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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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

他回答得这样干脆,反倒让黎念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质问下去。电话里只有沙沙的安静,黎念抿着唇沉默半晌,最后反倒是安铭臣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你是不是想问,这件事是不是我做的?”

黎念咬着唇,继续沉默。

那边短促地笑了一下,也没说话。

“就算不是你做的,你肯定也参与了不是么?”黎念定定神,继续说下去,“或者说,你至少也默许这样做了。”

安铭臣轻轻笑了出来:“否则呢,念念,难道我还要阻止么?”

二十九

这本来就是故意的一报还一报,安铭臣这样说,黎念也只能无言以对。况且她在之前曾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可以让安铭臣放手或者松口的方法。

周围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黎念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挂了电话。

这其实还是她头一次正式应付他正经商人的一面。从前她也曾被安铭臣拖去公司偶然观察过他主持高层会议,他坐在首席的位置上,臂肘撑住扶手,食指按住侧颜,明明看起来漫不经心,却在后来提出问题的时候言辞异乎寻常的尖锐,只消一句话就足以让总监们汗颜进而敬畏。

这样的滋味儿她如今得幸体会,并不好受。

黎念在坐卧不安又无能为力中度过两天,她对商斗和经济法了解甚少,看完新闻后仿若困兽,无从着手。期间她给韩家父母拨了电话,那边韩父勉强镇定的语气和韩母突然发出的一声抽噎让她准备良久的安慰陡然都变得苍白无意义。

这两天她做过的唯一一件略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去了看守所,看到了韩道。

韩道精神很好,甚至还是那种惯常的无所谓的模样。他面不改色地环顾四周,笑了一下,竟然还有闲情同她打趣:“这几个月太累了,现在正好歇一歇。你不是说我可以改行写剧本么?现在时间这么多,倒是真的可以考虑。”

黎念望着他的笑容,愧疚心理反而愈来愈重。不管怎么说,他如今的状况都和她有脱不掉的干系。

“…真的会被公诉么?”

韩道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不用担心那么多。我会没事的,放心吧。”

但黎念根本无法放心,她只觉得深重的挫败甚至是淡淡的恐慌。她不自主就想到了三年前,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在懵懂中一觉醒来,却陡然发现自己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变。她嫁给了对其一无所知的陌生人,她的家族随后倾散衰败,再后最重视的人也离她而去。她恍惚觉得自己孤零零站在原地,不理解从何时开始就已经孑然一人无枝可依。

如今似乎俨然是当年的翻版。一切都发生得毫无预兆,却又分明是已被密谋了良久。安铭臣依旧是那个笑到最后的赢家,隐忍,不动声色,然后骤然出手。不讲情面,不留余地。

黎念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曾经险些被他那些温柔和体贴迷惑了眼,差一丁点就忘记了安铭臣曾经露出的凉薄本色,还以为那才是他的本质。如今得感谢他再次用事实提醒了她一次,黎念再次庆幸自己前两天及时地收了头昏没有一厢情愿下去。

她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发呆了一整天后,再次给安铭臣拨了电话。

这次电话被自动转接到了秦鹭那里,那边依旧是礼貌又温和的声音:“黎念小姐,你好?”

“…”黎念在心中暗暗叹气,她本就信心缺乏,如此更是被打消了不少,连代为转告的勇气都没有了,“抱歉,打错了。请不要在意,也不必转告给安铭臣。”然后便迅速挂了电话。

她又仔细思索了半晌,花费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对自己重塑信心,然后终于扔开了抱枕,去了浴室洗了手,回到梳妆台前开始涂抹保养品和化妆品。镜子前依旧是那张不谙世事不经风霜的漂亮面孔,和四年前相比,除了眼神以外,其他都没有变。

记得曾经Ada真心实意地夸赞过她“皮肤真好,眼睛真亮,连素颜都很美”,还记得曾经安铭臣每次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最爱做的事便是抱着她,手指长久流连在她的脸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然后就会缓缓弯起眼,微微低下头,两人鼻息相闻额头相贴或者是他捏住她的下巴吻上去,长久的缠绵。

她还很清楚地记得他当时埋在她的脖颈中,闷闷笑声中说的话:“真是越看越漂亮,瞧得久了好像连心情都能变好。”

黎念收回思绪,很仔细地画着妆容,每一笔都浅淡得让人几乎看不见,但却又分明是出自刻意的修饰。她又因此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直到最后左看右看都没有察觉到瑕疵,才稍稍满意。

然后她把衣柜拉开,找出一件明红色的大衣,仔细检查每一颗扣子是否都钉紧,每一寸衣料是否都完好,确认无误后,才放心换上。

这件衣服安铭臣曾经给她买过一件相同的,被她半年前离开的时候留在了水晶庄园。后来她一时冲动发作,以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心情又去了专卖店,专门定做了件一模一样的买了回来。

黎念拎了手袋,没有戴帽子围巾和手套,然后拎了车钥匙离开。

晚上七点整,她驱车到达了两人以前冷战时期安铭臣最惯常住下的公寓,泊车,上楼,然后站定在门前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按门铃。

但里面良久都没有声音,显然安铭臣还没有回来。

不过这也在黎念预料的范围内。平时这个时间他一般也都正在酒桌上推杯换盏,现在年关将至,推迟晚归就更不能避免。

黎念靠着门在地毯上慢慢坐下来,抱住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闭着眼等待。

她想起了许多过往片段,从最开始到现在。她第一次疑惑而懵懂地见到安铭臣,木着脸和他去民政局登记,在新婚第二天开始同他在水晶庄园冷战,然后在对他第一次微微心动时得知噩耗。

再然后他面对她的质问眼神沉静又心不在焉,他在宴会灯光下和女伴低眉浅笑,他跟她四目交错却陌生得仿佛路人。

再然后她拍戏受伤后他抱着她轻哄入睡,在水晶庄园单腿跪下去喂她吃牛排,在瑞尔办公室把她抱到桌案上轻柔吻着她,把资料无所谓地摊在书房里任她翻查。

最后一个场景是他俩在最终离婚前,他姿态从容却又言辞讥诮地嘲讽她终究仍旧是设了计使EM陷入困境,那个时候他的眼神凉薄,看着她仿佛是一个陌生人,话语也狠绝,让她除了接受无从回应。

黎念觉得一阵疼。

她还从未将这三年这样详细得回忆过。她一直不敢去想这些事,怕自己会哭会真的后悔。可今天她试图命令自己继续想下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舍不得不去回想。

回忆这种事,有一个萌芽就可以疯狂钻出土壤。

一幕幕镜头飞快掠过,她愈发觉得一阵揪心般的疼。可有些细节又是格外的美好,让她的鼻子很快就犯了酸。黎念立刻仰起头,咬住自己的袖子止住抽噎,眼神一眨不眨,直到成功把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定了定神,终于把所有杂乱思绪赶了出去,开始好好给自己做心理准备。她计划着见到安铭臣后的第一句话该怎样才能说得既得体又不露痕迹,考虑着他后面每一步她所能猜到反应,然后做出对策,计较着假如谈判成功,她该如何善后,以及假如谈判失败,她又该怎样收场。

楼道内不温暖,甚至可以称得上寒冷。可她想得太多,最后竟然将身体的寒意忽略。等她终于从冷冻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一点,她已经在萧瑟中等了五个多小时,而安铭臣依旧还没有回来。

她坐得太久,也挨冻太久,最后已经全身发抖双腿僵硬。困极的眼睛强撑着睁开,黎念牙关紧咬又等了十分钟,却还是没有任何人回来。

她再也撑不下去,终于放弃。

她的鼻子和脸颊已经被冻得通红,手指埋在衣兜里,依旧还是冷。黎念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已经麻木没了力气,只好扶住墙壁一点点慢慢地挪向电梯口。

她在车里开了空调睡了十分钟,养了一点精神,然后开了前车灯,光线立刻耀眼地照亮了前方道路,黎念撑住太阳穴,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在家躺了一连十几个小时,才终于在下午的时候渐渐缓过劲来。

她如今满脑子都是韩道将被公诉的事情,在床上刚刚坐起来情绪就已十分低落。之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搜索新闻,发现有关韩道的报道没显示有更多进展,才稍稍放了心。

她站在梳妆镜前思量了一下,然后给秦鹭拨了电话。

这次黎念的问题提得快速而且直接:“安铭臣这两天又出差了么?”

“没有的,安董从前天回来没有再出去。您是要给他打电话么?现在安董的事情并不太多,电话应该可以接听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黎念打断:“那他现在是住在市中心那套单身公寓里么?”

“前段时间是的。但安董这几天一直都住在水晶庄园。”

“…”黎念一想到自己忍饥受冻等了一晚上却守错了地方,就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整。这次她思索了一下,没有再那样仔细地修饰容颜,只是随意收拾了一下,也没有开车,套上那件明红色大衣召来计程车离开。

她在离水晶庄园五百米的商场前下车,到达别墅前是五点十分,安铭臣依旧没有在家。大门紧闭,只有一边雕花的圆柱雪白静穆,和她半年前离开的时候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黎念摘了墨镜收在包中,收拢衣摆,在门前的台阶上抱着双膝坐下来。

已是零下的天气,周围又空旷,北风呼啸着刮过来,黎念很快不可抑制地打了一个冷战。她的下巴低低地埋在衣领里,却还是抵挡不住冬天寒意的入侵。她刻意没有戴围巾帽子和手套,细嫩的皮肤裸^露在空气里,像是被刮刀一样的疼。

她的手肘支在屈起的双膝上,手臂交叉环过双肩,手指藏在衣领下面,她的头发已被吹乱,五分钟不到,甚至连眼睛都被吹得发疼。

黎念权当是在拍戏的时候冬天跳进了冰水里,整个人低着头缩成一团,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不知等了多久,她在凉意中慢慢眼皮沉重,额头贴住袖子垂下去,眼前渐渐模糊朦胧。

安铭臣回到水晶庄园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她这副模样。

他远远就看到一个身影,明红色的衣裳在柔和路灯下格外的亮眼,长而卷的头发被吹得四散开,脸庞埋在衣服里看不清,可抱膝的模样却像极三年前充满抗拒时候的黎念。

他又看了一眼,车速慢下来,很远的地方就停了车。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直到在她面前站定。

黎念的脸颊已被冻得通红,嘴唇在无意识中咬成了泛白色,零下十度的天气,却只裹了一件单薄的大衣,双肩瘦弱,长发被吹起,露出了皮肤白皙的脖颈,以及小巧的耳垂。

可她明明连身体仿佛都在瑟瑟发抖,却依旧睡得无知无识。

黎念隐约中感到周边风势明显变小了一些,她从困意中勉强挣扎出几分清醒出来,略略掀开眼皮看了看,却正对上一张放大的脸庞。

安铭臣正半蹲在她面前,无声地看着她。一双眼眸在昏暗中格外深邃暗沉,像是最深不可测的幽潭水。

他看了她有两秒钟,然后抿了抿唇,突然弯下腰,一手揽住她的背,一手合抱住她的膝盖,将她稳稳地抱了起来。

他的怀抱带着久违的熟悉和温暖,黎念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张开双臂环上了他的脖子。

她冰凉的脸颊埋在他的肩膀处,有衣领的扣子硌到了她的鼻子,却让她觉得莫名安稳。她感到他在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他的嘴唇微凉,贴住她的头发缓缓厮磨。

黎念的力气在这一刻仿佛全数被抽走,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不愿再动用一分力气。

这一刻,她已经等得漫长。

她被一路抱进屋,穿过客厅直到楼上主卧室,然后轻轻安置在柔软的床里。

黎念依旧觉得冷,手指捂住嘴寻觅温度。她的头发垂下来,眼睛安静看着地面,只是在慢慢呵气,一句话也不说。

安铭臣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杯热水和一只暖水袋。

他把暖水袋塞在她的手里,又单手扯过一边的羽绒被把她裹住,然后弯下腰,亲手喂她把一杯经过测试的温度正好的热水喝完。

黎念一一按照他的动作来,不反抗也不开口,安静得不正常。直到他把见底的水杯放到一边,然后蹲下去,一手捉住她的靴子,一手捧起她的小腿,想要帮她脱鞋子的时候,她的眼珠才动了动,开始挣扎:“我自己来。”

她的动作坚决,安铭臣却比她还要坚决。他只是抬起头清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

黎念没有再同他争执,很安静地听从安排,脱掉大衣,抱着暖水袋躺下,看着他像包粽子一样把她用羽被重重裹住,只露出鼻子和眼睛,然后看着他返身去浴室放水。他的背影依旧修长挺拔,腕处袖口洁白,手指干净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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