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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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孟全的通禀,陆嵘转身对楚行道:“阿暖准是来谢你的。”

楚行露出一个无奈的笑,“阿暖刚刚落水,好好休息才是,三夫人太客气了。”

“应该的。”陆嵘指着内室门口,请楚行移步。

堂屋里面,陆明玉略显拘谨地站在母亲身旁,有些事情,背地里自己想想觉得小事一桩,真要见面了,才会压力顿生。但来都来了,陆明玉只能硬着头皮,努力装出一个十二岁小姑娘的模样,眼睛看着内室门帘,随时准备朝楚行笑。

陆嵘先出来,一家人,天天见面的,陆明玉娘俩看都没看,目光不约而同投向陆嵘身后。

陆嵘顺手挑着门帘,楚行习惯地低头,再跨了出来。

男人身材颀长,穿一身清雅的茶白长袍,低头走出来,颇有几分陆嵘的儒雅书生风采,但当他抬起头,露出那张天生清冷淡漠的脸庞,薄唇紧抿,凤眼深邃犀利,儒雅之气顿时消失,似有凛冽寒风迎面扑来。

可他气度再冷,陆明玉多少都习惯了,陌生的,是如此风流倜谠、玉树临风的贵公子楚行。

他出现的太突然,陆明玉看呆了,微微仰着头,桃花眼情不自禁追着男人那张俊脸,不仅仅她,连萧氏也看晃了眼睛,震惊于楚行前后的反差。

两双美丽的桃花眼,四道惊艳的视线,第一次近距离被必须寒暄的女人们直勾勾地打量,楚行面不改色,左手食指、右手无名指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泄.露了他的不知所措。

身为传说中京城第一美男子,陆嵘真没觉得楚行比他好看多少,但妻子、女儿都看傻了,傻的时间还那么长,陆嵘心里不由冒出一股酸水,轻轻咳了咳,先问女儿,“阿暖好了?还冷不冷?”

他一开口,陆明玉娘俩同时清醒过来。

萧氏淡然自若地请楚行落座,闲聊般问楚行这身衣服穿着是否合适。

陆明玉却没有母亲那么淡定,她心智到底多少岁,父母都清楚,可她竟然当着父母的面看前世的大伯子看入迷了,姑娘家的教养规矩呢?这么一想,陆明玉脸蛋噌地红了,下意识走到母亲椅子旁,低头撒谎:“好的差不多了,就是有点热,可能刚刚捂得太严实了。”

女儿娇羞可爱,陆嵘就当女儿说的是真的,笑道:“这次多亏你表舅舅及时出手,还不过来道谢。”

楚行忙道:“不用……”

陆明玉却红着脸走了出来,停在楚行座椅对面,乖巧地行了一礼,“多谢表舅舅救命之恩,表舅舅救了我两次了,阿暖都记得呢,回头一定好好准备一份礼物送给表舅舅。”脸红她控制不住,但该说什么,陆明玉路上就想好了。

人在面前,楚行自跨出内室后,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陆明玉。

护城河边意外照面,陆明玉是少年郎打扮,浑身沐浴在暖阳里,清朗秀雅。此时的陆明玉,穿着一条藕荷色的夹袄,秀气端庄地站在三步外,垂眸静立,唇如樱桃,脸若桃花,真似粉雕玉琢,娇小惹人怜爱。

“表舅舅,我冷……”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哀求蓦地涌入脑海,冷冰冰的脸蛋紧紧贴着他脖子,甚至臂弯里不盈一握的柳腰,都在此刻清晰起来。楚行心绪一乱,再不敢多看,故作沉稳道:“阿暖只管安心养病,跟表舅舅不用讲究那些虚礼。”

陆明玉嗯了声,目光落到男人穿长靴的腿上,诚心问:“表舅舅腿伤严重吗?”

她一提腿,楚行顿时又想到了这伤是怎么来的,在水里的时候,陆明玉手攀着他脖子,双腿也往他身上缠,整个人几乎都吊在了他身上,冰鞋就是她第一次没挂牢,重新追上来时擦到了他腿。

“没事,已经上过药了。”楚行垂下眼帘,仿佛在看腿一样。

明明眼前的小姑娘只有十二,虽美,远不及她嫁给堂弟时的国色天香,楚行却依然不敢多看。

该客套的客套了,陆明玉退回了母亲身边。

晌午用饭,陆明玉娘俩在后院吃的,只在楚行四人离开时,出来相送。

“我们还要回去复命,先行一步,三爷慢走,咱们回京再会。”楚行坐在马上,最后朝陆嵘拱手告辞。

“世谨腿上有伤,一路小心。”陆嵘仰头嘱咐道。

楚行点点头,双腿轻夹马腹,策马走了。

目送一行人绕过街口,陆嵘一家才折回驿站,陆明玉姐仨在一个屋里歇晌,陆嵘夫妻回了他们的上房。躺到床上,回想今日的惊险,萧氏靠到丈夫怀里,后怕道:“阿暖掉下去的时候,吓死我了。”

陆嵘亲亲妻子脑顶,另有所思,“你觉得楚行如何?”

萧氏想也不想道:“挺好的,楚随跟他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陆嵘轻笑,抬起妻子下巴,“不是问这个,我是说,楚行配阿暖,你觉得如何。”

萧氏瞪大了眼睛。

陆嵘诚心赞道:“楚行是真君子,年少有为,又有爵位,满京城,我找不到比他更配咱们阿暖的了。”唯一的不足,便是楚行年纪,稍微大了一点。

萧氏本能地反驳,“可他跟楚随是兄弟,阿暖……”

陆嵘不屑,“又不是这辈子,楚家兄弟也不知道。”好不容易相中一个女婿,陆嵘才不想因为楚随错过楚行。

“但阿暖肯定过不去心里那一关。”萧氏重新躺好,轻声叹道,“再找找吧,反正阿暖还小。”

陆嵘也就是随便跟妻子聊聊,妻子不太赞同,他嗯了声,搂着人睡了。

☆、第67章

从永定县到京城,陆嵘一家拖儿带女的,马车走得慢才需要四五日,楚行四人身骑良驹,快马加鞭,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京城。

天色已晚,楚行示意三个属下各回各家,他明日再进宫面圣。

同属下们分开后,楚行一路回了国公府。

门房瞧见一身茶白长袍的国公爷,愣了愣才敢认,慌忙打开门。

楚行面无表情跨进门,扫眼太夫人居住的三秋堂,楚行脚步微顿,先朝他的定风堂走去。祖父去世,他继承了爵位,祖母意思是让他这个国公爷搬到正院,她换个院落住。楚行一来住惯了定风堂,二来敬重祖母,便婉拒了长辈的好意,只有客人登门或是家有宴请,他才会以一家之主的身份来正院待客。

楚行想好了,等祖母百年之后,他再搬进正院。

“大哥?”

只是没走几步,前面忽然传来熟悉的清润声音,楚行无奈驻足,转了过去,对慢步走过来的男人道:“二弟。”

楚随十九了,开春刚中的探花,现在在翰林院当编修,虽然官职只有正七品,但熬熬资历,有机会马上就能进六部任职,再一步步往上爬。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似他这等年纪,前途不可限量。

傍晚从翰林院回来,楚随照例先去探望祖母,一出来,就见一个白衣男子堂而皇之地在自家院子里晃悠,门房也不知道通传。楚随心中生疑,刚要喊住对方询问身份,下一刻就认出来了,那不是别人,正是他阔别多日的大哥啊!

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楚随先是慢走细打量,打量完了,他笑着跑到兄长身前,眼里是玩味的赞赏,“大哥从哪弄来这么一套衣袍?挺衬你的,只是好像有点不合身……”

兄长穿白衣,简直跟祖母突然决定穿条粉嫩嫩的裙子一般,同样不正常。

面对堂弟的调侃,楚行继续往前走,淡漠解释道:“路上遇见河边冰破,百姓落水,我下水救人,故而临时换了一件。”

河边冰层不厚,被人踩裂乃是常事,楚随更好奇兄长救了何人,瞅瞅那身上好的茶白苏绸,楚随闲着没事,继续打听,“大哥救的是富商子弟吧?”

楚行点点头,关系到陆明玉的名誉,他不想堂弟刨根问题,反问堂弟:“我不在这些天,京城可有什么变动?”

谈到正事,楚随收起玩笑模样,低声道:“初四那天,仪嫔诞下五皇子,今天刚封的淑妃。”

先前皇上一共有四位皇子。大皇子庆王、三皇子都是万皇后所出,资质欠佳。二皇子瑞王精通诗词,又擅长骑射,但其生母贤妃犯过忌讳,与太后的死多多少少有点关系,当然,太后肯定不是她害死的,可皇上心里还是存了芥蒂,对瑞王就冷了下来。德妃所出的四皇子年幼,听说聪敏好学,但论资质,短时间还看不出来。

皇上勤政爱民胸怀大略,不是好色之人,每月只有十日会在后宫就寝,且雨露均沾,看不出对哪位妃嫔有特殊宠爱,妃嫔位分提升全看子嗣。宠幸过的升贵人,有喜了升嫔,顺利诞下龙种便升妃子。奈何有大运气的女人不多,皇上登基二十多年,算上今日的五皇子,一共就五个皇子,其母分别是一后三妃。

皇上年富力强,至今没有立储之意,而后宫四妃只剩一个了。

有个身为庆王妃的姐姐,牵扯皇子之事,楚随难免上心。

楚行微微颔首,未予置评。皇子们资质如何,他们心中有数,但最终能登上帝位的,未必就是身份最尊贵的皇后嫡长子,也未必是德才兼备看似有望成为明君的那位,这其中变数太多,如非必要,楚行不想搀和,也不希望楚家搀和其中,尽管堂妹是庆王妃。

“我换身衣服,稍后去见祖母,一起?”快到定风堂了,楚行对始终跟着他的堂弟道。

楚随看看天色,笑着停了下来,“不了,我先回去吃饭,明天再跟大哥叙旧。”

国公府里,平常时候,太夫人与她亲自教养的楚盈一块儿用饭,楚行单独一人,楚家二房也另开炉灶。

楚行嗯了声,目送堂弟走远,这才跨进自己的地盘。

“国公爷回来了。”定风堂总管事范逸正在院中吩咐两个小厮做事,瞧见主子回来了,同样怔愣片刻,才压下心中震惊,笑着迎了上来。男人与楚行年纪相仿,面容白皙,双眼细长,不笑的时候温文尔雅,笑起来有点像狐狸。

楚行感受到了心腹笑容里的揶揄,对视一眼,看向闻声刚从上房出来的近卫魏腾。

魏腾沉默寡言,不会范逸笑脸迎人那一套,扬声询问:“国公爷要沐.浴吗?”

这次国公爷单独出差,风尘仆仆归来,魏腾觉得主子需要洗去风尘。

“回来再说,先更衣。”楚行边走边道。

魏腾这才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主子身上的茶白长袍,随即跟在楚行身后进屋,楚行走到屏风后更衣,魏腾从衣橱里挑出一条墨色长袍,绕过来要递给主子,却见男人白色中裤上有道浅浅的血迹。

“您受伤了?”魏腾脸色大变,惊问道。

楚行低头,瞧见血迹,这才意识到伤口隐隐作疼,定是骑马时刮擦到了,磨破了伤口。

“取药来。”楚行平静道,转身坐于床上。

魏腾快步去寻药,楚行脱了长靴,卷起裤腿,看到右腿伤处,没觉得怎么疼,却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伤他的人。冰车上脸庞散发着柔光的少年郎,水中紧紧抱住他的娇小女娃,堂屋里粉面羞红的豆蔻少女,一幕一幕,在脑海里浮现而动,偶尔夹杂着前世的朦胧身影。

全是陆明玉。

“国公爷。” 魏腾寻药归来,蹲在床前,要替主子上药。

“我自己来。”楚行接过白瓷瓶,打开塞子,低头,轻轻地往伤口洒药粉。微微的灼.痛连续袭来,楚行眉眼平静,上辈子断臂之痛、毒箭穿心之苦都尝过,这点小痛算什么?更何况,这次让他受伤的人,只是个小姑娘。

思绪又飞去别处,楚行无意识地抖动瓷瓶。

魏腾就在旁边,见他一直往一处抖药,诧异地抬起头,却只看到楚行低垂的,细密眼睫。

~

五日后,晨光明媚,陆家的马车车队不急不缓地拐到了熟悉的巷子。

恒哥儿挑开窗帘,脑袋探出去往外看,远远瞧见家门口站着三道身影,一道比一道矮,最矮的跟他差不多高,恒哥儿“嗖”地退回车厢,兴奋地问姐姐,“姐姐你快看,那是大哥二哥吧,好像还有五叔。”

陆明玉挪到窗前,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到了家门口,街坊们也都是熟人,不用太拘束,陆明玉就趴在那里,高兴地喊人,“大哥,二哥,我们回来啦!”

小姑娘笑容甜美,声音亲昵,陆嘉平、陆嘉安相视一眼,一同朝最小的堂妹笑。六岁的崇哥儿已经记不得小侄女的样子了,但他知道马车里的姑娘是小侄女,再听侄女喊了两个侄子唯独没有喊他,不由有点委屈,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几辆马车靠近。

马车几乎同时停下,陆嵘夫妻是长辈,下车也下得沉稳有度。在堂哥们面前,陆明玉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先于弟弟下车,笑盈盈跑过来,又喊了一次兄长,跟着弯腰,一把将崇哥儿抱了起来,“哎呀,我的小叔叔都长这么高了,有没有想我啊?”

崇哥儿长得壮实,陆明玉抱着其实是吃力的,但她把崇哥儿当弟弟看,心里喜欢,再累抱着也高兴。

侄女这么喜欢自己,崇哥儿顿时忘了刚刚的小委屈,开心笑,“想了,我娘也想你。”

陆明玉也想自己的祖母啊,丢下这边的亲人,一边往里跑一边笑,“娘,我先去看祖母,你们慢慢走。”

“我也去!”恒哥儿都没来得及跟兄长们打招呼呢,撒腿就去追姐姐。崇哥儿没跟侄女跑,见到跟他一般大的侄子,本能地更亲这个,咧着嘴与恒哥儿一起跑了起来。恒哥儿看看他,不知为何就是亲,“五叔,我娘说咱们一般大。”

崇哥儿嗯了声,“我娘也这么说的。”

再看一眼,叔侄俩一起笑了起来,恒哥儿好玩,大声道:“走,谁先追上姐姐谁赢!”

两个男娃撒欢跑了,哥哥姐姐都不等他,刚被父亲抱下车的年哥儿撇撇嘴,哇地一声哭了,扑到母亲那儿,仰头诉委屈,“娘,他们都不等我!”

萧氏好笑,指着门里面道:“年哥儿也去追啊。”

“我跑不动……”年哥儿抱住母亲大腿,哭声小了,却哭得更可怜。

“大哥抱年哥儿。”十八岁的陆嘉平走过来,轻而易举将堂弟抱到怀里。自小练武,陆嘉平肤色微黑,敦厚稳重,与陆大爷十分像,但他同样继承了陆斩的虎眸,大人们看着没什么,年哥儿瞧见了,有点害怕,一怕就不敢哭了,自己不敢拒绝,可怜巴巴转向母亲。

“这是大哥。”萧氏柔声教儿子。

年哥儿乖乖地喊人,眼里还汪着泪。

陆嘉平抬手给弟弟擦泪,颠颠小家伙,笑道:“走,大哥带你去看祖母。”

年哥儿眨眨眼睛,再瞅瞅笑得特别好看的娘亲,稍微放心了,没再抗拒兄长。

宁安堂中,随着陆明玉姐弟俩的到来,早已热闹地炸锅了。

“祖母我好想你啊。”陆明玉跑得开心,真见到和蔼可亲的祖母,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也没仔细看屋里都有谁,先扑到祖母怀里撒娇。

抱着九岁便离开京城的小孙女,她唯一的亲孙女,朱氏也哭了,边哭边笑,“阿暖都长这么高了,你走的时候还没你五叔高呢。”

竟然拿她与五叔比,陆明玉扑哧笑了出来,撒娇地蹭了蹭祖母,“不许祖母再说我矮。”

“可你就是最矮的啊。”

左侧传来一道幸灾乐祸的打趣,陆明玉知道那是二姐姐陆怀玉,瞪着眼睛转过去,“你……”

话未说完,却见陆怀玉身边站着一个穿天蓝袍子的少年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第68章

“阿暖,这是你贺家礼表哥。”

见孙女盯着贺礼看,朱氏笑着介绍道,当孙女不记得贺礼了。

但陆明玉记得很清楚。

贺礼今年十六,是武康侯府世子,也是二伯母的亲侄子。当年武康侯夫人刚生下贺礼,武康侯便奉皇命出征,据说战场上腿间的要害受了伤,外人不知道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只知道自战场归来,武康侯再也没能让妻妾生出别的孩子。

贺礼便成了贺家大房唯一的子嗣,从小被武康侯夫人当成宝贝养,不敢骂不敢打,生怕这唯一的儿子出事。别的孩子,被这样纵容多半会养成霸道脾气,但贺礼明理懂事,没有沾染丝毫的纨绔气,仪表堂堂地站在那儿,一眼看去,任谁都会在心里赞一句。

贺礼与陆怀玉自小青梅竹马,上辈子陆怀玉开开心心地出嫁,陆明玉也由衷地替二姐姐高兴,觉得二姐姐嫁给她喜欢的表哥,肯定会过得特别舒心,却没想到,两人成亲第二年,因为二姐姐没能诊出好消息,她的亲舅母,武康侯夫人,竟然做主,给儿子抬了一房姨娘。

贺礼孝顺母亲,拒绝一次没成功,便,将母亲送的姨娘领回了院子。

陆怀玉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一气之下收拾几件衣服,带着丫鬟回了娘家。

那时候陆明玉刚嫁给楚随不久,听说此事,陆明玉身为姐妹,马上回家打听是怎么回事,跟大姐姐陆锦玉一起进的家门。姐妹三个凑到一块儿,陆怀玉又哭又骂地解释了来龙去脉,陆明玉是新婚娘子,还不太会在这种事上劝什么,就坐在一旁,听大姐姐陆锦玉心平气和地支招,教二姐姐明面上敬重婆母,背地里好好对丈夫,只要拴牢贺礼的心,只要贺礼不去姨娘屋里睡,武康侯夫人再送几个姨娘也没用。

便是如此,陆明玉依然替二姐姐委屈,若楚随一声招呼不打领个姨娘回来,陆明玉肯定也要闹的。但人都领回来了,陆明玉只能希望大姐姐的办法管用,希望贺礼对二姐姐一心一意,别再惹二姐姐伤心。

她们姐俩劝,二伯母也这么劝,二姐姐不听,就是不要回去,贺礼连续三天登门,才把二姐姐哄回了家。结果半个月都没用上,二姐姐又回娘家了,因为那个姨娘趁她出门做客,打扮地花枝招展去贺礼房间送了一回茶,而这碗茶,据丫鬟说,贺礼足足喝了半个时辰之久。

贺礼把人收用了,二姐姐哭着跟他对质,贺礼竟然说,他早点开枝散叶,母亲就不会再管他们夫妻屋里的事。

说的好像是为了小两口日后和睦着想,但谁都知道,他肯定是对那个姨娘上心了。从那天开始,贺礼与二姐姐就过上了鸡飞狗跳的日子,二姐姐心里憋着气,贺礼做什么她都能挑出错,贺礼有了新欢,渐渐也不在乎二姐姐生气与否了,二姐姐闹,他就躲到姨娘那里待着。

直到陆明玉死,夫妻俩都没有和好。

故再次见到貌似君子的贺礼,陆明玉真是半个眼珠子都看不上他,连带着坐在二伯母旁边的武康侯夫人。二伯母就够目中无人的了,这个武康侯夫人更是倨傲又不识趣,看她在这儿坐着,那就该知道今日他们一家五口回来,久别重逢,合家团聚肯定有说不完的话,武康侯夫人但凡懂一点礼节,早就该带着她儿子回去了。

有心讽刺两句,却又不想因为这些人浪费唇舌,陆明玉站直了,淡淡同贺礼点点头,“礼表哥。”

“四表妹。”贺礼已经收起眼中惊艳,彬彬有礼地道,视线落在了陆明玉裙摆上,那里绣着一枝明艳的梅花,很像陆明玉的人,傲然绽放,一枝独秀。

贺礼喉头动了动。

他今日是陪母亲来陆家做客的,他知道母亲有意让他迎娶怀玉表妹。虽然表妹脾气有点大,但表妹貌美过人,贺礼很愿意娶她,可刚刚陆明玉笑着跑进来,面如皎月眸似秋水,扑在陆家老太太怀里撒娇,声音甜濡,像一把清甜的桂花洒在心头,贺礼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妙感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论美貌,这位小名阿暖的四表妹,才是陆家姑娘里最美的。

“大伯母,您怎么好像一点都没变啊,跟我走时一模一样呢。”丢下贺礼,陆明玉来到大夫人面前,亲昵地唤道。

大夫人笑眯眯地扶着侄女肩膀,仔细打量,“阿暖嘴还是这么甜,伯母老了,不像阿暖,越长越好看,都把你大姐姐比下去了。”

“大姐姐别听我大伯母胡说,大姐姐在我心里才是最好看的。”陆明玉马上凑到旁边陆锦玉那儿,俏皮地奉承道,跟着马上小声道:“听说大姐姐定亲了?快跟我说说,我未来大姐夫是哪家的公子啊?”

陆锦玉素来从容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斜了贺礼一眼,示意妹妹回头再说贴己话。

陆明玉跟长姐并肩而站,偷偷与大伯母交换了一个眼色。

侄女不喜欢武康侯夫人母子,大夫人又何尝喜欢一个看不起她的人,先前不好开口,这会儿堂屋里人越来越多,大夫人便转向自家妯娌,对二夫人笑道:“弟妹,三弟妹一家刚回来,孩子们多,这边乱哄哄的,要不你先陪侯夫人去你那边坐坐?”

二夫人看向院子里正往这边走的陆嵘夫妻,暗暗攥了攥帕子。

三房一家几年没回来了,二夫人是想看看萧氏的儿女长成了什么样,再看看陆嵘有没有带妾室庶子庶女回来,却没料到陆明玉出落地比她女儿还美,恒哥儿白白胖胖一看身子骨就很结实,萧氏更是一点都没见老,依然艳冠群芳。

想看的热闹没看到,再记起这几年丈夫新抬的两个姨娘,人比人气死人,二夫人一刻都不想再留,同婆母朱氏客套一句,请嫂子一起离席。

“娘,你们先走吧。”陆怀玉正在跟陆明玉、陆锦玉说话,姐妹们久别重逢,她还没待够呢。

二夫人抿抿唇,没管女儿,视线扫过庶女陆嫣,见陆嫣紧张地低头,二夫人更是懒得理睬,与武康侯夫人、贺礼一同走了。出门时,在门口同陆嵘夫妻寒暄了会儿。

至此,堂屋里终于没了外人。

朱氏一边搂着恒哥儿,一边搂着年哥儿,两个都稀罕得不得了。萧氏与大夫人妯娌俩坐一块儿,轻声聊妇人们关心的事,陆嵘在那边同陆嘉平、陆嘉安两个侄子说话,问问功课、功夫,小丫鬟们来来往往端茶倒水,宽敞的厅堂好像一下子小了。

陆明玉四姐妹移步去了走廊,今天日头好,小姑娘坐在走廊向阳的位置,并不觉得冷。

“阿暖,咱们大姐夫是兵部侍郎徐大人家的二公子,叫徐承锐。”陆怀玉最喜欢揭姐妹们的底细,抢着告诉刚刚回京的四妹妹。

陆明玉揶揄脸蛋羞红的长姐,“大姐姐,徐二公子长得好看吗?”

“随你们说,早晚你们也有这一天。”陆锦玉脸蛋虽红,却不失长姐的气势,端端正正坐在那儿,水眸一一扫过三个妹妹,一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模样。

陆明玉嘿嘿笑,心里却替大姐姐高兴。

大姐夫徐承锐一表人才,比长姐大五岁,成亲时还没有官职,但很快就会到金吾卫当差。人长得好,有本事,最难得是徐承锐对长姐非常好,陆明玉到现在都记得,每次长姐回娘家,只要徐承锐没当值,都会陪在长姐身边,当值了,就让长姐多在娘家待会儿,他傍晚来接她回家。唯一的瑕疵,是徐承锐有个不太好相处的嫂子,长姐嫁过去与对方过了几次招,赢的时候多,但也有输的时候,好在都是小问题,没影响长姐夫妻私底下的甜蜜。

“对了,姑姑呢?”聊了半晌,陆明玉终于想起了亲姑姑。

“姑姑今天肚子不舒服。”陆锦玉也才记起来,懊恼地自责,“瞧我,姑姑让你回来早点去找她,我都忘了,阿暖快去吧,姑姑那么想你,肯定盼得脖子都长了。”

陆明玉笑着哎了声,站起来,往前走两步,又折回堂屋,喊两个弟弟,然后带着两个弟弟以及非要凑热闹的五叔一起去见姑姑。姑姑来年四月出嫁,在家住的时间可不长了呢。

一个上午就在叙旧声中过去了。

晌午一家五口在宁安堂用的饭。

饭后回到三房,陆明玉有点困了,辞别父母就要回她的梅苑。

萧氏看着丈夫抱小儿子进屋,想起什么,回头嘱咐女儿:“阿暖,下午咱们还得去王府,你仔细别睡过头了。”外出那么久,萧氏没想那位王爷父亲,但她想亲弟弟萧从简了,还有弟弟那一双儿女。萧氏是个好姑姑,从江南给侄子侄女带了满满一车的礼物。

陆明玉顿足,脑海里冒出表哥萧焕的身影。

她慢慢转身,哀求地望着母亲,“娘,我不去行吗?”

萧氏以为女儿犯懒了,冷笑,“不去就不去,你舅舅舅母问了,我就说你不想他们。”

“别别别,我去还不成吗!”陆明玉再不敢啰嗦,连忙答应了下来。

“姑娘为啥不想去王府啊?”回梅苑的路上,桂圆纳闷问。

陆明玉叹口气,她想外公,想舅舅,想表弟表妹,但她怕萧焕,万一萧焕还没忘了她……

被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死心塌地念念不忘,想想就好累。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陆明玉准备歇晌的时候,武康侯府,贺礼刚与母亲用完饭,在陪母亲说话。

“礼哥儿你要好好读书,嘉安小你一岁,但他与你同年启蒙,现在陆三爷回来了,有这样一个状元郎三叔在旁提点,你要是懈怠了,明年院试恐怕会被嘉安压下去。”武康侯夫人语重心长地道。她与小姑子关系虽好,但姑嫂俩之间也暗暗在较量,武康侯夫人怕自己的儿子被陆家的外甥压一头。

贺礼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母亲提到陆三爷,贺礼忍不住问道:“娘,四表妹只比怀玉表妹小一岁?”陆明玉模样是好,但个子偏矮,身段暂且还没有多大看头,不像怀玉表妹,衣襟那儿已经能撑起来了。

“是小一岁。”武康侯夫人顺口道,回答完了,她心中一动,狐疑地看向儿子,“你问她做什么?”

贺礼垂眸,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但武康侯夫人看出来了,回想陆明玉的娇俏模样,她脸色陡变,低声道:“礼哥儿,不许你打她的主意,怀玉也是美人胚子,那才是你未来的妻子。你爹爹腿脚不方便,空有爵位在身,领的不过是闲差,你姑父在户部却如日中天,怀玉嫁过来,对你多有帮衬,至少娶她进门之前,你少打别人的主意。”

贺礼没想打其他姑娘的主意,他只是更喜欢陆明玉,被母亲从小宠到大,他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反正最后母亲都会答应他,“娘,陆三爷是状元,听说这次治水立了大功,皇上肯定会重用他,前程未必比姑父差,我娶四表妹同样有用……”

“关键是陆三爷看不上咱们家啊。”武康侯夫人无奈地叹道。

论身份,陆怀玉照陆明玉差远了,人家陆明玉可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如果可以,武康侯夫人也想要这样的儿媳妇,但,“一来咱们家不如以前了,陆三爷看不上,二来陆家长辈都认定你与怀玉是一对,你突然去求娶四姑娘,陆三爷真若答应,便会与你姑父一家闹不快,就凭这一点,他也不会应的,所以你早点死心吧,少想那些没用的。”

贺礼或许有点好色,但他听得进道理,得知他与陆明玉绝无可能,贺礼心中怅然,但也决定收心了,从今往后只对怀玉表妹好。

~

梅苑,因为烦恼萧焕,陆明玉躺了好一会儿才睡着,然而没睡多久,桂圆就来叫她了。

不想让母亲等,陆明玉困倦地坐了起来。

“姑娘想穿哪身?”甘露提了两身襦裙过来,都是鲜亮的颜色。陆明玉正担心表哥喜欢自己呢,哪敢刻意打扮,摇摇头,下床走到衣柜前,挑出当天去见楚行道谢时穿的藕荷色夹袄,配条杏色的裙子。两个颜色其实也好看,但不太适合此时的她,会显得老气,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鲜艳的、清丽的都行,就怕藕荷这种既不明艳又不够水灵的颜色。

去见楚行,陆明玉是骨子里把他当大伯子,忌讳打扮地太漂亮,今日去庄王府,则是故意扮丑,尽量避免引起萧焕的注意。

“怎么穿了这身?”前院萧氏已经准备好了,瞧见女儿这副打扮走过来,不禁皱眉。

陆明玉赶在母亲瞪她的丫鬟前耍赖解释道:“我就喜欢这身,娘别管我了,都准备好了吗?”

萧氏着急出发,便没再让女儿回去换衣服,只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挑出一对儿珍珠耳坠,弯腰替女儿换上。下面穿的那么老气,耳朵上却戴着一对儿吸睛的红玉耳坠,不伦不类,萧氏都有点怀疑女儿不喜亲舅舅了。

因为陆明玉提到萧焕的时候不多,萧氏并没太把萧焕放在心上,反正又不是女儿喜欢萧焕。

陆明玉摸摸耳朵上新换的耳坠,再看被母亲暂时收起来的红玉耳坠,微微嘟起了嘴。

两刻钟后,一家五口来到了庄王府。

上午就派人打过招呼了,萧从简当差还没回来,庄王想女儿想孩子,一个人领着孙辈儿早早在前院等着,一听外面有马车动静,立即往门口走,出门,果然看到了女婿家的马车。庄王咧嘴笑,低头提醒身边的三个孩子,“记得喊姑父、姑母。”

英哥儿点点头,大眼睛好奇地望着马车,他是萧从简的长子,与恒哥儿一般大。

他小手里牵着的,是胞妹芙姐儿,三岁了,长得很像母亲,脸蛋粉嘟嘟的。

两人身后,站着一个穿紫色华服的少年郎,肤色白皙,面容俊美,只是眉眼里藏着一丝戾气,看起来很有王府子弟的威严。但当他看到马车里走出来的娇小身影,那丝戾气瞬间消失,少年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眼睛盯着对面的表妹,眸色越来越亮。

陆明玉下车时没往那边瞧,站稳了,她下意识先看向萧焕,却正好对上萧焕盛满思念的火.热眼神。十五岁的萧焕,长高了,人也瘦了,稍微有一点点胖,但胖的刚刚好,身穿一袭紫色华服,贵气十足,也越发显得俊朗。

四目相对,陆明玉心里咯噔一下,急忙移开视线,暗暗头疼。她想不明白,萧焕到底喜欢她什么?她离开京城三年多了,走的时候九岁,萧焕那会儿也才十二,难道他十二岁就懂喜欢人了,还喜欢到念念不忘?

“姑父,姑母,你们可算回来了,侄儿这些年一直都在想你们。”

表妹不看他,那萧焕也高兴,走到陆嵘夫妻面前,先尽礼数,行礼时,眼睛却悄悄瞥向陆明玉,只觉得长大后的表妹更漂亮了,就是有点瘦,个子也不高。这样想着,萧焕决定一会儿多请表妹吃几块儿糕点,外地没有京城富庶,表妹准是吃的不好才瘦下来的。

陆明玉并不知道萧焕的心思,察觉少年郎的偷窥,陆明玉飞快跑到庄王身边,借外公挡住身影。

简单的寒暄后,众人进了王府。

“阿暖,你多吃点,这个是御膳房新出的,叫玉芙蓉。”长辈们谈得热闹,萧焕端着一盘碟子坐到陆明玉旁边,就那么把碟子摆到陆明玉面前,让她就着他手吃,而非将碟子放到桌子上,这样,就免了陆明玉转身拿了。

世子夫人尤氏瞧见这一幕,皱了皱眉,真不懂儿子到底中了什么邪。

庄王爷却欣慰地摸了摸胡子,孙子好样的,早点把表妹娶回来,他以后就有盼头了,孙子、外孙女都在身边。

萧氏、陆嵘夫妻却探究地看着女儿,好奇女儿怎么反应。

陆明玉心里酸溜溜的,她不怕别人对她坏,因为那种人她可以毫无负担地恨或无视,但她最怕萧焕这样的好。看着眼前色泽诱人的玉芙蓉糕,陆明玉心里有一丝动摇,既然表哥对她真心实意地好,她也决定不嫁楚随了,那么……

“茂堂,阿暖不爱吃,你分几块儿给恒哥儿、年哥儿。”

正在犹豫,耳边忽然传来尤氏含笑的声音,陆明玉不禁抬起头,入眼的,是尤氏虚伪的笑。陆明玉太了解这位舅母,尤氏看不起母亲,也从未真心把她当外甥女看,倘若外公不在场,尤氏绝不会这个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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