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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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从戎跑着跑着,忽然跑醒了。
他是侧身躺着的,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当真流了满脸的泪,连枕头都被打湿了一小块。一个激灵坐起身,他问自己:“是不是真死了?”
抓起枕巾擦了擦眼睛,他伸腿穿拖鞋下了床,同时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梦,要是人真死了,必定会有消息传出来。忽然记起了霍相贞的所有好处,他想自己不能眼看着霍相贞死,趁着对方还是活的,他须得把这头活驴弄回来!自从进了法租界,他没有一天是真正舒心的。看来光是有钱还不成,还得有大爷,哪怕大爷是属螃蟹的,一贯横着来。
迈步走向门口,他要打电话去联络他的旧部下。一脚跨过门槛,他手扶门框又迟疑了:“真去?”
短暂的迟疑过后,他继续向前走——去吧,最好是能把他劝回来,劝回来之后往租界地一藏,革命军拿他也没辙。
劝不回来,看他一眼也是好的。万一他真死了,以后可就再也看不到了。
马从戎家中安装了好几部电话,每条线路都各有对象。端端正正的坐在电话前,他一手握起了话筒,同时感觉自己很疯狂。他是从来不疯狂的,偶尔感情用事一次,他几乎有些怕。
第96章 燕山
霍相贞坐在一块高高的大石头上,双臂向下垂了,横握着一根指挥鞭。四面八方全是崇山峻岭,延绵着无边无际。
他带着他的兵,一路退进了燕山。
上午刚得的消息,开往秦皇岛的三辆装甲列车半路全被拦截了,三辆列车中的白俄士兵也全部被俘。先前一直吵着要往关外撤,其实他心里明白,老帅的继承人少帅,根本容不得直鲁联军往东北涌——几万人马,如狼似虎,单是所需的粮饷就了不得,一旦再闹了事,谁能弹压?
不出关就没路走。霍相贞远眺了苍青起伏的山脉,长久的不发一言。何等天高地阔的一个大世界啊,然而竟无他的立足地。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他年纪轻,不想死,可是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作人杰,二是为鬼雄。天生命定的路,只能二选一。
大太阳煌煌的照耀了他的头脸,他昂首眯了眼睛,眯出两道乌浓的睫毛。阳光太刺眼了,简直要让他流泪。脸滚烫的,泪却冰凉。抬手飞快的一拭眼角,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从来不哭,不会哭了。
胸腔里总是活动着一点鬼似的痒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让他狠狠的咳嗽一阵。拎着指挥鞭站起身,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腰间手枪的分量。先前他总像是力大无穷,单手开冲锋枪都不在话下,可如今不知是怎么了,居然会被一把手枪坠歪了身体。用一副肮脏的白手套堵了嘴,他强打精神的昂首挺胸了,轻轻咳嗽着迈了步。
绕过大石头往后走,他在一片林子后头和几名卫士会合。一口一口的咽了唾沫,他极力想要把气喘匀。混在卫士中的安德烈歪着脑袋,很认真的看了看他的脸。柔软的嘴角动了一下,安德烈犹犹豫豫的没说话——中国话始终是没学通,时常把话讲得词不达意。讲闲话,他不怕词不达意,可是谈正经事,他因为格外的慎重,所以反倒羞于开口,宁愿沉默。
霍相贞在前方领着头走,走出不远,路边渐渐出现了工事堡垒。山地的好处是易守难攻,只要粮草充足,满可以让他们再打一场持久战。国民革命军也的确是无计可施的停了脚步,近几天双方把仗打得有一搭没一搭,甚至还有整日停火的时候。
山路崎岖,霍相贞一路走得东摇西晃。及至进了山中充当指挥部的一座破庙,他很明显的打了个冷战。安德烈给他搬了个小马扎,终于出了声:“大帅,坐。”
霍相贞扶着膝盖坐下了,周身一阵一阵的发着恶寒,脑子里也嗡嗡的轰鸣。吭吭的又咳了两声,他从安德烈手中接过了水壶。仰头喝了一口水,他把水壶递还给了安德烈:“要热的。”
安德烈拿着水壶去找热水。霍相贞的体格他最了解,先前是能把脑袋扎进新汲井水中祛暑的,如今却是禁不住了一口凉水。
安德烈烧了一小锅开水,煮了一撮不干不净的砖茶。前脚把热茶送进破庙,后脚午饭也熟了。霍相贞不开小灶,士兵吃什么,他也吃什么,只是苦了身边娇生惯养的副官们。副官们自力更生,在林子里设套逮了野物,偷着烧烤了吃,不带安德烈,因为老毛子饭量太大。
于是安德烈在给霍相贞送了饭之后,自己便拿着个小铁盆离开破庙,想要去分些菜汤喝。哪知未等走出多远,他却是被人叫住了。觅声转身一看,他很意外的看到了安如山,以及安如山身旁的马从戎。目瞪口呆的舔了舔嘴唇,他带着怯意唤道:“喵长……”
除了当初把他招进卫士队的安如山之外,喵长和大帅就是他的救世主。对于马从戎,他始终是有一点感情。睁大眼睛仔细审视了对方,他见马从戎穿着一身粗布裤褂,远看正是个乡人的打扮,手里还拿着一顶又破又大的草帽。对着安德烈一点头,马从戎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爵爷,大帅在吗?”
安德烈茫茫然的点了头,随即又听安如山对马从戎轻声说道:“你在外头等一会儿,我进去通报一声。”
马从戎笑道:“有劳安军长了。”
安如山一摆手,随即大踏步的往破庙里走。他只知道马从戎是“大难临头独自飞”,不知道马从戎飞成大鹏展翅,临行还刮了霍府一层地皮。对于马从戎,他一贯是看不起的,认为这家伙就是个弄臣,但是弄臣肯冒险穿过两军防线来看大帅,这份情意倒也很够分量。
眼看安如山在道路尽头拐了弯,安德烈转向马从戎,忽然鼓足勇气开了口:“大帅病了。”
这四个字被他说得走腔变调,以至于马从戎反问道:“什么?”
安德烈捋顺了自己的舌头,极力要平心静气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大帅,病了。”
马从戎脸色一变,正要细问。然而前方转出了安如山,安如山一边向他走,一边无言的连连招手。马从戎会意,当即丢下安德烈,快步走向了前方。待到和安如山面对面了,安如山向后一指:“进去吧,大帅同意见你。”
马从戎沿着小路走,走了几步之后一拐弯,看到了两扇大开的庙门。门内黑洞洞的,没有神像香火,只有背靠墙壁而坐的霍相贞。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停住了,马从戎瞠目结舌的望着霍相贞,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六月时节,霍相贞还穿着里一层外一层的军装上衣,没系扣子,没绑武装带,只胡乱的拢了前襟,一圈肮脏的衬衫下摆也全见了天日。面无表情的抬头正视了马从戎,他的头发被剃成极短,东一撮西一撮的乱翘,面孔也瘦出了清晰的轮廓,显得眼窝很深,鼻梁很高,几乎也有了一点老毛子相。
马从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总之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蹲在了霍相贞面前。忽然想起先前自己有一次受了寒,霍相贞夜里偷偷的过来探自己的鼻息,怕自己死了;当时觉得那举止很可笑,然而现在他的手动了动,恨不能也去试试霍相贞的呼吸。活的大爷,又见着了!
正当此时,霍相贞神情漠然的问道:“你来干什么?”
马从戎试探着伸手扶了他的小腿:“我……我想大爷了。”
霍相贞笑了一下,眼睛是冷森森的黑。把手中一个咬了一口的杂合面馒头递向马从戎,他低声开了口:“秘书长,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了这么个馒头,你要不要?你要的话,我还给你。”
话音落下,他扭头捂嘴咳嗽了一声,这一声空空洞洞,像是从胸腔中震出来的。随即用手背一抹嘴唇,他从脚边地上端起了一只烟熏火燎的铁碗。铁碗中是安德烈给他煮的浓茶,绛红的滚烫,除了烫,就是苦,但毕竟是茶,总比白开水多点滋味。垂下眼帘吹开了碗中热汽,他想用茶水压一压自己的咳嗽。胸前忽然多了一只手,是马从戎凑过来给他摩挲了胸膛。自顾自的把一口热茶喝进了嘴,他决定不再对马从戎翻旧账。马从戎是个什么坯子,他也不是刚知道,狗改不了吃屎,没办法。况且让他为了几个钱和奴才怄气斗嘴,他也嫌丢人。
热茶暂时平顺了他的呼吸。转脸望向了近在咫尺的马从戎,他平淡的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来干什么?”
马从戎敌不住了他的目光,只好躲躲闪闪的低了头。目光射向凌乱的领口,马从戎发现他竟然瘦得凸出了锁骨。抬手再去抚摸了他的头脸,脸皮晒黑了,没有血色,是病态的苍黑,而且触及之处一片滚烫,是正在发烧的光景。
忽然想起了安德烈的话,马从戎无端的有点发慌:“大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来瞧您一眼。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病了?”
霍相贞没有正面回答,只转向前方,端碗又喝了一口热茶:“瞧完就走吧!我这模样也没什么好看。”
马从戎抓住了他的衣襟,这回对他端详得越发清楚了。眼看大爷打仗打得像个叫花子一样,他心中一阵一阵的难受:“大爷,瞧完了我也不能走,我还有话说。我在天津已经把房子预备好了,没有北京的宅子大,但是也够住的。您跟我回家吧,我愿意伺候您一辈子。”
霍相贞缓缓的拧起了两道浓眉。抬手一把搡开了马从戎,他依旧不看人,对着地面吼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
话未说完,他一阵气喘,爆发似的咳嗽起来。碗中的热茶泼洒到了腿上,他放下铁碗挣扎着起了身,佝偻着腰往庙外走。马从戎刚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此刻连忙起身跟上了他。一手扶了他的胳膊,一手拍了他的后背,马从戎在庙门外停了脚步,只见霍相贞反胃似的一弯腰,居然呕出了一口血。
手掌落在后背上不动了,马从戎周身的寒毛瞬间竖了一层:“大爷!”
霍相贞单手扶了墙壁,一脚抹了那一口血。扭头瞪了马从戎一眼,他低低的斥道:“别叫!”
然后一晃肩膀甩开了他,霍相贞喘息着走回了破庙。他冷,他累,但是他不能病。主帅病了,影响军心。而军心即便不受影响,也已经够散了。
坐回到了小马扎上,他把军装前襟又拢了拢。杂合面馒头落在地上沾了土,能吃是还能吃,他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卫生,但是胸中堵着一团虚火,他吃不下。
马从戎回头看他,后怕得直发抖——梦得没错啊,这不正是往死路上走着吗?幸亏来了,幸亏来了!
出门见了安如山,马从戎开门见山的问道:“安军长,大帅是不是病了?”
安如山登时严肃了:“你也看出来了?大帅自己说是感冒,但我瞧着又不大像。说老实话,我看着有点儿像肺炎。我原来有个娘们儿,就是得肺炎死的。”
马从戎听了他这个不伦不类的例子,又把自己满肚子的常识提出来一字排开。静静的分析思索了片刻,他自言自语似的嘀咕:“真像肺炎,但也怕是肺痨。”
安如山闭了嘴,脸上忽然现出了哭相。嘴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线,他用鼻孔重重的出了一股子气,随即问马从戎道:“秘书长,你能不能给我们弄点儿好西药?这队伍里的军医都他妈跟兽医似的,正经药也没有。药汤子不管事,我那个娘们儿吃过多少副药,全没用。”
马从戎听到这里,忽然灵机一动,试探着说道:“安军长,你信不信我?你对我要是信得过,那让大帅跟我回趟天津。我有我的路子,能带着人来,也能带着人走。这儿离天津才二百多里地,连下山带坐车,有个一天也就能赶到了。到时候我把他悄悄的往家里一藏,再把泰勒医生从北京叫过来,给他好好的诊治诊治。等到大帅恢复些了,我再送他回来。你的意思呢?”
安如山立刻摇了头:“不行不行,那太危险了。”
马从戎一咂嘴:“危险是危险,可我有法子啊!起码在天津市内,我绝对能保证大帅的安全——那什么,金茂生是我师父,我们关系很不错。”
安如山知道金茂生是个新兴的大混混,在租界中大开香堂广收门徒,是颇有势力的人物。但天津毕竟是革命军的地盘了,把霍相贞往那里面送,先不管霍相贞本人愿不愿意吧,反正他是感觉比较悬。可若是干脆拒绝呢,霍相贞又真是病得严重。再说现在除了马从戎,谁还敢招揽他们的事情?
至于信不信得过——安如山倒是相信马从戎不会把霍相贞卖给革命军。那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而马从戎虽然一副弄臣相,但应该还算个人,不至于狼心狗肺的害主子。
马从戎看出安如山也没主意,于是出言撺掇了他:“安军长,我说话没分量,大帅最听你的。你去劝劝大帅如何?磨刀不误砍柴工,身体若是顶不住,不等开战,自己先垮了!”
安如山半晌没说话,低头只是寻思,最后才迟疑着答道:“好,我去和大帅说说。”
第97章 战利品
安如山进了破庙,半天不出来。马从戎坐在外面山路边的半截树桩上,要歇歇自己这两条腿。安德烈暂时忘记了菜汤,像只巨大而驯良的兽一样,他静静的蹲在了马从戎身边。
先前他以为秘书长携款潜逃,和大帅是分道扬镳的人了;如今再看,似乎他们还是一家。他喜欢看到秘书长和大帅在一起,大帅自然是好的,然而高高在上的太严肃;秘书长就不一样了,秘书长笑眯眯的接地气,让人感觉一切都有转圜,犯了错误也好说。垂头把手中的小铁盆放在了地上,他看到秘书长从裤管中伸出的小腿脚踝全抹了土,不抹不行,秘书长太白了,配着一身粗陋衣裤,露肉等于露馅。抹了土也还是不像,但是用大草帽遮住头脸,远看倒也能对付过去。
在等待安如山的空当里,马从戎问安德烈:“大帅病多久了?”
安德烈对于自己的中国话又失了自信,喃喃的说话:“在天津,开始。”
马从戎点头叹了口气,怀疑霍相贞是生生急出的病。人是能活活愁死的,他在天津兵败如山倒,撤退那天,下着那么大的雨,也像是“天地同一哭”。
抬手摸了摸安德烈被阳光晒枯了的金发,马从戎又问:“别人呢?怎么只见了你一个?”
安德烈把下巴抵上了膝盖:“去森林,吃兔子。”
马从戎骂了一句,然后又拍了拍安德烈的后背:“爵爷,你是好样儿的。”
安德烈没有受宠若惊,只睁了一双蓝眼睛往远方望。他是异国人,在中国流亡了十几年,和外界之间依然存着一层隔膜,倒是和霍相贞更投脾气,虽然霍相贞的脾气绝不算好,然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让他一目了然。
良久过后,山路尽头走出了低着头的安如山。马从戎立刻起了身:“安军长,怎么样?”
安如山在他面前抬了头,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这也就是我去了,换个人他得急!”
马从戎的心登时往下一沉:“不同意?”
安如山一点头,苦笑渐渐变成了苦脸,而且是愁眉苦脸,又压低声音对马从戎问道:“秘书长,你说这怎么办?我听他喘气的声音都不对了,真像是肺里有了毛病。”
马从戎方才怀了极大的希望,如今希望骤然转成失望,让他望着安如山发起了呆。霍相贞最高看安如山了,安如山都劝不动他,自己上阵更是白扯。安如山问得好——这怎么办?
定了心神开动脑筋,马从戎极力的让自己心平气和:“安军长,大帅对我有点儿意见,刚才见过我,可能现在还带着气呢!等到晚上他消了气,劳你再去和他唠叨唠叨。有理不怕讲,咱们掰开揉碎了慢慢劝他。你看呢?”
安如山对于打仗很有研究,对于人情世故则是有些发懵。马从戎说话一贯通情达理,让他不得不表示同意:“啊……秘书长说得也对。”
正当此时,霍相贞摇晃着从破庙中走了出来。马从戎立刻抬眼望向了他——大太阳下,他那一身军装越发肮脏邋遢到了刺目的地步,然而依旧是昂首挺胸的,一口热气撑起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又撑起了他的军装。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三人近前,他先是看了马从戎,眼神锐利,眉宇间萦绕了一层黑气:“来了你就兴风作浪!”
随即他又对着安如山一抬下巴:“把他给我送下山去!”
安如山审时度势的含糊答应了一声,而霍相贞继续艰难的向前迈了步:“安德烈,走!”
安德烈一声没吭,捡起小铁盆就跟上了他。
等他走远了,马从戎问安如山:“大帅这是要干什么去?”
安如山张开双臂做了个手势:“这一段防线归他管,他天天都得走一遍。”
马从戎扭头去望山下:“我看这几天的战事也不算激烈。”
安如山低声答道:“是,他们攻不上来,我们打不出去,两边一起穷耗!”
马从戎环视了周遭的莽莽苍山:“你们一直在山里呆着?”
安如山抬手指点了江山,自以为一切都显而易见,所以只笼统的概括道:“这一带很重要。”
然后他换了话题,心事重重的问马从戎:“秘书长,你能不能给给我们请位医生过来?钱上好说,要多少给多少,只要是真有本事就行。”
马从戎摇头笑叹了:“安军长,你想凭着如今这个时局,哪位高明医生敢到这地方来?除非是让我想法子绑一个,可是绑来的医生谁敢用?再说人家西医看病,又照片子又化验,要用的机器多着呢,我总不能把整座医院也搬过来吧?”
安如山思索着说道:“那个总去帅府的老英国人……”
马从戎拦截了他的话头:“泰勒医生是信得过的,但是岁数太大了,我只能是把他从北京叫到天津。再往远走,人家不愿意,我也不好强迫。”
安如山后退两步,在马从戎坐过的矮树桩上坐了,长久的不说话。
霍相贞不知跑去了哪里,直到傍晚才回了来。挣着一头虚汗进了破庙,他迎面见到了安如山和马从戎。
安如山扶着他在小马扎上坐稳当了,又支使安德烈出去烧热水煮茶喝。自己和马从戎并肩一蹲,安如山二度开口,换了个角度老调重弹——这一回他没直接提霍相贞的病,只从节气和地势上分析了当下的战局,最后得出结论,认为短期之内不会爆发大战。而在这一段难得的太平时光之中,大帅应该立刻把病治好,免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安如山因为实在是没文化,所以从来不拽文,今天偶然用了一句古诗,马从戎听在耳中,感觉像是诅咒,但也没吭声,随他说去。等他颠三倒四的长篇大论完毕了,马从戎瞄着霍相贞的脸色,同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大爷,我和安军长一起求您了。”
安如山说话有分量,但是年纪和身份摆在那里,总不好对霍相贞下跪,而马从戎自知膝盖不值钱,跪了也不算什么,所以用语言把安如山和自己合二为一,增加自己这一跪的力度。
霍相贞撩了他们一眼,眼皮仿佛有着千斤重。下午在外面,他又咳出了两口血。如果这一仗能马上见分晓,那他绝对不会想去治病;可双方若是要耗下去打持久战,让他“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还真是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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