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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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人一向稳重,众人也不过是戏谑说笑,谁都没想到贺梧会忿而失态,一时面面相觑,气氛颇为尴尬。还是梅凤老道,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道:“若单论长相,其实那位穿红衣的小娘子最艳,怕是不输于奇巧阁的风姿姑娘……”

奇巧阁乃京城尚安二十四女伶教坊中名头最响亮的一个,虽说大齐律沿用寰宇朝旧例,有品阶官位在身的人不许狎妓,但自三王摄政以来,为避人耳目,笼络人心,都会有意无意的带人在教坊聚会,这一来二去,像奇巧阁东家这样有生意头脑的商人,便趁机请一些文人墨客便挥洒笔墨,把个喝花酒描绘成了一种风雅,谓为时尚,风靡尚安。至于律法则被巧妙的解释为在教坊闻舞听歌,只要不曾留宿淫乐便不算违法,是以奇巧阁便诞生了像风姿这样为迎合官吏口味而精心捧红的歌舞伎。

风姿如今正当红,两个月前才选为二十四教坊中的花魁娘子,她接过的客人上至一品,下最多至四品,官阶低于四品的,她连面都不给见,一介身份卑微的贱籍伶伎,竟得如此猖狂,当真是个异数。

在场的人即便不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不过对风姿之名却都有耳闻,听梅凤如此一说,不禁会心一笑,室内的尴尬气氛顿时冰释。

“你的意思是……还要再进兵?”和贺梧听到时沉默无语的反应不同,谢文俊颤栗的声音里竟然夹杂了一丝兴奋……没错,是兴奋,他的双手俯撑在桌面上,上身前倾,肌肉紧绷,神情飞扬,眸色如火,诸多细节都在无言地彰显着他内心的澎湃。

无眠巍然不动,侍立一旁的晓晓目光好奇地偷瞄谢文俊,很难想象眼前这位脸膛微黑、浓眉大眼的青年会是个太监,除了说话声音不似他外貌那般粗犷外,谢文俊的言行举止甚至比一些读书读傻了的酸儒书生更豪迈。

“总要拿下临沂郡才好。”

“临沂……”谢文俊咋舌道,“那可不好打,听说那里驻扎的是金国八皇子麾下的精兵,司寇觉在金国诸皇子中算是个拔尖儿的,很会领兵,麾下设有虎、豹、狮三旗,每旗二万精兵,据说他这一旗的作战能力足以抵得上旁人的五万、甚至十万兵力。”

“哦?谢大人对敌情倒是十分了解啊。”

谢文俊眼中绽放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承蒙夸奖,其实金国诸皇子皆善战,比我大齐那三位……嗯,啊,人人都道皇长子司寇冽骁勇,但是有勇何所惧?一个好将军不是看他能不能打,而是要看他会不会用脑子,能不能带好自己的兵,这才是将和兵之间的区别!要我说司寇冽只能称为一名勇兵,不能称为一名智将!”

一席话顿时让晓晓对这个面上无须的朱衣太监刮目相待,真想不到内官之中居然也有这等见识卓越的人才啊。

无眠眯起了眼,漫不经心地说:“棋局要逢对手才能下得精彩,不知谢大人是否有兴趣和司寇觉这样的人物会上一会?”

谢文俊一击掌:“莫瞧我只是个内官,行军打仗靠的是计谋策略,贺梧若能早听我一言,莫说一个汶谷关,便是十个,百个,也早拿下了,何至于强攻得如此劳师动众!”

无眠微微一笑:“大人说得极是。”

晓晓眼睛瞪圆了,想不到无眠居然也会阿谀捧人,而被无眠这么不着痕迹地一捧,谢文俊的表情明显变得有些飘飘然起来。

第五章

质子

碗壁外挂着霜珠,碗口浮出凉意逼人的冷气,舒秀的眉头却越拧越紧,直到天使那不阴不阳的声音响了起来:“舒将军为何不饮呢?”

舒秀一震,回过神来,恭敬道:“臣蒙受天恩,受宠若惊,一时失神,万望公公原谅。”

这回领了天使差事的是吴辙身边的总管太监蒋庆宝,四十余岁年纪,身材偏肥,他原是伺候康王妃的旧人,彼时吴辙尚未称帝,后罹难下狱,远在北都的康王妃冯氏避难归省娘家,蒋庆宝亦是随行宫人之一。待到康王称帝,虽下了金册封原配冯氏为后,然而时局混乱,冯后仍暂居同州,不曾想同州城破,冯家遭到金人洗劫,冯后自此下落不明。

当时逃回平京的宫人只有蒋庆宝和另一名茶水上伺候的小太监,小太监最后被活活杖毙,而蒋庆宝不知道耍了什么手腕居然能免除一死,侥幸留下性命。冯后被舒秀护送回平京后,蒋庆宝并没有回椒房殿服侍,反而晋升为总管大太监。

蒋庆宝一跃称为新帝跟前的大红人,彼时朝中有流言称,吴帝乃是“秀外宝内”。

但……如今这架势,显然那个宝,对这个秀,并不是太亲切。

因为舒秀近月来收复失地,捷报连连传回,朝野内外士气大振,皇上念着舒秀的功劳,于此盛夏酷暑,特赐冰镇乌梅汤为将军解暑消夏,以示天恩。也许皇帝只是随兴说了这么一句而已,但对于当时听到口谕并且领了旨意必须照办的总管大太监却着实为此犯了难。千里之外,冰镇乌梅汤,在这样的气候和环境下,从平京皇宫尚膳房到琼城军营,乌梅汤没有变质成馊水,也早被烤晒成热茶了。

但蒋庆宝毕竟是蒋庆宝,别人做不到的事他却能想出点子办成,为了皇帝的一道口谕,蒋庆宝动用了比六百里加急还夸张的驿传速度,愣是在二十个时辰内将自己连同一车冰块以及尚膳房茶水上的三名太监一起抵达了琼城,只是沿途所耗人力财力实在惊人,劳民伤财之类的词语已经不能简单能形容得出这队天使慰问团的耗费奢侈。

舒秀端起那碗,只觉得那釉色凝血一样刺眼,乌梅汤寒气逼人,那亮丽的颜色入口冰凉,迅速滑入喉中。舒秀仰头饮尽,只觉得满心说不出的失落,空荡荡的:“谢主隆恩。”

蒋庆宝眼角眉梢有了得色,掏出丝帕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水,扭头对身后打扇的小太监怒斥道:“没吃饱饭吗?就这点子力道!”

小太监是个才十岁出头的孩子,早已累得汗流浃背,冷不防被蒋庆宝一声吼,吓得他两腿一软,险些摔倒,恰好舒秀的副将周阳风风火火地进门,见状伸手一提,将那孩子像拎小鸡仔一样提了起来。周阳是个粗人,不懂察言观色,他本是有要事来找舒秀,这时进了门,随手拎了人,笑道:“这孩子怎么这等瘦?一副骨头也没几两重,莫不是没饭吃饿的?”

蒋庆宝面不改色。周阳一句话就把人得罪了,似乎还不自知,大大咧咧地把小太监往边上一放,笑说:“一边儿玩去,我同将军有正事讲!”

饶是蒋庆宝城府再怎么深也不禁动容,气狠狠地高声道:“蠢材!还不收拾了跟我走!尽在这碍事么?”说罢,拂袖离去。

舒秀假意挽留,说了两句抱歉的话把人送出帐门。周阳瞅着蒋庆宝带着小太监走远,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啐道:“呸,不男不女的东西,知道自己碍事还不滚!”

“你这是何必?”

周阳悻悻地哼了声,并不替自己辩解。

舒秀也明白这些武将在战场杀敌流血,用性命换来国家平安,国土光复,对于那些朝堂上只懂得斗嘴皮子的文官一向不睦,而对那些贪财贪慕荣华的太监更加不屑,偏偏蒋庆宝此次来得如此兴师动众,名为天使代天子慰问,实则奢靡之风已引得将士们不满情绪膨胀到了极致。

舒秀叹了口气,单看蒋庆宝的行径便可知悉皇上的喜恶,都说吴辙称帝后,沉迷享乐,北方百姓尚且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南方上至达官,下至百姓,皆刮起一股奢侈风。舒秀原是不信,如今看来,怕是空穴来风事出必有因啊。

周阳思虑远没有舒秀那么深远复杂,他把蒋庆宝气走,不过逞一时之快,随即就把这事丢在了脑后,将自己刚收到的谍报呈给舒秀。舒秀匆匆看完,面色已是大变:“消息可确实?”

那谍信印鉴旁粘了三根彩羽,舒秀将信纸揉捏在手心,负手踱步,周阳知他是在思考事情,不敢惊扰,默默立于一旁等候。

舒秀挂帅北上时,吴辙曾与他密晤,言及不日齐军将会南下发兵襄助,等他北上之后他才从书信往来中得窥端倪——吴辙是拿北都三郡十年的税贡换来了南北夹攻的局势。但北三郡如今泰半城池都落在金人手中,别说税贡,就连原有的田地财宝,除了搬不走的死物,还剩什么能够允诺予人的?

舒秀不信齐人会那么傻,几句空话就肯发兵襄助。这几个月来他在岷江以北收复大片失地,一来是民心所归,被金人蹂躏之地总有当地民众揭竿相应,二来也的确是拜齐人突袭汶谷关所赐,齐军长驱直入,将金国大部分主力都牵制在了北都三郡。而且,就目前情势看来,齐人主攻之地居然是临沂郡,舒秀最忌讳的龙虎豹三旗精锐忙于与齐军对峙,这让他在某种程度上拣了很大的便宜——如今舒秀麾下的光复大军除去伤亡的人数外,不减反成倍扩增,已从最初的十万增至三十四万余人。

但是齐军源源不断地越过千嘉岭,从起初占领汶谷关的十万人,到现今踏足吴境的人数已逾二十万,如此浩荡的规模怎么都没法令舒秀完全放开心怀把他们当作一个无害的盟军来看待。

齐军的主力十二万人此刻正兵压临沂郡,攻占了临沂郡不少城池,但即便如此司寇觉也没有亲赴封地,始终留在金国上京。据传闻金国国主司寇擎苍病入膏肓,但至今太子位仍然悬空未定,国内党派之争已经直接浮于表面,继荣王司寇科遇刺身亡之后,端王司寇杰因罪入诏狱,褫夺爵位,贬为庶人,个中情由却不为外人所知。司寇冽继位的呼声越来越高,司寇擎苍这一病,恰好遂了洪王党人的愿,司寇冽在上京代天子号令,自命监国。

齐军兵压临沂郡,舒秀时刻关注北方战事,知晓司寇觉暗地曾派遣说客至齐营,舒秀多方打听,终有细作于十日前递回消息,称齐军开出条件,要求金国先将质子送回,以示诚意。

如果不是收到这条线报,估计愣谁都想不到齐军会提会这么个要求——质子归国!

舒秀问遍军中元老,方才打听出十余年前齐国果有质子入金一事。昔年齐峰屡次挑衅边界,终有一次被围困于七狼峰中,当时司寇擎苍不肯退兵,齐国援军又找寻不到齐峰的踪迹,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和谈,齐国赔偿白银三百万两、黄金一百万两,由一位皇子押送金银入上京。后齐峰得救归朝,视此仗为生平奇耻大辱,数年之内集结国内全部兵力,倾国之力频频向金国发起进攻。

端看齐峰的表现也能想象得出时人对那位押送金银至上京为质的皇子多么不在意,齐峰有嫡出四子,长子齐昌桦五岁入主太子宫,彼时业已成年,太子妃亦诞下嫡长孙。那位质子,说得好听是位不知道哪个宫妃所出的庶皇子,说难听了,只怕连皇子都不是,可能是宗室庶出子弟中随便拎出来充数之人。十多年过去了,齐国与金国之间或战或和,或决绝闭关或开市往来,是是非非那么多年,或许还有人会记得当年齐峰的七狼峰之围,但谁还记得那位质子是生是死?

齐国蓦然提出这么个要求,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舒秀急忙下令查探那位质子如今下落以及出身来历,不曾想还没等上京那边的细作有信息传回,今日反倒又收到一封惊人的谍报——金国拒绝遣送质子归国,但为表诚意,愿意下嫁七公主和亲。

司寇擎苍有女无数,唯有七公主梦露乃是唯一的嫡出公主,生母正是现任皇后萧氏。梦露公主身份尊贵无比,舒秀没想到金国居然宁可舍出这位嫡公主和亲,都不肯将无用的质子放归。

“和亲……和亲啊……”舒秀仰天轻叹。之前吴辙也曾兴起和亲的念头,只是一来齐国国君齐睦是个年仅六岁的稚童,二来吴国皇族宗女颠沛流离,除了生死不知的外,泰半皆被掳至上京,下场凄零,即便勉强找出适婚者,怕是齐国也瞧不上眼。

周阳在边上终于憋不住出声道:“将军,这消息怕是不假,齐国已经允了,届时平凉王代天子至临沂迎亲。”

舒秀心头又是一跳,他手上握着的消息其实比军情谍报又深入了一层。他之所以紧张临沂局势,还因为不久前舒雪有信递回,称晓晓跟随无眠公子一行正混迹在齐营之中,不单如此,舒雪更透露出无眠公子在齐军中地位超凡,近月来齐军的一切作战部署与行动,幕后策划者正是这位看似不起眼的病公子。

“周阳……”舒秀停下脚步,目光有些犹豫地看向自己的副将,“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和诸位……”

“什么?”短暂的愣神后,周阳发现那张年轻的面庞上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柔光,“将军请吩咐!”

“最快半月,最迟一月,我要暂且离营,莫张扬外传,营中一切事务由你和安有为他们商议后决定。”

“舒将军?”周阳大为吃惊,印象中的舒秀恪守军纪,严于律己,实在不像是会私自离营的人,“你……难道你想偷偷潜入临沂?”周阳倒吸一口冷气,这个想法实在太过冒险了。他急道:“舒将军,若要阻止两国合盟联姻,咱们直接派人过去设埋伏……”

舒秀摇手阻止道:“我意已决,若有差池,宁受军法惩治!”

送迎

酷暑难挡,虽特意挑了一大早忙赶路,可等日头升起,仍是将人晒脱了颜色。晓晓汗流浃背地坐在车里,有心将车窗推开些缝隙透气,眼角瞥到车厢内高枕横卧的白衣公子,最后只能张着嘴像小狗儿般伸着舌头长长吁气——无眠这个怪胎,也不知到底落的什么病根,体质竟阴寒至如此地步,旁人已是热得恨不能光了膀子泡在冰水里,他却仍是穿了工工整整,浑身上下浑如冰人,不带一丝儿的热气。

车身摇晃,车厢外除了周而复始的车辙转动声外,不闻半丝人声,倒是树梢枝头呱噪的蝉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晓晓不觉犯起了困,蝉声声声入耳,一个恍惚似乎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梦境,直到头上啪地挨了一记敲打。

她猛地打了个寒战,从困顿中惊醒,发现无眠不知何时坐起了身,手中一柄琉璃象牙折扇忽尔张开忽尔收拢,发出轻微啪啪声响。无眠肌肤本白,那扇骨捏在手中,与他手指浑然一色,扇面本是绡纸制成,白得炫目,偏面上被人用墨歪歪扭扭地题了字,远远望去,却是如白雪污浊,白白糟蹋了一柄好扇。

每次看无眠把玩这柄折扇,晓晓便忍不住想狂笑,平凉王齐昌焰附庸风雅,学什么不好非学书法,还自诩师从名家,青出于蓝,已自成一派,见人便要题字相赐,半点谦虚也无。别说无眠的折扇等贴身之物遭了殃,就是连他们这些一无所有的下人奴婢也纷纷“有机会”得赐平凉王墨宝。

“刚才富贵是不是来过?”

“是,还以为公子睡着了呢,没想到公子是装糊涂,倒把罪责丢给奴婢来当。”

富贵是平凉王跟前伺候的四名太监之一,平凉王若有事找无眠,一般都是打发富贵来传话。

说起那个齐昌焰,晓晓脑海里不觉浮起那张欠扁的脸,都说齐国男子长得斯文秀气,但也许是皇家的血统集中代表了齐国的审美喜恶,这个平凉王一副皮囊竟是不输于女子,更要命的是他身上穿的衣衫都是熏过香的,晓晓鼻子特别灵敏,这段日子跟在无眠身边又被药味泡久了,结果齐昌焰一出现就搞得她猛打喷嚏,怎么都止不住。

“在想齐昌焰?”

晓晓心里一惊,总觉得无眠看似波澜不惊的表情下似乎什么都能洞悉的心思也忒过敏感了些。

“没……”她心里其实有一层疑惑,而这层疑惑的确来自于齐昌焰的。齐昌焰生就是一位翩翩美男子,自打他来军营后,搞得营内那些久不见女色的兵头子们一个个蠢蠢欲动,若不是他头上有平凉王的身份压着,而且,这次一同过来的除了平凉王仪仗外,还有十万平凉军,怕不得引得炸营兵变了。也幸而贺梧那般老头子没有为齐昌焰的美色所迷,反因他的驾临变得更加谨言慎行,格外约束部将不得有半点行差踏错,这样一来,反倒令晓晓和钟如九这两位军中异葩压力骤减。

“口是心非的东西。”无眠难得没了笑容,连眼神也格外冰冷,在晓晓面上扫来扫去,冷哼,“果然无论男女皆有好美之心……你若是这样想齐昌焰,怕是以后要吃大亏。”

晓晓张嘴刚想解释自己不是无眠所想的那样,无眠已经转过身去背对她,拿了本书看,那书上画满了裸体的人体,看身形有男亦有女,晓晓只瞄得一眼,便觉面红耳赤,仓促地也转过脸去,一时倒把方才心里存的那点疑惑给丢开了去。

随后车外起了骚动,有传令兵远远扯着嘶哑的声音高吼:“六十——六十——”

晓晓在营中待的久了也熟知这是齐营的切口,意思是要求按照步兵日行六十里赶路,这个速度可谓惊人,不禁纳闷道:“出什么事了?”

无眠懒懒地答:“怕是公主銮驾出永济城了。”

金国梦露公主和亲齐国国主,这两位正主儿身份何其尊贵,即便是在战时有些规矩可以便宜行事,但端看两头一个送嫁的,一个迎亲的,在战场上的地位可都是不容小觑的。

齐、金两国联姻,为安全计,原本送嫁队伍可以直接从七狼峰通天关风风光光走过去,但那位作为送嫁的金国勇王,却故意绕道在吴国这个战乱是非之地走一遭,想把两国联姻的排场渲染给吴国看。两国联姻以后,吴国应该怎么办?或者说,正在浴血奋战,试图最终夺回北都聿京,匡复大吴江山社稷的舒秀应该怎么办?

齐国的迎亲方定在绛县接公主銮驾,商定好时辰后,双方都同时往绛县这个本不起眼的小地方赶。

无眠的身体决定了他们的车马没法走得快,所以落到最后跟步兵营队混在一起赶路。不用和平凉王的銮驾一起走,这让晓晓感觉轻松了许多,只是一开始没料到金国送公主出嫁的人会是司寇觉,不过转念一想也对,洪王和简王正斗得水火不容,选哪一方来都不适合,梦露公主是萧后亲生,两位同胞兄长尚未有任何军功,派谁出阵声势名望只怕都压不住齐国的平凉王,这样想来,也唯有自小在萧后宫里养大的司寇觉最最合适了,听说平时梦露公主和勇王最为亲近,这一次也是公主亲口指定要这位八哥陪同送嫁。

晓晓一想起司寇觉暗中指使夙夙刺杀无眠,便觉得如果让这二人真有机会碰上一面,指不定会惹下多少祸事出来,她和这两人接触颇深,司寇觉表面敦厚爽朗,实则心机甚重,而无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在他身边服侍了这么些日子,事事都在眼皮底下,却愣是没搞清楚他到底凭的什么让齐国互不相让的三王对他宠信如此,不过有一点倒是确信无疑,若论用兵之道,阴谋诡计,无眠的那些手段绝不下于司寇觉。

也不知,夙夙回去后是如何向司寇觉交代的……想起那姑娘怨恨的眼神,她激灵灵地打了个颤,摇晃着脑袋想把一些不愉快的回忆统统甩掉。

步兵营在加速,无眠他们一行的车队在无形中成了累赘。晓晓只盼着天黑能赶到绛县,可不曾想在离绛县大约五六里开外撞上了本该在绛县县城外安营的镇南军,也幸而杜仲机警,眼见前方尘土飞扬,勒停了马车先行孤身去前方打探,谁知这一去,带回的消息竟叫人大吃一惊。

“绛县眼下去不得了,城内城外皆在混战,永济城的援兵闻讯正往绛县方向过来……”

齐国和金国近二十年来关系交恶化,借着和亲最后把关系又搞僵的局面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多难以想象,但是……晓晓还是加问了一句:“怎么会打起来了?”

虽说两派都是手握重兵的亲王,一边是摄政王叔,一边是臂膀皇子,也正因为两边都是举足轻重、有头脑的人,所以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难以让人相信他们会在最后关键时刻选择翻脸。

杜仲满面灰尘,葛衫上沾着斑斑血迹,能在混战中来去自由实属不易。

“公主死了!”杜仲的话石破天惊,“金国送来和亲的公主死在了来绛县的路上,才出永济城不到十里便遇到了埋伏,山上滚下的檑石砸中了公主的马车……”

伏击

寂寂苍岭,惊鸟振翅突起,舒秀从爬上这片灌木比人还高的高坡起便觉察出四周的气氛不对劲,可等到他真正意识到危机时,险情已然势不可挡的发生。

无数巨石从陡峭的山头往下滚,尘土飞扬,声势惊人,犹如白昼惊雷般呼啸坠落。舒秀双眼被尘所迷,他爬上山腰时便知翻过这座山头后在另一侧有条小路通向永济城与绛县,虽不是官道,却是百姓们日常来往走动的便道,如今流民四起,官道被金兵把守,非等闲之人不敢大摇大摆的上官道,是以山中的这条小路反而成了必经之路。

那些滚石如山崩地裂般倾天塌下,舒秀双手抱头,足下发力,奋力狂奔,险险挡开了一些碎石断木,待那隆隆的轰鸣声最后回复平静,山脚下却隐隐传来叫嚷的人声。

果然伤到人了!他这样想着,发现那些滚石松动处隐约有人头攒动,早在方才那一刻他便直觉得那场山崩并非天灾,当下他悄然隐于灌木丛中,蹑足缓缓靠近。

那山头果有两个人现身出来,伏身往那山崖下探望,过得片刻,继而双双逃也似的离开,边跑边喊:“点子碎了!水漫了,并肩子扯活!”

舒秀大吃一惊,刚才那句话喊的是江湖行话切口,换作旁人也许未必能听懂,意思是说:人已经死了,敌人正杀上山来,弟兄们赶紧撤退。

话音才落,草木隐处迅速闪出二三十道身影,毫不犹豫地四下散开,由不同方向往山下撤去。

舒秀一愣,只得就近追上同方向的两个人,高高低低地跑了大约一里地,那两人商议了一阵,倏地又各奔东西。这一里多山路跟下来,舒秀早觉察出两个人青衣蒙面,身材魁梧,言行扮相上虽像极了江湖游侠,但脚步笨重,奔跑的速度以及弹跳力未免显得太过薄弱了。舒秀心中疑窦丛生,见他俩要分道扬镳,时不我待,一个疾速冲刺,飞身将二人拦住。

那二人倒也有把子蛮力,可惜在舒秀手上走不过十个回合,便被压制住,其中一人见状从身上掏出一柄匕首想要偷袭舒秀后背,反被舒秀将他的手腕抓住,顺势连人带刀送进另一人怀中。

那人握着匕首想撒手都来不得,急得大叫:“舒将军饶命!”

舒秀松手,那人只觉得腕骨疼得宛如折断了般,手中的匕首拿捏不住自动落地,对面那人忽然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愣忡间被舒秀一掌拍翻,在草地上打了个两三个滚,若非一块石头挡路阻得一阻,他早已一路滚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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