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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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相隔十年之后,她们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再次相遇!
周少瑾只觉得锥心的痛。
那些逝去的时光仿佛都扑面而来,那些曾经的痛苦都再次鲜活起来。
她捂着胸口,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外祖母和吴夫人嘴角一翕一合的,提线木偶似地随着姐姐屈膝行礼,静坐在了一旁,直到周初瑾拉了拉她的衣袖,外祖母和吴夫人的说话声才嗡嗡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您知道,我们江北不比江南,没有这么多讲究。这又是我们老爷遇到的第一桩寿筵,不知道送什么好——贵重了,怕别人说我们阿谀奉承;寒酸了,怕别人说我们眼界小,没见过世面。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愁得我们家老爷一夜没合眼,爬起来就催我到您老人家这里来讨个主意,也免得寿筵上出了丑。”
原来吴夫人是为了二房老祖宗的寿辰过来的。
前世,吴夫人口口声声称外祖母为“姑母”,十分的亲热。今天称外祖母却是一口一声“您老人家”,原来这个时候关氏还没有攀上外祖母啊…
周少瑾木然地想着,脚被人狠狠地踢了一下。
她悚然侧头,看见了姐姐担忧的目光。
周少瑾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不由暗暗着急。
这个时候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气才行。不然姐姐岂不是要急疯了?还有外祖母,好心带她出面见客,让她增长见识,她却失礼于人,让外祖母的脸往哪里搁?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急急地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就听见外祖母不急不燥,略带着几分笑意地对吴夫人道:“外面的事我不知道。但照着程家的旧例,各房都会以各房头的名义送份寿礼,散生要随意些,整生要重视些。然后各人再送各人的,这就更简单的,不过是些针头线脑的东西,还有孩子亲笔画的画,亲手写的对联,也都算是份寿礼…”
吴夫人听了十分感慨地赞道:“程家不愧是诗书传世的百年望族!家中如此的显赫,这日子过得却如此的低调,难怪金陵城里提起九如巷的程家都要翘起大拇指来夸一声‘好’,也难怪别人看我们吴家都觉得格局太小。这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她中等的个子,身材圆润,相貌看上去很平常,倒是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仿佛要看到你的心里头似的,非常的锐利。但此刻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温和有礼,隐隐带着几分笑意,犹如春风扑面,让人听了非常的舒服。
仔细听来,吴宝璋说话的语气语调都和吴夫人非常的相似。
想起这个人,周少瑾心里如那烧开了的沸水似的翻滚不已,半晌才平静下来。
而吴夫人和关老太太的话已告一段落,吴夫人正提议去看看关老太太屋里养的那株三色牡丹:“听说是程大老爷送的。大老爷可真是孝顺!这么稀罕的东西,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谋来的。不过,这也是您的福气。像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见过一棵树上开出三种颜色的花来。”
听到别人赞扬自己的长子,关老太太再也没办法像对待其他怀着目的来拜访她的客人一般,摆出副客气却始终带着几分疏离的态度来。
她呵呵地笑,由周初瑾虚抚着,带着吴夫人往摆放三色牡丹的水榭去。
吴宝璋见状,上前去扶吴夫人。
吴夫人却快步向前,和关老太太站在了一起,把吴宝璋丢在了身后。而吴夫人的亲生女儿吴宝华则看也没看吴宝璋一眼,不紧不慢地上前扶了母亲的手臂,和周初瑾一左一右地跟在吴夫人和关老太太身边。
吴夫人仿佛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些什么似的,笑盈盈地和关老太太说着金陵城新来的戏班子惠兰班。
吴宝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飞快地睃了周少瑾一眼。
只见周少瑾面色苍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些什么事。
她不由得长舒了口气,心中微定,抬眼却看见吴宝芝正满脸好奇地望着周少瑾。
吴宝璋心中一动。
来前她曾打听过。程家四房虽然有两位小爷,两位小姐,可那两位小姐却是姓周的,不过是程家的表小姐,特别是那位周家二小姐,是四房姑爷续弦所生,与程家并无血缘关系。
她只是没想到周家二小姐会长得这么漂亮。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更是透着股娇娇柔柔的气质,好似那白山樱,绻缱地开在枝头,一不留神,她就会随风飘走了似的,让人对着她忍不住呼吸都会放轻些。
别说是养在深闺里的吴宝芝了,就是她,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女孩子,那模样儿那身段,不管怎么看,没有一处不精致,没有一处不美好的,也难怪吴宝芝会对周二小姐感兴趣了!
吴宝璋想着,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她脚步顿了顿,就和周少瑾肩并着了肩。
“二小姐,”吴宝璋露出了个温柔娴静的笑容,轻声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看你脸白得厉害,要不要我在老太太面前知会一声,找个借口让你歇一歇?”
周少瑾看着她就觉得恶心,根本不想和她多说话。
虽然这样做有些失礼,可她只要一想到前世自己循规蹈矩了一辈子,最后还落得那样一个下场时,这样的随心所欲就有种肆恣意妄为的痛快,让她觉得心情愉悦。
第十章 姐妹
周少瑾决定不理吴宝璋。
吴宝璋却没有在意。
没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多是羞怯腼腆性子,更何况像周二小姐这样寄人篱下的,只怕更是胆小慎微,不敢踏错一步了。
她继续和周少瑾轻柔地说着话:“二小姐,我刚从四川绵阳老家过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川,看什么都觉得好奇又新鲜。我听说金陵的老习俗,端午节的时候要把大蒜放在锅膛里烧熟了给孩子吃,一个孩子独吃一头,吃了夏天不拉痢疾,肚子里不长虫,是不是真的?”
周少瑾装做没有听见。
吴宝璋眉头微蹙。
这位二小姐是怎么一回事?
从她进门到现在她就没听见这位二小姐说过一句话,难道是个哑巴?
可她却没听人说过…
吴宝璋想了想,又道:“我进门的时候看见太湖石山旁长着了株合抱粗的树,枝叶极其茂盛,树冠只怕有一丈之地,你知道那是什么树吗?”
周少瑾依旧不理她。
吴宝璋有些不知所措。
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人。
身后突然传来“扑哧”一声毫不掩饰的笑。
吴宝璋脸都绿了。
她回过头去,看见了自己同父异母的三妹吴宝芝。
吴宝芝满脸的讥讽,小声道:“大姐,人家不愿意和你说话,你就不要勉强了,免得破坏了你宽厚大度的名声。”
吴宝璋鬓角的青筋直冒,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温温柔柔的,嗔道:“宝芝,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也不怕别人笑话。”然后伸长了脖子朝着关老太太和吴夫人的方向望了望,道,“母亲和老安人都快走到水榭了,我们也要快点才是。”说完,急急越过了周少瑾,快步朝着关老太太和吴夫人赶去。
吴宝芝冷“哼”了一声,转过脸来对周少瑾露出了个友善的笑容,道:“你不用理她,她就是这样不知道不知所谓,总觉得她搭理别人别人就一定得搭理她似的。”然后好奇地问她,“你今年几岁了?看着比我好像还小似的?”
她和她的胞姐吴宝华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五官、身材、模样儿都随了吴夫人,很是平常,皮肤却和吴宝璋似的,欺霜赛雪,细腻白皙,显然是随了吴家的人。这让她们看上去吴夫人多了几分清秀,勉强算得上是中人之姿。
不过,这吴氏姐妹也不是什么好人。
前世,她们可没少和吴宝璋打擂台,而吴宝璋还在她们姐妹俩手里吃了好几次大亏。
周少瑾也不想理会她。
可当她发现走在她们前面的吴宝璋正竖着耳朵听她和吴宝芝说话的时候,她突然改变了主意,朝着吴宝芝笑了笑,轻声道:“我是甲申年出生的。”
那笑意,就犹如那春日的暄阳,一点点的染暖了她的眼角眉梢,让她如春风拂柳不可思议地柔软起来。
吴宝芝惊艳,失声道:“你可真漂亮!”
是吗?
周少瑾不禁蹙眉。
程许…喝醉酒的时候也曾这样呓语。
她后来,就很恨痛自己的漂亮。
如果她不漂亮,是不是就不会遇到那样悲惨的事呢?
她时常在噩梦醒来之后问自己,却兜兜转转地找不到了答案。只是从此以后就素面朝天,远离了那些脂粉膏蜜…
周少瑾眼睑轻垂,心底倏然间一片冰冷,再也没有说话的兴趣,转身朝前走去。
吴宝芝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恼了周少瑾。
她在家里也是倍受宠爱的,想到自己还是第一次这样诚心地赞美别人的容貌,对方不仅不欢喜,还扭头就走,顿时觉得委屈得不行,眉毛一拧,决定和周少瑾各走各的,可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吴宝璋回头瞥了她一眼,她心中生警,想了想,还是忍了脾气,笑吟吟地追上了周少瑾,强行地挽了周少瑾的胳膊,佯作出副欢喜雀跃的样子笑道:“姐姐,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惹得你不高兴了?我给姐姐赔不是!姐姐快别生我气了!”随后不等周少瑾说话,又道,“姐姐,我是乙酉年的,比你小一岁。我二姐是癸未年的,比姐姐大一岁。我们去年冬月里才到金陵,每天被母亲拘在家里做针线活,闷都闷死了。要是有失礼的地方,姐姐可千万别和我计较。”
吴宝芝的话又急又快,让走在前面的关老太太等人纷纷转过头来。
周初瑾更是面露焦虑,既担心周少瑾小姐脾气发作起来,不分场合,得罪了客人;又担心她不擅言词,受了这吴家三小姐的欺负却被人倒打一耙。
周少瑾不由恼怒这吴宝芝喜欢惹事生非,偏偏她又是个不擅长和人争执的,特别是着急的时候,她更说不出话来。她眼眶一红,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吴宝芝稚气的面孔和眼底闪过的得意却让她硬生生地将眼泪收了回去,脸上火辣辣的烧。
前世,她就是不会争辩,才会处处被程笳压制。
这一世,难道也要走前世的老路不成?
何况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比她小了一年轮,她要是被这样一个小姑娘气得说不出话来,还有何面目面对一直关心爱护她的姐姐?
她咬了咬唇,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有什么不会的,我都会告诉你的,你不用和我这样的客气!”说完,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还算是有理有节,又大着胆子回了一句,道:“你这样说,反而觉得你我之间太生分了!”
吴宝芝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女孩子看着软弱,像朵花似的,谁知道说起话做起事来却绵里藏针,狠狠地刺了她一下。
她张嘴欲和周少瑾争辨一番,却看见了姐姐吴宝华严厉又带着几分警告的目光,她只好怏怏然地鸣金收兵,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周少瑾咧了咧嘴,算是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关老太太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似的呵呵笑了两声。
可送走了吴夫人之后,老人家却拉了周少瑾的手,赞许地道:“以后就应该这样!遇到事就要做声。女孩子家家的,本就吃亏,若还是什么时候都忍气吞声的,只怕是被人拆骨入肚了还被嫌弃味道不好。”
周少瑾的眼泪刷地一下落了下来。
外祖母的话说到了她的心上。
前世,明明是她受了程许的羞辱,程许的母亲袁氏却说是她勾、引的程许…二房三房的人都沉默不语,只有外祖母,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她一句话,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她。
她跪趴在关老太太的膝头,呜呜地大哭起来。
周初瑾莫名的悲从心起,跟着抹起眼泪来。
关老太太也眼眶湿润,扶着周少瑾道:“好孩子,别哭了!这人活在世上,不容易。我们做女子的,就更不容易了。你要是自己不立起来,谁帮你也没用。你要记得外祖母的这句话才好!”
周少瑾抽泣得说不出话来,泪流满面地点着头。
关老太太掏了帕子帮她擦着眼泪,道:“好了,好了,不哭了。瞧这漂亮的小脸,哭花了可不好看了。”接着抓了把糖塞给她,“乖,听话!”
周少瑾捧着糖,哭得更厉害了。
屋里服侍的无不掩面。
周初瑾忙上前安慰着妹妹,半晌,周少瑾才渐渐止了哭声,红着眼睛鼻子给关老太太赔不是:“…惹得您老人家也跟着伤心!”
关老太太不以为然,笑道:“哭过了,心情好些了吧?快回屋去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周少瑾红着眼睛鼻子含泪颔首,和姐姐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问她:“你为什么大哭?”
“我也不知道。”周少瑾由施香帮她用煮熟了的鸡蛋敷着眼睛,道,“就是听外祖母那么一说,就哭了起来。”
周初瑾见问不出什么来,想着以后自己只要多看照点妹妹,妹妹说的是不是真话总能知道的。
她晚上陪了周少瑾睡。
黑暗中,周少瑾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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