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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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相贞宽衣解带进了浴缸,安德烈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一旁。身体一边是浴缸,一边是一大桶热水,水蒸气左右夹攻的温暖着他,让他很惬意的眯了眼睛。霍相贞在坐入热水的一刹那间长叹一声,自言自语的说“舒服”。安德烈听清楚了,下意识的跟着重复:“舒服?”
霍相贞点头一笑:“是舒服。”
安德烈抬眼望向他,看他垂着眼帘微笑,脸是湿的,显得眉毛很黑,睫毛很长。在电灯光的照耀下,水珠子亮晶晶的点缀了他的肩膀胸膛,皮肤透出了赤金色的光泽,让安德烈联想起一尊神像——不是苍白受难的神,是威武的、异教徒的神。
安德烈坦然的继续眯了眼睛犯懒,身体很温暖,内心很平静。
霍相贞洗过之后,安德烈往浴缸里加了半桶热水,然后脱了衣服也迈了进去。他知道自己的毛病,虽然同时认为那本来不算毛病。毛巾打了厚厚的香皂,他将自己反复搓洗了好几遍,最后又用余下的半桶热水冲净了自己。裹着霍相贞的睡袍出了浴室,他打着冷战跳上了大床。掀开棉被往里一滚,他愣头愣脑的直接滚进了霍相贞的怀里。而霍相贞顺势抱住了他,低头凑到他的颈窝处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抬头松了手,他一拍安德烈的后背:“这味儿还差不多!”
安德烈红了脸,自己扯开睡袍前襟,低头也嗅了嗅。香皂是很好的香皂,他也感觉自己如今是满身芬芳。
夜里关了电灯,霍相贞没有再翻身背对了他睡觉。而他沾沾自喜的蜷成一团,入睡之后又变成煨灶猫,拱到了霍相贞的腋下。
大年三十的清晨,安德烈早早起床,先出大门去了附近的馆子,买了两百个生饺子。饺子冻得像小石头一样,可以随时煮了吃。霍相贞也没闲着,从副官处的空屋子里往外搬烟花。烟花还是一个月前从炮厂运回来的,年年副官们都要放烟花,他想今年也不能例外。哪知道后来陡生变故,烟花还在,放烟花的人却是各奔他方了。
烟花很沉重,副官处距离后头的小楼又颇有一段距离,霍相贞看着一屋子的烟花箱子,简直要犯愁。他有力气,但是干活的时候很笨,力气全使不到点子上。与此同时,安德烈在厨房里也开了工,用一把很大的菜刀切胡萝卜,要为晚上的年夜饭做准备。刚刚切出了山似的一堆胡萝卜丁,忽有一名警察探头缩脑的走了进来:“安先生,忙着哪?”
警察是守门的人,没有擅自进宅的权力,所以安德烈警惕的看着他,没说话。
警察笑眯眯的,看他是个西洋人,所以把话说得格外慢而清楚:“东门来了一位客,姓马,说是想见见您。您要是方便的话,就跟我去一趟?”
安德烈放下菜刀,莫名其妙的随着警察走了,心里有一点怕,因为此刻他并不想见任何外人。
及至到了东侧的小门,他见了门外的访客,却是松了一口气——马从戎!
马从戎一见他就笑了,随即对着他连连招手:“爵爷爵爷爵爷,过来过来过来!”
安德烈身不由己的小跑了过去,虽然知道大帅和秘书长闹翻了,可心中还是有一点高兴:“喵长,过年好。”
马从戎是西装打扮,大衣镶着一条狐皮领子,领子团团围了,托出个无比洁净的脑袋。一把攥住了安德烈的手,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只红包,不由分说的塞进了对方手中:“爵爷,辛苦你了。”
安德烈攥着红包,有些茫然,不知道该不该要。而马从戎问道:“大爷怎么样?”
安德烈的舌头有些乱:“大帅……在搬烟花和鞭炮。”
马从戎知道他是词不达意,所以自顾自的又问:“你们吃的怎么样?”
安德烈连忙点了头:“吃得饱。”
马从戎的心一翻——原来就是个“吃得饱”?
盯着安德烈的蓝眼睛,他继续追问:“穿的呢?”
安德烈懵懂的向他探了头:“衣服?”随即点了头:“有。衣服很多。”
马从戎叹了气,脑子里还响着“吃得饱”三个字。
拉着安德烈的手,马从戎絮絮叨叨的问了良久,末了将一卷子钞票塞给了他,马从戎低声嘱咐道:“你自己收着,该花的时候自己掂量着花,不许告诉大爷,听见没有?”
安德烈很认真的答道:“是。”
马从戎转身走到了自己的汽车旁,拉开车门探身进去,拎出了一只方方正正的竹篾小箱。把箱子也送到了安德烈手中,他又说道:“这是虾仁,煮一煮就能吃。别说是我送来的,说是你自己买的,他不懂,你一说他就能信。记住,别说走嘴了,听见没有?”
安德烈捧了箱子,心里觉得秘书长其实是很好的,可大帅硬是不理他,这也是件没有办法的事。
马从戎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小纸条,塞进了安德烈的裤兜里:“我的电话号码,上边是天津的,下边是北京的,有事儿就找我,别由着大爷一个人犯倔,听见没有?”
安德烈鸡啄米似的一个劲点头。及至马从戎走了,他抱着一箱子虾仁回了厨房。
安德烈忙了整整一天,预备出了一桌子乱七八糟的俄国菜。大虾仁也被他处置了,伴着芹菜洋葱煮成了一锅。傍晚时分,霍相贞进了餐厅坐好了,望着安德烈的年夜饭哭笑不得。抄起筷子尝了尝,每样菜都是又酸又甜。安德烈很惶恐的看着他,既为了饭菜的味道悬心,同时也为了大虾仁担惊受怕。
霍相贞实在是夸不出一个“好”字,但是饥不择食,连汤带水的也吃了很多。最后拿起餐巾一擦嘴,他带着一盒火柴起了身:“走,放烟花去!”
霍相贞点燃了烟花。火流星接二连三的窜上空中,爆成一朵朵红牡丹绿牡丹。和霍相贞安德烈一起看烟花的人,除了守门的警察之外,还有府后街上的马从戎。
马从戎站在汽车旁,冻得鼻尖红,眼皮红,耳垂也红。没想到今年也还有烟花可看,只可惜身边没了大爷。
等到一场烟花落了幕,也没有人从大氅中伸出一只手,无言的递给他一只红包了。
他非常的想念大爷,他想只要自己进了门,就必定能把大爷的日子重新恢复起来。什么叫做“吃得饱”?难道大爷还能吃不饱吗?
他悔极了。去年夏天不该耍心眼整治大爷,让他一饿一天,第二天空着肚子自己走。也不该针锋相对的和大爷斗气,结果伤了大爷的心。细细碎碎的,他把霍相贞的好处全想起来了,越想越好,好得让他五内俱焚。心想,身也想,简直要想死他了。
自从离了霍府,他没过上一天快乐日子,虽然依旧是吃得好穿得好,可心里火烧火燎空荡荡,梦里都是大爷,而且是光屁股的大爷。
有人放烟花,有人看烟花。看守霍府正门的警察们全站到了大街上,仰着脑袋大开眼界。正是指点嬉笑之时,一队汽车却是缓缓停到了他们身边。车门开处,顾承喜弯腰下了来。
凭着顾承喜如今的身份,满可以随便进出霍府,警察们只有立正敬礼的份。而顾承喜一言不发。带着身后一小群卫士,他提着个很大的礼品盒子,轻手利脚的跨过门槛,往里去了。
第113章 入侵者
除夕夜里素来是异常的冷,冷,但是喜气洋洋,冷也冷得让人痛快。虽然距离后头小楼还有一段长长的距离,但是顾承喜的心已经跳得很快,一边走,一边抬手又正了正礼帽衣领,并且强行憋回去了一个酒嗝。他这上没老下没小的人,家里一到年节,反而比那几代同堂的大家族还热闹。兄弟们全挤到他那里欢聚一堂了,忙得小林脚不沾地。他早上从天津出发上火车,中午才到了北平,到家之后几次三番的想开溜,然而始终是未遂,及至晚宴开席了,他匆匆的吃了几口酒菜,然后偷空半路离席,总算得以脱身出了大门。
皮鞋底子无声的踏着雪地,他走的一步一蹿,每步都带着弹性。他心花怒放,也心惊胆战,因为上次被霍相贞骂狠了,这回不知道自己露了面,又能得个什么果子吃。存着献媚的心,摆着狩猎的势,他带着他的卫士在夜色之中潜行。现在他也懂得许多规矩了,知道自己带着卫士不请自入,是很失礼的;然而单枪匹马的往里闯,他又真不大敢。
他怕霍相贞,不知道是因为爱而不得所以怕,还是纯粹只是怕。怕得久了,他简直快要恼羞成怒。不知道,也想不通,反正对方的拳脚力气是真的,可以玩似的先摔他个四脚朝天,再踢他个连滚带爬。
平安是头大野兽,所以他不能做赤手空拳的猎人。
夜空中一朵接一朵的盛开着红牡丹绿牡丹黄牡丹,然而顾承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逆着寒风只是走。距离小楼越来越近了,他的动作也越来越轻。在道路尽头猛的收住了脚步,他看到了小楼前方的霍相贞和安德烈。
霍相贞真是不怕冷,这个时候站在外面,居然就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西装。单手扶着膝盖俯了身,他手里拿着半截香烟,要用香烟火头去点燃烟花的长捻子。他没有烟瘾,点燃之前先捏着香烟吸了一口,动作笨而生疏。顾承喜看在眼中,忍不住笑了——一个爷们儿,不爱烟也不爱酒,怪不得会有一身好闻的干净气味。
香烟火头亮了一下,霍相贞立刻伸了手,把火头凑到了捻子上。捻子登时嗤啦啦的喷了火花,一路飞快的向上燃烧。而霍相贞直起腰一抬手臂,挡着安德烈往后退。安德烈已经被缤纷烟花晃得眼花缭乱,自从第一枚火流星升空之后,他的脑袋就仰起来没放下过。下意识的随着霍相贞后退了,他在漫天花火之下忽然回过了神,兴高采烈的一扯霍相贞,他用手指了自己的鼻子,哇啦哇啦的用俄国话嚷了一气。嚷过之后一拍脑袋,他恍然大悟似的又换了中国话:“我点一个!大帅,让我点一个!”
霍相贞转身从楼门台阶上又搬下一只大纸箱子似的烟花。把它重重的放在了地上,他将香烟又吸了一口,然后送到了安德烈的手中。安德烈冻得满脸通红,捏着香烟也半蹲了,他聚精会神的去点捻子。一下没点着,两下也没点着,第三下点着了,粗捻子喷出一溜金色的火花,也很好看。安德烈看直了眼睛,还是霍相贞扯了他的大衣后领使劲一拽:“过来!小心崩着!”
安德烈猝不及防的直起身后退一步,踉跄着仰靠进了霍相贞的怀中。手舞足蹈的站稳当了,他连说带笑的想要向后转,可是转到了一半,他忽然望着暗处一怔。
他看到了顾承喜。
安德烈模模糊糊的认识顾承喜,顾军长一度总往霍府门前跑,并不是陌生面孔,但是要说印象多么深刻,也没有,起码此刻望着黑暗中的顾承喜,他不敢贸然的叫出名字。
他看,霍相贞顺着他的目光也转过了头。顾承喜毫无准备的和他打了照面,身心无端的一起缩了一下,他仿佛在霍相贞的注视中瞬间小了一号,又瞬间恢复了原形。
烟花还在空中噼里啪啦的绽放,光芒把下方的人脸映得忽红忽绿。霍相贞看清了便装打扮的顾承喜,也看清了他身后军装打扮的卫士。七八个人,不算多,但是谁给了他们进门的许可?大年夜的不请自来,什么意思?
霍相贞压制住了蓬勃的怒气,并不想在除夕夜里和顾承喜大动干戈。眼看顾承喜试试探探的向自己走过来了,他开口问道:“有事?”
顾承喜拎着个花团锦簇的礼品盒子,不知怎的,又有了老虎吃天、无处下嘴的感觉:“大帅,我给您拜年来了。”
说话的时候,他忘了笑。及至把话都说完了,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在脸上又补了个笑容。霍相贞看他来不是好来,笑不是好笑,心中越发的反感。勉强对着他一点头,霍相贞开口答道:“谢谢,也祝你新年好。”
顾承喜听了他这句客气话,心里有些不舒服——太客气了,太生分了。一声“谢谢”说得何其冷淡,真比骂人还难听。
提着盒子进退两难的站在了半路,他不笑强笑:“大帅,我来都来了,进去坐坐行不行?”
霍相贞对于他的要求不置可否,只在渐渐疏落黯淡的烟花光芒中说道:“顾承喜,我并没有邀请你来。”
顾承喜扫了安德烈一眼,忽然发现自己把路走错了——他以为只要自己出人头地了,只要能和霍相贞比肩了,就必定能有和对方情投意合的机会。哪知道自己真上进了,真出息了,霍相贞却又和个小老毛子亲热上了!不是小老毛子,换了别人可能也是一样。反正自己就是命苦点背,怎么着都是不对!
“大帅。”他垂头丧气的望着霍相贞,右手几乎拎不动了沉甸甸的礼品盒子:“咱们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您对我是见面就撵,见面就撵,如今大过年的,您给我一点儿面子,让我和您说几句话行不行?”
霍相贞很不耐烦的拧起了眉毛:“我不给你机会,也不可怜你。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此言一出,顾承喜立刻像被他抽了个大嘴巴似的,满脸火辣辣的滚烫疼痛。曾经对他说过的情话在脑海中立时响成了一片——给我个机会吧,可怜可怜我吧……听着是语无伦次,听着是不上台面,可都是他的真心话。他是真的想让霍相贞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如果自己实在是错到不能被原谅,那么他求霍相贞权当自己是个叫花子,权当自己是条癞皮狗,“可怜可怜”自己也好。
所以,霍相贞这句话讽刺得好,真有劲,劈头抽了他个满脸花!礼品盒子“啪嗒”一声落了地,他没松手,是手指头自己不听了使唤。
“大帅。”他艰难的又开了口:“我想知道,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就死活都入不了你的眼?原来我是团长,我比你低,你看不上我是正常;现在我已经是军长了,我也算混出头了,你怎么还是把我当奴才,一句好话都没有?”
霍相贞听了这一席话,一股怒气猛的向上一冲,登时怒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言语如糖似蜜,心肠如鬼似蜮,你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顾承喜,你不必再要我的评价了,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对于你这种人,也无话可说!”
顾承喜被他骂得气结:“你——”
一声“你”后,顾承喜急促的喘了一口粗气:“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我不是人。可还有一句话叫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改,我全改,行不行?”
霍相贞直视了他的眼睛:“改?事已至此,你怎么改?凭着你的花言巧语?顾承喜,你跑过来对我纠缠不休,无非是想遂了你那份下流心愿!可是我也说过,我并非你的同道中人,你这新贵的身份更吓不住我!所以收起你的妄想,马上给我滚出去!”
说完这话,霍相贞扭头走向楼门,惊弓之鸟般的安德烈看了顾承喜一眼,随即也立刻跟上了他。顾承喜眼睁睁的望着霍相贞的背影,先只是呼呼的喘气,及至看到霍相贞侧身像是要关门了,他像受了针刺似的一哆嗦,猛然快步冲了上去,合身用力撞向了大门。只听轰然一声大响,两扇楼门随之大敞四开。顾承喜跌跌撞撞的冲入楼内,一把抓住了霍相贞的西装衣领。紊乱的呼吸扑上了霍相贞的面孔,他咬牙切齿的喘息了:“想跟我完?没门儿!”
话音落下,他一把向下搂住了对方的腰。后方卫士见了这般情景,也是一拥而上。霍相贞眼看形势不对,强行扯开腰间的手臂向前一搡,随即叫了安德烈一声,转身就往楼上跑——楼上书房里还藏着几把手枪!
顾承喜东倒西歪的站稳了,只见霍相贞已经跑到了楼梯拐角处。一个箭步蹿出去,他一步跨过几级台阶,一伸手抓住了安德烈的后襟。安德烈慢了一步,正是再有两步也要拐弯了,如今冷不防的被他狠狠一拽,登时仰面朝天的摔了下去。卫士们七手八脚的挤了上来,想要先制服这个落了网的。哪知道安德烈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大喝一声出了手,竟是拎着武装带将一名卫士高举过头,把人恶狠狠的掼向了楼梯扶手。那名卫士的软肋正好撞上了硬木扶手,疼得当场惨叫了一声。安德烈趁着旁人都被自己震住了,扭头正要继续上楼,然而腰间忽然一痛,正是顾承喜用手枪狠狠的杵上了他。
安德烈不敢动了,立刻被卫士们反剪了双手。而顾承喜抬起手枪,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砸。只听一声闷响,安德烈痛叫着昂起了头。顾承喜见他没有昏迷,便接二连三的又砸了几下。
安德烈渐渐的垂了头不动了,鲜血顺着他的金色短发往下流,滴滴答答的染红了雪白的衬衫领子。顾承喜现在不敢乱杀霍相贞的人,但是这个白俄小子过于人高马大了,不处理一下的话,实在是个麻烦。
正当此时,霍相贞大踏步的走下来了。转过拐角看清了下方情形,他猛然举起了手枪,勃然变色的怒吼了一声:“顾承喜!”
顾承喜怕的就是他舞刀弄枪,伤了自己不好,伤了他更不好。一闪身躲到了安德烈身后,他用手枪指了安德烈的后脑勺,同时仰头说道:“大帅,你把枪放下!你放下我也放下!”
霍相贞一手举枪,一手扶了楼梯扶手,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可见安德烈歪着血葫芦似的脑袋,两条腿已经直打弯,他又不能牺牲了对方去和顾承喜斗气。双拳难敌四手,他现在真的是只有双拳,而顾承喜一方则是不只四手。
顾承喜这时用眼神指挥了卫士,让他们搀着昏昏沉沉的安德烈往楼上慢慢走,一边走,他一边在后面跟随着说道:“大帅,放下枪,我们聊聊。知道你对我有气,那我不说话了,我让你骂个痛快还不行吗?我就是想看看你,看完了我就走,我不赖着你。我也没对这老毛子下狠手,看着他是满头血,其实没重伤。是他先对我动手的,他是你的人,他陪着你过日子,给你做伴儿,我心里感激他,也舍不得把他打坏了……”
顾承喜口中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话,手指可是搭上了扳机,两条腿也运着力气,随时预备着一个跟头翻下楼梯——谁知道霍相贞到底会不会把这老毛子的命当回事?万一上头甩手一枪,自己糊里糊涂的吃了子弹,那可是死得不值。
迎着霍相贞的目光,他一步一步的向上逼近。从他的角度看上去,霍相贞微微垂了眼皮,正好显出了黑压压的眉毛和睫毛,天花板上的大吊灯在他脸上投射出了浓烈的光影,让顾承喜在刹那间恍惚了一下,看他是一尊端庄冷酷的神,让自己怎样也无法高攀,怎样也无法企及。自己爱他爱得简直要恨了他,可恨他的同时看着他,他又还是那么的好看!
他顾承喜是如此的不凡,当然要得到这个最好的男子汉。
这时,霍相贞放下了手枪。
他穿得单薄,西装前襟敞着,可以看见里面服服帖帖的青缎子马甲。马甲太合体了,箍出了腰身利落的线条。顾承喜瞄着他的腰,瞄了一眼,再瞄一眼,目光锐利曲折成了钩子,一层层的勾开他的衣服。
他看出来了,霍相贞的身上没有藏枪。而在霍相贞真正放松了持枪的右手之时,他骤然对卫士们下了令:“给我上!”
四名卫士在听到命令的同时纵身而起,以包抄之势冲向了霍相贞。一人速度最快,最先下手夺了霍相贞的手枪。霍相贞猝不及防的受了偷袭,眼看枪已脱手,他索性当胸一脚踢开了眼前一名卫士,然后侧身扯住身后一名卫士的胳膊,一个过肩摔将人砸向了下方的顾承喜。顾承喜险伶伶的躲开了,余下两名卫士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一起俯身死死抱住了他的大腿,另有一人卯足了劲,自下而上一头撞上去,正顶中了霍相贞的肚子。霍相贞晃了一下,单手抓住楼梯扶手强撑着没倒,可又有一条手臂像蛇似的从后方伸出,狠狠勒住了他的脖子。
卫士们都是结结实实的大小伙子,有功夫有力气有胆色。霍相贞挣扎着向后挥出一胳膊肘,正好击中了身后卫士的肋下。一声痛哼之中,勒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登时松了几分。霍相贞正要用力扯开他的手臂,然而肩膀一痛,却是两人左右夹攻,狠狠扭住了他的双臂。霍相贞困兽一般失了自由,骤然扭头望向了斜下方的顾承喜,他只见顾承喜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脸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
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住了,霍相贞在极度的愤怒之中竖起了一层寒毛。身体暗暗的运了力气,他忽然爆发似的向上一挣。五名卫士被他带得一起东倒西歪,然而立刻齐心协力的重新稳住了,他们越发凶狠的制住了霍相贞。
与此同时,顾承喜却是毫无预兆的转身下楼,一路扑通扑通的跑向了餐厅。
餐厅也是他熟悉的地方,他在这里陪着霍相贞喝过酒。靠墙摆着一排精致的西洋式玻璃橱柜,家里没人嗜酒,但是洋酒永远预备得齐全。顾承喜不懂酒,打开柜门随便拿出两瓶开了,他一路小跑着又回了前厅。卫士没有得到新命令,依然拼了命的控制着霍相贞。而顾承喜向上几步站到了霍相贞面前,弯腰先将一瓶洋酒放在了地上,他随即起了身,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托住了霍相贞的下巴。霍相贞比他高了一个台阶,然而被卫士们压着坠着,不由自主的微微弯了腰。怒不可遏的瞪着顾承喜,他气得声音都颤抖了:“你要干什么?”
顾承喜一言不发的仰起头踮了脚,在他嘴唇上轻而快的吻了一下。
下一秒,他钳在对方下颚的手指骤然用力,硬生生的捏开了霍相贞的嘴。洋酒瓶子的细长瓶嘴一直捅进了咽喉,他不由分说的开始给霍相贞灌酒。霍相贞痛苦的摇晃了脑袋想要躲避,然而顾承喜强行扳住了他的下巴,让他躲无可躲。洋酒是烈酒,顺着他的嘴角流淌向下,是亮晶晶的蜿蜒两道。
一瓶酒见了底,顾承喜弯腰拎起了第二瓶,继续灌。
这个时候,霍相贞的目光就已经虚了,乱了,两条腿虽然还能站直,但是身体开始不住的向前倾。洋酒顺着他的下巴滴上了顾承喜的手指,再从手指一路向下流进袖口。顾承喜嗅到了洋酒的芬芳,也嗅到了欲望的芬芳,于是滴酒未沾,也醺醺然。
及至第二瓶洋酒也底朝天了,霍相贞已经面红耳赤的抬不起头。视野模模糊糊的全变了形,胸中则是燃烧了一团火。火辣辣的酒精渗入了他的血中,他恍恍惚惚的想要思考,可是脑筋停了转,人也腾云驾雾的飘在半空中。
他一直飘,一直飘,仿佛出自本能似的,他觉得不对,觉得不妙。可是胳膊腿儿全失了控,他麻痹着瘫软着,被卫士们向上拖进了卧室中。
顾承喜安排人看守了安德烈,又派了一名卫士去盯住霍府大门。然后独自一人上了楼,他轻车熟路的进了卧室。
卧室打扫得很干净,丝绸床单也铺得平展,只是冷,可顾承喜现在已经感觉不出了冷热。站在床前低了头,他一寸一寸的望着霍相贞。霍相贞仰面朝天的躺了,已是双目紧闭。两条腿长长的垂到床下,他一只手横伸开来,另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腹部。
顾承喜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只是看,等到看得足了,他才弯腰伸手将霍相贞拖拽向上,让对方端端正正的枕了枕头。
随即自己也脱了大衣,他抬腿上床,俯身压住了霍相贞。胳膊肘支在枕边,他一手托着霍相贞的后脑勺,一手向后捋了他的短发。一张面孔清清楚楚的现在他的眼中,多么好看的一个爷们儿,当初在死人堆里,他第一眼就相中了这张脸。自从见过了这张脸,他再看谁都是清汤寡水。低头嗅了嗅额头发际,他开始用嘴唇去描绘那两道剑眉,用舌尖轻触那浓密的睫毛。一路缠绵的吻过了挺拔的鼻梁,他噙住了对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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