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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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欢没再多做解释,径直离去。
大衙门内,努尔哈赤面南背北,面色肃然的端坐在高座上,他虽然一言不发,可站的近的人,显然都无法避开他眼中的怒火。
乌巴泰和额尔德尼互相打着眼色,站在二人下首的达海始终将目光放在自己的鞋面上,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乌巴泰和额尔德尼之间的小动作。
衙门内除了努尔哈赤的亲信侍卫阿敦外,便只有他们这几个文臣,闻讯赶来的莽古尔泰、阿敏等人此刻正被阻拦在门外,正在气头上的努尔哈赤迁怒于一干子侄,此时听得门外隐隐传来的吵闹声,他恨不能拿把弓箭,将这群忤逆不孝的统统灭掉。
“怎么?还没想好?”耐心告罄,建州的最高首领怒火中伤的站了起来,扬手指着面前的几个人,“平时你们不是挺能说的吗?读书读的多了,一个个舌绽莲花,能说会道,动不动就给我讲一堆的礼仪道德,如今这孽子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们怎的又不敢说了?”
第二十九章
“贝勒爷息怒。”额尔德尼硬着头皮,第一个站出来接下了怒火,“阿尔哈图土门毕竟是您的儿子!”
“真是我的好儿子!哈哈!”他怒极反笑,“我待他还不够宽容吗?他居然生出叛逃之心!竟然想去投奔叶赫!投奔叶赫!”说到最后,已是恨得咬牙切齿。
乌巴泰瞄了达海一眼,发现对方完全没反应,情急之下,只得跨前一步,与额尔德尼并肩跪下:“贝勒爷,阿尔哈图土门谋逆在先,今日之举足可证明这两年圈禁,根本毫无改过之心。奴才恳请贝勒爷明证公义,以儆效尤!”
不等努尔哈赤有所反应,阿敦已是神色大变,诧异的瞪着乌巴泰等人。
额尔德尼磕头道:“乌巴泰说话太直,请贝勒爷原谅他口无遮拦。”
努尔哈赤面色阴沉,缄默不语。
他已是年近花甲,两鬓斑白,再是强悍也已在今日这番骤然打击下显出老态来。
乌巴泰磕头,言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若是不处以极刑,以后诸位阿哥有样学样又当如何?”
阿敦忍不住道:“难道要让贝勒爷杀子不成?若是如此行事,岂非寒了诸子之心?”
乌巴泰争辩道:“若是不严惩,才会寒了那些誓死效忠的功臣之心。”
努尔哈赤跌坐回座椅,满脸沧桑,疲色尽显。他无力的挥了挥手,喑哑道:“容我想想。”
乌巴泰待继续进言,肩上却落下一掌,而后他被人拽着胳膊拉起。乌巴泰扭头一看,发现是一直充当影子的达海。
乌巴泰对达海的表现颇为不满,正欲挣开,达海附耳说了句:“过犹不及。”
乌巴泰怔住,被达海一把顺势拉了起来。
额尔德尼忽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阿敦心头一颤,看着额尔德尼一脸认真的表情,竟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又难以描述得清。
这一场沙尘暴使得全城能见度降低,一直到辰时天空方才勉强放晴。晌午时分国欢回到了家中,素来癖好整洁的他竟然搞得灰头土脸,满身风尘。
松汀使唤着两个小丫头替国欢烧水洗沐,将自己重新拾掇干净后,国欢却什么都没有说,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便倒在床上睡了过去。这一睡,直到暮色降临时分方才转醒。
彼时,阿木沙礼已收到门莹打探回报的消息,褚英巳时正便已被人抓了回来,带去了衙门。据说褚英对努尔哈赤出言不逊,拒不认错,衙门内的几位巴克什对褚英顽固不化的态度十分不满,纷纷要求严惩不贷。
努尔哈赤大约是被大儿子伤了心,勒令将褚英重新投入高墙内圈禁,又将长孙杜度叫过去一通臭骂,斥责他的看管不力。杜度痛哭流涕,替父求饶被努尔哈赤当场驳回,杜度便又自请罪责,称自己督管不力,致使自己的阿玛一错再错。
“八叔为人公道,友爱兄弟,孙儿恳请八叔代管正白旗……”
第二十九章
建州八旗的建立正式拉开了帷幕——在原先的黄、红、白、蓝四旗基础上,又增添四镶旗,设置理政听讼大臣五人,以扎尔固齐十人副之。
正黄、镶黄两旗,尽归努尔哈赤亲领;正红、镶红两旗旗主由二阿哥代善统领;原先属于舒尔哈齐,后归阿敏代管的蓝旗一分为二,其中正蓝旗旗主由五阿哥莽古尔泰统领;阿敏负责镶蓝旗;原先属于褚英,后归杜度代管的正白旗同样一分为二,正白旗旗主转由八阿哥皇太极统领;镶白旗旗主由十二阿哥阿济格统领。
这八旗旗主的设置基本上都在各人的预料之中,对于这样的利益瓜分大家还都算满意,虽然才十岁的阿济格居然也分到了一旗,但转念众兄弟想到这一旗动的原是褚英的财产,并没有伤及众人的利益,虽也有人对阿济格平白无故的捡到这么个大便宜表示不满,但转念想到努尔哈赤老迈,阿济格三兄弟作为幼子分这一旗牛录,大约也就是作阿玛的对这三兄弟做的最后安排了吧?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大家不由纷纷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努尔哈赤所占的两黄旗牛录上头,不知道这两旗最后会便宜了谁去?是不是最小的十六阿哥费扬古呢?
众说纷纭之中,大家似乎都自发自动的遗忘掉了在这场兵制重置,利益中损失最大的杜度三兄弟。
杜度让出了旗主之位,守着褚英的牛录隶属于皇太极管辖,皇太极待他倒算是亲厚,只是因褚英叛逃在先,兴许是为了让努尔哈赤放心,皇太极对褚英的看管格外谨慎。不仅将褚英由地面迁移进地牢,又把原先负责看守的三家奴才以渎职罪责尽数问斩,小福晋富察氏被发卖外地。一番整顿后,皇太极重新安置的地牢看守,人手少而精,规定每日分成三班,每日定时送食三餐,禁绝闲杂人等探视等等。
因着富察氏被发卖,术禄偷偷抱着妹妹济鼐哭了许久,不过济鼐才九岁,打记事起便对生母印象不深,而两年前富察氏入高墙陪褚英后,她对生母的印象就更加淡了。所以富察氏的遭遇并没有对济鼐造成太大的悲痛,反倒是十四岁的术禄,因为婚姻的不堪重负,对自己幼时在娘家的一切都特别怀念,以至于她感同身受般久久不能释怀。
褚英全圈禁后,家里两个福晋互相弄权,上下奴才俨然分成了两派,富察氏被送进高墙陪褚英“共患难”了,已到了说亲年纪的术禄因为无人问津而被耽搁下来。直到去年年底,因着穆库什传出怀孕之喜,额亦都老当益壮,乐得合不拢嘴,努尔哈赤一时兴起,便将术禄指给了老臣费英东。
论起年纪,费英东和额亦都同龄,按岁数,足可做术禄的玛法了。费英东老夫娶少妻,虽然术禄的身份不低,可是这样的宅门里面,费英东的儿女成群,且大多都已成年,费英东所娶的那些个福晋们,又岂是等闲之辈?
第二十九章
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陡然落入这样一个家庭之中,身后又没有足够强大的娘家支撑,短短几个月,她便犹如一朵缺失水分的鲜花般,迅速枯萎。
术禄无法向娘家人倾吐她的苦水,所以这三个月来,她一得空便会跑到二哥家来找昔日的手帕交。
然而与过往相比,昔日的闺中好友那热情开朗的性子,在如今的二嫂却像是不复存在了一般,令她增添了莫名的疏离感。就如同像现在这样,她哭了许久,泪眼婆娑中抬头发现对面端坐的阿木沙礼始终表情淡淡的,既没有同仇敌忾,也没有好言相慰。
术禄讪讪起来,心中备感惆怅,她胡乱用帕子擦了擦脸,哽咽道:“是我造次了,你……你只当我今儿没来过吧。”
阿木沙礼嘴角勉强扯了个笑容,无怪乎她提不起精神来理会术禄,实在是今天早上她在后院的墙头竟再次遇见了那个煞星奴才。
一整天她脑海里总是盘旋着那个顶着一张宛若女子容貌的少年,趴在墙头对她说“银货两讫”时冷若寒霜的眼神,她便产生出一种自己是否做错了,是否为虎作伥的忐忑不安。
“你若是能像四姑那般尽早怀个孩子,日后母凭子贵,自然就能在瓜尔佳家站稳了。”冷不防的,身后传来一个温醇的嗓音。
术禄窘迫不已的从圆墩上站了起来,侍立一旁,看着二哥大步走进屋里,虽然刚刚开口是跟她在说话,可这会儿他明显没有将她摆在眼里,他只是面带微笑的径直朝炕上的阿木沙礼走去。
阿木沙礼没有起身相迎,甚至于她连起身的姿态都没有摆弄一下,仍是心神不属的歪在炕上,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的。
国欢上前抱了抱她:“今儿天气不错,怎的没有出门?”
阿木沙礼看了眼术禄,挣脱他的怀抱。
她的本意是想让他明白,这会儿有客人在,让他在人前收敛一些,哪怕那客人是他的妹妹,她也不习惯在人前故作恩爱亲昵姿态。国欢懂她的意思,可偏偏我行我素,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得寸进尺般搂住了她的细腰,贴着她的后背一并坐在了炕沿上。
阿木沙礼细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天热了,身子乏,我不想动。”
术禄见兄嫂亲昵,她杵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不尴尬。好容易见阿木沙礼开了口,她忙接下话来,打趣道:“瞧阿木沙礼这样犯懒的样子,倒像是有了身子一般……”
话没说完,对面两夫妻却齐刷刷的变了脸色。
原还和颜悦色的国欢突然沉下脸来,继续刚才进门时的话题,对着术禄道:“你既已嫁到了瓜尔佳家,就该学学四姑那样,安守本分,以夫家为重。你心怀不满,怎么能与费英东扎尔固齐做一对恩爱夫妻?”
国欢的训斥,令术禄又羞又愧,偏还当着闺中好友的面,将她仅存的一点脸面都给剥尽了。
第二十九章
阿木沙礼与他们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国欢身子不好,性情颇有些孤僻,外人常以为褚英的这个二阿哥是个温柔淳厚的,更有人赞他性情颇类代善,是个好脾气的。不过阿木沙礼却很清楚,大舅家的两位表哥,论脾气性格,国欢比杜度更加霸道强势,不讲道理,虽然他面上笑得一团和气,骨子里却是个极为偏执的。这也许跟他从小的成长环境有关,因为父母兄长怕他夭折,所以过于迁就。
然而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在过去见到国欢这般对旁人使性子,单纯的阿木沙礼或许不会怎样,如今她心思变得特别敏感,国欢这话明面上听着像是在训斥术禄,可入了她耳中,却如同是在指责自己一般。两人成亲一年多来,阿木沙礼自问没有尽到半分妻子的责任,心虚愧疚之下,愈发觉得国欢话中有话,不由沉下脸来。
国欢并没有看到身前娇妻变幻的脸色,只是不喜术禄经常上门叨扰,几句话便将术禄说的面如土色,凄楚惨淡的告辞离去。
术禄独自离去,出门后发现兄嫂二人竟无一人出来相送,不由悲从中来,愈发哭得像个泪人儿般。她来时本骑的马驹,这时哭的妆容全化了,哪里还敢骑马在街上招摇?正左右为难之际,对面过来一辆马车,她急忙背过身去,没想到那马车却停了下来,车窗帘子掀开,探出一张温柔妩媚的脸来。
“这是……术禄吧?”
那声音极为悦耳,只可惜发音怪异,咬字生涩。
术禄用袖子胡乱擦脸,仓惶回头,双眼红肿,一脸狼狈。
那车内的女子露出一副亲切的笑容:“我是哲哲。博尔济吉特哲哲。”她伸出一只手来,指了指旁边的墙垣,“我家……住那里。”
她咬字再不准,术禄这会儿也猜到了这女子是谁,于是站定了,敛衽作礼:“术禄见过八婶。”
哲哲记性甚佳,虽然她很少出府走动,但为了融入这个陌生的夫家,她着实花了不少心思在人情上头,不说了若指掌,至少对于建州几个风云人物的内宅她曾向木栅的阿如娜福晋认真讨教过。
她为人机敏,看术禄在自家二哥门前哭泣,即刻猜度其中定然别有内情,她有心借此机会结交一二,可惜自己女真话说的不够利索,怕是反要弄巧成拙了。顷刻间心中转过数个念头,她笑吟吟的从马车上下来,亲昵的拉着术禄的手说道:“我到家了,你坐我的车回去吧。”
术禄一愣,没等她开口,哲哲已转头吩咐车夫:“你送她回家去。”
术禄在半推半就的情况下,被哲哲扶上了马车。目送马车远去后,哲哲的随身侍女不解的用蒙语问道:“她是什么人?主子为什么要如此讨好她?”
哲哲淡笑道:“我不是要讨好她,只是最近八爷对他大哥褚英十分关注。褚英的长子杜度,也就是刚才那女子的哥哥,原是正白旗的旗主,如今八爷虽然领了旗主之职,正白旗下很多都是褚英父子的旧部,想来这会儿八爷对这些侄子侄女秉持的态度都该是施恩拉拢为主,所以我才礼让术禄……”
侍女似懂非懂,不过这不妨碍她膜拜自家主子,不由拍手道:“主子最是聪明不过,学什么都快,不像奴才,来赫图阿拉那么久了,还是说不好女真话。主子您都已经开始学这边的文字了……”
哲哲一笑置之,并没有因为丫头的奉承而又丝毫得意。
第三十章
乙卯年六月,三十三岁高龄的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被兄长布扬古贝勒许婚扎鲁特介赛贝勒。
这个消息等到月底一传回建州,就掀起惊涛骇浪,小到后宅妇孺,大到朝堂衙门,不论男女都在拿这个说事。
扎鲁特与建州联姻交好,却因为这一次介赛要娶布喜娅玛拉,使得两个部族关系敏感而尴尬起来。而远嫁在赫图阿拉的三位扎鲁特福晋,更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乌仁作为德格类的元福晋稍许还好些,可嫁给代善和莽古尔泰的那两位的日子却是异常艰难起来,毕竟不管是济兰还是莫雅绮,可都不是泛泛之辈。
之前叶赫曾三次将布喜娅玛拉许婚他人,结果次次都被努尔哈赤带兵出去将对方灭了。建州与周遭部族交恶,说一千道一万,根由上都因她而起,就连努尔哈赤写给明朝的信,也从不避讳地说过:这个女人,是他聘的未过门的妻子,谁敢娶她就是不给建州脸面。
衙门里挤满了人,五大臣都在,诸阿哥该在也都在,就连不该来的都挤来凑了热闹。
一个个群情激奋,简直比自己被人抢了女人还激动。
“叶赫若将已送牲畜行聘之女改嫁蒙古,尚有何恨更甚于此?”
“对!叶赫欺人太甚!”
“这可不是我等子侄辈所聘的女人,她是阿玛的女人!做儿子的岂可坐视不理,任由他人娶去?”
“应该趁布喜娅玛拉嫁到蒙古去之前,兴师前往叶赫!”
“对!即便已经许嫁,我们也当趁蒙古未娶之前,围攻叶赫城,把她抢回来!”
群情汹涌,努尔哈赤却是自始至终沉着脸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从晨起争到时近晌午,也没争出个结果来。衙门里午休,诸贝勒大臣各自回家用饭,代善才一脚踏出大衙门口,便有人凑前附耳说了句话,代善随即面色大变。沉思片刻后,旋即回头,在离散的人群中找到了正和济尔哈朗说话的岳托。
代善着人将岳托叫到了跟前,问道:“今儿可是你媳妇回家的日子?”
岳托显然没想到代善会问这个,稍愣后回答:“月中时收到过一封信,信中提及这个月会回来,只是具体是哪天到赫图阿拉,我并不清楚。”
代善似有些心绪不宁,站在那儿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恍惚着。
“阿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代善回过神:“没什么……只是刚才想着你们夫妻总算和好了,穆图尔贺若是再不回来,怕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孙女真就要与咱们生分了……”
岳托似乎不喜谈及这个话题,忙岔开道:“阿玛,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代善摇头道:“你回去用饭吧,我守在衙门里。”
岳托想着,此刻正是非常时期,玛法随时可能下令八旗整军,代善留在正红旗衙门备战也是应当。
“那我也不回去了,留在这陪阿玛。”他琢磨着是不是把铺盖什么的也从家里带来,晚上直接睡在衙门得了。代善不回家,济兰独守空房便容易变着法的在家搓磨人,最近更是对敲打扎鲁特的博尔济吉特氏来了劲,他实在不想回去面对继母的歇斯底里。
第三十章
“那……你在此留守,我先回去一趟。”代善突然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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