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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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热,她脸也倏地热了,如染了桃花粉,似飞来晚霞云。

像是含苞的牡丹突然开了,娇妍妩媚,更有袅袅香气扑鼻。

他看入了神,目光里是他不自觉的痴迷,分不清痴迷是因她人起,还是那缕幽香。

她也惊艳于他眼里罕见的柔意,忘了回避,傻傻地露出自己最诱.惑人的样子。

直到紫铜炭炉里“啪”的响了一声。

她迅速惊醒,低下头,香腮更红,长袖里手指紧张地曲起。

他口干舌燥,又恼她不专心练习,胡思乱想不知为何脸红,害他分了神。

半晌沉默,程钰倏地站了起来,“该教的都教了,记住以后与人说话时少抿唇,瞪人时眉头深些,下巴抬高点,剩下的你自己对着镜子练。”

言罢大步出了屋。

含珠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在庄子上歇下,还是回京城了?

呆呆地坐在铜炉前,回想方才的情景,越想越羞,越想越愧。

他走得匆忙,是不是因为察觉她分神了?

他那么认真地教她,她却胡思乱想,他生气了吧?

含珠情不自禁地咬唇,刚抿嘴,想到他的叮嘱,连忙松开,拍拍脸,自己练了会儿不怒自威瞪眼睛,到底怕冷,很快就回东屋去了。才钻进被窝,阿洵就贴了过来,像个肉乎乎的暖炉,也不嫌她冷,依赖地抱着她。

庄子外面,程钰已经上了马,却迟迟没有离开。

他望着刚刚离开的房间,看着那灯光从西屋挪到东屋,很快又黑了,知道她已睡下,他才夹了夹马腹,缓缓离去,离庄子远了,再在冬夜寒风里纵马狂奔,任由冷风吹走心头那莫名的眷恋。

☆、第23章

冬天日头升高了,出门就不觉得冷了,百姓们或是趁天晴洗衣晒被,或是去左邻右舍串门。

京城南城门,四辆气派的马车稳稳当当驶了出来,直奔郊外而去。

前头的马车里,楚蔷挑开窗帘,见土路两旁杨树早被寒风吹光了叶子,下面枝干笔挺,布满了眼状的斑纹,上面细枝密密麻麻,偶尔会冒出深色的大.鸟窝,再往上就是湛蓝的辽阔天空,不禁神清气爽。

“外面风大,仔细吹皱了脸。”大夫人柔声提醒道。

楚蔷娴静守礼,好奇过了,听母亲劝说,顺势就放下了窗帘,抱着红铜小手炉道:“娘以前听说过姐姐这种病吗?我翻了翻爹爹房里的医书,见过几例这种病症,有的休息一阵子就记起来了,有的需要几年十几年,有的,一辈子也没能恢复。”

她与楚菡楚泓都是一年里生的,楚菡五月里生辰,楚泓八月,她是十月,是以得喊楚菡姐姐,只是楚菡性格孤僻,看谁都像要害她一样,楚蔷平时跟她走动不多,也就逢年过节一大家子吃团圆饭时见见面说说话,或是去花园里玩时遇上,因为性格不投,关系还不如其他外姓姐妹。但到底是血亲,听说楚菡得了怪病,楚蔷就去翻了翻医书。

“我也只在杂记里见过。”大夫人看了一眼女儿耳朵上的红玛瑙坠子,笑着问:“怎么没戴你祖母新给的那对镶红宝石的?”

楚蔷无奈道:“娘你明知故问。”

大夫人无比自豪:“还是我女儿好,知道让着姐姐。”

楚菡那丫头,可怜又可恨,她父亲对不起她,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一样,还容不得旁人穿戴比她好。三房的楚蓉不管她,自己喜欢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她的女儿就大度多了,不跟堂姐妹计较。

说话间,外面跟车的婆子道:“夫人,前面就到了。”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

大夫人先下车,楚蔷由丫鬟扶着下车时,后面三夫人走了过来,熟稔地埋怨出门相迎的方氏:“都怪你,非要带菡菡来庄子上养病,大冬天的害我跑这么远。”

她嫁到楚家前与方氏是手帕之交,又是俏皮爱闹的性子,因此说话很不客气。

方氏瞪她,“我又没叫你来。”

言罢越过她去同大夫人说话,“这么冷的天,难为夫人还亲自跑一趟。”

大夫人叹道:“菡菡遭了这么大的罪,我与老太太都心疼她,怎么样,菡菡记起来了吗?”

方氏神色一黯,摇了摇头,察觉气氛变了,马上又将楚蔷唤到身边,亲昵地握住她手,“蔷蔷冷了吧,走,快随舅母去屋里。”

“谢舅母。”楚蔷乖巧道谢。

三夫人走在方氏另一旁,轻声替自家女儿解释道:“蓉蓉昨天还跟我说要一起来的,不巧夜里来了月事,你知道她身子一向不大好,我就没让她来,改天再来探望她姐姐吧。”

方氏笑着示意无碍,其实心里清楚,楚蓉是不喜欢外甥女。但那也不怪楚蓉,一个巴掌拍不响,外甥女脾气不好,她是舅母有时候都头疼,楚蓉比外甥女小一岁,自小娇生惯养,怎会甘心忍受外甥女的气?

女儿家各有各的脾气,闹起别扭来不听劝,长辈们也没办法。

厢房里头,阿洵趴在琉璃窗往外望,忽的跑到姐姐身边,小声道:“来人了!”

很是紧张的样子。

含珠已经听方氏说过了,阿洵除了姐姐,跟侯府里的任何人都不亲,除了认生,还害怕,应该是耳濡目染的缘故。楚菡自己对旁人有敌意,平时会在弟弟面前说什么话,可想而知。

她心疼地摸摸小家伙脑袋:“不怕,姐姐在呢,舅母也在。”

阿洵点点头,只是身子靠姐姐靠得更紧了。

方氏率先走了进来,大夫人三夫人随后,楚蔷跟在母亲后面,进了屋,几人一起看向炕上。

来了客人,含珠掀开被子就要起来。

除了方氏,女眷都诧异于她竟然如此知礼,三夫人最先回神,眼疾手快按住被子,笑着道:“都是一家人,菡菡客气什么,你现在养病要紧,别管那些虚礼了。”说话时好奇地打量头缠白纱的小姑娘,因为姑娘都喜欢熏香,倒没有在意那淡淡的香气。

含珠局促地看向方氏。

方氏就近替她介绍道:“这是你三婶,你在花园里摔了,就是你三婶送信给我的。”

“三婶。”含珠不太习惯地唤道,飞快看了三夫人一眼。

三夫人与方氏差不多的年纪,容貌却美得惊人,前来探病,她身上衣服穿得素淡,脸上也只施了淡妆,偏偏这样更加凸显了她的美貌,所谓浓妆淡抹总相宜,说的就是她这种美人。

含珠惊艳于三夫人的美,三夫人也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问方氏:“菡菡,声音好像变了?”

方氏暗暗庆幸含珠身上盖着被子,遮掩了身段,脸上则露出同样困惑的神情,“是啊,醒来就变了,我以为她昏迷时没有好好吃饭声音弄哑了,养一阵就好,请郎中看过,却说除了记忆其他地方都没事……”

“其实我听着更好听了,就这样也不错。”大夫人牵着女儿上前,慈爱地看着含珠,“我是你大伯母,这是你蔷蔷妹妹,有印象吗?”

含珠摇摇头,目光落在了楚蔷脸上。

楚蔷也好奇地看她。

一个人是什么性子,有时候看眼睛真的能看出来,凭这短暂的相处,楚蔷就足以确定,二叔家的这位姐姐是真的记不得以前的事了,非但记不得,她整个人好像也换了一个,脸还是那张脸,但只要熟悉楚菡原来脾气的,再次见到她,都会生出判若两人之感。

什么都忘了,也挺可怜的吧?

楚蔷就朝含珠笑了下,关心道:“姐姐额头还疼吗?”

她声音轻柔,含珠本能地回以一笑:“不疼了,劳妹妹惦记了。”

这一笑恍若花开,楚蔷愣住,以前她觉得三妹妹楚蓉才是姐妹里最好看的,这会儿大姐姐不打扮了,素面朝天,竟胜过了三妹妹。

大夫人三夫人也看呆了。

就在含珠被她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阿洵突然打了个喷嚏,鼻子下面冒出一个大泡泡。

楚蔷扑哧笑了,她一直都喜欢这个堂弟,只可惜楚菡看得紧,轻易不许别人亲近阿洵。

“这么大的泡,晚上屋里不用点灯了。”三夫人笑着打趣,掏出帕子要替阿洵擦鼻涕。

阿洵抗拒地扭头,面朝姐姐,拿后脑勺对着众人。

三夫人有点尴尬,含珠帮阿洵擦鼻涕的时候,她笑着骂道:“阿洵这臭小子,还是那么认生。”

阿洵干脆趴在姐姐怀里不起来了,一手抱着姐姐,一手摸被子上的凤凰彩羽,旁人看不到,含珠可瞧见了,小家伙嘴巴撅得高高,显然不喜欢屋子里有这么多“外人”。

方氏熟悉小外甥,就笑着请大夫人三夫人去上房,“赶了一路,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蔷蔷留在这边跟你姐姐说话。”大夫人出自,楚蔷从小受母亲熏陶,知书达理,方氏觉得她跟含珠应该能玩到一块儿。

“之前含丫头昏迷不醒,凶险万分,现在含丫头好了九成,明日我准备去九华寺上香……”

长辈们越走越远,方氏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

楚蔷瞅瞅外头,问含珠:“姐姐还记得九华寺吗?那是京城第一大寺,去那里许愿最灵。”

“不记得了……”含珠一脸茫然,见她还站在地上,忙道:“妹妹坐炕上来吧,炕上热乎。”

楚蔷没再客气,脱了绣鞋,挨着含珠坐。坐好了,瞅瞅还掩耳盗铃般趴在姐姐身上的阿洵,她忍不住戳了戳他的小屁.股,“这是谁家的小猪啊,我怎么看不到脑袋?”

屁.股被戳,阿洵笨拙地从姐姐身上爬了过去,躲在姐姐里侧,不愿给人看。

男娃躲人也可爱,楚蔷笑着瞧他。

含珠低头哄弟弟:“阿洵怎么躲了?二姐姐说你是小猪,你告诉二姐姐,你是小猪吗?”

“我不是小猪!”阿洵藏在姐姐胳膊后面,闷闷地道。

楚蔷刚要说话,含珠食指抵在唇上,轻轻嘘了声,继续哄小家伙,“就是,我们家阿洵才不是小猪,二姐姐长得才像小猪,阿洵快帮姐姐看看,看她像不像。”

阿洵终于探出脑袋,却是半张脸躲在姐姐胳膊后,偷偷瞄楚蔷。

楚蔷柔柔地笑,不说话。

她笑得好看,阿洵胆子大了,睁眼说瞎话,“像!”

含珠忍笑问:“像什么啊?”

阿洵笑得更坏了,“像小猪!”

含珠就把小家伙抱到身前,指着楚蔷问他:“那阿洵知道这个像小猪的人是谁吗?”

楚蔷脸上带笑,手伸到含珠被子里悄悄捏了她一把。

含珠吃痛,憋着笑催阿洵。

阿洵靠在姐姐胸口,歪着脑袋盯着楚蔷瞧了会儿,轻轻道:“二姐姐。”

男娃乖巧可爱,楚蔷再也忍不住,飞快在阿洵白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阿洵眨眨眼睛,忽的抬起手,嫌弃地擦脸。

含珠楚蔷一起笑了出来。

待到饭后楚蔷要随母亲离开时,阿洵已经舍不得她走了,大眼睛依依不舍地望着她。

这么大的孩子,最喜欢有人哄他玩的。

看着因为楚蔷离去有些悻悻的阿洵,含珠暗暗期待明日快点来,妹妹活泼爱玩,阿洵肯定也会喜欢的吧?

两日不见,她真的想妹妹了。

却不知道,辽东边关,有人也在惦记她。

黄昏时分,楚倾刚从外面回来,一身铠甲还没脱,听说有家书来了,就先接了过来,边看边喝茶,看到一半,放下茶碗,看完了,面沉如水。

“大姑娘现在如何?”他盯着跪在前面的侯府侍卫。

侍卫抱拳道:“属下来时大姑娘昏迷不醒,至于现在……”

“那可有查出来大姑娘是怎么摔的?”楚倾拾起刚刚放在桌子上的宝刀,细细端详。

侍卫听到刀出鞘声,身体不受控制发抖,硬着头皮道:“侯爷饶……”

“命”字还没说出来,刀影一闪,人已身首异处。

“拖出去。”杀了人,楚倾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

帐篷外面走进来两个侍卫,一个拖人,一个处理地面的血迹,噤若寒蝉。

☆、第24章

方氏去九华寺了。

含珠靠在床头,想着妹妹,总是心不在焉的。

阿洵自己在炕上踢球玩,他有一个红绸布做的蹴鞠,里面塞满了棉花,轻飘飘的一个球,他踢着脚不疼,砸到旁人身上也没事。从这头踢到那头,小家伙咯咯笑着跑过去,因为衣服厚小身子就显得圆滚滚的。不小心将球踢到地上,如意四喜马上会帮他捡起来。

“姐姐擦汗!”玩累了,阿洵丢了球,跑到姐姐身边撒娇。

男娃脸蛋红扑扑的,含珠笑着帮他擦。

阿洵仰头看姐姐,“我想嘉表哥。”每次来舅母家,嘉表哥都会陪他玩,蹴鞠就是嘉表哥送的。

含珠指着窗外道:“嘉表哥他们去洛阳给姐姐请名医了,再过十来天才回来。”

阿洵知道那是很长的时间,脸上露出失望,抱住姐姐道:“我想去外面。”

含珠明白闷在一个地方不能出去的感受,笑着点点他因为玩的太尽兴微微发烫的脸蛋,“好,不过得等阿洵身上的汗落下去才能去院子里玩,要不然阿洵着了凉,往后天天冒丑丑的鼻涕泡。”

阿洵不喜欢变丑,立即捏住鼻子,瓮声瓮气的,“不冒泡!”

男娃憨态可掬,含珠拍拍身边,“来,姐姐给你讲故事,讲完故事阿洵就可以出去玩了。”

阿洵乖乖地挨着姐姐坐。

讲完故事,含珠看着丫鬟们给阿洵穿鞋,柔声嘱咐道:“阿洵玩一会儿就进来陪姐姐吧,姐姐自己在屋里待着不好玩。”天寒地冻的,怕他人小贪玩,受了寒。

阿洵痛快地点头,扭过身子跟姐姐说话,“我就玩一会儿!”

穿好小斗篷,阿洵在如意的陪伴下去了院子里,四处瞅瞅,发现花都枯了,树叶都光秃秃的了,没有什么好玩的,阿洵就看向了门口。记得姐姐不喜欢他跑远了,小家伙没嚷嚷着要出门,走到墙角一颗掉光叶子的大树下,蹲在那儿找蚂蚁。

绕着树挪了几次地方,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阿洵抬起脑袋盯着门口,待影壁后闪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阿洵着急地站了起来,颠颠往那边跑,“表哥!表哥抱我,骑大马!”

他都快裹成球了,行动不便,如意弯腰紧跟在他身后,怕他摔了,伸手虚扶着。

程钰扬声教道:“阿洵别跑,慢点走。”

阿洵就停在那儿了。

程钰大步走过来,抱起阿洵,看一眼厢房那边才问:“怎么没在屋里陪姐姐?”

阿洵有点心虚,低头看手指,“姐姐让我出来的。”

程钰看向如意。

如意低眉解释道:“小少爷想出来玩,姑娘确实应了,但吩咐奴婢,让小少爷在外面玩一刻钟就领回屋去,怕小少爷冻着。”

阿洵紧张地看着表哥,见表哥眉头不皱了,他就指着门外喊骑马。

程钰一手抱着他,一手帮他将头上的兜帽往上拉了拉,“今天风大,咱们不骑马,表哥给阿洵带了两样好玩的,阿洵想不想看?”

阿洵兴奋地点头。

程钰对着影壁吩咐陈朔:“放过来吧。”

没人回他,但很快两只小狗崽儿就汪汪叫着跑了出来,一只黄色的,一只黑色的,差不多一样大小,但两只小狗崽儿似乎不喜欢彼此,跑着跑着突然扑到一块儿打架,在地上滚来滚去。

阿洵看得眼睛都直了。

程钰抱着他看小狗崽儿玩闹,余光却瞥向了厢房那边。

含珠听到他来了,也听到狗叫了,第一个念头是他把壮壮先抱过来了,毕竟妹妹是扮作穷苦人家的女儿,不可能带着狗,可紧跟着听出来有两只狗,叫声差不多,她还真分辨不出来有没有壮壮。

壮壮是妹妹的宝贝,含珠心里痒痒的,忍了会儿,悄悄掀开被子,跪着爬到窗前,将墙角卷起来的窗帘放下,挡住自己身形,透过缝隙往外望。

程钰看到原本挂着的窗帘放下来了,也能想象出她现在的姿势,眼里浮现笑意。

再端庄守礼,其实也只是十三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不好奇?

含珠可一点都笑不出来,眼看着程钰放下阿洵,阿洵颠颠地去抓小狗,她不由心慌着急,那只黄色的分明是壮壮,程钰就算弄只黑色的来,他怎么确定阿洵会只喜欢黑色的?万一阿洵喜欢壮壮或是两只都不肯分人,妹妹怎么办?

坐回原位,含珠秀丽的黛眉微微蹙了起来,愁的。

她不愿看阿洵难过,但也不想让妹妹受委屈,壮壮本来就是妹妹的啊。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没过多久,她听到阿洵说要抱黑黑壮壮给姐姐看的欢快声音。

黑黑?

含珠没忍住笑,这名字跟壮壮差不多,应该是阿洵自己起的吧?

“姐姐,你看,表哥给我的!”阿洵兴奋地走了进来,一黑一黄两只小狗崽儿争先恐后跑进屋,分别在屋里绕了一圈。黑黑吐着舌头四处打量,壮壮显然还记得含珠,摇着小尾巴跑到炕沿前,前爪扒着炕壁,想要看这半个主人。

炕沿高,壮壮太小,含珠刚要挪过去,阿洵笨拙地将壮壮抱了起来,“姐姐看,这是壮壮!”

壮壮在他手里胡乱扑腾,两条后腿瞪到炕壁就赶紧抵住了,直着身子瞅含珠。

小狗崽肚皮完全露了出来,含珠以前没留意壮壮是公狗还是母狗,这会儿看到了,程钰还站在旁边,她脸不受控制就红了,垂眸嗔阿洵,“好了,快放下去吧,狗爪子沾了土,别把炕弄脏了。”

阿洵最听姐姐的话,赶紧把壮壮放了下去。落了地,壮壮还挺聪明,知道在炕沿前离主人近却看不到主人,在炕沿底下着急地徘徊两圈,忽的摇着小尾巴跑到了茶几前,再仰头看主人。看了会儿,蹲坐了下去。

黑黑学它,在它旁边坐了,两只小狗崽儿并排蹲坐在那儿,像门前摆着的石狮子。

程钰看着狗同含珠说话,“表妹养伤枯闷,我看外面有卖狗的,买了两只带过来给你们解闷。”

含珠悄悄将盖在身上的锦被往上拉了拉,轻声道谢:“表哥费心了。”

轻轻柔柔的。

程钰目光柔和了些,将阿洵抱到炕上,一边给他解斗篷一边问他:“阿洵最喜欢哪只?”

“黑黑!”阿洵指着小黑狗道,“黑黑是母的,母狗不会咬人,公狗大了咬人!”

含珠脑袋朝窗台那边扭了过去,嘴角微翘。

她就知道他是个心细的人,敢把两只狗带到阿洵跟前,肯定有办法让阿洵愿意分一只给妹妹,却没想到他竟然用这种瞎话糊弄小孩子。

程钰看看她白里透红的侧脸,知道她懂了,便道:“我还有事,先走了,阿洵好好照顾姐姐。”

阿洵舍不得他走,也不怕掉下去,一把扑到他怀里,“表哥不走!”

含珠也意外他如此匆匆,瞥一眼他身上单薄的锦袍,再看看屋里伺候的丫鬟,含珠犹豫片刻,小声问道:“你,表哥有急事?”她现在是他的表妹,不能太生分了,不说多热络,至少该有的待客之礼得守啊。

阿洵也仰着脑袋等他回答。

程钰摸摸男娃脑袋,看着阿洵答她,“也不算急,就是晌午跟人约好了去酒楼赴宴。”

距离晌午还早,含珠出于客气劝道:“表哥大老远赶过来,好歹喝杯热茶再走吧?”喊他表哥再别扭,次数多了,倒也习惯了。

程钰抬眼看她,她若有所觉,视线从他墨色的锦袍上移到了炕沿上。

“好,喝完茶再走。”程钰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些,说完抱着阿洵去了另一边炕头,陪他玩球。

含珠吩咐如意去备茶,她继续靠在炕头。不好意思看他们姨亲表弟玩,她拿起旁边方氏特意给她准备的花名册看,这上面写了楚菡平时接触过的京城贵女们,连带她们父母官职都有,含珠虽然装忘记这些了,但提前记熟了,日后去旁人家做客心里多少都有底,强过两眼黑。

对面炕头,程钰将阿洵踢过来的蹴鞠重新扔了过去,目光顺势在她身上绕了一圈。

她靠着迎枕,被子盖到腰处,露出上面的白底绣蕙兰的小衫儿。阳光从外面斜射过来,他这边是明亮的,她那边有些暗,但她整个人好像带着一层柔光,青葱般的手指莹润如玉,沿着册子缓缓移动,红润的唇微微翕动,无声诵背,眼帘低垂,神情专注,如佛前最虔诚的诵经信女。

“表哥,球!”阿洵等了半晌不见表哥把他用力踢过去的球扔回来,大声催道。

含珠心中动了动,水眸里波光流转,眼帘颤颤抬起。

程钰在她看过来之前就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将不知何时滚到身边的球朝阿洵扔过去,阿洵刚要伸手接,外面如意端茶走了进来。阿洵听到动静扭头看,那软软的球就砸到了他肩上,因为阿洵站在含珠旁边,球反弹一下又落在了含珠被锦被遮掩的腿上。

阿洵低头,瞅瞅姐姐腿上的球,嘿嘿笑了,“砸到姐姐了!”

程钰有点尴尬,他真不是故意的,她不会误会吧?

他没勾搭过谁,与神弩营那些侍卫出门狩猎时却见过不少这种事,都是勋贵子弟,路上见到容貌清秀的小姑娘,或是吹声口哨,或是将身上戴着的顺手的东西丢过去故意惹对方注意,不见得是真心调戏,大多时候都只为路上添个乐子。

阿洵爱玩球,含珠这两日被砸了好几次了,根本没上心,捡起球放到一旁,指着炕桌道:“茶水来了,阿洵陪表哥喝茶,喝完了再继续玩。”

阿洵懂事地坐到了炕桌前,拍拍身边,“表哥上炕,炕上热乎!”

学的是昨日含珠请楚蔷上炕的话。

小家伙都会学以致用了,含珠笑得更明显了。

程钰也被阿洵的童言趣语逗笑了,不过只是一瞬就收起了笑,见桌上摆了两盘糕点,一盘枣泥糕一盘紫薯山药糕,都还冒着热气,他目光变了变,歪坐在炕沿上道:“表哥就坐这儿。”

阿洵没有再劝,伸手去抓枣泥糕,乌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等等!”含珠忽的喊道。

阿洵小手堪堪停在了盘子上面,程钰抬到一半的手也僵了一下,扭头看她。

含珠红了脸,垂眸嗫嚅道:“表哥用吧,阿洵玩了半天球,我想先给他擦擦手。”

阿洵馋了,听姐姐说表哥可以用,他不服气地替自己辩解,“表哥也玩球了!”意思就是表哥不洗手就可以吃,他当然也可以。

含珠照顾妹妹长大,妹妹嘴馋,她最拿手的就是应付妹妹为了吃东西抛出来的各种歪理,这会儿想也不想就回道:“表哥是大人了,大人不洗手吃东西也不会生病,阿洵还小,脏手吃东西肚子疼。”

阿洵瞅瞅表哥宽阔的肩膀,没有话说了。

四喜识趣地捧了拧干的热巾子来。

含珠亲自帮阿洵擦手,两只小胖手仔仔细细都擦过。

“抹香香。”阿洵还挺臭美,提醒丫鬟去拿香膏抹手。

含珠笑着看他,眉眼温柔。

姐弟相处温馨得像场梦,程钰看入了神,醒过来时吩咐四喜也给他拿条巾子。小孩子喜欢学大人,他就当为了表弟好吧。

含珠脸红极了,总觉得自己好像管了他一次。

擦好了手,表兄弟俩开始吃东西,阿洵爱吃枣泥糕,咬一口说好吃,再捏一块儿给姐姐送去,“姐姐张嘴,我喂你。”

枣泥糕小小的一块儿,含珠正好嫌麻烦不想动手,见阿洵的小身子挡住了自己,就张嘴接了,吃完了用帕子擦擦阿洵嘴角,柔声道:“阿洵自己吃吧,姐姐吃一个就够了。”

阿洵点头,临走之前低头亲了姐姐一口,吧唧一声特别响。

含珠又脸红了。很多事情,身边只有女眷或小孩子时没什么好羞的,多个男人,就变了味道。偷眼看去,就见男人没有听到一般,怡然自得地端起茶碗品茶。

含珠松了口气。

程钰却有点待不下去了,站到地上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城了,表妹好好养病。阿洵听话,过几日表哥再来看你。”

阿洵坐在桌前,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出门,等他瞧见黑黑跟着跑了出去,顿时忘了表哥,急着喊狗狗,“黑黑回来!”

已经走到院子里的男人脚步一顿,低头看脚下的狗,头也不回地吩咐两个丫鬟:“不用送了,把狗抱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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