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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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昭若有所思。

※※※※※

回到英国公府。已是正午。

宋墨要去宫当值了。

他对窦昭道:“我每十天沐一天,其中有三天会歇在宫里,其他六天都是寅时起床,酉时下衙。今天我会歇在宫里,你有什么事,武夷给陈核带个信就行了。”又低声道,“陆鸣如今在我位于积水潭那边的一个宅子里做管事的,他手下还有帮人,是配合杜唯行事的,你若是觉得十分紧急。就让素心去跟陆鸣说一声。”

也就是说,陆鸣手下的那一帮人。是宋墨养着的死士。

难怪这些日子一直没有看见陆鸣。

窦昭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要跟宋墨说,可时间上不允许,她只好道:“陈先生他们十月份会到京都来,到时候我还有些我的事要跟你说。”

宋墨笑道:“没事,你想什么时候和我说都行。”

窦昭失笑。

她很喜欢宋墨这种带着来日方长的不紧不慢,让她觉得有种岁月静好的安宁与悠远,让不时惦记着四年之后会如何的她。心境也变得从容起来。

窦昭笑着送宋墨出了门。

回到屋里,她开始清点陪嫁,按照自己的习惯和喜好调整陈设上的一些小细节。第二天一早。又拿了陈曲水绘制的颐志堂的布局图,带着素心和素兰按图索骥,熟悉了解颐志堂的布局。

旁边服侍的武夷大惊失色,一面悄声地嘱咐松萝快点把这件事告诉严朝卿,一面笑盈盈地帮窦昭介绍各处的景致,心里还有把窦昭走过的地方都记在心里,若是世子爷或是严先生问起来,他也能答得上话。

若是窦昭有心害宋墨,当初又何必千里迢迢地救宋墨?何况他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严朝卿笑道:“夫人想去哪里,想见什么什么人,你们好生陪着就是了,不必大惊小怪,也不必报到我这里来。”

武夷闻言冒了一身的冷汗。窦昭再问他什么事,他少了几分圆滑和殷勤,多了几分认真和恭敬。

到了下午,颐志堂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窦昭找了颐志堂的丫鬟、婆子、媳妇子问话的时候,众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窦昭很快就对颐志堂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颐志堂是英国公世子历代所居之处,为了培养历代世子独立处理事务的能力,颐志堂俨然一个小小的英国公府,账房、回事处、侍卫处、马房、浆洗房…样样都有,甚至颐志堂的侧门正对着英国公府的腰门,颐志堂的人不必走英国公府的正门或是侧门,直接英国公府的腰门进出,自成一体,非常的方便。

窦昭曾经有过管理济宁侯府的经验,人员名册和账本拿过来,她看了这半年的每月的总支出,就已经知道颐堂志各处每年大概有多少支出了。

她在心里磨琢了半天,看着天色尚早,去了严朝卿那里,请严朝卿请教:“如果我想回趟静安寺胡同,怎样才能得到国公爷的允许?”

严朝卿委婉地道:“国公爷也是每天早上寅时上朝,酉时下衙,每十天沐休一次。”

窦昭颔首,让人带信给父亲,说自己有事要见他。

翌日用过早膳,她从英国公府的腰门出府,回了静安寺胡同。

窦世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晚上没有睡好,看见窦昭一个人回来的,脸色变得更凝重了。

他匆匆将窦昭拉到了书房,关上了门就急声问道:“出了什么事?砚堂呢?怎么没有陪你一起回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这上嘴唇还有和下嘴唇打架的时候,更不要说你们刚刚成亲的小夫妻!寿姑,你一个妇道人家,凡事都要忍让,不要动不动就回娘家,娘家能让你住一辈子?你最终还不是得和砚堂过一辈子…”

窦昭哭笑不得.

“爹爹,您能不能不要捕风捉影,先听我说句话。”他打断了父亲的臆测,“我没有和砚堂吵架。我回来,是想和你说件事…”

她想着这话怎么跟父亲说好,略一犹豫,窦世英已急切地道:“你没有和砚堂吵架,今天即不逢九,又不是什么节气,你一个人回来干什么?”

窦昭干脆拉着父亲在临窗的大炕上坐定,笑道:“您还记得三朝回门。世子曾说他读《春秋》之事?”

“记得。”窦世英满脸的狐疑。

窦昭抿了嘴笑:“他那是为了讨好您,瞎编的!”

“啊!”窦世英张大了眼睛。

窦昭解释道:“忠毅公学识渊博,他跟着忠毅公读书的时候,诸子百家显然略有所涉猎,可他不用科举,加上家里还请了师傅教他骑射,哪能像那些士子似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您喜欢《春秋》,就把《春秋》好好地读了一遍。若说学问,只怕还浅薄的很。”言辞间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维护。

窦世英却听出来了。

他不由得哈哈大笑。道:“他才多大的年纪,就算是个神童,又能有多少学问?”话音一落,他猛然间恍然大悟,“你这次不顾礼数,急匆匆地跑了回来,难道是怕我们听说他选读《春秋》会考校他的学问。怕砚堂答不上来,来给砚堂求情的?”说完,窦世英再次望着窦昭大笑起来。不过比起刚才的笑声,更欢畅了,望着窦昭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戏谑,“傻孩了,你以为我和你的伯父们都是傻子不成?我们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要读什么好?他说他喜欢读《春秋》,我们也不过是欣赏他立志早,欣然有人和我们一样喜欢《春秋》罢了,怎么可能去考校他们的学问?就算是考校,也不过会问问他诸如‘隐公五年春,公矢鱼干棠,臧僖伯作何谏’之类颇为肤浅的问题,难道还会像翰林院里的那些老儒似的,非要把人考倒了才显其学问不成?不仅我和你六伯父,你五伯父在翰林院的时候,也曾给皇子们讲过经,他们有几斤几两,我们心里清楚着呢!你放心好了,没人会去为难砚堂的!”又促狭地笑道,“我读了三十几年书,也不敢说自己诸子百家都有涉猎,你倒也给他脸上贴金!”

窦昭脸上火辣辣的。

难怪父亲和五伯父,六伯父那么轻易就相信了宋墨的话,原来人家根本就不相信宋墨有多大的学问,不过是觉得他还愿意读书而已!

可一想到父亲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宋墨那点学问,根本不在我们眼里”的轻蔑,她心里就特别的不舒服,觉得父亲冤枉了宋墨,忍不住辩道:“宋墨可不是那些皇子皇孙,他不管是功课还是骑射,都很认真。他能未及弱冠就得到了金吾卫前卫指挥使一职,是因为他连续几年在秋围的考校中得了第一,并不仅仅因为他是英国公府的世子。他的字也写得很好,得到了皇上的赏识…那有您说的那样不堪!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告诉您这件事了…”她不禁深深地后悔,觉得在这件事上太冲动了,有些迁怒地抱怨道,“您这样,我以后有什么事,怎么敢再来商量您!”

窦世英见窦昭动怒,忙道:“没有,没有,我没有轻视砚堂的意思。”说完,又觉自己的话太苍白无力,没什么诚意,又讨好地道,“要不,你让砚堂跟着我读书怎么样?我保证他不会比翰林院的那些士子们差!”

“真是不该跟你说。”窦昭不由瞪目,“我来,砚堂根本不知道好不好?若是他知道,还好意思到我们家来吗?”想到父亲的性情,她要父亲保证,“这件事,您谁也不许说!就是六伯父那里,你也不能透露半点的口风!”

窦世英连忙发誓。

窦昭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第二百五十七章 打听

窦昭自觉做了件傻事,心情沮丧。

可陶器重的心情却比她更沮丧。

他是八月二十五日离的京,快马加鞭,不过四日就到了真定。

进了城,他在一家茶馆会下,问起了真定窦家:“…就当朝刑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窦元吉阁老的家乡!”

茶博士手望了眼一身文士打扮的陶器重,一面手脚麻利地沏茶,一面笑道:“老先生不是本地人吧?真定府有谁不知道北楼窦家的!我们茶楼的老板娶的就是窦家一位管事的闺女,我祖上也曾给窦家卖过棉花,您可真是问对了人!”

陶器重这才真切地感觉到了窦家在真定根深叶茂。

他笑道:“我是江南人,在京都坐馆多年,如今年事已高,辞馆回乡。前些日子见窦府嫁女儿,十里红状,比我们江南人家嫁女儿还要气派,这才有些一问!”

茶博士听着就笑了起来,道:“你说的是窦家四小姐吧?窦家四小姐从小就和京都的济宁侯定了亲,只是济宁侯的老侯爷死了,四小姐守了三年,去年由地一太夫人亲自护送,去京都嫁人。算算日子,窦家四小姐也应该出嫁了。”

原来窦氏姐妹易嫁的事还没有传到真定,或者是,窦家的人早已经知道了,不知道如何向乡亲四邻的交待,只好保持了沉默。

陶器重正要问窦昭的事,就听见旁边有人道:“可惜二太夫人不在家,要不然,窦四小姐出阁,京都肯定会派人来报喜讯的,到时候窦家定会摆流水席,搭台唱戏,大派封红,我们也能去凑个热闹了!”

跟着陶器重来的。还有陶器重的一个随从,这随从是陶器重的心腹,自然知道陶器重是为何而来。他陶器重难掩惊诧,略一思忖,笑道:“窦家可真有钱,难怪那么大的手笔了,陪嫁里面还有一抬银票。”

他的话像滴进油锅里的水,噼里啪啦地炸了开来。

“一台银票?为什么要赔嫁一台银票啊?”有人奇怪地道。“老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茶馆里不管是真定本地人,还是过客,都望得了陶器重。

陶器重就把陪嫁的事说了一遍。

有人艳羡,有人感叹,也有人酸溜溜地道:“窦家有的是银子,一抬银票算什么?想当年,窦家耀成公在家中招待路经真定去淮安任职的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时,不仅请了京都的戏班来唱戏,还在水榭里点了一千多盏琉璃荷花灯。映着天上的繁星,简直让你分不清楚你是在人间还是在天上。那才是真正的大手笔啊…”

有人嗤笑,道:“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了?要说热闹,我倒觉得前两年窦家四小姐的及笄礼才是真正的热闹!不仅窦家远在京都的女眷、随丈夫远在西北任的上赵太太,就是像江南宜兴纪家这样的姻亲,像鲁大人那样的地方乡绅家的太太们,甚至是窦家各分店的掌柜、各田庄的庄头、那些街坊邻居,都来庆贺窦家四小姐及笄。整个北直隶都被惊动了,岂是用钱就能做到的!”

一席话说得大家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出言反驳的。

陶器重倒吸了口凉气。道:“为何大家都回来庆祝窦家四小姐的及笄礼?”

自有好事者大声笑道:“窦家在京都的女眷都回来了,自然是因为窦家七老爷在京都游宦,窦家四小姐在家中代父尽孝,服侍七老爷的生母崔姨娘娘,窦家的长辈要安抚窦家四小姐喽!而赵大人只有这一个外甥女,爱若掌珠,赵家虽然随着赵大人去了西北,可赵太太隔几年就会回来看看窦家四小姐,怕窦家四小姐没了生母,被人轻怠,窦四小姐的及笄,她肯定是要回来的。像鲁太太这样的官太太,看着二太夫人如此看重窦家四小姐,来锦上添花罢了。至于那些铺子的掌柜、田庄的庄头…窦家四小姐不仅主持西窦的中馈,还由窦家三爷扶佐,打理着窦家的庶务,窦家四小姐及笄礼,他们敢不来吗?”

他的话音刚落,先前嗤笑高声说话的人道:“你这话说的有些偏颇。窦家四小姐为人纯善,真定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早几年东巷街别家武馆的官司,要不是遇到了窦家四小姐,别师傅能洗清冤屈吗?别氏姊妹到今还受窦家四小姐的庇护呢!那年真定大雨,要不是窦家四小姐免了窦家一些田庄的租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过不下去,要卖儿卖女,你怎么能说那些大掌柜和庄头是为了巴结窦四小姐,所以才纷纷来祝贺窦家四小姐及笄礼的人?”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茶馆多数人的赞同,嗡嗡地指责着那大声说话的人。

那人面露尴尬,低了头喝茶。

此情此景,如雷鸣般陶器重的脑子里隆隆作响,心头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越来越沉重,脸上再难维持礼貌的笑容。

这是他所了解的那个从小在乡下长大,木讷,倔强,不受人待见,无依无靠的窦家四小姐吗?

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陶器重忍不住道:“不是说窦家四小姐不受继母待见,所以留在真定由窦七老爷姨娘出身的生母教养吗?怎么又变成了‘代父尽孝’了?”

茶馆里有人扑哧一声笑,道:“老先生是从灵璧县过来的吧?切莫听那庞家胡言乱语。那王氏不过是个小妾扶正的,虽是王又省的女儿,可那几年王又省正落魄,哪里还管得上儿女?这个王氏既少了教养,就算是扶正了,也一样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家中的中馈竟然得由窦家的四小姐出面才理得清楚。那窦家四小姐才几岁?像王氏这样市井妇人,又怎么容得下?偏生窦家四小姐幼承庭训,怎么能和王氏一般见识。就自请跟着窦的六太太启蒙读书,鲜少回西窦。这也是为什么窦家四小姐及笄,纪家会派了个来道贺——六太太把窦家四小姐当自己亲生的一样,那纪家也就把窦家四小姐当成了自家的表小姐。那王氏千算万算,却不曾想她把窦家四小姐挤兑出了门,反而让窦家四小姐多了门姻亲相助。要说那宜兴纪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家中出过两任帝师不说,到如今也有七、八个进士在京都做官,岂是王家那白身能比的?这正是应了人算不如天算那句话,也话该那王氏生不出儿子来。”

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狠毒,把陶器重吓了一大跳,不由细细地打量着那人,心里却想着宜兴纪家。

在他的印象中。纪家好像只有六个入仕。

这人的话虽然有点夸张,却也不算离谱。

可见他说的这些话也不是全是胡编乱造。

难道是自己出了错?

这些天来一直隐隐萦绕在心底的念头破茧而出,陶器重心头发颤,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宋墨的影子…

难道是…

不,不,不!

不可能!

如此与世子爷有关,世子爷又是怎么认识的窦家四小姐呢?

可如此和世子爷无关,窦家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演出一出姐妹易嫁呢?

陶器重心里乱糟糟的。

耳边有人小声议论:“诅咒王氏的,是郎家的管事吧?”

“是郎家十五太太的陪房。”

“原来如此!”

“你听说了没了。庞家当铺,上次收了一尊紫金大肚弥勒佛。竟然是假的!庞家亏了八百多两银子,跑到县衙里喊冤,说是上了郎家十五太太的当。”

众人嘻嘻笑,表情中都带着几分“你知我知”的暧昧。

“自己家的奉供看走了眼,怪谁?”有人道,“县尊怎么说?”

“县尊还能说什么?”那人笑道,“钱货当面点清。当时没有看出来,这个时候喊冤,不要说诸家的少年如果中了举人。就算是寒门小户,也没有拘了人来打官司的道理。他庞家不过是靠着王家过日子,还真以为真定县衙就是他们家开得不成?”

有人质疑道:“会不会弄错了?为了八百两银子,就跑去找县尊大人出面?”

“我骗你做什么?庞家现在不比从前了。自从那庞昆白被窦家四小姐身边的护卫误会成劫匪打得半身不遂之后,庞家就像走交了霉运似的,做什么生意都亏,一年不如一年。要不然庞家老太爷还在,庞氏三兄弟为何吵着闹着非要分家不可?”

“那你们听说了没有?”又有人悄声道,“听说庞家的姑奶奶嫌弃庞家总找她的麻烦,放了话出来,庞家是庞家,她是好,以后庞家的事,少往她身上扯…”

大家窃窃私语着。

陶器重表情呆滞。

庞家和窦家是姻亲,竟然会被窦家四小姐身边的护卫误会成了劫匪,还打成了半身不遂…有这样的误会吧?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忙示意随从结账,悄悄地出了茶馆。

一阵寒风吹来,卷着枯黄的叶子打在他的脚上,他不由双手拢在了衣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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