。半晌刘珍出来,神情仍十分凝重,道:“璞弟这病起因是伤了风寒,发汗时又虚了,寒热相交在六腑里淤积。恐怕是要闹大了。”
刘夫人听的胆战心惊:“不会~~有甚么大关碍罢~~”
刘珍道:“这个……侄儿也难说。照这个情形,病势甚险。璞弟的脾胃虚弱,不能用重药。热气郁结,也不能补。方才侄儿在房里替他扎了两针。如今看来,只有先开几帖平和的药调理,再用针药驱出寒热之气。这几天不能吃油腻的饮食,忒补的恐也克化不动。只好先喝些面汤米茶,养养脾胃。”
刘玄夫妇如领圣旨一般的记了。刘珍开了方子,先回东院。来回这样一折腾主房里早得了消息。第二天一早,太夫人就被几个丫鬟婆子搀着,来看孙子。
彼时刘璞还未清醒。太夫人见孙子一张脸蜡白,有出气少入气的样子心疼不已。少不得将心砚跟底下人大骂一通,又将刘玄夫妻两个埋怨一顿。
刘夫人哭的昏天地暗,刘玄看着儿子也心下忧愁:“眼见着就要成亲,这可怎生是好?要么不如把婚事先放一放。横竖璞儿这样,也不禁折腾。再则要当真有个什么,岂不妨害了人家女儿?”
老太太顿时恼了:“当真有个什么是个甚么意思?!没见着当爹的红口白牙咒自家儿子。不为自己盘算,倒替人家着忙!孙家的那个形容,哪个不晓得。你当她一发的是忠厚人家?正便宜她彩礼。依我的意思,璞儿这样,正要冲一冲,尽快帮他把婚完了。”
刘玄被训的哑口无言。老太太推根思源,气一发的都上来:“当时也是油脂蒙了心,结了这么个亲家!且不说那孙寡妇的人品口碑。只看璞儿病了这几日,孙家人露过一头没有?她又不是没儿子,过来探望一声也是个礼儿。指不定现在还观望着要不要退婚哩!人家都不管你儿子死活了,你还惦记别妨害了她女儿!”
刘夫人哭道:“我的错,都是媳妇当年糊涂~~~”正不可开交的时候,又有人来通报:“孙府差了个养娘来看璞少爷。”
老太太恨道:“什么规矩!只差个养娘过来!”
底下人回说:“回老夫人话,听养娘说,孙家小官人去扬州替他姊姊添办妆笼去了,因才差了养娘过来,让莫要见怪。还说孙夫人让给老夫人请安,传话给老夫人老爷夫人。若璞少爷身子还没大好,婚期索性就延后些,不如等来年春上,再选日子也成。”
老夫人冷笑道:“如何?可被我给说中了罢。养娘在哪里?待我过去同她说!”

第十二章

却说孙润自酒楼回来后就被孙寡妇差去苏州替珠姨置办些精细衣料。这里刚走,那里刘璞病的消息就传到孙府。孙寡妇按兵不动细细打探,刘璞的病本就沉重,街坊巷里的一流传更夸大到十分去。孙寡妇固然爱慕刘家财势,心中不由得还是盘算了一番。还没想出所以然来,珠姨也得了信儿,来同母亲商议。
“听说刘璞病的不轻。我可先说好,他要是快死了,我可不嫁他等着做现成寡妇!”
孙寡妇知道做寡妇的苦,但是犹顾及刘家的家业。“也只是谣传,那刘小子前两天不还活蹦乱跳的同玉郎喝酒呢,哪里伤个风就蹬腿了!现在若要妄动,搞不好稀烂的肥鸭子就飞了。”
珠姨想想母亲的话也有道理:“要么这么着,先差个人到刘家去探探消息,面子上也做个好人情。若好呢,就照嫁。若是不好,我管他稀烂不稀烂,休想我进他家门槛。”
孙寡妇大大赞同正是这个道理。差了个养娘去刘家打探口风。半日后养娘回来了。孙寡妇就问:“打听的如何了?”
养娘回说:“是刘家太夫人亲自见的。说刘家少爷病已大好了,让夫人不必挂念。婚事的事儿,老夫人说她年岁大了,孙子早些成亲也早了件牵挂。刘家也都置办妥当,只等着发帖,竟是越快越好。老夫人说她新近卜了一卦说初八那天跟老爷身上有些不利,要把婚期提前到初六办。”
孙寡妇跺脚道:“不好!看来刘璞这小子要蹬腿!”
珠姨的道行到底是差了些,问道:“娘怎么看的出?”
孙寡妇道:“这还不容易?若刘璞真的大好,早让养娘见着面了。初六到初八不过是差两天的工夫,这都等不得,看样子是不中用了。”
珠姨着急道:“今儿都初一了,要赶紧想个法子退了才好。”
孙寡妇道:“若要明说退,刘家肯定不依,也显得我们理亏,恐怕不容易。要想个法子叫他知难而退,先开口,才见老娘手段。”
刘太夫人打发了养娘也自揣度:“孙寡妇精明,不定又生出个什么法子。这回就叫她栽个大的,以后收敛。丫头进了门也好调教。”
果然到了第二天,刘夫人就气急败坏来找老夫人:“孙家的明摆了欺人太甚!刚才派人来说初六也成,只是时候仓促没办好嫁妆。,先就将新娘子送来拜堂,不圆房。三朝回门,等璞儿好了再同妆笼一起送来洞房。娘你说这不是拜明了为难么?”
老太太沉吟半晌,搁下话来:“让人去回孙寡妇,说没奈何就依她的言语办。”
刘夫人惊道:“这怎么行?她明摆着是咒璞儿好不了。真要这样办了我们家哪里还有颜面!”
太夫人道:“你跟玄儿都是一昧老实,看不出孙寡妇其实是退婚逼咱家先开口。你若不依倒正中了她的下怀。”
“但若依了也忒被她欺了。”
老太太冷笑:“你的心眼一发的实在。话是这样的依。等人进了刘家门,要怎样还不由着我们?!”
刘夫人恍然梦醒。差人给孙寡妇回话:“一切都依庆家的意思办。”

第十三章

十月初五,孙润带着大箱小笼从苏州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刚进家门,就看见娘亲在正厅里团团打转,姊姊坐在一旁连哭带嚷。
孙润当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还没开口问。孙寡妇先扑上来抓住他的袖子:“我的儿呀!你可算回来了!你快帮娘想想可怎生是好。刘璞,刘璞~~~”
孙润脑中轰的一声:“刘璞怎么了?”
珠姨扯着帕子醒鼻涕:“还能怎么着!生病快死了!临死还要拉我垫背去做现成寡妇,明天就要我过门!你说是不是死没天良……呃?玉郎,玉郎,你生病了不成?怎么脸蜡白站在那里乱晃?……来人!你们都是死人么,快扶少爷坐下沏杯参茶来!”
孙润手脚冰凉,脑子里混沌一片。孙寡妇掐他人中,又灌了一杯参茶下去才稍稍缓过来些。
孙寡妇又骂:“要不是刘家赶投胎的要娶,也不用连天加夜的赶去办时新的衣料。把我儿子都跑坏了!”
孙润心中一阵凉似一阵。勉强打起精神问娘亲:“怎么才几天子瑜就病到这地步。”
孙寡妇提起心头痛,滔滔不绝,将前因后果连咒带骂跟儿子细述一遍。“我原想他缓缓也便罢了,谁想居然跟老娘来这一招!”
孙润心里记挂着刘璞的病情,其他的也不理会。勉强敷衍道:“刘家不是都答应了么?不带嫁妆,三朝送回,又不圆房。算够对咱家仁义了。”
孙寡妇没料到儿子如此的傻,嗓门又高了八度:“小畜生你跑晕头了罢。仁义?话是这样讲,轿子进了他家门,谁知道干什么!”
孙润勉强笑道:“刘家都是斯文人,不会言而无信罢。”
孙寡妇对儿子完全绝望:“本来指望你帮姊姊想个好法子变通,看你这样子……”忽然一双眼定在儿子脸上,心中蓦然一动。
孙润满脑子的刘璞,孙寡妇看他也没在意,只管出神。忽然孙寡妇的脸桃花一样在他眼前绽开来。
“玉郎,娘倒有个计较,想同你商议。”
孙润被娘亲一笑,毛骨悚然。“什么计较?”
“横竖刘家也答应只拜堂,不洞房。三朝就送回。我想那刘家小子病成那样也折腾不出什么。但凡是都求个万全。如今要万全,不如……”
孙润直觉娘下面一定不是好话。果然,孙寡妇底下话出口,石破天惊。
“玉郎你就替你姊姊,去刘家三天?”
孙润一个哆嗦,连人带椅子栽在地上。
孙寡妇不依不饶,一把把他从地上揪起来。“怎样?”
孙润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娘,这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你的相貌本来就跟你姐姐不差什么。新娘子行走坐卧连吃饭都在新房里。我多叫几个丫鬟婆子跟着你,贴身的事情都不让他家的人做,穿不了!”
“就算刘老爷跟刘夫人不认得我,我同子瑜兄成天价一处,他能认不出?”
“刘璞早八百年就病的人事不知了。恐怕拜堂都爬不起来。上了妆,又是灯烛底下,明白人都认不清,何况他那样!”
“儿子就算脸充的过去,身量也不象女人。何况两个男人拜堂,将来传出去,儿子怎么做人?”
“女人身量高些也是有的,你的骨架又不算大。这事情只这几个人知道。我包那些服侍你的人不敢多嘴。将来就算传出去,至多也是个笑话罢了,谁敢说什么?”
“只是……”
孙寡妇一挥手将儿子的只是截断,晓之于义:“就这么着了!再说你跟刘璞同窗也有些情谊。这次就当是去看他一看。兴许是最后一面了也未可知。”
孙润忽然沉默,半晌一咬牙,缓缓开口道:“就依娘说的,我去便是了。”

第十四章

十月初六,黄道吉日,宜祭祀上梁嫁娶沐浴。
寅时焚香鸣炮,卯时起轿出迎,锣鼓唢呐一阵镪镪嚓嚓呜哩哇啦,大花轿就到了孙府门口。
孙寡妇跟珠姨婆子连夜改大了嫁衣,又赶了一双特大号的绣鞋。丑时就替玉郎穿戴打扮起来。玉郎终于晓得了女人的不易。官粉胭脂一样样脸上搽,珠宝头钗一件件头上插。工程到最后,孙寡妇自己都得意:“啧啧,这么粉团儿似的人物我居然养的出!”
孙润憋了一肚子的疑惑趁机同娘亲请教:“当初让我天天看住了子瑜,惟恐他跑出姊姊的手心去。怎么现今他贴上来要娶,兴许病就好了,反还要这样折腾?”
孙寡妇道:“桐树跟杨树遇着大风天,桐树断杨树不断。是为个甚么缘故?杨树柔软,懂得跟着风向。所以人要善变通。譬如三天后你回来,刘璞若好了呢,你姊姊依旧送过去。若这小子没福,呜呼了。嫁也算嫁过他了,再遣再嫁他家人也说不出什么。就是将来刘家的家业,也少不得咱这里的一份。”
孙润听的钦佩不已。须知这个算盘是孙寡妇毕生智慧的大成。刘太夫人固然将计就计,又岂料孙寡妇计中有计送了个儿子过来。你有杀手锏我有回马枪。鹿死谁手固然未定,孙寡妇的棋路却委实高了半着。
三遍催妆炮放罢,新人出门,孙寡妇站在门前假惺惺地号啕了两声。辰时三刻起轿,全城的男女老少一多半都挤在沿路看热闹。又是一阵呜哩哇啦,大花轿无限风光抬着新小舅子进了刘家门槛。
太夫人头两天就给刘珍下了铁令:“这几天你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叫璞儿顺顺当当把亲给娶了!”
刘珍愁眉苦脸地应了。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临拜堂的时候,半死不活的璞少爷一碗药汤下肚,两个丫头搀着还居然真站了起来。
孙润在大花轿里被摇的七荤八素,凤冠压的脖子生疼。只拿听天由命在心中劝慰自己。爆竹声里头扯着喜绳的一头出了轿门,顶着盖头只瞧见隐隐的人脚。穿红布鞋的应该是刘璞的脚,旁边两个是搀着的人,看来是病的不轻。还站的起来,也该没娘亲讲的那么严重。
正厅里头人声嘈杂,片言片语的飘进孙润耳朵好做消遣。
“你瞧瞧多般配!真是郎才女貌!”
脸还没见着就女貌,貌个鬼!
“看身量,是个益子益孙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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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下轿的时候看脚仿佛有些大……裙子遮了,看不分明……”
掌上红烛,时辰已到。司礼的一嗓子喊,新人拜堂。一天地二高堂,轮到对拜,孙润盖头底下只见新郎倌的腿一阵颤抖,刘公子双眼一闭,向后便倒。刘老爷预先备下的人乖觉,一个箭步冲上来,半路扶住刘公子,媒婆丫鬟扶住孙润,送入内房。
这里转进内厢房那里刘玄就派人去喊刘珍,刘夫人急得抹泪:“原指望好生过了这一关的。这可怎生好?”太夫人一面指挥着丫鬟熬药一面道:“先揭了盖头,喝了交杯酒再说。”
孙润坐在桌旁,心中三分忐忑七分忧心。忐忑的是等下不要穿帮,忧心的是床上的刘璞。
一时药端上来,刘公子灌了两匙下去。太夫人亲自把着孙儿的手,一秤杆子,挑开了盖头。
孙润的心忍不住多跳了几下,满屋子的人连太夫人眼顿时直了。床上的新郎倌眼皮动一动,慢慢睁开一条线。忽然哇的一声,口中的药全喷出来,抖心炙肺地大咳起来。
这下连太夫人也着了忙。“先把新娘子扶到预备下的新房里去。快把珍儿给我叫来!”
孙润心中也自担忧,往刘璞那里看了两眼,却不敢多呆。任丫头搀去新房。太夫人同刘玄夫妇在厢房外头等着刘珍看诊。
约莫两三个时辰刘珍推门出来。却是满脸堆笑:“恭喜老祖宗,恭喜叔父婶娘。这个喜冲的好!冲的妙!”
太夫人跟刘玄夫妇一颗心正在半空忽悠,忽然得了这一句,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还是刘玄先回过神:“明明刚才还病的厉害,怎的又这样说?”
只听刘珍笑道:“璞弟被这冲天的喜气一冲,六腑的寒热之气中和,方才又咳了一阵,将老病根全吐出来了。”刘夫人就喊了一声菩萨保佑。太夫人犹自不能相信:“当真就~~没事儿了?”
“一碗人参鸡汤喝下去一补,小睡片刻,今晚洞房都没关系。”太夫人老泪纵横:“我早说喜是冲对了。”刘珍赔笑:“都是平日里老祖宗跟叔叔婶婶积的德报。”
刘玄听说儿子没事,心中暗向苍天感恩。平时常做无神之谈的刘珍,居然满嘴因果报应仿佛神汉的蹊跷,刘玄也没留意。
刘璞一碗热汤喝下去,果然如刘珍所言,奇迹的从床上爬起来。刘夫人看见儿子大安,只是念佛。太夫人欣喜了一阵子,忽然念头一转想起一事,背地里拉了刘珍问:“璞儿今天晚上……真的没事?”刘珍笑道:“老祖宗放心。出了干系,只在孙儿身上。”太夫人得了定心丸,回身喊丫头:“去瞧瞧新娘子干什么呢。就说我说的,刚才璞儿发病吓着她了。现下已经没事了,天色也不早,让她安心睡下罢。”
丫头应了,一时回来回说:“新娘子已经睡下了,她家养娘让我来回老太太,劳烦挂念。”
太夫人又问:“新房里头,谁服侍着呢?”丫头回道:“新娘子说嫌人多了吵的慌。把房里派的人都赶到外头来了,屋里头只有她自家带来的两个养娘吴嫂跟张妈妈。”
太夫人沉吟片刻挥手让丫头下去,自去房里找孙子。
刘璞正在喝茶,虽瞧着有些虚弱精神却不错。太夫人先绕圈子:“病刚有些好,怎么也不去床上躺着?”
刘璞道:“前几天吓着老祖宗了,睡的忒多了,正要下来活动活动。”
太夫人渐渐的绕上正路:“新娘子你刚才一折腾不知道看清了没有。孙家的珠姨果然标致,我揣度她的形容,细致里头倒有些英气在里头,看模样不像她娘那样刁钻。”
刘璞喝着茶只恭敬地笑。
“璞儿,依奶奶的意思,不如……”
“孙儿觉得,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碗里锅里横竖都是你的。”
“只是……”
“听奶奶的,又什么好只是……”
“孙儿是怕,万一孙儿不稳便,日后有什么麻烦惹出什么干系闯出什么祸事来。别的尚且不说,爹娘那里都不好交代。”
“奶奶让你做的,奶奶给你撑着。”
“万一孙儿做错了事情……”
“你能做错什么事情。就是错了,奶奶也不怪你。别人我管保也不敢怪你一声儿。”
刘璞放下茶碗,站起身来。“老祖宗这样讲,孙儿也只有照办了。”

第十五章

孙润一进新房,养娘就遵着孙寡妇的嘱咐将刘家的丫鬟婆子赶了出去。等太夫人派人来说刘璞没事,孙润才放下心。忙不迭地脱了嫁衣,把脸洗净。躺到床上,一床大被蒙着头,只管装睡。
吴嫂跟张妈抓了两把瓜子,坐在灯下磕牙。
孙润在床上闭着眼,一时想着自家不男不女的形容窝囊,一时又想着万一一个穿帮怎么了帐,连带惦记刘璞病情如何了。肚里翻江倒海的只睡不着,忽然又听见敲门声。
张妈去开门,进来的却是一个管家媳妇,先往床那里探头。见孙润面向里躺着,悄声道:“新娘子睡下了?”张妈应道:“睡了有些时候了,嫂子可有事情么?”那媳妇低声笑道:“老太太跟二夫人想着,刚才折腾那么一阵子。二位也没好生吃些东西。因让弄了些酒菜,吩咐我来瞧瞧,若新少夫人安顿好了就请二位妈妈过去,好歹吃些,这天夜里寒,只当暖暖脾胃,也是我们老太太跟二夫人的一番心意。”
吴嫂跟张妈听说有酒菜吃如何不欢喜。料想着少爷也睡了,出去一回子也出不了干系,欢天喜地地走了。孙润床上听着,也不计较,正落得清闲。正在犯迷糊,忽然又听见门吱呀一声,隐约有人进来。
孙润正纳闷吴嫂跟张妈吃个小酒怎么这般的迅速,就听有人轻轻走到床边,唤了两声少夫人,却是个丫头的声音。孙润不敢应声,只听那丫鬟继续道:“少夫人,老太太说了,养娘去吃酒,让你自家睡了也不好。就叫璞少爷的妹妹慧娘小姐来陪你做个伴,晚上睡不着也好说个话儿耍耍。”
孙润大惊失色。“我脂粉也洗了,钗环也卸了。明天一早,小姐看见被窝里是个男人可怎生的好!我倒罢了,小姐这一夜睡下来,一世的名节岂不完了!”没奈何被窝里头捏着嗓子道:“请回老太太。奴,奴家自家睡着自在,请小姐回去罢。”没人应声。只听那丫头隐约笑了一声,脚步渐渐远了。接着吱呀又是一声门响,是那丫头的声音道:“请好生安歇,奴婢告退了。”
孙润当是人走了,正要松口气,却听见喀啦一声。有人从里面把门上住,心又是一凉,小姐还在。
孙润缩在被子里,大气也不敢出。听见那小姐走的桌前,呼的吹熄了蜡。跟着一阵悉碎的脱衣声,有人打开被子,在身边睡下。
孙润面向里蜷着,动也不敢动,脑子里风车似的转着念头。只听身边的小姐翻了个身,往自己这里挪了挪,一只手轻轻推自己脊背。
孙润脊背一颤,依旧不敢动。那手推了几下竟渐渐的往他身上移去。孙润心中叫苦不迭。“小姐倒顽皮的紧,这可怎么好。”只得一只手将被子紧紧裹在胸前,另一只手轻轻将小姐的手往外推一推。
岂料小姐竟反手将他的手握住,跟着孙润后颈一痒,只觉得有人对着后颈轻轻呵气,孙润浑身一颤,那手松开他的手,径往他衣襟中探。孙润心中大骇:“这小姐也忒大胆!”正要去推,那手竟移到他腰间,慢慢解他小衣。孙润一个激灵,耳边有人轻声笑道:“玉郎,是我。”
孙润受了平生最大的惊吓,一个翻身,半坐起来。:“子~~~子瑜?!!你??你!!”
房内漆黑一团,隐约见身边的人也半坐起来,声音里含着笑意道:“我什么?”
孙润待要问“怎么是你”又要问“你来这里做甚”又想问“你怎的好了”更想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几下一掺和,心里琢磨了一阵,口中支吾了两声。蹦出来一句:“原来你病是装的!”
刘璞认的干脆:“玉郎你反应倒快。”
孙润心中忽然雪亮:“是了,我说你怎么好端端的病的快死了。不想娶我姊姊就想出这招。你倒舒坦,累的我被娘弄成这不伦不类的模样,干这些子不尴尬的事……呃,你你你~~~做甚么?”
刘璞欺身过来,“做甚么?今儿晚上你说我能做甚么?”
孙润干笑:“子瑜兄说话越发的俏皮了。”
只听刘璞在耳边轻声道:“我是奉了老祖宗的令,把生米变成熟饭。”
孙润又大惊,刘璞的一双手竟又渐渐的移到身上来,忙用手挡住。“子,子瑜,这事情不当耍子。”
朦胧中刘璞的脸越来越近。“我原也没要耍子。”
“子瑜这~~”孙润眼前一黑,底下的话被堵住。口中刘璞温滑的舌尖度进来,只觉得天晕地转,浑身酥软,底下的事情就任凭他去了。

第十六章

却说吴嫂跟张妈被太夫人派人赚去吃酒,吃到天渐明才踉跄着回去,到新房前一推门,里面上了。还当是少爷夜里要方便怕人瞧见图的保险。伸手叩门道:是奴才们回来了。”只听里头应了一声,一时房门打开,吴嫂张妈迎头看见一件家常白色内袍衣襟半敞,吓了一跳:“小祖宗,被他家人看到可不好了!”一抬头看见脸,直了眼,转身往门外摸。身后人道:“是新房,没走错。”
两个养娘酒还在头上有些迷糊。回身问:“你是哪个,如何在新房里?”
那人让开身,吴嫂跟张妈一眼望到床上,顿时如雷打的鸭子,一道霹雳在天上炸开来。
天一大早,老太太安插在新房外的探子就一溜烟的报喜。“老太太英明!璞少爷昨儿晚上在新房里呆了一夜。今儿一大早那两个婆子回去,晕了一双。方才刚醒,兔子似的跑出大门去了。”
老太太大悦:“好的很,这下子我看那孙寡妇还有什么锦囊计好捣鼓。”
刘玄同夫人在旁边听着,也自喜悦。
约莫过了五六个时辰,门口又有人来报说。“孙夫人坐顶小轿子,带着个姑娘跟那两个婆子上门来了。正在正厅里不干不净地骂呢。”
老太太慢悠悠地道:“她倒还真敢来,玄儿,同你媳妇跟我走。咱到正厅去会会这个主儿。”
没到正厅,孙寡妇的叫骂声先传过来:“天杀的没天良的东西们,这头上没王法了!没青天了!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儿都做的出!……”一回头,看见刘玄夫妇跟太夫人,一头就对着刘夫人撞过来。“老娘跟你们拼了!”
几个下人忙从半路截住。老太太扶着丫头落座,厉声道:“你这个女人好没道理。看在儿女亲家的面子上须不同你计较。你女儿本是我刘家的人。如今成亲又洞房天经地义。你没老没羞的混闹个什么!”
孙寡妇两只血红的眼睛竖起来:“天经地义?!我呸!!!你儿子定的是我女儿,如今又把我儿子X了还有脸讲!我倒问问天下人是个什么道理!”
刘玄摇头道:“这女人疯了!亲家母你好端端的混扯什么你儿子我儿子?”
孙寡妇的声音蓦然的更尖锐了:“XXX的东西们,有胆子拉屎没胆子上粪!我儿子还同你儿子在房里头,这里就两眼一翻死不认帐了。我把你个XXXXX的~~~~”
太夫人用手拍桌子:“什么体统!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拉出去!你女儿珠姨是我家名正言顺抬来拜堂洞房,你在这里混扯个什么你儿子!”
孙寡妇仰天大笑:“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老娘就同你讲道理!天下人都知道我孙胡氏就一男一女。”一伸手,扯过两个养娘身边的一个肿眼泡的女子,“这就是我家珠姨,你儿子新房里的,可不就是我儿子玉郎!”

第十七章

这些年来,关于孙寡妇在女儿嫁到刘家的第二天就大闹刘府一事怎样收场有很多不同的版本。
版本一是孙寡妇被刘家的诗书之礼所打动,从此改邪归正,终成一代贤良。
版本二是孙寡妇杀的刘家老少鸡犬不留,从此亡命天涯。
版本三版本四……流传的越发流传,成了茶楼酒肆娱乐诸君的营生。孙刘两家也确实在大闹刘府的一个月后,变卖所有家产,同时迁往外地。
刘夫人现在提起儿子还是两泡的辛酸眼泪。“怎么办,怎么办?就这么着下去,连个后也没有将来怎生的好?”
刘玄就叹气:“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死不改我也没区处。就当没养过他,一早死了!”
太夫人八十来岁的年纪底气依然很足:“什么叫当没养过他?!有你这样当爹的么?!璞儿哪里不替你长脸了?为官做宰,大学士府那么气派!不就一点子小毛病么?用孙寡妇个道理,人要善变通。孙寡妇她都不愁,咱刘家又不只有璞儿一个男丁你愁什么。”
刘玄不敢顶撞母亲,只有摇头。
当年往事,犹历历在目。
孙寡妇讲出那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太夫人跟刘玄夫妇都不相信。疑惑要用事实验证,刘老爷一马当先,破开新房大门。结果真相果然就是真相。天地变色,风起云涌。哭过晕过闹过厮杀过后,刘玄真心实意地跟孙寡妇提议:“我一刀劈死这个孽障,大家干净!”
刘夫人连气带这样一吓,晕了。老太太叫:“使不得!”孙寡妇也叫:“使不得!”跟着摆出一篇道理。
“你儿子定了我女儿,又这么着我儿子,你劈死他。我儿子女儿不是都落空?”
刘玄被问住了,道:“那要杀要剐亲家母开口罢。”
孙寡妇经过思索斗争,最后开出价码。“你儿子好那一口子,我女儿也不要他,只是你要先给我女儿说个好婆家。我儿子一天不娶老婆,你儿子也一天不能成亲。”
刘玄满口应了。太夫人推本思源,这事情孙寡妇固然有份,自己也有缘故,刘璞更是主因。也应了。
新娘子变成小舅子这桩事情若漏出去,两家面子不保。珠姨也不好再嫁。孙刘两家于是迁到京城。
刘璞同孙润商议:”爹娘跟奶奶受了这样大的惊吓,若不做些事情让他喜欢喜欢,也对不住这个孝字。日后也不好同他讲价。”孙润此时真正摸清刘璞的算盘,“底下那句才是你个实话罢。”
刘璞跟孙润最后果然同榜中了进士,刘璞官至龙图阁大学士,孙润也入了翰林。
儿子登科,刘玄夫妇说不上是该喜还是该忧。刘璞有了学士府,自然不在家住。不在家,同孙润住,看不见也安生;看不见,更忧心。
孙寡妇就劝解刘夫人:“桐树跟杨树遇着大风天,桐树断杨树不断。是为个甚么缘故?杨树柔软,懂得跟着风向。所以人要善变通。”
珠姨的婚事是太夫人一手操办的。“孙家这个小妮子,同她娘是一路的货色,非要找个克的住她的,才是个道理。”珠姨最后终于做了骠骑先锋的填房,这是后话不再提起。
孙寡妇封了诰命夫人后事事如意,但偶尔也有些小烦恼。
“玉郎啊!娘最近,有个事情一直在心里头没拐过弯儿来。”
孙润忙着帮刘璞抄文书,娘亲的话只干应着。
孙寡妇回廊下望着儿子跟刘璞的背影思索她的烦心事。
“你说我究竟算是大学士的婆婆呢,还是丈母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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