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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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色帷帐轻垂,伸在帷帐外的手上搭了块湖绿色的杭缎帕子,露出一小段欺霜赛雪的手腕来。
大夫没敢多看一眼,坐在一旁的锦杌上诊脉。
诊完了左手诊右手,诊完了右手诊左手,半晌才道:“你们家可有长辈在?”
听得傅庭筠心中一颤,道:“大夫有什么话直管说就是了。我们家里只有我们夫妻二人。”
大夫听了,沉吟道:“太太没什么大碍,恐怕是这些日子累着了。待我开些补气益血的方子给太太吃吃。等过十天,我再来复诊。”
自己什么时候这样的弱不禁风了?
傅庭思忖着,雨微已送了大夫出去。
家里飘出药香来,赵凌闻之色变,闯进内室:“出了什么事?”他脸色有些苍白,“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也不让安心去给我报个信?”
“没事!”傅庭筠忙安抚他道,“大夫说我是累着了,休息些日子就没事了。”
赵凌不放心,托陌毅帮着找个御医来看看,只是御医和他们一样,多在宫里当差,没有特旨,只能抽空来给傅庭筠看看。结果御医没有等到,却等来了那复诊的大夫,大夫依旧开了原来的药方,说了十日后再来复诊。
出门的时候却遇到了赵凌…
而傅庭筠拿着药方却迟迟没有交给雨微。
雨微柔声地问她:“您这是怎么了?”
“我瞧着这大夫好像医术很一般,你看,要不要换个大夫。”傅庭筠迟疑道,“我近来不仅常常感觉到累,而且还总是想睡觉…”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帘子一响,赵凌走了进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你信不过,等下次那大夫来,我来问问他。”说着,拿过傅庭筠手中的药方递给了雨微,“这药先吃着——最多也不过十天。”
雨微笑着应声而去。
傅庭筠勉强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赵凌小心翼翼地喂药给她喝,她不想喝的时候,会像哄孩子一样的哄着她,还特意买了窝丝糖回来给她药后用,而且晚上也不闹腾她了,她略一动,他就会立刻惊醒,她怎么了,好像她是那易碎的瓷器,捧在手里怕摔了,放在桌上怕碰了…
傅庭筠不由起了疑心,揪住他的衣襟问他:“我是不是得了什么恶疾,时日无多…”
“胡说八道。”赵凌语带宠溺地喝道,“你除了精神不济,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或是有疼痛的地方不成?”
傅庭筠仔细想想:“好像没有…”
“那不就结了。”赵凌立刻道,“要是有什么恶疾,你还能这样的轻松?”
傅庭筠讪讪然地笑。
赵凌爱惜地吻了吻她的面颊:“或者犯了秋困,这些日子我当差有的时候都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只好洗个冷水脸。”
是自己晚上睡得不安稳吵着他了吧?
傅庭筠心中刹那间充满了愧疚。
“别胡思乱想了,”赵凌把她搂在了怀里,“快歇了吧!我明天又要到宫里去值夜,这几天让雨微服侍你。她是自小跟着你的,你用起一来也顺手些。”又道,“你这两天胃口如何?想吃些什么,就跟我说。别顾忌这,顾忌那的,苦了自己。”
傅庭筠只盼着他早点歇息,道:“郑三娘做的饭菜还是挺合我胃口的,”然后催他,“你快睡吧,别操心这些了。我也要睡了。”
赵凌果然就不再做声,不一会,发出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她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大夫来复诊的时候,赵凌请了一天的假。因为有丈夫陪着,傅庭筠只放了里面的销纱帐子。
赵凌站在床前,他虽然神色温和,可傅庭筠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很紧张似的。等到那大夫仔细给她诊完脉,朝着赵凌微微点头的时候,赵凌已掩饰不住激动,一下子就握住了傅庭筠的手。
“阿筠,你怀了身孕,我们,我们要做父母了…”
第158章 母女
傅夫人望着红光满面,神色娇羞的女儿,眉宇间满是欣慰,但还是轻声喝斥女儿:“成了亲,就要留个心才是。怎么到了快三个月,大夫来诊了脉才知道。雨微呢,她不是在你身边服侍吗?你的小日子来没有来,难道她也不知道?”
见母亲生气,傅庭筠忙道:“这件事不怪雨微,都是我太大意了。”她把雨微觉得自己命不好,为了避嫌,一个月没有接触她东西的事说了。
傅夫人面色微霁,道:“怎么不早些来报了我?”如今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女儿才告诉她。“是不是你爹爹又说了些什么或是做了些什么?”
傅庭筠一怔。
母亲怎么突然间这样不相信父亲了?
有个异样就猜测和父亲有关?
她心中微动,道:“是赵凌他不让。他说孩子还不到三个月,怕受了惊吓,还是在家里养着好。”说着,想起赵凌自从知道她有了身孕,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漱,第二件事就是摸着她的肚子和未出生的孩子说话,让她觉得赵凌之所以对她这么好,全是因为肚子里孩子的缘故,语气中颇有些抱怨的味道。
傅夫人听了眉头频蹙,道:“既然赵大人让你在家养着,你就在家养着就是,为何出言不悦?”又道,“如今已经成了亲,马上又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能对夫婿还‘他’、‘他’的称呼?或是顺着外人称一声‘九爷’,或是尊称一声‘夫君’才是!”
傅庭筠嘟着嘴驳母亲:“我在家都叫他‘九爷’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顶嘴?从前荃蕙可不是这样的。可见都是叫赵凌给惯出来的!
本应不悦的傅夫人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这是为你好。难道你以后在孩子面前也这样称呼他们的父亲不成?”说着,望着她的目光已柔得能滴出水来,轻声道:“你这些日子反应大不大?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就是特别喜欢吃酱菜。”傅庭筠见母亲高兴,心情也愉悦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盈盈笑意,“至于反应,”她眼中流露出困惑之色,“我听人说,头几个月吃什么吐什么,可我除了时常觉得疲倦想睡觉之外,却没有其他任何的反应。要不然,我又怎么会连怀了孩子都不知道呢?”她说着,眼神一黯,低声道,“您说,这孩子会不会…”脸上闪过一丝骇怕。
这样的念头自从知道自己怀孕后就时常会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可一看见赵凌那满是欢喜的脸,她就谁也不敢问。今天来看望母亲,她抱了很大的希望,盼着母亲能给她一个答案。
傅夫人一愣,随后不悦地瞪了她一眼,道:“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些什么?人家求也求不来的事,你却嫌弃!你可知道你这是随了谁?你这是随了你祖母!你祖母生了六子三女,没一个折腾过你祖母,而且孩子个个身体都好,全都活了下来。”
傅庭筠听着双眸闪亮,一扫隐忍的担忧,脸庞像开在阳光下的夏花般的明亮娇艳起来,竟然比平时还要精神三分,哪里还有半点怀孕女子的憔悴。
傅夫人看着不由笑着摇头:“想当初,那俞家之所以求娶这门婚事,全因你祖母和我都宜生养,又拿了你的八字给请了龙虎山天一道长相看,说你是宜男的命格…”
傅庭筠愕然。
她还以为是因为傅家门庭清白,她性格开朗活泼讨长辈的喜欢…
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理由。
母亲既然知道,可见家里的长辈也多是知道的。
还好自己没有嫁到俞家去,否则,她成什么了?
她有些不悦,更多的却是庆幸。
接着想到了前两天和赵凌猜测是儿子还是女儿的事。
赵凌曾笑言,说他们家就只剩下他这一根独苗了,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他都稀罕,还说,他们要多生几个孩子才好…后来两人说着说着,赵凌又开始不老实起来,还说些什么“没有肉也要让他喝口汤才行”之类的混话,可到底只是玩笑的意思多,情欲的味道少,她能真切地感觉到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他心里没办法表达出来的喜悦而已。
如果她真随了祖母,那他们岂不是会有很多孩子?
赵凌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高兴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的!
傅庭筠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小小儿人,有着和赵凌一样的眉眼,还会一样的斜了眼冷峻地瞥人…就这么一想,她就先欢喜了一半。
而傅夫人话一出口就已后悔,待看到傅庭筠面露异色,更是在心里暗骂自己糊涂。
女儿现在过得好好的,她怎么鬼使神差地提起从前的事来,白白让女儿心中不喜。
傅夫人忙补救似地道:“还好你没有嫁到俞家去?否则就算你有宜男之像,那俞家大公子肩挑三房,只怕你不生出五、六个儿子来,俞家的长辈都不会满意。”
一旁的修竹家的却满头大汗。
今天夫人这是怎么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全然没有了平日的精明能干。
好好的,怎么就说起俞家来?
莫非是因为前些日子俞夫人派了贴身的妈妈来探病,让夫人有感而发?
可如今姑奶奶的亲事现在木已成舟,再说这些,只会让姑奶奶心里添堵而已。
想到这些,她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忙笑道:“姑奶奶,您都喜欢吃些什么酱菜?我听说京都的百味全酱菜是最好的,过两天我给您送些去。”
傅夫人听着回过神来,她忙笑道:“还是修竹家的细心,看我,只顾着说话了。荃蕙,你都喜欢吃些什么酱菜,我让修竹家的给你送些去。”
母亲把自己的体己钱都给了自己,又没有了舅舅的贴补,手头肯定不宽裕,她和母亲的心意一样,不想再接受傅家的任何馈赠,就更不想母亲在自己身上用钱了。
“您可千万别送酱菜给我了。”傅庭筠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九爷这个大嘴巴,逢人就说自己要当爹了,还说我这些日子只想吃酱菜,他的同僚、上司纷纷送了自家做的酱菜或是买了百味人的酱菜全送过来,我们家现在最少有五、六十种酱菜,都可以开酱菜铺子了。”语气中虽然透着三分不满,却更有七分的甜蜜。
傅夫人看着,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这孩子,虽然嫁了人,却还是一团孩子气。
她已经在这孩子困难的时候无能为力了一次,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这孩子再次陷入困境。
傅夫人就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着问她:“孩子的小衣裳什么的,谁在准备?”
“赵凌又买了两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回来,说都是有经验的,以后服侍我做月子,照顾孩子。这些日子雨微正教她们规矩,顺道领着她们给孩子做小衣裳。”
“与其一次买两个妇人回来,还不如先买一个回来。”傅夫人知道赵凌对女儿一向体贴,但听到这些,心里还是止不住地高兴,指点他们,“以后还有乳娘,乳娘带着两个小丫鬟帮着照顾孩子就行了。”
她总不能当着母亲说,当初她也这么说的,赵凌却嬉皮笑脸地说什么“现在你觉得人多了,以后只会觉得人少了”的话吧…
傅庭筠神色间就露出几分窘然。
傅夫人还以为她是面子上过不去,笑着转移了话题:“你们开始找乳娘了吗?”
傅庭筠连连点头:“九爷跟同僚们打听,大家都说大兴府的乳娘好,就是宫里的乳娘,也多出自大兴。正好九爷有个兄弟在大兴府当差,就找了他,他已经帮着相看了好几个,只等翻过年来就会把人定下来。”
傅夫人微微颌首。
这个赵凌,可见心里十分的喜欢荃蕙,否则,他一个男人,怎么会事无巨细地过问这些事?
她不禁拉了女儿的手,再次叮嘱她:“九爷待你这样好,你可不能辜负了他。”
怎么每次见面母亲都会这样叮嘱她,好像她是水性杨花的性格似的。
傅庭筠有些不高兴,娇嗔道:“我对他可好了,一年四季的衣裳鞋袜都是我亲手给他做,他生辰那天要进宫当差,我赶在他之前就起了床,亲手给他做了碗寿面…”
傅夫人就望着她呵呵直笑,把傅庭筠笑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嘛?”
“难道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傅夫人笑吟吟地望着她。
傅庭筠脸色通红。
…
送走了女儿,傅夫人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发起呆来。
修竹家的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地收拾着茶盅。
傅夫人突然道:“少奶奶送了些什么东西给荃蕙?”
就像长了后眼睛似的!
怎么刚才却像鬼上身似的,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修竹家的在心里嘀咕道,就听见傅夫人像是感慨又像解释地道:“少奶奶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她是真正的名门闺秀,虽然懦弱,却做不出那等卑劣下作之事,既然知道荃蕙有了身孕,她怎么也会贺喜荃蕙一番的。”
“还是夫人厉害。”修竹家的真心地赞叹,“少奶奶寻了几件小少爷的旧衣裳送给了姑奶奶,说是让姑奶奶早生贵子。”
傅夫人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我好后悔!当初不应该听他父亲的话,把他留在京都,要是跟着我在华阴,他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修竹家的半晌才明白过来,傅夫人所说的这个“他”原来指的是傅庭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