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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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凌有些意外,心里顿时如喝了甘醇绵厚的陈年老酒般有些飘飘然起来。

傅庭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赵凌的表情,她沉吟道:“既然如此,九爷何必以身试险,不如把叶掌柜引荐给颖川侯…”

“不可!”赵凌想也没想地拒绝了她的这个提议,“颖川侯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为了压制西平侯,他肯定会拿这件事和西平侯做交易的,到时候叶掌柜被杀人灭口不说,就是我们,因为知道了这件事也会变得很危险,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傅庭筠略一思忖就知道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大通号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颖川侯此时还不想和西平侯撕破脸,对他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叶掌柜交给西平侯处置。这样一来,颖川侯既卖了个人情给西平侯,又敲山震虎地告诫了西平侯一番,那西平侯本就不是颖川侯的对手,这下子只怕更是战战兢兢了,哪里还敢与颖川侯做对,到那个时候整个陕西行都司也就真正成了颖川侯的天下。一旦形成这个局面,万一赵凌杀冯大虎的事被发现,颖川侯为了局势的稳定,肯定会对西平侯报复赵凌之事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赵凌只和十六爷只不过是一面之交,赵凌就是再能干,怎可与西北的稳定相提并论,想必就是十六爷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吧?

这也许就是小人物的悲哀。

她心中微戚。

脸上就露出些许的怏然来。

赵凌误会傅庭筠因为在自己面前说错了话而羞愧不己,他怎么舍得让她不快,忙道:“所以我特意请了出身将门,从小在西北长大,素有‘小孟尝’之称的何秀林来家里做客,又和叶掌柜演了这样一出戏,就是为了在我派人护送叶掌柜返回西安府的时候为叶掌柜的身份做证。”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呐呐地道,“我从中做了些手脚,让叶掌柜相信颖川侯对西平侯的所作所为早已知晓,为了大局,却对西平侯三再容忍,不可能帮他…”

傅庭筠听着心中“咯噔”一下,急急地打断了赵凌的话:“那颖川侯到底知不知道那些马贼与西平侯有关系?”

“知道。”赵凌道,“只是颖川侯来张掖之前,一直在五军都督府任职,来后虽然对这件事有所耳闻,却一直苦于找不到西平侯的把柄,不像我们,有道上的关系,容易发现那些马贼,要不然,颖川侯以此为把柄早就收服西平侯了!”

傅庭筠立刻如坐针毡,忙把萧姨娘试探她的事告诉了赵凌:“你说,会不会是颖川侯发现了什么?”

赵凌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他低头沉思着,傅庭筠屏气凝神。

一时间,屋子里变得落针可闻。

有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打破了满屋的宁静。

“大人!”说话的是安心,“总兵府来人,说孟大人请您过去。”

颖川侯?

在赵凌刚从总兵府回来之后?

两人不由四目相对。

赵凌叫了安心进来问话:“来传话的是谁?”

“是林迟,林大人和两个同僚。”

她要是没有记错,当初奉命去杀赵凌的就是这个林迟,他们是颖川侯的贴身侍卫,武艺高超。

傅庭筠一把抓住了赵凌的胳膊,嘴角翕翕,却说不出话来。

“没事!”赵凌笑着拍了拍傅庭筠的手,“你相信我!”

不过是一句话,不知怎地,傅庭筠的心却突然静了下来,她表情沉着地道:“我让郑三护着叶掌柜离开。”

赵凌点头,低声叮嘱她:“三福在城外的城隍庙里落脚,让阿森去给三福送个信,由三福护送叶掌柜回西安府就行了,杨玉成在庄浪卫等他们。”

傅庭筠“嗯”了一声,吩咐安心道:“你去跟总兵府来的大人说一声,九爷换件衣裳就去。”

安心应声而去。

傅庭筠去了郑三住的东厢房。

叶掌柜死里逃生,紧绷的心弦松懈下来,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刚刚醒过来,正由郑三服侍着喝着郑三娘熬的鸡汤,知道事情有变,他两眼间骤然迸射出如锋般犀利的寒光:“傅姑娘,请您转告赵大人,如果只是我叶某人一个人的事,我叶某人二话不说,这就随着他去见颖川侯。可我身上背着叶家几十条人命的冤屈,恕我不义,只能临阵脱逃了。”然后道,“大恩不言谢,只要我叶尚诚活着一天,就不会忘记我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说完,站起身来,朝着郑三拱了拱手:“有劳郑管事了!”

他脊背挺得笔直,眉宇间威武外露,器宇轩昂,哪里还有刚才半点的颓然,好像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大通号手握重权的三掌柜,让郑三不由胆怯,忙恭声称着“不敢”,帮着叶掌柜收拾东西。

赵凌由安心服侍着,匆匆从院子里走过。

傅庭筠等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重重雨帘中,叶掌柜和郑三戴上斗笠,披着蓑衣,无声地朝着傅庭筠拱了拱手,离开了傅庭筠的家。

天边传来滚滚雷鸣。

雨下得越来越大,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院子中就积了一层水。

郑三娘扶了傅庭筠的胳膊:“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您的裙裾都湿了。”

傅庭筠好像没有听见似的,静静地伫立在大门的滴水檐下,雨水溅起的湿气让衣服都变得湿漉漉的。郑三娘就想着再劝劝傅庭筠,谁知道傅庭筠已转身进了院子,还喃喃地道了一声“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

郑三娘不由望了望天,觉得傅庭筠这句话问得好突兀,正寻思着该怎么答好,傅庭筠已涉水朝着做为她内室的东厢房而去。郑三娘急急跟上:“姑娘,我来背您吧?”

“不用了!”傅庭筠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内室。

因为下雨,虽然是下午,但内室已如暗深夜。

郑三娘点了灯,服侍傅庭筠换了鞋子。

傅庭筠上了炕,把灯移到炕桌上,打开了赵凌送给她的大红描金匣子。

里面是把象牙梳篦。

不过手掌大小,在灯光下细腻平滑的质地呈现温暖柔和的淡黄色光泽,梳背上雕着对并蒂莲。

这混蛋,果然别有用心。

傅庭筠想像着自己要是当着赵凌的面就打开匣子的情景…他肯定会调侃自己一番吧?

想到这些,她满脸绯红,对着镜奁重新绾了青丝,把那并蒂莲的象牙梳篦插在了发间,然后戴了黄铜顶针,拿起纳了一半的鞋底,静静地坐在炕上纳着鞋底。

掌灯时分,雨渐渐小了起来。

郑三娘进来:“姑娘,天色不早了,要不您还是先…”

“等九爷回来再一起用晚膳。”傅庭筠头也没抬,眼睛盯着手中的鞋底,声音和平常一样的温和,却透着不容转圜的坚持。

郑三娘不再说什么。

外面传来阿森的惊呼:“九爷…九爷回来了!”

傅庭筠跳下炕就冲了出去,看见赵凌面带笑容地大步朝她走来。

第117章 激情

“这么说来,全是我们自己吓自己,草木皆兵啰?”傅庭筠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凌讪讪然地笑:“主要是事情太凑巧了,由不得我们不往这上面想!”

傅庭筠笑着点头,把盛了鸡汤的青花瓷海碗往赵凌面前推了推:“快点喝了,冷了就不好喝了!”

赵凌“嗯”了一声,低头喝汤。

傅庭筠想到刚才的事,扑哧一声又笑起来。

赵凌看着,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会想到颖川侯特意把他找去,根本不是为了大通号的事,而是要揭他的老底呢?

不仅直截了当地问他可是西北道上那个贩私盐的赵九,还说起傅庭筠,怀疑她就是华阴傅家病逝的九小姐。还好陕西去年大旱引起民乱,到处乱糟糟的,很多县府的鱼鳞册和黄册都被毁坏,他的师傅当年是为了避开仇家才带着他来的西北,行踪很是小心,他又从未向其他人提及过,颖川侯只查到了他曾经贩过私盐,其他的,一概不知。而对于傅庭筠的来历,也只是猜测,没有佐证…要不然,他对对手只知道一鳞半爪的,而对手却对他的经历过往一清二楚,他就如同没有穿衣服似的站在那里任由衣冠整齐的颖川侯审视,那种不知道应该如何防备对手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想到这里,他神色微凛。

一直笑盈盈望着赵凌的傅庭筠看着却心中一动。

无缘无故的,颖川侯为何把他叫去说这些。

赵凌在自己面前一向是报喜不报忧的,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她想了想,突然道:“九爷,颖川侯难道是想重用您不成?”

赵凌闻言差点被鸡汤呛着。

他放下汤碗,忙道:“你怎么这么想?”

傅庭筠道:“我帮着大伯母管家的时候,若是想重用谁或是想收拾谁,就会把这个人的事查得清清楚楚,免得用错了人或是惹上了惹不起的人,不仅没把人收拾了反而让自己下不了台,失了威信。想必那颖川侯也是一样。他是甘肃总兵,位高权重,寻常人等怎会轻易入得了他的法眼,就是提拔你做了碾伯所的千户,也不过是看在你为鲁指挥使挣了军功、救了鲁指挥使的身家性命却能毫不张扬,谦逊谨慎,他想用你树个榜样,让别人知道,只要是臣服于他之人,自有番荣华富贵、锦绣前程,要说他把您看得多重,时日尚短,我看未必。人人都猜冯大虎是你杀的,你贩私盐的事颖川侯都查了出来,若是有心,冯大虎的事一样查得出来。可他找你去,却只说你贩私盐的事,不提你杀冯大虎之事,可见对你做了些什么不太在意,在意的是你的底细,在意你到底是谁的人,这不是要重用你还是要怎地?”然后又道,“颖川侯亮了底牌,就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放你回来,你跟我说实话,颖川侯到底要你干什么?要是太危险了,怎么也要商量个计策才是。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你可别事事都闷在心里不做声!”

赵凌感觉自己的额头好像有冷汗沁出来似的,不由得干笑了两声,半是感叹半是调侃地道:“我们家囡囡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看来以后有什么是怎么也瞒不过我们家囡囡的了!”

“你少在那里给我贫嘴!”傅庭筠被他口口声声的“囡囡”喊得脸红,嗔怒道,“我有姓有名,你再这样乱喊,我就真的不跟你说话了!”

赵凌听了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那我喊你什么好?庭筠?喊名字不大好吧?荃蕙?好像是你家里人喊的…”他说着,眼神一亮,“要不,我喊你阿筠好了?在我们老家,都喜欢喊女孩子阿什么阿什么的,”他越说越高兴,“就这样决定了,当着外面的人,我就喊你阿筠好了!”又嬉皮笑脸地道,“阿筠,你说好不好?”

傅庭筠见他在自己面前插科打诨,矢口不提正事,心中更是困惑。

赵凌却是神色一正,道:“世间女子,蕙质兰心的多,坚贞节烈的却少。阿筠,这名字好!”

傅庭筠愣住,与他四目相对,他目光深深,在昏黄的灯光之下,透着绵绵的情意,让她心中一滞,千言万语凝在胸中,一句也说不出来。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

傅庭筠脸色发烫。

他是在赞扬她吗?

心中又涌起丝丝的甜蜜。

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拘泥于一个称呼,未免也太娇纵了些。然后想到他说自己越来越厉害的话…莫非他不喜欢?

六叔常年在外游历,家里的人都说是六婶婶太厉害了,把六叔给逼走的!

她有些不安起来,侧过脸去,轻声问赵凌:“太厉害了,是不是不好?”

“别人怎样,我不知道。”赵凌端容道,“我却喜欢阿筠的厉害呢!”

傅庭筠惊讶地抬头,看见赵凌脸上一闪而逝的伤痛。

她不由愕然。

赵凌看着就笑了笑:“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母亲被人诬陷与管家有染…”

傅庭筠听了只觉得心痛,觉得仔细去想这件事都是对赵凌母亲的一种羞辱,更不要说是去追问些什么。此刻听他提起,生怕赵凌想多了心中不快,急急地点了点头:“你跟我说过。”

“有时候我想,其实我母亲可以不死的。”赵凌说着,表情晦涩不明,显得有些怪异,“他们叫了我舅舅来捉奸,据说发现我母亲的时候,我母亲昏迷不醒地和周管家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还是被我舅舅一盆凉水浇醒的。母亲醒后,只是哭着求舅舅给她做主,周管家指天发誓没做这等事,还要把当天所有当值的人都叫来对质,他们说我母亲是朝廷命妇,以后我还要读书入仕、娶妻生子的,如果事情宣扬出去,赵家不过是被人指指点点,我却身世有暇,能不能参加科举都成问题,这件事分明是周管家欺凌主母,只要把周管家处置了,事情也就完结了。还提出让母亲把家中的产业交给他们打理,直到我弱冠为止。我舅舅不同意,他们便说我舅舅是要图谋我家的家财。母亲见他们一直围绕着家中产业打转,觉得只要把财产交了出去,他们也就不会再来找我们家的麻烦了。然后带着我大归舅舅家,督促我读书写字,以后中了举人、进士,千金散尽还复来…眼睁睁地看着周管家被人架走了…周家事被杖毙了,结果是事情更加不清楚了…他们趁机请了知府邹子祥来…证据确凿,邹大人知道家父是进士,不愿意过堂,让赵家私了…母亲知道上了当,就在赵家的祠堂前自缢了…是希望能借着众人之口谴责赵家的不是,却不曾想人死如灯灭,连那些曾受过家父家母恩惠的人都怕直言得罪了赵家而没有好日子过,更何况那些看热闹的人…阿筠,”他的声音变得苦涩起来,“这么多年了,有时候我想起来,总会问自己,如果我母亲厉害一些,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不是这么多年了,有时候他想起来,对母亲的懦弱心中还存有一丝的怨怼呢?

傅庭筠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赵凌紧紧攥成拳头的手:“九爷后悔吗?跟道长师傅习武,九爷后悔吗?贩私盐,让西北道上跺跺脚就震三震的冯家退避三舍,九爷后悔吗?跑到碧云庵去偷东西吃,”她说着,扑哧地笑,“却被个厚脸皮的小丫头给缠上了,后悔吗?”她大大的杏眼斜睨着他,妩媚得如那五月的好风光,娇纵地追问着他,“快说,后悔不后悔?”

赵凌怦然心动,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那些被他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激情如火山般挡不住地喷薄欲出,他猝然起身,手腕略一用劲,傅庭筠就跄跄踉踉地跌到了他的怀里。

“不后悔!”他紧紧地抱着傅庭筠,贴着那玉般晶莹的面孔低低地道,“一辈子都不后悔!”

如鼓般清晰坚定的心跳,如火般灼热的怀抱,还有他贴着她的面颊,不同于她的光洁细腻吹弹欲破,有些粗糙,带着让人酥麻的微刺感,让她心慌意乱,身子发软…任由他的手臂越箍越紧,任由他的手掌在她曲线优美的背上来回摩挲…酥酥麻麻地轻颤着,仿佛就要化成一滩水,再无站立之力…这样陌生的情绪,让她不由害怕起来。

“赵凌!”她慌乱地喊着他的名字,胡乱地推搡着他,手却软绵绵没有力气。

赵凌呼吸急促,那又香又柔的身子在他的怀里仿佛化成了水,却让他口干舌燥,血脉贲张,身体开始悄然地变化…那样的美妙,又那样的痛苦…如同站在一道天堑前,进一步是天堂,退一步是地狱…他却不敢进,更舍不得退…正是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听到了傅庭筠略带着哽咽的声音。

如一瓢冷水浇在身上,他一个激灵,慌张地放开了她。

“阿筠…”他愧疚地喊着她的名字,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因染上了情欲而变得朦朦胧胧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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