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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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很长的,金世流如今寄居香港,作品无人识货,无处发表,导致满腔的文采也随之无法发泄,只好全寄托在了这一封封长信之中。结果这就让金世陵对他的来信是又盼又怕——盼是好理解的,怕则是因为每次读完他二哥的大作之后,他的胃里总要不舒服好一阵子。他尽管既不是作家,也不是文学评论家,甚至中学毕业之后就再没正经摸过书本,可是文章的好坏他是读得出来的。他二哥笔耕多年,水平一直是那样的稳定,永远的三流货色。

两年多没见金世流了,金世陵实在是有些想念这位二哥,至于二哥想不想念自己,那则又是另外一回事情。金世流在淞沪会战打响后不久,就在直觉上感到了危险。他孤身一人,无可留恋,惶惶的又挺了半个月,实在是觉得心惊肉跳,就收拾了一个皮箱,很辗转的一路往南,最后就到了香港。

亏得他从北平带出了一大笔钱,使他能够从容不迫的逃难。到了香港之后,他租了一间公寓住了,又开始老佛镇宅一般的生活。

这回他是彻底的成了孤家寡人,没有弟弟,没有朋友,广东话不会说,英文也差劲。在香港住了两年多,他依旧还是初来乍到的异乡人模样。在镇宅期间,他也一直在想法设法的打听金世陵的消息——以他的本事,当然是什么消息也得不到的。还是金世陵到了成都之后,主动联系到了他。兄弟两个互通了信息之后,顿时都安下心来,又开始各忙各的去了。

金世流很想来重庆与这位三弟会面,不过金世陵对此却仿佛是没有什么兴趣。他既不肯招待,而值此交通困难时期,金世流也不能够轻易回来,所以二人如今只能还是靠信件来联系。

读完这封信,金世陵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中,然后又把信封塞进手边的黑色皮包里。

他在车内枯坐了许久,其间偶尔扭头望望窗外。桂公馆的大门实在是气派的很,他爱这堂皇美丽的建筑,可惜做不到爱屋及乌,公馆内的那位主人,乃是他心上的一个毒瘤,不切不快。不过这下刀的愿望并不是很迫切,他自从随着赵将军由北往南的经历了一场炮火鲜血的洗礼之后,整个人很是发生一些变化。这变化之一,便是他那颗曾经脆弱娇嫩如初绽花瓣般的小心灵,如今已有了硬化为一块冷石头的趋势。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很清楚知道自己的欲望,可是再也不肯被那欲望驱使着走。他今年才二十四岁,既然没有死在战场上,那往后人生漫长,他尽可以耐心等待,有条不紊的走着瞧。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赵将军在桂如冰等人的簇拥下,摇摇晃晃的走出来了。

金世陵并未下车迎接。而赵将军对此也毫不介意。在同众人告别之时,早有公馆内的仆役跑过来为他打开车门,而他上车之后,便立刻停止寒暄,很疲惫的往靠背上一仰,仿佛是疲惫极了的模样。

汽车发动,金世陵习惯性的把自己手送到赵将军的手中。而赵将军也很自然的握住了,二人都没有说话。待汽车开出去十几里地了,赵将军才开口问道:“世陵,歌乐山的房子什么时候才能收拾出来?”

金世陵思索着答道:“上次在电话里听他们说,房子是早已经打扫干净了,只是家具被卸在山下,运了三天,还没运完。”

赵将军略略皱了眉头:“一点家具,三天运不完,我看是保长的皮肉做痒,应该拿鞭子抽一抽了!”

金世陵一捏他的手:“爸爸,你怎么这么急脾气?先是急急忙忙的从成都跑过来,现在又急急忙忙的要上山!山上有什么好的?”

赵将军听了这声“爸爸”,立刻就软化了声气,两道眉毛也舒展了,和声解释道:“你不懂得,据说这里雾季一过,日本飞机就要来搞疲劳轰炸。相比之下,歌乐山的防空洞要安全舒适的多!”

金世陵听了赵将军——爸爸的解释后,就心悦诚服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赵将军扪心自问,真是不知道该把这个金世陵摆在哪个位置上。

他先前在北平时,那动机很单纯,只是把金世陵当个小玩意儿放在身边,既可以夜里用来泄欲,而且白天瞧着也是赏心悦目。金世陵是个活泼天真的,一身的孩子气,这性格也很讨他的喜欢。

可现在不是安逸平静的北平世界了,他也不再是手握重兵、权倾一方的赵老将军。自从负伤撤退后,他的兵权被中央势力一点一点的剥夺掉了,最后的结果,是他成了个摆设,成了个躲在大后方避难的寓公。

这让他感到了难言的痛苦。而在那孤寂的养伤期间,他身边的旧人,就只有一个金世陵。

在这异乡,二人相对的时间久了,不由得就生出了几丝相依为命的感觉。赵将军是个没有家的人,太太早就死了,一个看不入眼的儿子也不在身边。至于亲戚们——他没有什么亲戚,只有一个西安的二舅,几十年都没有联系过的了。

先前威风赫赫之时,他活得热闹非凡,并不需要亲人;如今落寞了,他开始渴望一点温情。金世陵这人一无所有,温情倒是多的满溢,无限量的提供给赵将军,把老不死哄的几乎热泪盈眶。到了后来,赵将军也不知是该把他当成情人好,还是当成亲人好,索性一激动,认他做了儿子。

赵将军敢认儿子,金世陵就敢叫爸爸——是“爸爸”,不是“干爹”。

虽然认了姓赵的做父亲,不过金世陵倒并没有更名为赵世陵的意愿,赵将军对此也不大在乎,姓金姓赵没什么所谓,只要他这个人永远忠于自己就好。

于是,金世陵与赵振声,本是一个愿卖一个愿买的金钱肉体关系,在经过这场战争之后,随着赵振声军事生涯的结束,骤然就变成了莫名其妙的父子乱伦关系。

旁人听了这个消息,都觉着头皮发乍,认为赵将军要么是犯了糊涂,要么是受了打击后自暴自弃,平白无故的自毁名声取乐。而两位当事人的头脑其实是分外的清醒——赵将军需要一点情意来温暖自己这早来的晚年;金世陵则是需要一座靠山,否则他一个人活不下去。

不管外界舆论如何,这两人的父子关系是确立了。赵公馆上下一致称呼金世陵为陵少爷——毕竟还有个正牌少爷在昆明,他这半路出家的儿子,只好后退一步,在少爷前面加个陵字,以便可以和正牌少爷相区别。而陵少爷对于自己的称号,表现的毫无兴趣,叫什么都没关系,反正现在赵将军不管事,他才是一家之主!

汽车一路开到了城外山中的疏建村中,在那里二人下车,乘坐滑竿上了山。那山上也有两座老式洋房,乃是赵将军一位朋友的别墅,如今被赵将军要来暂住。

这一对父子奔波了一天,晚上并排躺在床上,便开始轻声扯起闲话来。因为疲惫,所以那闲话也没扯几句,便各自睡去。翌日清晨起来了,金世陵忽然接到歌乐山那边打来的电话,说是新公馆已经连夜布置完毕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主人。金世陵听了,出于对生命的热爱和对日军飞机的恐惧,自然十分高兴,放下电话便去通知了赵将军,然后又命家中下人将那些还未打开的皮箱行李集中起来,准备搬家。

从金世陵所在的疏建村赶到歌乐山,那路途总在四十公里以上,无论如何都算是长途了。赵将军虽然没了兵,钱却还是有的,不敢说是多么的巨富,但在这一切物资都严重匮乏的抗战时期,他还能毫不为难的从缅甸购进一九三九年的林肯轿车,并且可以无限制的使用汽油,这放在一般人的眼中,真是堪称豪举了。

赵将军奢侈的心安理得——他觉得自己对得起国家民族社会,乃至一切国民。当年他时刻做着去打游击的准备,宁愿为了抗战牺牲性命。可惜他这一腔子热血,并不被人放在眼里。

“你们这些混蛋!”他在心里怒骂:“老子不管了!”

桂如雪坐在房内,窗外白雾茫茫,不适宜他下山活动。

他不肯下山,可是有人肯冒险上山来探望他。这人正是他的挚友,温孝存。

温孝存依旧保持着他那银行家的形象。虽然他只是一介商人,可是比希特勒还要热衷于战争——乱世发大财!他不愿意中国灭亡,中国一亡,就没得仗可打了。他热爱这交通封锁与物资匮乏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滚滚财富的来源。

无须听差招待,他径自走进桂二公馆的客室之内,虽然心中得意,可是控制着不显出张狂来:“桂二,今天天气实在是不好。”

桂如雪抬起头,见温孝存已经在自己面前的沙发上坐下了,就笑着点头:“这个时候,我是无论如何不敢出门的——怕轿夫走进山涧里去。”

温孝存微笑起来:“那倒不至于,你太多虑了。”说着他将手边的皮包拎起来放到茶几上,拉开拉链后,从中掏出两只大药瓶放到茶几上:“真正日本货,比上一批的品质要纯的多。”

桂如雪眼前一亮,拿起一只药瓶拧开来,只见里面满满一瓶红色药丸。他拿起一粒放入口中囫囵咽了下去,随即说道:“这个还是要日本货才好。本地自制的,里面也不知加了什么东西,总带着点怪味道。”

温孝存很和气的笑道:“大概是你的心理作用吧,这东西无非是吗啡加糖精,还能加什么东西呢?”

桂如雪将瓶盖紧紧拧好了:“老温,我现在手头没有多少现款,这两瓶的钱,我要迟两天给你了。”

温孝存摇摇头:“你不必给我钱,这并非我买来的,而是老冯从北边带回来送我的。”

“老冯胆子很大嘛!现在这个时候,还敢来回跑封锁区倒黄金?”

“是,他是为了钱不要命的。”

桂如雪轻声道:“没有命,还要钱做什么。”

温孝存笑了笑:“先不要提老冯了。我告诉你,方才我上山时,遇见了你的一位老朋友。要说他是谁,大概你是绝想不到的。”

“谁?”

“金世陵。”

“金世陵?”

温孝存不露声色的观察着桂如雪脸上的表情:“可不就是金世陵!他还是跟着那个赵将军,一路上前呼后拥,仿佛混的很不错。”

桂如雪低头将药瓶放回茶几上:“他这人没有什么本事,却还能‘混的很不错’,那可真是奇怪的很。”

温孝存欲言又止的一笑:“这……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吧!”

“实不相瞒,我昨天就在桂如冰那里听说他的行踪了,桂如冰居然还因此恐慌起来,可笑!”

“你不害怕,可是那年在北平,他对你动了枪!”

桂如雪的似笑非笑的抬头望着温孝存:“他恨我,所以见了我就拔枪冲上来——多么老实的孩子啊!老温,老实人永远不可怕,别说他拿了枪,他就是抱了炸弹,我也有法子让他乖乖听话。你信不信?”

“你敢说这种话,是因为你和他有过那种……哈哈,我不说了。”

桂如雪似乎是对温孝存话中的省略感到自豪,他歪了身子靠在沙发中,懒洋洋的笑道:“这个话,早两年是不大方便出口,不过现在是无所谓了。老温,你知道北平的旗人讲究个‘老三点儿’——吃一点儿,喝一点儿,玩一点儿。这个宗旨我是很赞同的,不过我更愿意吃个够,喝个够,玩个够;这才不算辜负了人生。”

“可是你同金世陵好了那么久,也该玩够了吧?”

桂如雪莫测高深的微笑起来:“老实讲,我还没有见过他本人。如果他没有大变样的话,那我还是很有兴趣继续玩下去的。”

温孝存笑道:“好了好了,桂二,越说你越来劲。不过我虽然是有点近视,但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金世陵瞧着是长了几岁年龄,除此之外再无变化。不过他现在是赵振声的干儿子了,你想招惹他,也得先掂量掂量才好。”

桂如雪皱起眉头:“干儿子?你不是今天刚见到他么?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到街上随便走一圈,外汇走势外带白菜价格,就全能立刻知道。这是我的本事!”

温孝存时间宝贵,不能在桂二公馆久坐。桂如雪送他出了院门之后,忽然觉得有些留恋——他就只有这么一个朋友,永远温和且谈笑风生,虽然是个阴险狡诈之徒,可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好朋友,难得!

第37章

桂如雪很愿意同金世陵去叙叙旧,在不被宰了的情况下。不过他暂时抽不出时间来,所以只好将这个计划暂时搁浅了。

他在市区内住了一个礼拜,总算同何处长签下了合同。余下的事情,便是找一个可靠的人带着支票飞往仰光,办理买车事宜——当然,他自己去是更把握一些的,不过旅途颠簸,他懒得去吃那个辛苦。

运输处买的只是卡车,可是十辆卡车总不能从仰光空跑回重庆,十辆车的货物……他心算片刻,发现自己这回可要发一笔大财!

大财,而且一定会比他现在得出的这个数目还要大许多,物价是一天一涨,等到汽车开回来,谁知道市场又会是什么样子了。

他找了一张纸,用笔在上面乱画了数字,旁人看不懂,他自己心里却是明白。如此笔算一番,他想若不能在这一场赚下千万,自己就不是桂如雪!

财是发定了,可是,找谁代替自己去跑这一趟长途呢?

这一趟可算不得苦差事,从仰光哪怕带回几盒西药呢,在重庆也能卖个天价出来。只是略微奔波了一些,这得找个腿脚勤快、头脑伶俐的。

他想到了温孝存。

温孝存这人很有意思,他在经济上并不比桂如雪穷,身份上也并不比桂如雪低。可总像是比桂如雪矮了四分之一头似的。桂如雪一个电话打过去,他立刻就上山来了。

桂如雪把自己的计划对他讲了。而他微笑着听完之后,便出言道:“桂二,你很厉害啊!这种替政府花钱的好事,能够得上一次就很不容易了。不想半年没到,你又能揽回一桩。兄弟佩服!”

桂如雪近来在各方面都不大如意,见了温孝存,心里倒是还痛快点:“这样的机会难得之极,赚一笔是一笔吧!我手下最得力的那个伙计,前天去成都了,老温,你给我跑一趟,我送你两辆卡车的货——都是三吨卡车,你乐意带什么就带什么,我不管。”

温孝存笑得更和善了。平白无故,可以往重庆运来两卡车的货——桂如雪发大财,他跟着捡点小便宜也是好的。

桂温二人已然谈妥条件,至于深入的细节内容,温孝存是个行家,所以桂如雪也无须继续饶舌。放下了这件心事,桂如雪开始张罗着留温孝存吃午饭。

在午饭期间,这两位在美好前景的刺激下,忍不住就开了一瓶白兰地,提前庆祝这笔从天而降的财喜。

结果,就喝出事情了。

要说桂如雪,那是真喜欢温孝存!喝醉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掀了桌子,然后把温孝存按在地上痛打了一顿。温孝存又惊又怒,以为他有潜在的精神病发作,连滚带爬的便想要跑。哪晓得桂如雪吃饱喝足,吗啡也正在血液中随着酒精燃烧,生理状态竟是堪称顶峰。只见他扑过去搂住温孝存往地上一压,口中含糊的说道:“老温,你是好朋友——”揪着衣领把温孝存扯到墙角:“咱们两个合作,我六你四——”双手捧着温孝存的脑袋往墙上撞:“钱永远不成问题……”

温孝存早就知道桂如雪爱动手,先前还以为他是脾气暴躁,如今看来,竟是精神上有大问题。他连挣了几挣,同时大喊来人。外面佣人早听见里面的动静了,可是桂如雪不下令,他们哪个敢不要命的走进来?所以这温孝存,一顿午饭险些就此吃进鬼门关。

而施暴者桂如雪还在酒气熏天的抒发自己对温孝存的好感:“好朋友……”给了温孝存一个耳光:“你够意思……”

温孝存晓得现在这个桂如雪力大无穷,自己不能蛮干,所以连续忍了几个耳光之后,他瞅准时机,忽然发力,竟成功的从桂如雪的怀中挣扎了出来。然后也不多说,一头冲出房门,一溜烟的便逃走了。

桂如雪在醒酒之后,得知自己在三小时前,把挚友温孝存给打跑了。

他后悔不迭,却并未反思自己这行为失控的原因。趁着天色尚早,他决定亲自下山,前去温孝存处赔礼道歉。

温孝存住在城内的一座二层小楼内,各方面的条件,相对于他的资产来讲,都是马马虎虎。他本人也似乎是不大讲究这个,有的住就行。见桂如雪来了,他沉着脸下楼接待:“桂二,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桂如雪开门见山道:“老温,今天中午对不住了。我醉的人事不知,结果就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你不要往心里去,好不好?”

温孝存苦笑了一下:“我看你也是人事不知!亏得我跑得快,否则让你给打死了,那怎么算?”

桂如雪知道温孝存不会随便同自己翻脸的,一来是有交情摆在那儿,二来自己这些年虽然用了他,可也没少给他好处。温孝存唯利是图,不看人的面子,还要看钱的面子呢。

“老温,来,你坐下。你听我说,我大概中午是打针打出问题了,所以搞得脑子有些乱。平时我是这样的么?”

温孝存果然坐下了,仿佛是无可奈何:“你不是一直在吃红丸吗?怎么又开始打起针来了?”

桂如雪一笑:“还是打针的效果更好一些。”

“我不管你是吃吗啡还是打吗啡,但你不能这样无缘无故的发疯!桂二,我们认识久了,什么话都好说,你把我打了,我并不计较;可你要是打了别人……”

桂如雪不乐意听这些话,所以当即摆摆手:“是是是,这些道理我都知道。我只问你,我打你打的重不重?要不要去医院?”

温孝存听了这个问题,很烦恼的一摇头:“那倒不必。”

虽然温孝存满腹怨气,可在三天之后,他还是启程,坐飞机往昆明去了。

桂如雪特地起了个大早前来送他,眼见着飞机起飞后,他才坐上汽车,转而出城回家。

汽车最终自然是停在山脚。他乘着滑竿,在几名听差的簇拥下向山上走去。此刻正是上午十点多钟,云开雾散,那阳光煌煌的照在人的脸上身上,颇有几分融融暖意。他垂了头,闭着眼睛睡意朦胧,同时担心着自己会被轿夫掀进山涧里去。

正是一路安静前行之时,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入耳中。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山口处忽然冲出一匹高头大马,上面一个军装壮汉,一手拉了缰绳,一手挥着鞭子,冲锋陷阵似的催马而来。而他这单人匹马的刚转过来,后面紧随着又跑来三匹枣红大马,马上三人中,有两人同这前锋是一样的军人服色,另外一个被簇拥在中间的青年,打扮却是特别:他那下身穿着浅黄的帆布裤子,脚上套了一双锃亮的马靴;上身是一件黑色的短夹克,也没系扣子,正露出里面的雪白衬衫同腰间的棕色皮带。许是跑的急了,这一行马队迎面见了滑竿,猝不及防的猛一勒马,那青年的坐骑长嘶着尥了个蹶子,就把他头上一顶猎帽给颠了下来,清清楚楚的显出了他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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