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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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竖着箭靶,留出宽阔的绿地,供女眷间切磋武艺和骑射玩乐之用。
晴春指向河对岸的一道绿树掩映中的亭阁:“夫人和箬儿小姐在流珠阁制香。”引杜小曼走过一道浮桥,到了对岸,有婢女迎过来,笑盈盈向杜小曼福身:“箬儿小姐在里面呢。我们家夫人有些事,稍后再过来,夫人先和箬儿小姐叙话吧。”
杜小曼进了流珠阁,孤于箬儿立刻一脸欣喜扑了过来:“小曼姐,你来了。”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好像和杜小曼不是几个钟头没见,而是几年。
很快,杜小曼就发现了箬儿这种态度的原因。
孤于箬儿拉着她的袖子:“小曼姐,我刚刚试调了一种香,你帮我闻闻看,味道是不是太浓了?”一面说,一面去拿桌上的小玉盒。
流珠阁中摆设着长长的桌案,上面排列着形形色色的瓶子、药碾、碗碟、小盒。
孤于箬儿想拿一只淡绿色的小盒,但,有一只手比她的手更快,抢先拿起了小盒,低头捧到孤于箬儿面前。
杜小曼似乎看到,孤于箬儿的表情颤抖了一下。
杜小曼从箬儿手中接过盒子,里面凝着淡淡粉色的膏体,凑近鼻端,一股暗暗的幽香直沁心脾,杜小曼脱口道:“真好闻。”
孤于箬儿一脸犹豫:“我觉得再淡一些可能会更好,这个味道有点腻了,我想再换两味香料。”
这个杜小曼给不了建设性的意见:“我觉得这个已经很好闻了。”
孤于箬儿点点头,再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再试试。”
她刚向长案转过身,两个婢女飞快地移动过来,孤于箬儿立刻说:“我自己来就行!”
一个婢女笑道:“箬儿小姐不必客气,婢子们本来就应该做这种事的。”一边说,一边取过一个瓷瓶,“是不是要这个?方才听小姐说起过。”
孤于箬儿僵僵笑了一下:“对。”伸手要接过琉璃瓶,另一个婢女飞快地把一个琉璃盏递了过来。
孤于箬儿看起来全身都僵硬了。
杜小曼恍然,晴春含笑向杜小曼道:“夫人,不妨在这边坐下吃茶,箬儿小姐调香,估摸着要一阵子。”
其实杜小曼对调香的过程很好奇,但晴春的手扶在她的胳膊上,恰好斜挡在杜小曼和孤于箬儿之间,另外几个婢女环绕着孤于箬儿,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杜小曼很明白自己是白麓山庄不受欢迎的客人,她猜想,谢夫人可能也不愿意看到她和孤于箬儿接触太多。
于是她就走到一旁的桌子边坐下,晴春替她斟上茶水,远观几个婢女围在孤于箬儿身边帮她递这递那。孤于箬儿侧转过身,向杜小曼露出求救的眼神:“小曼姐,你来帮我闻一下这两味香料那种更好,可以吗?”
我啥都不懂啊…杜小曼在心里叹息了一下,还是很有义气地站起身,那几个婢女总算让开了一条缝隙,杜小曼刚接过一个瓷瓶,忽听到一个婢女道:“少爷…?”
杜小曼转头,只见谢况弈正穿过矮树丛,大步流星地走来。
流珠阁前的婢女们福了福身,笑道:“少爷怎么过来了?这要是搁在寻常人家,少爷你可不能过来。”
说话间,谢况弈已经进来了,朝杜小曼笑笑:“休息的还好么?”
杜小曼也笑笑:“挺好的。”赶紧向旁边退了两步,在自己和孤于箬儿之间给谢况弈留出位置,“箬儿调香呢,你过来闻闻?”
谢况弈和孤于箬儿几乎同时开口。
“罢了,我不闻那个!”
“弈哥哥,你别过来!”
婢女们扑哧笑了:“少爷和箬儿小姐真真是…”
孤于箬儿把瓷瓶护在胸前,鼓了鼓嘴:“小曼姐,你不知道,有一次弈哥哥对着我的香料瓶打喷嚏,我好不容易集的白梅露,全部都毁了。”
谢况弈刨了刨后脑:“我就怕闻什么香香粉粉之类的,闹不明白女人怎么都爱这个。”
晴雪掩口:“那少爷还过来呀,赶紧到前厅去吧。”
谢况弈看了看杜小曼,又抓抓后脑:“那我…先过去了,晚饭快开了,你们记得来啊。”
婢女们笑吟吟道:“原来少爷是来通知晚饭的,箬儿小姐和杜姑娘都知道了,少爷赶紧请吧。”
谢况弈再看看杜小曼和孤于箬儿,点点头:“那我先走了。”又大步流星,离开了流珠阁。
杜小曼的眉头跳了跳。
白麓山庄的婢女一直在喊她“夫人”,唯独刚刚在谢况弈面前,称呼她为“杜姑娘”。
唉,人哪…
算了,反正在这里也待不长,随便吧。
杜小曼又看着孤于箬儿调了一会儿香,太阳落山后,亭阁内没有刚才那么敞亮了,孤于箬儿试调了一阵,放下瓷瓶,婢女们立刻道:“箬儿小姐,歇歇再调吧。”
孤于箬儿没做声,走到桌边坐下。晴雪捧过一个琉璃壶,里面盛满乌梅汁,孤于箬儿揉揉额角:“人多好热啊,你们能不能出去一下?我想和小曼姐说会儿话。”
晴雪放下壶,和众婢女们退出了流珠阁,孤于箬儿左右望了一下,确定婢女们都走远了,才长吐出一口气,神色郑重地看向杜小曼,小声却坚定地说:“小曼姐,我不想嫁给弈哥哥了!”
杜小曼一口乌梅汁差点喷出来,别啊,这话被谢夫人听到非想砍死我不可。
她咳嗽几声:“你,你别冲动…你和谢少主…”
孤于箬儿打断她的话:“小曼姐,别误会,不是你的原因。一开始我以为你和弈哥哥…后来我发现你与时公子之间…”
杜小曼赶紧说:“这人和我没什么关系。”
孤于箬儿苦下脸:“我想了很久,才下定了决心。我是很喜欢弈哥哥,可是今天蕙姨和我说,将来…将来如果我嫁给弈哥哥,我就要和她一样,在白麓山庄。我真的不喜欢人多,被人围着我就浑身难受。我以为,我和弈哥哥在一起的话,就是我们两个一起生活在山上。结果…”
杜小曼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孤于箬儿一着急,讲话也有点磕绊:“我,我突然发现,我可能没那么喜欢弈哥哥。即便弈哥哥在这里,我也不想住在这个地方。蕙姨说,只要我喜欢弈哥哥,我就会适应,就能帮助他。可是我想我一辈子都做不到。”
杜小曼的嘴角抽了抽,她懂的。做白麓山庄这样江湖名门的女主人,搁在现代也相当于一个大公司的CEO了,智商和精力都要非常高才行。要不然镇不住这么多手下啊。
当年她还是一只单纯小白的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大户人家联姻都讲究门当户对,等到穿越过来的这段时间,见识得多了,才渐渐明白,不是从小浸淫在那个环境中,具备了某些才能,确实不行的。
换了另一个女人掌管白麓山庄,可能就不是这种气象。
而箬儿,目前单纯的个性确实不适合坐到谢夫人的位置。
杜小曼仔细琢磨了一下才说:“我觉得是因为白麓山庄和你一直生活的环境不一样,你需要适应。慢慢熟悉了就会好。比如,我在一段时间之前,做个加减法都能出错,后来赶鸭子上架,也能自己做生意。其实正是你太喜欢谢少主了,觉得自己融不进他的生活环境,才会不太自信,觉得自己做不好,想逃避而已。试着去面对一下?”
说到这里,杜小曼又有点犹豫,如果孤于箬儿蜕变成了谢夫人那样的女子,那基本就是一点自我都不保留了。
于是她又说:“不用勉强自己去变成谁,每件事,每样东西,都未必非要遵守特定的规矩。世上没有什么不可以克服,这条路走不通,还有另外一条,总会有办法。”
杜小曼觉得自己的话讲得有点飘忽,还是不能帮孤于箬儿解决问题,但孤于箬儿却一脸感动,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小曼姐,谢谢你。”她咬咬嘴唇,又垂下头,“要是…小曼姐你真的是我姐姐就好了。我都是一个人,很想要个姐姐或妹妹。”又慌乱地抬起眼,“你不会觉得我讲这些话很奇怪吧。”
杜小曼听了这句话,蓦地有点感动,绿琉的疑点让她对人性的认知有了动摇,但是箬儿单纯的好意恰好给这份动摇注入了正能量。
她真心地笑着说:“当然不会啊,我最喜欢交朋友了。”
孤于箬儿欢喜地笑了,低头捏了捏衣角,又抬头望向阁外,站起身:“蕙姨来了。”
谢夫人脚步轻盈地走进流珠阁,尚未完全进门,双眼先弯了起来:“你们这两个孩子,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孤于箬儿连忙说:“我,我有些累了,就拉小曼姐和我聊聊天。”杜小曼就跟着应和地笑笑。
谢夫人的视线往她身上一扫,又转回孤于箬儿身上,继续笑盈盈道:“可别聊得口干,喝多了水,晚上吃不下饭啊。你们刚到时都要休息,没吃好的,我让厨房把好吃的都留到这一顿了。马上就上菜了,你弈哥哥嚷着说饿,不等人齐先把菜吃光这事他可干得出,赶紧过去吧。”
孤于箬儿小小声地嗯了一声,还是巴巴地跟着杜小曼,在谢夫人身后一步三挪。
出了流珠阁,河旁竟泊着一艘船,几个婢女手持船桨站在船上。谢夫人挽着孤于箬儿的手上了船,又拉了一把被婢女扶着的杜小曼,船离了岸,悠悠地顺流而下。
天边彤云渐没,天与地的交接处变成了浓重的靛蓝,一弯月牙在靛蓝之上,暮色将至,微风醺然。
如斯美景中,杜小曼也不由得放开心绪,沉浸在带着花香的风中。小船拐过一道弯,前方一道屋榭半在水中,半在岸上,灯火辉煌。
小船靠到了屋榭向外延伸的浮桥下,晴雪与另外一个婢女左右搀住杜小曼:“夫人若怕的话,请闭上眼。”杜小曼的身体猛地腾空,再一瞬间,她双脚落地,已在浮桥之上。
谢夫人、孤于箬儿与其他婢女都轻盈优雅地飘上了浮桥。水榭中细竹铺地,幽凉清雅,数根粗壮的蜡烛在琉璃灯罩燃着,厅中搁着一张大桌,周围椅上铺着草编花垫,谢况弈和另一个在桌边坐着的男子站起了身。
孤于箬儿福了福身,向那男子喊了一声谢伯父。杜小曼赶紧也行礼,谢夫人立刻一把搀住她,笑吟吟道:“杜姑娘不必客气。”
杜小曼直起身,谢况弈正冲着她们笑。他的身量和谢庄主差不多,但谢庄主的体格更魁梧一些,面庞棱角分明,五官深刻,笑容豪爽,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威仪。谢况弈长得更像谢夫人,只是脸型有些像他。谢庄主的面孔虽然不如儿子漂亮,但英朗之气更浓。
婢女们拉开座椅,谢夫人向上首位上让杜小曼,杜小曼连忙推辞,坐在孤于箬儿旁边。落座后,捧着盘碟的婢女们自一架屏风后鱼贯走出,谢夫人又笑道:“杜姑娘见识广博,我们江湖人家,粗陋家宴,不要笑话。”
杜小曼赶紧说:“夫人客气了,其实好多我都没见过,眼花缭乱了。”
她说的是实话。杜小曼身为一个吃货加前酒店老板,自认对菜色还是挺了解的,但目前上桌的这七八盘凉菜,杜小曼竟只认得其中一碟貌似是肘花,另一碟可能是冻,至于蹄冻皮冻鱼冻还是别的冻,就不清楚了。还有一碟里的一味食材是豆腐,一半被透明胶冻状的液体浸泡,一半被五彩的不知道是什么果仁的仁碎环拱,上面有洒了翠绿和淡黄的丝儿。杜小曼不确定地猜,是果丝呢,还是蔬菜丝?
盛着饭菜的器皿都非常精美,不比杜小曼在慕王府看到的差。
谢夫人又向杜小曼道:“我就让厨房随便做了,不知道你有无忌口,这些菜是否合口味。”
杜小曼说:“我什么都吃,不忌口。”
谢况弈扬了扬眉:“是,她什么都吃,娘你记得桌上有肉就行。”
杜小曼汗颜,不要说的这么直接好么?
谢夫人笑着挑眉:“胡闹,哪有这么和客人说话的!规矩都到哪里去了?”
谢况弈嘿嘿笑着,谢庄主擎起酒碗。谢夫人嫣然道:“桌上可没人和你们爷俩碰杯啊,自己喝吧。”
婢女捧着瓷壶斟向杜小曼和孤于箬儿面前的琉璃盏中,甘香四溢。这回杜小曼认得了,是米酒。
谢夫人道:“是我酿的,尝尝看,手艺不好,见笑了。”
谢况弈插话道:“这米酒是我娘最得意的手艺之一,外公家祖传的方子,别处再做不出这种味道,我娘见人就想拿出来亮亮,可这酒只有女人爱喝,还要冰了最好喝,一加热就变味儿了。最好是夏天喝。偏偏庄里天热的时候女客少,我娘寂寥许久,今天总算逮到你们两个了。”
谢夫人又笑着假意威胁地挑眉:“你今天就盯着拆娘的台了对吧?”
谢庄主拍拍谢况弈的肩膀,父子俩对望一眼,同时一笑,碰碰手中的酒碗。
杜小曼尝了一口米酒,是冰过的,凉凉的,甜甜的,清透甘醇,她以前喝过的米酒从没有这个滋味。
她不禁又吞了一大口,诚心赞叹道:“太好喝了!”
孤于箬儿抿了一口,小声说:“蕙姨的米酒越来越好喝了。”
谢夫人温声问:“我上回教过你这个方子,你回去后自己没弄?”
孤于箬儿低头:“我试了,但是怎么都做不出蕙姨你酿的味道。有一坛没弄好,还酸了。”
谢夫人微笑道:“那你这回就多住些时日,我正好又要酿一批,到时候你给我帮帮手,学着学着就会了。”
孤于箬儿点点头,又道:“蕙姨,我听弈哥哥说过,小曼姐自己开酒楼的时候,自己会做果汁,还有豆浆乳饮。”
热菜已经陆续上了,杜小曼却依然挂念着那盘离自己有点远的豆腐,正要趁着谢况弈父子喝酒,谢夫人拉着孤于箬儿说悄悄话的好时机伸出勺子,突然听到这一句,只好把手暂时缩了回来,笑了笑:“我那个果汁啊,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就是把水果打碎了榨汁。奶茶之类的,我酒楼里的一位黄师傅做的好,他煮的咸奶茶最好喝。”含恨把勺子一转,就近舀了一只透明皮儿里面盛满各色馅料的烧卖状小盅。
谢夫人道:“哦,我不大做奶类的东西,怕味儿。那些胡人的吃食,连什么佐料都不搁的白羊肉我都能吃得,不知为什么,就是吃不得带奶味儿的。但杜姑娘的那个果汁倒能试试。”
谢况弈道:“她店里那个奶茶我喝过,不膻。估计箬儿都会喜欢喝,哦,箬儿可能喜欢甜的。”说着,卷起袖子,长臂一伸,抬手挪开杜小曼眼前的一碟糖渍杏仁丸子,把那碟豆腐换了过去。
婢女们连忙道:“少爷,婢子们来。”
谢况弈看看杜小曼:“别假客气啊,跟平时一样,想吃什么拿就行。”又指点婢女,“这道,这道,也换换。”
婢女们依言端开杜小曼眼前的两道甜菜,换了两道咸的肉菜。
谢夫人微笑看着,还挽袖抬手,亲自替杜小曼挪了挪盛菜的小碟。杜小曼受宠若惊,连忙站起身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谢夫人示意她坐下,笑吟吟道:“杜姑娘不用客气,你和箬儿差不多年纪,我说不定比令堂还年长,看见你们这些年轻孩子,忍不住就想照应。”
谢况弈补充道:“对啊,你别和我娘客套。”
杜小曼又笑笑,她到底远不远比不上谢夫人的江湖经验,笑起来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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