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尼罗作品风雨浓,胭脂乱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一天的工夫,家具也搬得差不多了。茉喜四面八方地巡视了一番,发现白二奶奶白二爷留下的好些绸缎衣裳也不见了踪影。她气得直咬牙,回房要去埋怨凤瑶,然而进门之后,她发现凤瑶含着一点笑容,刚刚放下了电话听筒。

“何颂龄的电话。”凤瑶微笑着告诉茉喜,“她姐姐真的帮我找了一份职业,到小学校去教书。”

茉喜听了这话,想了想,也笑了,“那好哇。当教书先生,听着还挺文明的。”

凤瑶又道:“只可惜远了点,是在通县。”

茉喜眨巴眨巴大眼睛,活到这么大,她还没出过北京城,不过“通县”二字,她是听闻过的,不算陌生。

“远也不怕。”她很痛快地说道,“我会认路,我陪你去。”

这话说过一天之后,茉喜和凤瑶果然相携着出了门,当天清早去,当晚天黑时便回了来。回来时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因为小学校的校长颇为抱歉地告诉凤瑶,说是空缺着的教师名额,已在昨天被人填补上了。

凤瑶非常沮丧,往何宅打去电话,向她的何同学报告了今日情形。那何颂龄对凤瑶倒是很同情的,听了凤瑶的报告,又感觉自己丢了面子,所以一夜过后,她不知是设了怎样的法,居然劳动了她一位在教育局谋事的表哥,又给凤瑶寻觅到了一份空缺。只可惜这空缺在各方面都不甚完美,以至于凤瑶听了条件之后,不由得有些迟疑。

然而迟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凤瑶随即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回挂断电话转向茉喜,凤瑶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又有活路了,只是远了点。但是可以保证去了就能有人要,不会再被校长打发回来。”

茉喜看着凤瑶,“远?有多远?”

凤瑶慢吞吞地答道:“是在河北,几百里地之外呢。”

几日之后,在寒风凛冽的初冬时节,茉喜提着一只大皮箱,凤瑶背着个大包袱,两人如同一对寒鸦一般,瑟瑟发抖地启程前往了火车站。家里的一切全扔给了看大门的老头子,而她们这一走,房屋往后就改姓了比利时,和她们是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凤瑶在这里生这里长,要说走,是舍不得的,可舍不得也得走。临走之前,她一个人踏遍了宅子中的每一寸土地,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流眼泪。茉喜则是没有工夫陪着她临风洒泪,快手快脚地跑回她住过的冷宫小院,她从炕洞里刨出了一卷子私房钱——还是那时万嘉桂偷着塞给她的,说是让她随便花,花没了还给。可是她哪有机会,又哪舍得花呢?

这钱本是她的体己,她要留下独自受用的,然而事到如今,独食是吃不成了,明说它是万嘉桂留给自己的,凤瑶听了怕是也要犯疑惑。于是带着钞票跑去见了凤瑶,她故意做出满脸喜色,说这钱是自己在白二奶奶屋里翻出来的。白二奶奶的屋子虽然是早被亲戚们搬空了,可是犄角旮旯毕竟还没被人扫荡过,藏了一点钱也不是很稀奇。

此刻,这一卷子钞票,算起来能有个一百多块钱,成了她和凤瑶的救命钱。茉喜把它很妥当地藏在了箱子底层,而箱子里除了这卷子钞票之外,还有凤瑶的几样小首饰,以及两人的换洗衣服。凤瑶的衣服不少,昨天被茉喜打了个大包袱,背到当铺全换成了钱——也没换出多少钱,无论什么好东西,只要一进当铺,就立刻变得一文不值了。

两人走到大街上,因为都没坐过电车,所以便叫了一辆洋车,两人挤着并肩坐了上去。及至到了前门火车站,茉喜只见火车站内外人头攒动,站在高处向远一望,黑鸦鸦的全是人脑袋,便从小口袋里取出了几块零钱,又把凤瑶拉到了候车室门口。把手中的大皮箱往凤瑶面前一放,她又将凤瑶肩上的大包袱也拎下来放到了皮箱上,“我去排队买火车票,你站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回来!”

凤瑶乖乖地答应了一声,果然是手摁着大包袱一动不动,并且特地伸出一只脚,紧贴了包袱下的大皮箱。

一身轻松的茉喜做了个向后转,一路披荆斩棘地杀入了人海。因为时间有限,她不管不顾地一味硬挤,所过之处,骂声不绝。她不怕挨骂,一路踩着人的脚面向前冲锋。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足足排了二十多分钟的队伍,才得到了两张火车票。将两张硬刷刷的黄票子叼进嘴里,她像条不甚要脸的小鱼一般,一路穿过人潮,游回到了凤瑶面前。凤瑶依然站在候车室门口,回了头正在和一个半大男孩子说话,听闻茉喜高声大气地呼唤自己,她立刻扭头对着茉喜招了招手。

茉喜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她面前,发现那男孩子已经混进人群中走了个无影无踪,便取下票子开口问道:“你和谁说话呢?”

凤瑶从衣兜里掏出手帕,用力一抹茉喜额头上的热汗,“他不认识字,拿了一张火车票,让我帮他看看上面的站名。”

茉喜听到这里,连忙把自己的票子也递给了凤瑶,“瞧瞧,没买错吧?”

凤瑶接过火车票看了看,随即抬头笑道:“没错!幸好咱们路上顺利,要是再晚到半个小时,今天这趟车就赶不上了,还得等明天。”

然后她把票子给了茉喜,“装好了,一会儿上火车还得用呢。”

茉喜接过票子往衣兜里一放,然后拎起大包袱往凤瑶怀里一送。凤瑶正要把包袱重新背好,然而在要背未背之际,她忽见茉喜直勾勾地低头盯着自己身前,一张脸竟是瞬间褪了血色。

莫名其妙地也低了头,下一秒,凤瑶颤巍巍地“啊?”了一声。

装着钱物的大皮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尺寸相仿的破藤箱。

凤瑶彻底傻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沉甸甸的、饱满得快要胀裂开来的大皮箱会被一只空瘪瘪的破藤箱取代。包袱一直是撂在大皮箱上的,她的手也是一直摁在包袱上的。她的一只脚向前伸了,一直紧挨着皮箱的底边,皮箱移动没移动,她不应该不知道。

“这、这…”她语无伦次了,惊恐地抬眼去看茉喜,脸上同时现出了一点哭相,“我一步都没离开过…怎么就没了?”

凤瑶想不通,茉喜却是一眼就看明白了!一把推开挡路的凤瑶,她上前一步环顾四周,只见四周熙熙攘攘的全是人,哪里还有方才那半大男孩子的踪影?

一口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她向前又快走了几步,想要再试着找一找那男孩子,然而转念一想,她怕凤瑶心慌意乱地独自留下来,会把手里仅存的大包袱也弄丢。于是攥着拳头折返回来,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凤瑶,大声怒道:“你笨死了!这是掉包计!那小子问你话,就是为了让你分心!只要你分了心,他们还换不走你一口箱子?”

凤瑶这一刻没有去恨贼人,反倒是感觉自己罪孽深重,对着茉喜张了张嘴,她带着哭腔开了口,“无冤无仇的…怎么还有这么坏的人?”

茉喜没工夫搭理她,有心叫来警察大闹一场,可她同时也明白,警察纵是来了,除了询问几句之后,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警察先前要是真能抓住任何一个小贼,也就不会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偷箱子了。可是让她忍气吞声地认栽,这一口恶气她却是忍不住也吞不下。一把将凤瑶手中的大包袱抢过来抱到怀里,她随即咣地一脚踢飞了破藤箱,同时口中高声叫道:“南来的北往的都加小心吧!这火车站里可是有贼!你个猪不拱狗不啃的王八蛋,你娘怀胎十月生了你,你干什么不好你做贼?你上羞了你祖宗十八代下臊了你灰孙耷拉孙!臭不要脸的现世货,偷我们两个小姑娘的钱!让你花我俩的钱花到死!让你们他娘的全活不到过年!让你们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走路让电车压死!”

茉喜骂到这里,做了个深呼吸,缓过一口气之后还要继续骂。而南来北往的过客们被她的恶骂吸引了住,不由得停下脚步意图围观。凤瑶站在一旁,一张脸都要红破了,不住地拉扯茉喜的袖子。见茉喜那话越骂越是牙碜,并且不听自己的阻拦,凤瑶急中生智,忽然问了一句:“火车是不是要开了?”

茉喜听她提出了实际的问题,并且方才那一场也的确是骂得痛快,这才略微分心,从衣兜里掏出火车票看了看。

“可不是快开车了。”她捏着两张小小的纸票子说道,“可咱们身上统共也没剩几块钱,真出发了,到了那边儿又该怎么活呢?”

凤瑶现在只想赶紧哄她进候车室,故而随口答道:“到了那儿我不就能挣钱了吗?可这一趟列车要是耽误了,咱们可没钱再买两张火车票,回家的话…咱们也没家了。”

茉喜想一想,感觉自己和凤瑶的确是没有退路,既然火车票已经到了手,那就只能是一鼓作气地向前进。于是把手里的大包袱又搂了搂,她转而瞪了前方的观众们一眼,“看什么看?看新鲜呀?看好戏哪?自己摸摸自己的东西吧!别光顾着抻了脖子瞧热闹,让天打雷劈的小贼们把你们偷成精光!”

说完这话,她一手拉起凤瑶,气势汹汹地扭头进了候车室。凤瑶紧跟慢赶地撵着她,其实还是很想哭,因为全部家当都在那口大皮箱里,可是又不敢哭,怕招出茉喜新一轮的海骂。

火车倒是上得顺利,尤其是这一趟车上的旅客不多,茉喜和凤瑶可以松松快快地并肩而坐。茉喜这是生平第一次坐火车,然而一点快活的意思都没有,当然是因为丢了那只大皮箱。

她颇想埋怨凤瑶几句,可凤瑶垂头坐在一旁,始终像是含着一包眼泪,让她没法再开口。幸而方才那一场骂得爽利,出了她胸中一团恶气,所以现在即便是不埋怨,她也能心平气和地坐得住。

及至火车开出一阵子了,凤瑶感觉自己的心气也稍稍平定些了,这才忍着眼泪开了口,“茉喜,我对不起你。”

茉喜打开腿上的大包袱,从里面掏出了一包鸡蛋糕,“这又是哪儿来的话?”

凤瑶不敢抬头看她,垂眼盯着自己的大腿小声说话:“现在你连件厚衣裳都没有了。”

茉喜揪了一块鸡蛋糕扔进嘴里,“你不是也没有吗?没事的,等咱们到了地方,买些棉花买些布,我会做针线活,给咱俩一人缝一身小棉袄。”

说到这里,她扭头看了凤瑶一眼,“万家让你去,你不去,好好的大小姐不肯做,偏偏要跑出来去当教书先生。你当讨生活是那么容易的?”

凤瑶有凤瑶的主意,所以听了这话,她不辩驳,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又道:“你往后别提万家了。”

茉喜一直盘算着要在凤瑶和万家之间狠劈一刀,劈出个利利落落的一刀两断,故而听了这话,她连忙又问了一句:“你不要万大哥了?”

凤瑶又一摇头,低声说道:“我总觉得和他在一起的那大半个月是梦,梦一醒,这人就消失了。”

茉喜跟着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一口气是为谁而叹。这些天来,她跟着凤瑶忙,为着凤瑶忙,总有凄风苦雨,总是走投无路。熬到如今告一段落,她收敛心思,又可以安安静静地去思念万嘉桂了。

凤瑶显然是对万嘉桂有了怨气,有怨气才好,但是也不要一怨到底,彻底绝了万嘉桂的念想。最好的情况,是用凤瑶把万嘉桂勾引过来,等万嘉桂来了,自己再继续施展手段。到时候凤瑶越是怨越是冷,越能衬托出自己的好自己的热。两相对比着,不怕万嘉桂分不出高低上下来。

所以,她想:“万嘉桂,你可千万别真消失了啊。你现在还是再爱一爱她吧。你不爱她,你不找过来,我怎么办?天下这么大,我可到哪儿找你去?”

然后瞄了身边的凤瑶一眼,这一刻她心中颇为坦然,反正凤瑶也不再喜欢万嘉桂了,自己纵算是出手抢了去,也算不得大罪过。等到这回安顿下来了,无论如何都得跟凤瑶学认几个字。万嘉桂初次走时留给她的那张字条,被她叠好了塞进了个小小的香荷包里。香荷包是凤瑶屋里的东西,没有价值,并且半旧,所以她拿来紧贴身地挂了上,也没有人挑眼。

茉喜和凤瑶在火车上规规矩矩地坐了,凤瑶没想万嘉桂,只想那个丢了的大皮箱。原来人竟然可以这样坏,素不相识的,就要偷人家赖以活命的财产。自己也是笨到家了,会连口大皮箱都看不住。箱子里有她们的老底儿——一卷子钞票,还是茉喜从娘的屋子里翻出来的;还有几件厚衣裳,一块红牡丹花瓣似的薄呢子料。那块衣料还是万嘉桂那天用玻璃匣子送过来的,那么多的好衣料,全送到当铺里去了,唯独留下了这一块,因为它红得让人眼明心亮,茉喜喜欢它都要喜欢死了。

除了万嘉桂,凤瑶什么都想;而茉喜是除了万嘉桂,什么都没想。两人互相靠着,渴了喝点火车上提供的热水,饿了吃点自带的鸡蛋糕。晃晃悠悠地从上午一路坐到了天黑。

天黑之后,火车在一处小站停了一分多钟。而及至火车轰隆隆地再开动时,茉喜和凤瑶已经下了火车,双脚踏上了一片名叫文县的土地。

第七章 新的生活

文县,客观地讲,是一处挺富庶的大县城,可对于生平只去过北京天津的凤瑶来讲,县城再富庶也只是个县城。文县的火车站是一座小瓦房,出了火车站放眼一望,前方黑洞洞的,道路两侧也是绝无路灯踪影。

凤瑶有些傻眼,可未等她傻眼完毕,后方的茉喜已经出了声音——茉喜抱着包袱跑回了火车站,声音甜美地和站内扫地的老头子一问一答,不但很快问出了县女中的具体地址,那老头子还支使他的儿子套了一辆小驴车,让儿子把两位女先生送到学校里去。

凤瑶有点不好意思,懵里懵懂地还想拒绝,可话未出口,她已经被茉喜推上了驴车。这驴车是一辆平板车,拉车的驴臭烘烘的,赶车的人也吊儿郎当,并且总有话和茉喜说,没完没了地盘问她们的来历。凤瑶抱着膝盖坐在大板车上,就听茉喜信口开河,没有一句话是真的。而驴车在大街上直直地走了十多分钟之后一拐弯,赶车的儿子吆喝住了毛驴,然后回头告诉茉喜道:“到了!这儿就是中学!”

茉喜把包袱扔给了凤瑶,然后很伶俐地纵身一跃跳下了驴车。人落了地,她的手却是伸出老长,暗暗抓紧了凤瑶的裤脚,“女子中学?”

赶车人一点头,“没错,女中!这里头不是女学生,就是女先生。”

茉喜手上使劲一拽,同时笑眯眯地向赶车人又道辛苦又道谢。凤瑶顺着她的力道伸腿也下了车,从衣兜里摸出了几毛钱想要给赶车人做辛苦费,然而拿钱的手抬到一半,又被茉喜握住腕子硬摁了下去。一边摁,茉喜一边向赶车人道了别。

等赶车人赶着驴车悠悠走了,茉喜才扑挲着胸脯松了一口气,“这一路吓死我了,真怕他把咱们拉到荒郊野地里去。”

然后她劈手夺过了凤瑶手中的几毛钱,“这么几步路,还给什么钱?往后你少穷大方,一毛钱都不许乱花!”

凤瑶抱着包袱,因为底气不足,又担负着弄丢了大皮箱的罪过,所以无可奈何,只能是苦笑。苦笑之余定了定神,她见前方横着一扇小小的铁栅栏门,果然是个校门的模样,便鼓起勇气拉起茉喜,迈步向前走了过去。

前来开门的校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一边咳嗽气喘,一边给她们点了一只小灯笼照路。茉喜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拉着凤瑶,跟着老头子穿过了一小片操场,到达了两排砖瓦房前。老头子停下脚步,含糊不清地吆喝了一嗓子,一间房屋内立时摇摇曳曳地生了光亮,随即房门一开,有人擎着一根红蜡烛走了出来。

“是北京来的白凤瑶女士吗?”那人且行且问,看体态是个年轻女子,嗓音也是甜美清脆。

凤瑶听了问话,立刻急切而又中气不足地答道:“是我…”

未等凤瑶把话说完,那人就嘻嘻地笑了,“原来真是密斯白——我叫你密斯白可好?”

话音落下,她已经走到了茉喜和凤瑶的面前。凤瑶这一天过得混乱艰难,导致她此刻头脑发昏,简直要说不出整话,而茉喜定睛一看,则是不由得吃了一惊——面前这人身材窈窕,留着两条大辫子,从哪方面看都是个大姑娘的模样,唯独一张面孔不但黄瘦,而且还笑出了许多细纹。那红蜡烛的光芒自下向上映照着她,衬得她一张脸上光影与沟壑交织纵横,真有几分喜气洋洋的鬼相。

此老姑娘虽然鬼气森森,但态度是真热情,自称名叫莫佩兰,已经做了十年的国文教师,到这学校里也有了五年的光阴。凭着一根蜡烛的光明,她轻车熟路地把茉喜和凤瑶往后方一排的砖瓦房前引领。

据莫佩兰讲,本来她们这里是不缺少教师的,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教授英文的、二十出头的密斯孙上个月嫁了个军官当阔太太去了,学校里面便闹了空缺。而这学校各方面都比较马虎,比不得大学校的规矩严格,凤瑶虽然连张高中毕业的文凭都没能得到,但举荐她的那位先生做了保证,说她七岁便入了美国学校,对于英文一道,堪称是下过幼功,让她当个中学一、二年级的英文教师,定然是毫无问题。

因着对方的保证与面子,校长才决定接收了凤瑶,又因为莫佩兰是教师中最老成的,所以校长将接待安顿新教师的工作,也全盘地交给了她。

莫佩兰一路且行且说,说到宿舍门口了,才忽然想起了正经事情,“咦?不对呀,学校只聘请了密斯白一个人,那么这位小姑娘…”

这回不等茉喜回答,凤瑶抢着开了口,“她是我的妹妹,我们家里…家里出了一点变故,把她留在家里无人照顾,所以我就把她也带了来。”

说到这里,她思索了一瞬,然后立刻又补了一句,“我们虽然是两个人,但和一个人也是差不多的。床铺不够的话,我们在一张床上挤一挤也行。至于她平日的饮食,也由我们自己负责,绝不会给学校添麻烦。”

莫佩兰听了这话,格外留意地又细看了茉喜一眼。茉喜低眉顺眼地垂了头,作老实丫头模样——进门这一关是最要紧,她须得审时度势,争取能够顺顺利利地在凤瑶身边挤个小窝。

凤瑶也很紧张,如果莫佩兰搬出学校的纪律,硬是不许茉喜留下居住,那么,她想,自己就得设法另找房子了。反正不能丢了茉喜不管,至于要管到哪一天,她没细想过。

莫佩兰先生虽然形象诡异,夜里看着,尤其像是借尸还魂的厉害家伙,然而心肠似乎是很柔软,起码是没有搬出校规驱逐茉喜。不但不驱逐,她在把二人引入宿舍之时,还笑道:“本来这一间屋子,是应该分给两位教师居住的,但是如今房间宽裕,所以你们就暂且放心地住,如果将来有了变化,我们再设法就是了。只是被褥只有一套,还是先前的教师留下来的,这怎么办?”

凤瑶立刻开了口,“一套足够了,我们…实不相瞒,我们两个人这一趟来,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在火车站被人偷去了行李箱子,所以现在真是——”

说到这里,她打了结巴,因为既不想对着陌生人诉穷诉苦,又想解释解释自己为何只带了个大包袱便奔了来,“真是——”

不等她思索出下文,茉喜以标准的一鞠躬替她收了尾,“谢谢莫先生,我俩挤一张床。”

莫佩兰慈眉善目地笑了笑,不再多说,只对着凤瑶又点了点头,“那么,两位密斯白,请休息吧。早上有现成的热水可以用,招呼一声老妈子就能给你们送来。校长是十点左右来办公,所以你们不必急,睡个懒觉也可以的。”

凤瑶口中答应,恭而敬之地把莫佩兰送出了门。

教师宿舍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小屋子,屋子在小的同时又能空荡,可见里面没有几样正经家具。两张小床相对而立,各自靠着一面墙壁,一张床是光秃秃的平板床,另一张床带着床架子,挂了一副灰蒙蒙的破蚊帐。

凤瑶是被老妈子和小丫头伺候大的,她此刻把大包袱放到了平板床上,想要动手干活铺床,可是愣眉愣眼地对着蚊帐看了看,她看那蚊帐都被灰尘蒙成了灰色,必定是一动一冒烟,故而一时失了主意,不知道自己这活应该从何干起。

没等她思考出个眉目来,茉喜推了她一把,告诉她:“你到一边站着去,别碍事!”

茉喜脱了外面的小夹袄,又把两条大辫子拢到脑后挽了个髻。在白家有吃有喝无所事事地活了五年,她总以为自己脱胎换骨,已经和先前那个大杂院里的野丫头不甚一样;然而如今吃喝没了,事也来了,她挽起袖子走向破床,心里藏着一股劲儿,发现自己竟然在一瞬间便恢复了原形。

她的原形依然是细胳膊细腿的小身量,然而力大无穷。撩开蚊帐抱出被褥,她开了门走出去,在寒冷的夜风中奋力地抖灰。沉重的棉被被她迎风抖得啪啪作响。将这来历不明的被褥略微收拾干净了,她回屋铺好了那张仿佛是更结实些的平板床,又让凤瑶把包袱解开,从包袱里掏出了一叠白底粉花的大花布。这块布当初本来是要放进大皮箱里的,因为皮箱实在是过于饱满,所以才把它发配进了包袱,也正是由此,这一样好东西才得以留存了下来。把这块花布当成床单铺好了,茉喜让凤瑶上床歇着,自己咣当一声推了门跑出去,不出片刻的工夫,居然端回了一盆还冒着热气的净水。

凤瑶看傻了眼,感觉茉喜真是无所不能,自己在这方面是万万不如她。而茉喜放下水盆之后又出了门,这一回再回来,她拎回了一大壶凉开水。

两人洗漱一番之后,挤着钻进了被窝。茉喜扯过棉被一角嗅了嗅,然后安慰凤瑶道:“这棉被挺干净,也挺厚,摸着像是新棉花。原来盖它的人肯定是个大姑娘,这被上还有一点香味呢。”

凤瑶使用着陌生人的被褥,心中本是有些嫌恶,听了茉喜的话,她不由得转移了注意力,“是不是密斯莫提过的那位密斯孙?”

茉喜背对着凤瑶躺着,后背贴着凤瑶的胸膛,感觉很温暖,“嫁给大军官的那个?可能是。”

然后她暗暗地想:“我要是明天就能嫁给万嘉桂,今天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要。也不知道这个姓孙的嫁了个什么军官?再好也比不过他吧?肯定比不过,比他更好的人得是什么样儿啊?想象不出。”

茉喜有滋有味地想着万嘉桂,她估摸着万嘉桂肯定不能就这么和凤瑶断了关系,肯定还得找过来,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到时候他一旦来了,自己第一眼怎么看他,第一句怎么说他,都得考虑周全。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一回再不把他迷到,自己干脆跳井去得了。

翌日上午,凤瑶去见了校长,然后下午便到教室,上起了第一堂课。

校长约有四十几岁的年纪,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姑娘,不过“慈眉善目”四个字是凤瑶说的,茉喜远远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穿着一身朴素衣裙,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文归斯文,可是并没瞧出哪里慈善。到了下午,她鬼鬼祟祟地躲藏到了教室门口。教室也是几排整整齐齐的砖瓦房,校长和本校的几名英文教师和学生们坐在一起,要以此考察凤瑶的水平与口齿。茉喜竖着两只耳朵站在门外,心想凤瑶讲不好就讲不好,学校不要她,自己就和她另找活路去!

然而凤瑶站在讲台上,虽然起初是面红耳赤的,但并没有羞怯到出乖露丑的地步,而且一口英文的确是说得漂亮,和英国人是一个味儿。讲过了二十分钟,她渐渐镇定了,一镇定,她就恢复了往昔落落大方的沉稳态度,红脸也白皙了,脸上甚至隐隐地有了一点笑容。

茉喜虽然一个英文单词也听不懂,但是细品着凤瑶的语气声音,她攥着的拳头渐渐松了。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上的热汗,她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知道凤瑶这一碗教员饭,应该是能够端稳当了。

  如果觉得风雨浓,胭脂乱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尼罗小说全集风雨浓,胭脂乱紫金堂知君本无邪云端虞家兄弟义父一梦醉兰池小鹿天真他的劫死于热带双骄三锦的年华民国遗事1931民国妖闻录利马传奇理还乱降龙花花世界恶徒段珀大丈夫残酷罗曼史捕风安琪无心法师第四部第四季无心法师第三部第三季无心法师第二部第二季无心法师小说无心法师,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