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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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兰大人在,应该就能知道了,连带外面题刻那首游仙诗的寓意都能明白。

启檀不耐烦地摆摆手:“玉也是石头,有什么好辨的,赶紧走吧。”

小径地面乃是一块块嶙峋不平的石,踩来颇为硌脚,蜿蜒走了许久,前方竟见光明。

三人在小径尽头开阔处略略一顿,兰徽又哇了一声。

前方的天壁上,竟悬着一轮圆月,旁缀点点星子,清朗银辉洒裹下方。

几丛芭蕉,一张石桌,侧旁三两屋舍,门扉虚掩,轩窗半开,廊下斜榻小几,书卷闲放。

启檀险些脱口喊出“有人在吗?”张屏走到石桌边,抬头看月。

那月,当然不是月。启檀站到张屏身边,亦仰起脖:“挺大颗的夜明珠,切开这么用怪好看的。”

兰徽倒吸一口气:“这就是夜明珠啊,书里说隋炀帝的宫里也是拿夜明珠照亮的,应该和这个差不多大吧。”

启檀呵呵道:“你没见过?宫中库里多的是,等回头……哦,孤已是庶人了,等回头我写封信给皇兄,让他准你去看看。比这大的也有。”

兰徽暗暗撇嘴,转头跟着张屏凑到石桌边。

桌上放着一张寻常竹木刻成的棋盘,两只藤编棋篓。张屏擦了擦上面的浮灰,棋盘与篓都是半旧的,像用了很久,但盘身与篓上不知涂刷了什么,丝毫未见朽败。

两只棋篓中各盛着黑子与白子,沁滑棋子皆带着被掂玩数年润泽。

桌旁相对的两只石凳,虚待人坐,落子开局。

张屏这厢端详着,那厢不耐烦的启檀已跑到了正中那间屋的门前,推开了门。

张屏微抬头:“别碰任何摆设。”

启檀置若罔闻,大摇大摆跨进门内。

“这屋里,东西不少啊。”

晃到阶下假装观察的兰徽扭头看了看张屏,启檀手中的灯笼在屋中来回逛着。

“咦?唔——!”

兰徽犹豫了一瞬,奔上石阶:“什么呀?”

启檀斜瞥他一眼,将灯笼高举,只见一张长案横在对着屋门的正上首处,案上置着两把长剑,两根拂尘。

长案上方墙壁挂着一幅画。画中,依稀是两个身穿道袍的人对坐在石桌边下棋。

启檀啧了一声:“不是说这里是什么和王墓么,怎么画了两个道士?”伸手去拿案上长剑,身后传来一声“莫动”。

启檀脊背一抖,不悦瞪向不知何时进屋的张屏:“进来怎不通报?”张屏按着他肩膀将他向后挪挪,启檀怒喝:“放肆,屡屡大不敬,当真以为孤砍不了尔的狗头?!”

张屏不语,从兰徽手中拿过灯笼,照了照四周与案上,拔出灯笼中的烛,点亮案前左右六根铜架上的大灯盏。屋中顿时一片光明。地面坦坦,四壁光洁,左右壁上,各有一门。空旷堂内,除却长案灯架与那幅画外,再无其他。

张屏将烛插回灯笼内,兰徽踮脚打量墙上的画:“这两个道士坐的地方,跟外面的院子一样。”

张屏微颔首,画中景致的确与外面相同,连下棋的两人头顶的天空中,亦有一轮明月,几颗星子。

“不是他们坐的地方与外面一样,而是外面与他们坐的地方一样。”

兰徽睁大眼,启檀道:“外面的院子,就是照着这幅画建的,懂了吧?”

兰徽皱皱鼻子:“我知道,可是……”

启檀嗯了一声:“这幅画,画的不合理。这二人跟前连盏灯都没有,能看得清棋盘么?”

兰徽道:“肯定能看清,月亮最明的时候,清亮的很哩。左边的这个人还在让着右边的这个。”

启檀哈了一声:“这你都能看出来?”

兰徽正色:“你看棋盘,左边这个执白子的人明明下在西九南十二就可以赢了,但他却在让着右边的这个。”

启檀道:“看画上好像是该拿黑子的这个人下,拿白子的得等人家落完子吧。”

兰徽指着画:“不是的,你看盘和这个执白的人的手势,他方才一定是下在了东三北五这里,这是有意的让着。”

启檀哼道:“可能天太黑了,他看不清吧。不就是画图的人随便圈的几个点么。”

张屏淡淡道:“的确是在相让。”

他不怎么懂棋,但画中坐在石桌右侧的少年手执黑子,目盯棋盘,神色凝敛,显然是在思索对着。对面年岁稍长的青年隐带微笑,望着少年的目光透着慈爱。

“执白者,是在教执黑者下棋。”

兰徽喜滋滋地咧开嘴,启檀翻了个白眼,提着灯笼遛跶向石门,张屏又一把抓住了他,将他往身后一扯,推开了右侧的石门。

启檀冷冷一哼,忍住发作,与兰徽一起跟在张屏身后踏进门内。

入目便见一泓银辉斜过半开窗扇,铺洒于窗前桌面,桌面上唯有一盏油灯,一把粗瓷提梁壶,一只粗瓷杯。

桌侧靠墙有一木箱,箱上叠放着一领蓝袍,一墨帻,一根铜簪,如待屋主明晨起身穿戴。

一架屏风横在正对窗与桌处,格挡住月光。

屏风上题着一行大字——

身由到此,心有道焉。

屏风后,唯有一案,与外屋一样,于上首靠墙摆放。

案正中放着一只瓷坛。

兰徽轻声问:“这坛子里面是什么?”

张屏揭开坛前的黄缎,打开其下覆盖的书简。

“是和王的骨灰。”

第169章

『罪臣高曙徐祝与众僚仆臣等万死顿首伏禀:

仆等承主上遗诏,却逆嘱而行,使仙棺空置,奉主上于斯。自知万死难抵违命之罪。主上意祐万民,仆等虽化仙蜕,但纵入十八层地府,受万万年刀剐油烹之刑,亦不能再使仙骨应贼孽之劫。

帝冤主上,主上却使天下不知帝之过。以一身挽摇摇社稷,以忠恭报万古冤屈,以仁德祐天下万民。

然普天之下,谁可报主上?

承主训诏,社稷疆土,仆等定守之;此方子民,仆等誓护之;昏蒙九阙,仆等亦恭敬奉之。唯置仙蜕命,仆等万死不能遵之。

主上常曰,俗尘明寂骤忽须臾,无化而生有,有其实皆无,无形无象方是无量,此为道也。主上已入道去凡尘,仆等仍于浊浊世间,执万般俗念,若主上偶顾凡世,必悯而叹笑矣。

又忆主上曾言,唯少年修道时,方是原来本真。并修此仙府时,陈列旧物,还昔年景致为念。故仆等便启开仙府,供奉仙骨于斯,使以真人为伴。

逆命之罪,不久便可请罚责,但又恐云踪杳杳,阎殿罪鬼,不可仰清虚九天。

只期还得匍匐侍奉之幸,纵立生立死,为蝼蚁牛马千世,得一瞬便足矣……』

兰徽踮着脚伸颈瞄张屏手中的帛卷:“这上面的字怎么是朱色的?”

张屏合上锦帛:“这是血书。”

兰徽缩回脖子哆嗦了一下,启檀哼道:“什么内容啊,要用血写。”

张屏道:“是和王的臣子向和王的在天之灵请罪。和王临死前,让他们将自己烧成灰,放进一口石棺中。”

兰徽愕然:“和王为什么让别人烧掉自己。”

张屏垂目看了看帛书:“楚朝的皇帝冤枉了和王,以为他要谋反,秘密毒死了他。和王为了不让世人知道他是被皇帝毒死的,便命臣子焚化他的尸体。”

而且,和王临死前,还命令臣下将自己葬在蒲氏旧宅古井下的石棺中。

那座疑冢,本来的确是和王墓。

“但和王的臣子只是焚化了和王的尸体,却没有将他放进那口石棺,而是葬在了这里。”

兰徽怔怔地问:“为什么?”

张屏道:“如果按照和王的遗命,和王的骨灰就不能保存了。”

和王已料到楚朝必亡,便让臣下以给自己修陵为名建造了那座地宫,供百姓躲避战乱藏身。他还打算以自己的尸骨为障,使人不会发现那座地宫真正的用途。

但和王的臣下不能遵从这个命令,就把和王的骨灰放在了这里。

“这里本不是和王墓,但因此变成了和王墓。”

兰徽愣愣地站着,启檀道:“那这里本来是什么?”

张屏将帛书放回案上的漆盘内:“稍后便能知道了。”

启檀在心里嗤了一声故弄玄虚,又挑挑眉:“刚才的刺客也是为了坛子里的这个什么和王来的?”

张屏点头:“他们是东真国遗族,为和王墓中的宝藏而来。”

启檀瞪眼:“番子?!敢于我朝行径作此行径真是反了天了!不过也是,这鬼地方也就番子能当宝窟吧。外头那堆石头刻的竹子树,他们肯定稀罕的不得了,不知道会不会再把那半拉夜明珠抠出来。这点东西,够他们几个小破国过个几十年了。”

兰徽一脸不信:“可我见街上的番子都穿的毛茸茸的,皮子毛很好,脖子上头巾上有老大颗的宝石哩。”

启檀撇嘴:“那是在我朝做买卖的富番子,你知道不,一个在京城大街上卖胡饼卖花布的胡商,身家比得过他们一整个番国。而且番子的习俗是把自己最值钱的东西全披在身上,你看一个番子有没有钱就看他花不花。其实他们最有钱的人也连澡都洗不起,他们的王子一年也不洗一次澡,身上灰用刀都刮不动,那个味儿……”

兰徽吸吸鼻子:“原来你真看过番子的王子洗澡。”

启檀的脸噌地紫了,张屏沉声开口:“这里,的确有宝藏。”

启檀怪声呼:“在哪?”伸手向桌上的坛子,“难道在这个骨灰坛子里?”

兰徽和张屏同时道:“别碰!”

启檀嗤地一甩手臂:“我做样子的,谁会真摸装骨灰的……嗯?”

啪嗒一声,有什么落在了他的脚下,张屏微皱眉,启檀飞快将那件亮晶晶的东西捡起:“玉?”

确实是薄薄一片寸余长短的玉,灰扑扑的,摸着倒还算光滑,启檀在手心里掂了掂:“好凉,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张屏沉默地伸手拿过,置于帛书之上。

启檀不屑摆手:“肯定不是从这里掉下来的,我刚才胳膊是这么抡的。而且小知县你刚才也没看到这片玉吧。”

兰徽咽咽唾沫:“是不是从坛子上……”

启檀看看坛子:“坛盖鼓又滑,上面还有颗顶珠,搁不了东西。”

张屏点头,兰徽转目望四周:“难道……”

是什么看不见的……

启檀道:“这东西没形状,也不像能给人用的。到底是什么?”

张屏道:“虽不知其原本,但它在此处,必定是和王的臣子放置,作供奉之用。”

启檀再翻个白眼:“不知道就直说,孤又不会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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