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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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恒、宋嘉宁并肩走了过来,先朝宣德帝行礼。

宣德帝这一日过得也很疲惫,摆摆手,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宋嘉宁站好后,悄悄看过去。上次她见宣德帝,是在北苑围场,五十出头的宣德帝骑马去狩猎,精神抖擞,瞧着才四十多岁似的,未料一个月还没到,宣德帝好像就老了五岁,侧身守在楚王身边,满脸倦容。

她与王爷得到消息就往这边赶,皇上竟然来的比他们还快,足见有多担心楚王了。

宋嘉宁进京这么久,尤其是嫁给寿王后,断断续续地听说不少皇上的闲话,有说皇上谋害了高祖皇帝,有说皇上逼死了武安郡王,有说皇上与辽国交战惨败,是个无能的皇帝,但至少此时此刻,宋嘉宁眼中的皇上,是个真心疼爱儿子的好父亲。

她这么想,赵恒同样深受触动,他是真的没想到,父皇会连夜出宫。

“父皇,夜深了,您先回宫,儿臣,守着大哥。”赵恒诚心劝道。

宣德帝不动,对着两个儿媳妇道:“你们下去休息吧,这边朕与元休守着,人醒了再叫你们。”

宋嘉宁点头,冯筝面现犹豫,想亲自守在丈夫身旁,但最终还是与宋嘉宁一块儿退到了外间。

“大半夜的,还连累妹妹跑一趟。”夜黑如墨,屋里点着灯也显得昏暗,冯筝握住宋嘉宁的手,愧疚地道。

“一家人,嫂子别跟我客气了,快坐会儿。”宋嘉宁扶着她走到当中的紫檀木椅旁,眼里装满了关心,“成哥儿没事吧?”

冯筝嗯了声:“有乳母哄着,还睡着呢。”

宋嘉宁坐在她对面,握住冯筝发冷的手,轻声道:“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冯筝看着她柔美的脸,一个人强撑了大半夜,现在终于有个可亲可信的人了,冯筝再也忍不住,埋到宋嘉宁肩头,捂住嘴抽泣起来。王爷发病前,分明是在怨她,她怕王爷再也不理她了,更怕王爷得了狂病,连个正常人都做不得。

她哭得绝望,宋嘉宁仰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说不出话,唯有轻轻地拍着冯筝肩膀。

内室,宣德帝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老三还站着,拍拍身边,叫儿子坐过来。

赵恒从命。

宣德帝自坐下后就一直握着长子的手,无意识地摸着长子的手背,沉默半晌,他幽幽地道:“不瞒你说,你们兄弟四个,朕最疼你大哥,他是朕第一个平安长大的儿子,长得像朕,学得一身好功夫,当年辽国派使臣来挑衅,那辽人武艺高超,朕派上场的几个禁卫都输了,是你大哥下场,三招打得对方爬不起来……”

想到长子为他争光的场景,宣德帝笑了,握紧了长子的手。

赵恒没有接话,静静地听。

宣德帝笑着笑着,神色悲哀起来:“可你大哥性子太直,不懂……他这病,是因朕而起啊。”

多荒谬,他一心为儿子谋划,到头来儿子却怨他怨得发了狂。

“父皇!”

赵恒扑通跪了下去,沉痛道:“父皇苦心,终有一日,大哥……”

宣德帝伸手按在儿子肩头,苦笑道:“他若能懂朕的苦心,今日就不会发病。”

赵恒挺直的脊背低了下去,他能看出兄长的心结,父皇又怎会猜不到?

宣德帝目光转到老三头上,想起儿子刚刚的“父皇苦心”,胸口终于舒服了点。他做了这么多,若是四个儿子都怨他,那他才算白忙了一场,好在,兄弟四个,就老大一个傻的,不亲亲爹反而偏心叔父。

天渐渐亮了,因为长子生病,宣德帝荒废了一日早朝,守在大殿前的臣子们都唏嘘不已,早就知道皇上疼爱大皇子楚王,今日才发现,那疼爱是渗到骨子里了。

楚王府。

一室静寂,楚王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影,突然就跳了起来,伸手就去推。宣德帝年纪大了,守了一夜,正耷拉着脑袋打盹儿,赵恒却醒着,一看兄长发狂,登时扑过去紧紧抱住兄长,连续不停地喊着大哥,试图让兄长镇定下来。

楚王不听,扭身踢腿,使劲挣扎。

赵恒没有他力气大,但胜在抢了先机,将楚王摁在了床上,康公公几个小太监也立即赶过来,一起按着楚王。宣德帝早已退到了几步之外,看着床上涨红脸庞发狂挣扎的长子,他又惊又痛,完全忘了反应。

“绳子!”赵恒扭头吩咐,只是片刻分神,不期然楚王一拳挥过来,砸在了他脸上。

“王爷!”宋嘉宁惊叫出声。

赵恒没听见,重新扣住兄长铁臂,一低头,鼻血落了下来。发狂的楚王大抵没见过血,愣了一下,赵恒趁机反剪兄长手臂,将人摁趴在了床上,身上压着他与三个小太监,再也动弹不得。

很快,楚王连着一把椅子被捆到了柱子上,瞪着眼睛张嘴大吼大叫,形态可怖,谁说话都不肯听。厨房熬了药,太医要喂楚王,被楚王用脑袋撞翻了药碗,赵恒亲手扣住兄长脑袋,太医再去喂,结果楚王全部吐了出来,身上洒满汤药,狼狈之极。

“取药,朕来喂。”宣德帝沉声道。

楚王狠狠瞪着他。

“父皇,让我试试吧。”冯筝憔悴地走过来,眼圈通红。

宣德帝看向儿媳妇。

冯筝恳求地与帝王对视,眼里还闪烁着泪光。宣德帝突然想到了他的那些女人,男人脆弱的时候,似乎女人的安抚更合适。

宣德帝颔首。

冯筝接过小太监端上来的药碗,目光扫过守在身边的众人,发现王爷对每个人都充满了戒备,仿佛谁都是他的仇人,冯筝继续求道:“父皇,王爷现在不记得人,他不知道皇上与三殿下守在这里是关心他,人越多他越不安……”

仿佛是要印证她的话似的,被绑的楚王又朝宣德帝吼了一声。

宣德帝无奈,率先出去了,赵恒想留下来帮忙按着楚王脑袋,冯筝微微摇头,赵恒明白嫂子是在赌,赢了兄长乖乖吃药,输了嫂子可能受伤。

“多谢嫂子。”赵恒郑重道。

冯筝见他半边脸都被丈夫打肿了,也屈膝行了个礼。赵恒看向妻子,宋嘉宁快步走到他身边,夫妻俩并肩出了屋。

内室只剩楚王夫妻,楚王眼中布满血丝,狂暴地盯着对面的女人。

无人打扰,冯筝端着药碗端详自己的丈夫,他披头散发形容狰狞,可她却记得丈夫发冠整齐华贵威严的模样,在外面气势汹汹是个王爷,到了她身边,他脸皮厚如城墙,对她又特别的好,她说什么,他都愿意听。

冯筝不信丈夫真的忘了她。

放下药碗,冯筝一步一步朝楚王走去,离得越近,楚王挣得就越凶,魁梧的身体将捆绑他的绳子绷得紧紧的,愤怒的抗拒吼声惊得一帘之隔的宣德帝等人都皱紧了眉。只有冯筝毫不畏惧,慢慢地停在了楚王对面,然后,她朝楚王笑了,眼中有泪落下来,但她嘴角上扬,眉头舒展,笑得温柔动人。

楚王忽然不挣了,困惑地看着她。

“王爷,我记得咱们成亲那晚,你抱着我说,说你最喜欢我笑,说你永远都忘不了我坐在马车里笑的样子。”冯筝一边柔柔地说,一边缓缓地靠近一步,想起洞房花烛时的忐忑、羞涩与意外的甜蜜,冯筝情不自禁蹲下去,双手扶着楚王膝盖,仰头,期待地问他:“王爷,我这样笑,您还喜欢看吗?”

楚王没看到她笑,视线随着她眼中涌出的泪慢慢下移,这滴泪不见了,又有新的流了出来,看着看着,他脸上忽然有点痒,楚王垂下眼帘,可还是看不到脸上有什么。他想发火,一只凉凉的手突然伸了过来,轻轻地贴住他脸。

楚王再次看过去。

“王爷不哭,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给王爷熬药,王爷一定会好起来的。”冯筝帮他擦了泪,再温柔地将王爷面前凌乱的发丝拨开,露出男人恢复白皙的俊美脸庞。而楚王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弄他的头发,他只目不转睛地看她。

丈夫肯接纳她了,冯筝心底浮现希望,端来药碗,见他皱眉,冯筝先自己喝了口,再哄他:“一点都不苦,不信王爷试试?”

楚王看看她红润的嘴唇,再看看瓷勺,缓慢地点了下头。

冯筝大喜,身体前倾,努力控制想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喂了他一口。

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每当楚王不想喝了,冯筝就柔声哄,一直哄得楚王喝了满满一碗。

喂完药,冯筝帮丈夫擦擦嘴角,停下来时,她低低道:“王爷病了,我接升哥儿回来孝敬您。”

事到如今,她只想一家人团聚,再也不用求别人什么了。

第170章 170

冯筝哄楚王喝药的时候, 宣德帝见长子肯吃药了, 终于松了口气, 一转身看见老三高高肿起的半边脸, 平时一身清雅书卷气, 刚刚却不顾一切地拼命制服兄长, 被打了脸也忙前忙后的,宣德帝顿时又心疼起这个儿子来, 对宋嘉宁道:“这边有朕看着, 你扶元休去厢房, 洗漱上药。”

老三也一晚没睡了。

宋嘉宁早就想拉王爷上药去了, 见王爷忧心楚王, 她没敢劝,现在皇上发话, 宋嘉宁便看向自己的丈夫,面带哀求。关心哥哥是应该的, 但也不能疏忽了自己啊,瞧那脸,都该肿成包子了, 就像一块儿美玉, 几乎被人一拳砸碎。

赵恒走到内室门前, 掀开一丝帘子,见兄长老老实实地喝药了,他才朝宣德帝行个礼,领着王妃走了, 身后跟着一个太医。

赵恒这是皮外伤,要涂消肿的膏药,肿了那么大一块儿,涂起来需把握好力道,太医便想亲力亲为。赵恒方才只想着兄长,无瑕考虑自己的仪容是否得体,现在稍微平静下来,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料到脸上必然十分狼狈,便对宋嘉宁道:“你来。”

说完起身,转眼就跨进内室了。

宋嘉宁立即端起桌上的托盘,听完太医的低声叮嘱,她赶紧跟去内室,绕过屏风,看到王爷闭着眼睛靠坐在床头,脸肿着,发冠也早在与楚王扭斗时就乱了,憔悴狼狈,让人心疼。宋嘉宁也跟着难受,楚王发狂,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身边的家人却为他操碎了心,譬如守了一夜的皇上,譬如私底下朝她哭到了人前又必须镇定的冯筝,譬如自家王爷。

有些事情,任何言语安慰都没用,宋嘉宁无法劝冯筝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劝王爷,就端着托盘走过去。放下托盘,宋嘉宁取了发梳侧坐在丈夫身边,轻声道:“王爷,我先帮你梳头吧,一会儿擦擦脸再上药。”

一晚没睡,脸上都是汗,不干净。

赵恒闭着眼睛嗯了声。

宋嘉宁让他坐正了,她脱了鞋跪坐在他身后,取下发冠,一下一下地先帮他通发。昨晚出发时走得急,头发就没通顺,现在梳起来有点卡,宋嘉宁放轻动作,不紧不慢地,努力一点都不让他疼,象牙齿子微微碰到头皮,马上就离开。

这样的碰触,很舒服。

赵恒忧虑了一晚的心,就在她温柔的动作中,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兄长性情耿直,他努力了,努力帮兄长转圜,昨日早朝兄长吐血,他亲眼看到父皇皱了眉,看到了父皇眼中的难以置信,他怕父皇厌了兄长,不惜落泪示弱以提醒父皇兄长是重情义之人。这办法也确实成功了,父皇到底溺爱兄长,不再计较兄长与皇叔的亲近,只关心兄长的身体。

可谁能料到,看似变得稳重的兄长,竟然郁愤到得了癫狂之症!

人算不如天算,他劝过兄长那么多次,都抵不过兄长的执念。

兄长有错吗?没有,父皇有错吗?也没有,成王败寇,父皇坐上了龙椅,他就是帝王,就该以帝王之心权衡利弊。武安郡王是那两个擅自拥立他的节度使害死的,如果没有他们,父皇的猜忌就不会严重到那个地步。皇叔蒙冤是真,但父皇留了皇叔一命,父皇料不到皇叔会忧郁成疾,就像他料不到兄长会疯。

“好了,王爷靠着吧,我去端水。”宋嘉宁握住他肩膀,轻声道。

赵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点点头,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赵恒才忽的睁开眼睛,却只看到她穿着淡青长裙的娇小背影,看到她弯腰站在洗漱架前,安安静静地打湿巾子再拧水,轻微的水声,意外地动听。

她要回来了,赵恒重新闭上眼,心里装着太多事,暂且没有闲心安慰她。

宋嘉宁坐好了,打开瓷瓶。瞅瞅王爷高肿的脸,宋嘉宁挖了一大团药膏抹在他白皙的额头,然后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食指点了点那团药膏,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她柔声道:“可能有点疼,王爷忍一忍。”

赵恒嗯了声。

宋嘉宁屏气凝神,指腹先落在了肿包边缘,太医说了,下面疼得轻些,一圈一圈往上抹,王爷习惯了底下的疼,到了最中间就不会那么敏感了,一开始就抹在中间,感触肯定又是一样。指腹小心翼翼地涂匀,宋嘉宁紧张地盯着他眼,见王爷只是皱了皱眉,宋嘉宁放了心。

这点小疼,赵恒能忍,他皱眉,是因为兄长的病。

兄长还会恢复正常吗?若是恢复了,父皇对兄长的态度会不会变?兄长又会不会因为皇叔的死,对皇上生怨?若是怨了,可能会反感对方的一切,不在意父皇手里的江山,也有可能,会怨到想将权势抢到自己手中。

一切,都有变数。

升哥儿被李皇后接进宫时,他站在大殿之外,曾经向往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利,只有坐上那个位置,他们这些王爷才能真正保护身边的人,不会沦落到子女分离。但皇叔被贬后,赵恒与兄长泛舟湖上,当时他又想,只要兄长想要江山,他就不会与兄长争。

兄长身体无恙,父皇一定会传位给兄长,如今……

赵恒头疼。

宋嘉宁刚好抹到他的“包子脸”中间,见王爷眉头皱成了川字,宋嘉宁吓得连忙缩手,急着道:“是不是很疼?”

思绪被打断,赵恒睁开眼,就对上了她担忧紧张的小脸,脸庞白皙,杏眼微肿,显然是哭过了。赵恒这才想起,她同样一晚没睡,他只需要担心兄长,她又要担心兄嫂,还要在意他,他忙完可以靠着休息,她还得端水抹药伺候他。

“累不累?”赵恒握住她手腕,将人拉到了怀里。

宋嘉宁错愕,身体一僵,跟着迅速放松下来,紧紧地抱住他腰,脑袋靠着他结实的胸膛:“我不累,就是心疼王爷。”看着他扑过去制服楚王,看着他肿着脸按住楚王脑袋只为了让亲大哥吃药,宋嘉宁就觉得自己很没用,除了担心,什么都帮不上忙。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没说,赵恒不知道,可抱着自己温柔体贴的小王妃,听她说心疼他,赵恒身上熬了一夜的疲惫,好像都消失了。至少,有个人一直在他身后关心他,他对兄长,尽了力了,兄长能恢复,他就继续帮兄长,兄长恢复不了也没关系,还有他。

“明日就好了,不用担心。”赵恒亲亲她脑顶,低声道。

今日他没有准备,叫她看到了他的狼狈,明日起,他不会再让王妃为他忧心。

宋嘉宁仰头。

赵恒朝她笑了笑:“走吧,去看看那边。”

王爷都能笑出来了,宋嘉宁暂且放了心,瞅瞅他脸,提醒道:“还差一块儿。”

赵恒看向瓷瓶。

他额头的药团还剩一点,宋嘉宁全抹了下来,然后轻轻点在他脸上,这次,赵恒始终笑着看她,一次都没皱眉。宋嘉宁不禁在心底感激外面的太医,教她的办法还真管用呢。

上了药,夫妻走出厢房,恰好看到睿王、恭王并肩走来。昨晚楚王府出事,并没有知会这两位王爷,宣德帝荒废早朝,兄弟俩才联袂赶来探望。瞧见赵恒高高肿起的脸,睿王大惊,第一个念头是,老三这脸,是父皇打的?

在睿王看来,只有父皇能打敢打他们兄弟的脸。

“三哥,你……”恭王震惊地直接问了出来。

赵恒没有理会,面无表情地朝上房走去。宋嘉宁刚刚还有点担心自家王爷会尴尬呢,这会儿见他又恢复了平时的从容冷静,明明肿了半张脸却依然气势十足,威严不容轻视,宋嘉宁越发心安,朝两位王爷点点头,转身走了。

睿王看看恭王,恭王也看看他,兄弟俩面面相觑。

上房。

宣德帝、太医们还都在外间等着,宣德帝隐在门帘后,一人窥视里面。冯筝已经帮楚王解了绳索,扶楚王去床上躺着了,楚王喝了安神清火的汤药,听着冯筝温柔的轻哄,眼皮越来越重,渐渐地睡着了。

整个过程,用了大概两刻钟。

宣德帝就带着三个儿子,在外面守了两刻钟。

一看儿子睡了,宣德帝就要领着众人进去,冯筝却摇头制止,出来后,冯筝看看两位太医,然后低头对宣德帝道:“父皇,儿臣熟读医书,似王爷这样的狂症,需静心休养,不宜再劳神动怒。眼下王爷不记得皇上与诸位王爷,冒然相见可能又会受到刺激,故儿臣斗胆,请父皇将王爷交给儿臣一人照顾,待王爷病体康复,再让王爷到父皇面前请罪尽孝。”

说完,冯筝跪了下去。

这话皇上或许不爱听,但冯筝没有办法了,皇上担心儿子想要日夜守在旁边,可王爷的病就是因为皇上发作的,万一醒来见到皇上病情加重怎么办?冯筝不敢赌,她宁可得罪皇上,也不想再刺激丈夫。

宣德帝沉默。

睿王见了,并未亲眼目睹楚王发病狂态的他,委婉地斥责冯筝道:“大哥病了,该请太医诊治,嫂子还是好好照顾成哥儿吧。父皇守了大哥一晚,大哥醒来看到父皇,定会感激涕零,说不定病就好了,岂有不能相见之理?”

冯筝抿了抿唇。

赵恒问太医院的杜院使:“院使大人?”

杜院使眼皮跳了跳。狂暴之病主要靠养,他赞同楚王妃的话,但一方面不敢阻拦宣德帝见楚王,一方面又不想因为支持楚王妃得罪了睿王,不由吞吐起来。宣德帝眉头更深,不快道:“有话直说,楚王到底该怎么治,不得欺瞒。”

杜院使连忙跪下去,叩首道:“臣,臣同意王妃所说。”

那就是说,他这个父皇去见儿子,反而是害了儿子。宣德帝不可能高兴,但回想楚王在儿媳妇面前的听话老实,宣德帝又不得不承认,儿媳妇确实是照顾儿子的最好人选。儿子养病最重要,宣德帝扫视一周,忽的下旨,命冯筝尽心医治楚王,楚王病情改善之前,除了寿王一家三口,任何人不得探望。

“儿臣遵旨。”赵恒、睿王、恭王恭声领命。

宣德帝累了,透过门帘最后看眼床上睡着的楚王,他心情复杂地离去。

众人出去相送,望着帝王銮驾越走越远,冯筝悄悄攥了攥手,刚刚的情形,她没敢再开口求皇上送升哥儿回来……

皇宫,宣德帝一回来,就一个人闷在崇政殿,谁都不见。

消息传到中宫,李皇后暂且不在意皇上的心情,只问小太监楚王的情况,小太监绘声绘色地描绘了楚王的狂态,李皇后听得心惊肉跳,一惊楚王的病,二忧她的处境。她养着升哥儿,是为了将来楚王登基她好有个倚仗,如今……

楚王疯得连皇上都不认识了,连亲弟弟寿王都打了一拳。

李皇后的心,沉了下去。

她知道皇上最宠爱楚王,那份宠爱其他三个皇子加起来都比不上,所以她笃定楚王会登基。上次楚王因为皇叔被贬触怒皇上,不算什么,她暗中使点手段就帮楚王化解了,但归根结底还是皇上想原谅楚王。

这次,已经不是皇上要不要原谅的问题了,是楚王疯了。

楚王,还有机会吗?

李皇后没了信心,便是楚王能康复,一个为了叔父吐血发狂怨恨亲爹的儿子,皇上还会心甘情愿把皇位留给他?不太可能,那么剩下三个皇子,寿王说话结巴,绝无缘皇位,睿王或恭王,不管哪个登基,都会因她养了升哥儿而提防她。

李皇后出了一身冷汗,昨日还把升哥儿都养老的宝贝,现在就觉得升哥儿是个烫手山芋。

既然烫手,早日脱手才对。

转瞬之间,李皇后就有了决定。

等了三日,李皇后暗示身边人可以将楚王发疯的消息透露给升哥儿了。升哥儿五岁了,因为早早离开王府养在宫中,男娃比寻常五岁的孩子更懂事,知道疯了是大病,一听说父皇疯了,升哥儿当场哭了,不顾李皇后反对,坚持要回府。

李皇后劝阻不了,派人去知会皇上。

宣德帝上了两日早朝,因为忧心长子,缅怀皇叔的憔悴样子也显得情深意切,令臣子们动容。惊闻长孙出事,宣德帝心头一跳,放下奏折匆匆赶到中宫。升哥儿正在李皇后怀里哭闹,见到皇祖父,一把推开李皇后,哭嚎着跑到宣德帝身前,求皇祖父送他回王府。

男娃哭得声嘶力竭,宣德帝听得心痛如绞,孙子懂得关心爹爹,为何他的儿子眼里就只有皇叔?

“来人,送皇长孙回楚王府。”心神疲惫,宣德帝抱起升哥儿,没管李皇后,亲自带孙子走了。

李皇后却松了口气,知道皇上只是因为楚王心伤,并非厌弃了她,等过段时日皇上心情好点了,她温柔小意服侍一番,皇上还会继续宠着她。接下来,她只需担心一件事。

李皇后望向窗外,一个睿王,一个恭王,又开始犹豫起来。

第171章 别买(番外待补全)

第171章 番外

【注,这章是全文唯一的网络版番外,讲假如前世宋嘉宁没被荔枝噎死的后续,大家可以先跳过,看完全文再看这篇哈,其他番外会放进实体书,上市三月后再放网上,谢谢大家这么久的支持!】

“我的姑娘呦,您是要吓死老奴吗,让您慢点吃您不听……”

马车中,李嬷嬷狠狠扔了宋嘉宁刚刚吐出来的大荔枝,然后一边拍着宋嘉宁背一边后怕地道。真的吓死她了,就刚刚,她几乎以为宋嘉宁要被荔枝噎死了,幸好最终吐了出来,不然世子爷回来,她如何交代啊。

宋嘉宁也吓了个够呛,虽说被端慧公主跪罚时她疼痛难忍冒出过寻死的念头,但她不想吃荔枝噎死啊,传出去太丢人了。

主仆俩互相安慰了会儿,确定宋嘉宁没事,李嬷嬷这才吩咐马车继续前行。

晚上宋嘉宁膝盖上了药,老老实实仰面躺着,夜深人静,她回想白日宫里的情形,越想越不安。被郭骁养在这处庄子,她早认了,郭骁娶端慧公主,她也不伤心,但见过高高在上对她说罚就罚的端慧公主,宋嘉宁总觉得,将来就算她一心躲在这边,端慧公主,恐怕也不会容她。

是不是,她想混吃等死都不行了?

宋嘉宁有点睡不着了。

宫中,端慧公主同样难眠,脑海里全是宋嘉宁妩媚娇美的脸蛋。她早知道表哥有妾室,但她一直说服自己,说服自己那个妾室只是表哥用来发泄欲望的,因为上不了台面才养在外边。如今亲眼见过宋嘉宁,端慧公主再那么想,她就是傻子。

闭上眼睛,表哥抱着宋嘉宁宠幸的画面就会浮现脑海,又恨又恶心。端慧公主越来越焦躁,突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脚直奔梳妆台。镜中的她,乌发如瀑,容貌明丽,论美貌,端慧公主不觉得她比宋嘉宁差,可她也必须承认,与宋嘉宁比,她少了一种风情,宋嘉宁看人的眼神,她媚骨的声音,那是女人都难以抵挡的风韵。

有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外室,表哥还会对她一心一意?不可能的,只要宋嘉宁活着,她就永远无法独自占有表哥的宠爱。她是公主,她不光要名分,她还要完完整整的丈夫,宋嘉宁一个卑贱民女,凭什么跟她抢?

翌日,端慧公主去了母亲淑太妃的长春宫,打发了宫女,娘俩在内室密谈。

“你,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淑太妃惊骇地看着女儿,不明白她涉世未深的女儿,怎么突然就有了杀人的歹毒心思。

不问还好,淑太妃这一问,端慧公主就哭了,扑到母亲怀里诉苦:“娘你没见过她,见过你就懂了,表哥宠了她七年,以后还会继续宠下去,我受不了,我要她死,我要表哥把心全都放在我身上……娘,你帮帮我吧,只要想到表哥还会去找她,还会跟她同床,我心就刀割似的疼……”

淑太妃抱住女儿,许久没有开口。

哪个女人愿意与人分宠?她刚进宫的时候,先帝龙章凤姿气宇轩昂,十五六岁的她也曾心生爱慕,先帝来长春宫,她一日的等候就都值了,甜蜜地服侍这个男人,然而渐渐的,先帝又开始宠幸其他妃嫔,当时的心酸与煎熬,哪怕过了二十多年,淑太妃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淑太妃完全理解女儿的苦涩,只是……低头,淑太妃轻轻地摸着女儿长发,叹息道:“平章既然那么宠她,她若出事,肯定会猜忌到你头上,也许会因此与你生分,端慧,你要想清楚啊。”

端慧公主抬起头,对上母亲关切的眼眸,她不屑地笑了:“区区一个外室,表哥再宠她,顶多气我十天半月,难不成还会因为一个死人一辈子不理我?您快派人动手吧,赶在表哥回来之前解决了,我就想她死,她死了我才顺心!”

淑太妃自然偏心自己的女儿,仔细想想,女儿的话不无道理,女儿与侄子青梅竹马,多少年的情分,岂会因为一个死去的外室生分了?

淑太妃出自卫国公府,当姑娘时就有自己的庄子管事,进宫二十多年,能顺利当上太妃,淑太妃肯定也有自己的心腹手段,仔细筹谋一番,淑太妃喊来一个心腹,暗暗地嘱咐了下去。

然而这是皇宫,宫里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新帝赵恒的眼睛。

福公公在赵恒耳边低语了一番。赵恒自幼有口疾,生性孤僻,身边伺候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唯独福公公始终伺候左右,赵恒看眼花瓶,福公公就能猜到皇上是想剪花还是换个新的,赵恒只说两个字,福公公就能解释成一大段话,而且次次都猜中赵恒之意,因此,福公公乃赵恒身边当之无愧的第一红人,赵恒去哪儿,他都跟着。

得知淑太妃、端慧公主的歹毒计划,赵恒神色如常,过了片刻,他淡淡说了几句话。

福公公懂了,弯腰道:“能得皇上怜惜,是宋氏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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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宁的腿,养了三日才不疼了,只是卷起裤腿,就见那白生生的膝盖上仍残留两块儿跪出来的淤青,估摸还得再涂几日膏药。李嬷嬷可上心了,一天三次地换药,唯恐世子爷回来发现端倪,宋嘉宁蔫蔫地躺在床上,酷暑时节,她懒得动弹。

白日睡得多,夜里宋嘉宁睡得就浅了,仿佛听到什么落地的声音,宋嘉宁困倦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看到一团火红的光亮。宋嘉宁疑惑,定睛一看,哪是什么光亮,分明就是着火了!眨眼的功夫,火舌就分别朝内室门口、床帐这边蔓延开来!

宋嘉宁吓得腿都软了,短暂的惊骇后,她终于回神,跳下地高呼救命。火势太大,噼里啪啦的爆破声遮掩了她的声音,宋嘉宁并不知道她的求救没有传出去,慌慌张张地往外跑。跑到次间,见守夜的李嬷嬷还在榻上躺着,宋嘉宁急着去喊人,奈何推了好几次,李嬷嬷都没动。

宋嘉宁哆哆嗦嗦地探李嬷嬷鼻息……没了。

李嬷嬷死了?

宋嘉宁脑海里一片空白,但肆虐的火势容不得她思索李嬷嬷的死因,最后看眼陪伴了她七年多的李嬷嬷,宋嘉宁捂住嘴继续往外跑,可外面火势更大,已经包围了堂屋门,宋嘉宁几次试图闯过去都没成功。

浓烟滚滚,宋嘉宁渐渐支撑不住,昏迷之前,仿佛看到一个人影。

再醒来,已时次日黄昏。

昏睡之中,好像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来到她身边,很快又走了,紧跟着有人关上门,吱呀的闷响,彻底唤醒了宋嘉宁。她睁开眼睛,入目是淡青色的纱帐,非常陌生,绝不是她在庄子上的房间。

“姑娘,你醒了?”

突如其来的询问,宋嘉宁大惊失色,而说话之人已经凑到床边,关切又好奇地看着她。女子穿了一身竹青色的细布衣裳,丫鬟打扮,目光澄净,似乎没有恶意。宋嘉宁慢慢坐了起来,打量一番陌生的房间,她茫然地问:“这是哪儿?”

宫女名叫兰芝,闻言神秘兮兮地笑,俏皮道:“这个等会儿有人会告诉你,姑娘渴不渴?奴婢给你倒水去。”

宋嘉宁是有点渴,可她更想知道她在何处。

兰芝没让她等多久,伺候宋嘉宁喝了一盏茶,再服侍宋嘉宁换上一套新衣,兰芝便叫宋嘉宁稍等,她一人退了出去。屋里就她自己,宋嘉宁盯着门口看了会儿,不敢乱动,她悄悄挪到窗前,打开一条窄缝往外看。

外面是个整齐干净的小院,朱漆门,琉璃瓦,有种说不出的气派。视线移动,宋嘉宁突然看见两个小太监……

太监?

宋嘉宁惊得掩住门,难道她在宫里?

念头刚落,院子里传来了不加掩饰的脚步声,宋嘉宁心中慌乱,连忙回到房间中央,不敢落座,攥着袖口站在正门对面。门开了,兰芝朝她笑笑,然后侧身,请另一个人入内。来者是个笑眯眯的太监,叫兰芝在外等着,他单独进来了,没关门。

宋嘉宁紧张地往后退。

福公公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被郭骁专宠了七年的外室。与先帝后宫常见的妃嫔美人比,宋嘉宁容貌毫不逊色,只是脸蛋胖了点,身子更丰腴,见多了纤细瘦弱的美人,难怪那日皇上初见此女,都有短暂失态。

福公公一直在操心皇上的婚事,眼瞅着明年就要三十了,堂堂帝王,怎能没有后妃?臣子们一日日地催,福公公也想催,只是他不敢,因为他知道皇上独来独往惯了,这么多年,皇上还只叫他一人伺候起居呢。

发现宋嘉宁引起皇上的注意后,福公公可惜了好久,这么美的绝色,怎么叫郭骁先遇到了?万幸冥冥中自有天定,叫他得知端慧公主、淑太妃意图谋害宋嘉宁,正好,郭骁无力保护美人,那便接进宫服侍皇上吧。

越看宋嘉宁越满意,福公公和颜悦色地表明了身份。

“你……”宋嘉宁震惊地说不出话。

福公公点点头,低声解释道:“公主即将与驸马完婚,公主容不下你,派人放火取你性命,但她们在宫里谋事,又如何能瞒住皇上?皇上仁慈,不忍你无辜丧命,故派遣暗卫救你脱离苦海。”

宋嘉宁脸白了,她早就猜到端慧公主会对付她,但她没想到,端慧公主一出手就要害她性命!

“现在,你有何打算?还想回世子身边?”福公公低低地说,眼睛微微眯起,留意宋嘉宁的任何神色变化。

再去做郭骁的禁脔,然后不定哪天又被端慧公主谋害?

宋嘉宁浑身发冷,本能地摇头,冷静片刻,她扑通跪下,磕头哭求:“福公公,皇上救了民女性命,民女感激涕零,只是当年民女被丈夫送与世子,乃身不由己,苟且偷生至今……既然公主容不下我,民女也不愿留在京城,求皇上恩准民女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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