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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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静微笑起来,他没想到上天会忽然给他降下来这么大的一根救命稻草。看来陆先生所预计的一切都是没有错的。
他又捡了几样让人不堪忍受的问题讲出来。陈柏生一一用心记住了,最后,他嘱咐沈静道:“沈先生,请你务必忍耐。我总会想办法保你周全的。”
沈静听了,真是恨不能跪下给他磕几个响头以示感激。但他转念又想:这陈柏生也不是平白无故要来帮我的,还不是因为我救他一命在先的缘故。以此看来,他的这番好意,自己也是受之无愧。况且他也只是表了一个态度,至于最终能够帮到自己多少。目前还是未知。看来自己现在也不要太激动的盲目乐观了。
他既能如此条理清晰的考虑,可见头脑还是清醒镇定的。末了,见陈柏生起身要走,他便也随之起身,苦笑说道:“陈先生,你现在就是我唯一的指望了。大恩不言谢,以后我若能活着出去了,一定……”
陈柏生没等他说完,就开口打断道:“沈先生,人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当初对我有涌泉之恩,那我现在为你做点事情,也是应当应分,你以后就不要再说这种客气话了。”
凌霄坐在办公室内,看着手表算时间。
也不晓得陈柏生同沈静在说些什么,眼见着三十分钟过去了,还是不见人出来。他抬手摩着新剃的短头发,心里有点打鼓——看守政治犯就是有这样的坏处:犯人们大多背景强大,现在瞧着落魄,可说不准哪天忽然被释放出去,摇身一变又成了高官。当然,沈静目前看来似乎是绝没有咸鱼翻身的苗头的,他的背景就是陆选仁,陆选仁一死,他自然便成了孤家寡人。不过……
凌霄皱起了眉头:“沈静和陈柏生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为了个沈静,陈柏生竟敢跑去戴局长那里请求特批?唉呀……他不会是和沈静也有一腿吧?不能呀……不过沈静那人比较特殊,既然敢跟日本人睡,自然也就不在乎和同胞们搞一搞了。真奇了怪了,沈静那种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居然也能被人看上,这些人什么审美观嘛!当然,沈静刚进来时也没有这么半死不活。其实这个人五官生的不错,只要气色再稍微好一点,瞧着倒还是蛮精神的一个青年——莫非他在床上很有一套?”
凌霄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越想越是龌龊。正是入神的时候,陈柏生回来了。凌霄立刻起身,嚷着要请他出去吃午饭。陈柏生便与他一同上了汽车。路上就沈静的问题,二人低声谈论许久,多是陈柏生说而凌霄听。直到汽车停在饭店门口了,这段谈话才告一段落。
顾理元放下图纸,起身走到书房的落地窗前,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
前两天,他去了自己那家被日本人“军管理”的纱厂中看了看。日本人自然是早没了,连带着工人和机器也都不见了踪影。留给他的,只剩下几排破烂厂房和荒草丛生的一个大院子。他早就知道自己这纱厂是落不到好的,所以去时也就没指望着能看见什么欣欣向荣的景象。不过望着眼前这片废墟一般的荒凉所在,他的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他现在是不缺钱的,不算自己手中先前的积蓄,现在每月中美友好协会给他发的那笔薪水便已足够日常开支。结婚时,苏嘉仪又带来了极其丰厚的嫁妆,而且苏家直到现在还时常的拿钱贴补自己这边。不过他不能因为生活不成问题,就甘心呆在家里养老——他还不到三十岁,天生的奋发上进,事业对他来讲,乃是生活中的必需品。
走回写字台前,他把那份图纸卷起来放进书柜里。纱厂变成废墟也没有关系,只要土地还在就好。厂房可以重新建造,机器可以重新购置,工人也可以重新聘请,只要有钱,就一切都不成问题。
他把写字台上的算盘收回抽屉中。然后转身出门下楼去找苏嘉仪。
说起来,现在只要一提到“钱”字,他就忍不住的要打他老婆的主意。
苏嘉仪和冯采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在比较两块布料的优劣。见顾理元走下来了,苏嘉仪扔下布料,穿着拖鞋踢踢踏踏的跑过去,然后双手撩起新烫的卷发,对着他左右摇了摇头,两边的红宝石耳坠子就随着乱晃。顾理元微笑着伸手轻扯了下那耳坠子:“新买的?很漂亮。”
苏嘉仪得意的放下头发:“刚和妈妈出门去了珠宝店。看了许多,就只有这一副还好一点。”
顾理元有点心痛,晓得这副耳坠子定是价值不菲。不过她花的都是自己带来的嫁妆,所以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点头附和:“的确是不错。”
苏嘉仪笑微微的望了他,心中只觉得爱极了,伸手就搂了他的脖子,撒娇撒痴的道:“你成天呆在楼上,也不陪我出门逛逛,讨厌死了。不成,你晚上得陪我去百乐门好好的玩到半夜,听见没有?”
顾理元见冯采薇还坐在沙发上翻检衣料,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忙就要推开苏嘉仪:“别闹别闹,我陪你去就是了。”
不想苏嘉仪硬是不肯放手,只对他嘟起油润润的红嘴唇道:“你怎么还假道学起来了?我偏要同你闹,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又颠了脚尖凑过去:“你抱我去沙发上坐!”
顾理元没想到这苏嘉仪闹起了人来疯,因怕其继续撒娇不止,只好一弯腰把她轻轻巧巧的抱起来送回沙发上了,然后坐在了冯采薇的旁边,笑道:“妈,您今天的气色可真是好。”
冯采薇放下手中的布料,抬头对这女婿也是一笑:“有什么可好的,前两天让风吹了,只是头疼,吃了药也不见效果。今儿一大早嘉仪就跑回家里,又缠着我同她出门去百货公司。哦,对了,我听嘉仪说,你想要把先前的纱厂重新办起来,是吗?”
顾理元对待苏嘉仪,并没有把她当作人生伴侣来看;对待冯采薇,先前虽也是毕恭毕敬的,然而日渐相熟,那神情做派便也慢慢变化,好像也不大把她当作岳母来看了。此刻他漫不经心的探身从茶几上拿过小茶壶,到了杯温茶推到冯采薇面前,然后懒洋洋的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是呀……否则我这么天天闲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苏嘉仪这时插言道:“妈妈,理元可和别的男子不一样!他是最有上进心的!你和爸爸说,让爸爸帮忙,马上把那个什么纱厂重新建造起来。”
冯采薇听了,便扭头又望向顾理元,正好与顾理元目光相对。像她这样骄傲又略带点刁蛮的妇人,本来气势最足的。然而顾理元的一双眼睛亮闪闪的,那目光仿佛带着电一般,倒让她不由自主的先低了头,同时答道:“这种事自然是要你爸爸帮忙的。”
顾理元听到这里,忽然坐直了身体问道:“爸爸今天怎么没有来?”
苏嘉仪扑哧一笑:“他和东海怄气呢,不肯出来。”
顾理元没有笑,很郑重的转向冯采薇:“怄气?为什么?”
冯采薇转身从包装袋子里又掏出一个皮鞋盒子,同时答道:“谁晓得。东海那孩子,越长脾气越怪,总是别别扭扭的。渤海南海可都不是这种性子。我也不管他了,劳心费力的,怕不是要把我熬成一个老太婆。”
顾理元这回才笑了:“您可不老,还年轻着呢!”
顾理元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陪着冯采薇苏嘉仪谈天说地,哄的一老一小两个女人都很欢喜。而他一面动嘴,一面心中暗暗觉得自己这是在浪费生命。同时又惦记着顾理初。自从苏嘉仪来了之后,他这傻弟弟就变得少言寡语起来。这让他感到不安——非常的不安。不过现在纱厂的事情刚刚只是有了个眉目,他必须得把时间花在面前这娘俩的身上。
聊到将近晚饭的时候,苏嘉仪同冯采薇终于停了谈话,一起回房去试今天新买来的薄呢洋装。顾理元趁此机会脱了身,跑上楼去看弟弟。
他进门时,顾理初正坐在床上翻一本儿童画报,见他来了,并没有笑着喊哥哥,单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翻页。
顾理元见他终日闷在房里,脸色愈发雪白,瞧着简直有些病容。便先关了房门,然后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去摸他的头发:“阿初,过来让哥哥看看。”
顾理初扔下画报,一言不发的爬到顾理元身边。顾理元搂了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阿初,哥哥现在很忙,过两天有时间了,一定好好陪你。”
顾理初身子一歪躺进他的怀里,屋内光线黯淡,他那双灰眼睛就显得影沉沉的。顾理元低下头,在他那额头上亲了一口:“阿初真乖。”
顾理初不说话,就只是盯着顾理元。
顾理元还没太在意,继续说道:“一会儿我要带着嘉仪出去,大概半夜才能回来。你一个人吃晚饭,然后早早睡觉。知道了吗?”
顾理初忽然开口问道:“哥哥,姐姐要在我们家里呆多久啊?”
顾理元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个……你不喜欢姐姐?”
顾理初沉默片刻,翻身从他的怀里挣着坐起来,爬回去继续翻他那本画报。顾理元知道他最近倍受冷落,心里不痛快,想要好好哄哄他,可是一看手表已是近六点钟,无论如何该出去陪苏嘉仪冯采薇吃晚饭了,无法,只得站起来道:“哥哥还有事,这就要走了。”
顾理初头也不回,干脆就不理他。
顾理元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走掉了。
顾理初站在卧室的窗前,看见他哥哥陪着冯采薇和苏嘉仪,一路说说笑笑的上了汽车。
然后那汽车就缓缓驶出大门,拐上马路了。
他把那本画报拿起来,用尽全力的掼到地板上。然后弯腰捡起来,又恶狠狠的摔向了墙壁。
他紧紧的闭着嘴,愤怒让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他这一生中,还没有遭遇过这样彻底的抛弃。
第52章
顾理元当晚陪苏嘉仪去了百乐门舞厅,说好是玩到十二点钟便回家的,然而苏嘉仪许久没有来到这种灯红酒绿的场合了,很感久违,高兴的就任起性子来,跳了一曲又一曲,就是不肯离去。
而顾理元这人的生活习惯,很有些老派。对于跳舞等娱乐,可以说是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在那舞场中就熬的很是疲惫。先还忍着,后来见苏嘉仪有点儿没完没了的意思了,便忍无可忍的变了脸色,那苏嘉仪是被他降服了的,见状无奈,只得收了兴头,随他回家。
即便如此,到家时也是凌晨三点多钟了。苏嘉仪先前素来过的都是这种黑白颠倒的生活,所以倒也还精神,一面在浴缸里泡澡一面啦啦的唱流行歌曲。顾理元却是连打哈欠,也不洗漱,一头栽到床上便大睡起来。
他虽是如此的困倦,然而也没有大睡不止,上午十一点多就醒了过来。扭头看身边,苏嘉仪正抱着棉被熟睡,面上铅华洗净,相距又近,就能看清她面颊鼻翼上的小小雀斑。同时又觉得她皮肤也黄、嘴唇也白、眉毛也浅、眼圈也黑,同白日里盛妆之后的模样大不相同。
不过他对此也并没有什么失望感觉,只想:“女人都是这样的……阿初要是女孩子的话,那才是个真正的大美人。不过幸好他不是女孩子,否则的话怎么嫁人呢?好人家当然不能娶个傻子,差一点的家庭,也不配娶这么漂亮的老婆,到时高不成低不就的,又不能留着做老姑娘,而且哥哥守着个老妹妹,恐怕也要让人说闲话的……”
顾理元这是有点睡糊涂了,所以就着“如果阿初是个女孩子的话”的思路,一直的胡思乱想下去。同时闭着眼睛起了床,直到用冷水洗完脸后,他彻底清醒,才转了念头,更衣出门去看顾理初。
顾理初并不在自己的卧室里。顾理元问了佣人,那佣人是个新来的北边人,管顾理初叫“二爷”:“二爷早早儿就下楼了,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呢。”
顾理元听了,便转身下楼想去找他,然而刚到了一楼时,忽然觉出一阵火急火燎的饿意,从大门望出去,又见顾理初果然是蹲在草地上摆弄着什么,便放了心,拐进厨房内让人给他预备点早饭。
填饱了肚子,他慢条斯理的出了大门,一路踱到顾理初身后,弯下腰给他整理了后衣领:“干什么呢?”
顾理初回头看见是他,就把头又低了回去,专心致志的用一根树枝拦截蚂蚁的去路。顾理元见状,知道他是在闹小脾气,便也在旁边蹲下了,抬手摸摸他的后脑勺:“阿初,怎么不高兴了?”
顾理初白了他一眼,把手里的树枝狠狠的插进草地里。
顾理元难得见到他做出这样愤然的表情,倒觉得新奇好笑。他一边摸着他那柔软的短发,一边忍着笑说道:“哥哥知道,我每天都和嘉仪在一起,你一个人很无聊,是不是?阿初,你听我说,哥哥现在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哥哥虽然天天带着她出门,其实心里最惦念的还是你啊。”
顾理初这回才抬起头,眨巴着一双灰眼睛望着他,同时声音小小的说道:“你是我哥哥,又不是她哥哥。”
顾理元笑起来,试图跟他讲道理:“阿初,嘉仪刚来我们家,处处都还陌生,哥哥要是不理她,那显得多没有礼貌啊。阿初不是顶讲礼貌的孩子了吗?”
顾理初听了,却很颓然的摇摇头:“我不是孩子,我是傻子。以后你和姐姐是一家人,你们一家人还要养着我,真麻烦!”
顾理元愣了一下:“这些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顾理初垂下头,把手里的树枝折成两段:“厨房里的阿妈说的。她说你们养我就要养一辈子,自己的弟弟,又不能推出去不管。时间长了,你和姐姐肯定要厌烦的。”
“胡说八道!”顾理元一把握了他的手,气的血都涌上了头:“臭小子,别的事情上都笨的要死,这些混帐话倒记得清楚!老妈子们闲扯嚼舌头的话也能当话听吗?我养了你这么多年都没嫌烦,现在就嫌烦了?赶紧把这些话都忘掉!以后也不许伸着耳朵东听西探的!怎么还学会听这些闲话了?都是从姓沈的那个市井之徒那儿学来的!还有,男孩子要大度一点,不许和嘉仪——不许和你姐姐争风吃醋的。这点我原来没有教过你,现在说了也不算晚。你要晓得,男孩子处处都要让着女孩子,你姐姐——”
顾理元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理初却忽然转了话题:“哥哥,你今天晚上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你不要打断我的话,我还没有说完——现在姐姐正在帮哥哥重新建纱厂,等纱厂建好了——”
顾理初听到这里,脸上忽然现出一点喜悦来:“等纱厂建好了,你还是每天带着我去厂里吗?”
顾理元没想到自己的话又被这个傻弟弟打断了,而且一断之下,竟无论如何也接不上方才的思路,他瞪着顾理初,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不想这个时候,二楼的窗子忽然打开,苏嘉仪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卷发探出身子来,一面向楼下招手一面声音甜美的召唤道:“达令!你起的好早!我一醒来就发现你不见了!”
顾理元连忙笑着也向她摆了摆手。这个时候顾理初一言不发的站起来,转身回楼了。
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顾理初蹙着眉头,忽然抬起手用尽力气,在桌子上拍出一声大响。
“沈先生要是在就好了!”他气哼哼的想:“他又会骂人又会打人,一定马上就能把姐姐赶走!姐姐要是不走,沈先生就去找她的爸爸!让她爸爸打她!”
顾理初这个人,一次是只能专心于一件事情的。比如他现在正痛恨着苏嘉仪,所以把别的事情都抛到脑后了。每天下午必需的蛋糕卷和冰淇淋也忘了吃,结果到了傍晚时分,他饿的肚子咕咕叫,因为要腾出脑子来预测晚餐的内容,所以又暂且不恨苏嘉仪了。
顾家的晚饭,开在一个临时的小餐厅里。只因那正式的餐厅墙壁使用了一种色泽光亮的新涂料,非常美观,然而却又出乎意料的气味刺鼻。所以在刮墙重刷之前,只好紧闭房门,以免其他空间的空气也受到污染。小餐厅内只摆了个长方形的桌子,上首坐着顾理元,两边则是苏嘉仪和顾理初。顾理初是早早就坐好了,苏嘉仪却因为下午去了缝纫店改旗袍,所以直到开饭前才匆匆赶回。顾理元见了,便起身为她拉开椅子:“我的大小姐,我以为你回娘家了呢!”
苏嘉仪坦然坐下,脸上的气色却并不好看。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果汁,她用鼻子重重的出了口气:“真讨厌死了!好好的一块旗袍,说是要改一改腰身,结果可好,那裁缝该死不死的,竟把我的旗袍改成了个筒子!上下一边宽窄,瘦的好像一条肠子一样!家里的司机也是笨的要命,把车停在院门口的水洼里,害我踩了一脚的泥水!上次和妈妈一起买的皮鞋,今天是第一次穿呢!”
顾理元听了,并不放在心上:“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又不缺衣服穿。喜欢这件,重新再做就是了。”
他觉得无所谓,然而苏嘉仪一个下午连遇两件大不顺心的事情,心内已然憋了股火了。又无处发泄,便用穿了高跟皮鞋的双脚在地上擂鼓似的连着跺出一串响声,口中大声道:“讨厌讨厌讨厌!什么重新再做!我今天晚上就想穿那件旗袍跳舞呢!今天穿不上,我就不高兴!”
顾理元听了,觉得她那声音很是刺耳,便沉了脸,拿起筷子道:“好了!别闹了!”说完自己率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顾理初的碗里:“阿初,别发呆,吃饭!”
苏嘉仪是顺遂惯了的,虽然对顾理元是又爱又怕,不过现在在气头上,不由得就要发作一下先前的小姐性子。只见她把饭碗用力一推:“不吃!气都气饱了!”
顾理初一边咽下口中的米饭一边抬头,见苏嘉仪立着眉毛,嘴唇撅了老高,就觉得很有趣。同时自己的嘴角也不由得翘了起来,心里想:“那你回家吧!生气就回家吧!”
他想的得意,自顾自就继续吃起来。不想苏嘉仪眼光流转,忽然瞥到了对面——其实她平时是很少留意顾理初的,偏偏今天就看了个真真切切。只见顾理初抿着嘴,眼睛笑得都快弯成月牙儿了。这对她来讲,可真是又一波的刺激。一时也来不及思索,拍了桌子就怒问道:“你笑什么?”
她这桌子拍的突兀,把顾家兄弟一起吓了一跳。顾理初抬起头,见苏嘉仪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不禁有些胆怯,放了碗筷就往他哥哥那边靠过去。顾理元却是莫名其妙:“怎么回事?还没完了?”
“他幸灾乐祸!”苏嘉仪指了顾理初,向顾理元告状道:“你没看见,刚才可是把他乐坏了!平时见了我就绕着走,从来都不会同我打招呼。这就是你说的又乖又有礼貌?见我生气,他低着头边吃边笑!什么傻子啊!我就没有见过这么坏心眼儿的傻子!”
顾理元平时从没觉得她对顾理初有意见,所以万没想到她会忽然吐出这么一篇激烈的言辞,待听到“傻子”二字时,他的脸上顿时也不是了颜色。伸手去把苏嘉仪用来瞄准顾理初的那根手指按了下来,他低沉了声音制止道:“不要说了!”
若是平时,苏嘉仪也绝不会说出这种尖刻的话来的。只是她今天实在情绪异常,所以要抓住这个机会,借酒撒疯似的闹一场。不过她生活顺意,并没有什么苦水可以倒出来助兴,思来想去的,她终于找到了一点,开始揪住不放:“人家结婚都是二人世界,为什么我这里就要特殊?先前在重庆我们过的多么快乐?现在可好,你也不陪我跳舞了,也不陪我逛街。稍微玩的晚一点了,就要念叨什么阿初一个人。他那么大了,就算是生活不能自理,可是困了总会睡觉吧?顾理元!你对我不好,我要找爸爸去,让他来教训你!”说着起身便要向外走。
顾理元一看,这可是了不得。赶忙上前去拉她:“你真是发疯!谁也没有惹到你,你吵的是什么?他笑就让他笑好了,他又不懂事!你还要同他一般见识吗?”
苏嘉仪就等着他这一拉呢,如今胳膊被顾理元攥住了,心里登时好过了一点,但还不肯就此收场,扭头又对顾理元尖声喊道:“那让他向我道歉!要不然以后他还要对我使坏!”
顾理元气的都结巴了:“他、他、他能使什么坏?我这弟弟……他……”
他此刻的嘴是很笨,脑子却运转的飞快。他晓得苏嘉仪的性子,隔三差五的就要耍耍小姐脾气,在气头上时跟疯子也差不多。等让她闹过瘾,也就好了。思及至此,他立刻尽量的镇定了情绪,然后和声说道:“嘉仪,你不要这么小孩子气。阿初他……”
苏嘉仪摇头不听,只一味的尖叫:“道歉道歉!要不然我就回家!我告诉爸爸你们兄弟两个一起欺负我!”
顾理元听了她这番威胁,明白苏嘉仪这是故意的拿自己那傻弟弟撒气,便暗暗的咬牙切齿。脸上却愈发温和起来。他回身向顾理初招招手:“阿初,过来,向姐姐说对不起。”
顾理初站在椅子后面,听到这话,倒是怔了怔。
顾理元见他站着不动,想着要委屈傻小子了,心里也很不舒服。可是苏嘉仪这边火冒三丈的,又不能不敷衍着哄一哄。无奈何,他只好又招了招手:“阿初,听哥哥的话,过来。”
顾理初这回慢慢的走了过去,看看顾理元,又看看苏嘉仪。苏嘉仪却把头扭了过去。
顾理元伸手把顾理初揽到自己身边,然后低声道:“阿初,你跟姐姐说‘对不起’。”
顾理初仰头望着他哥哥:“不能笑吗?”
顾理元道:“姐姐不高兴的时候,就不能笑。”
顾理初听了,低下头思索了一瞬,忽然抬起头对苏嘉仪道:“姐姐,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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