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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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森现在已经和他很熟,便玩笑道:“别呀,王爷还是客气吧!”

三锦很干脆的摇头:“不用,咱俩不是小两口吗?”

唐森没想到他还记着这句话,就感到又好笑又高兴,觉着三锦这人有良心,自己没有白白的对他好。

唐森这人,大概是深深热爱着日本的一切,连吃个夜宵也要找家日本馆子。

和服打扮的侍女将这两人引入在一间雅致清静的和室。唐森盘腿坐下后,见三锦赤脚走来,就开口笑道:“王爷,不要怪我多想,你今天这样子,实在狼狈,简直好像是从被窝里逃出来的。”

三锦弯腰坐下来,将怀里的那团长袍放到一边,同时点头道:“差不多。”

唐森一时没说话,待侍女将料理上齐之后,才意味深长的说道:“多王爷,是年少风流啊!”

三锦抄起筷子去夹鱼肉吃:“别胡说八道,好像你知道什么似的——难道我是从你被窝里钻出来的?”

唐森向他探过头去:“自然不是我,可又到底是谁呢?”

三锦扭头“呸”的吐掉一根鱼刺:“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唐森坐直了身体:“可是给你发信到新京的那位兄台?”

三锦从眼角处瞄着他:“你好记性啊!”

唐森自嘲的低头一笑:“谈不上好记性,不过是比较关注你罢了。”

三锦放下筷子,对着他抱拳一拱手:“承蒙关注,深感荣幸——不过你猜的没有道理,我怎么会从男人的被窝里逃出来呢?”

唐森摇头笑道:“其中的缘故,在下就不晓得了。怎么,王爷要考考我吗?”

三锦重新拿起筷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行啦,你还越说越真了。”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三锦转移了话题:“唐先生,我想见见三好机关长,可以吗?”

唐森没想到他会主动谈到这里,立刻起了精神:“你有什么事情吗?”

三锦点点头:“我有点事想和他面谈。你去和他说说,让他给个时间地点。”

“哪方面的事情?”

三锦自然不肯正面回答,笑嘻嘻的打马虎眼道:“不是你们的军国大事,是我的私事。”

唐森刚要继续盘问,忽听外面起了一阵吵闹喧哗,其中还夹带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两人诧异的相视了,尚未开言,却听得旁边那日式木格子门“哗啦”一声被人拉开,扭头望时,就见严云农带着几名卫兵,气势汹汹的站在了门前。

“好啊……”他伸手指了三锦:“你个小崽子跑到这里来啦?”

三锦仰头瞪着他:“你怎么找过来了?滚回去!”

严云农从自家找到北京饭店,从北京饭店又依次找过若干家外国饭店,末了在德国饭店那里打听到了三锦的踪影——茶房很讲职业道德,不肯透露三锦的行踪,只说他乘坐汽车出门了——所以他又以汽车为线索,万分曲折的找到了这家料理店。

他心急如焚的搜寻了小半夜,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跑,如今看到三锦在这明亮舒适的房间里连吃带喝,不禁喜极转怒,上前揪住三锦的短褂领口,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我看你真是欠揍了!”

三锦挣了一下:“放开我!”

严云农不能真打他,便打算将他拽向外面,带回家中。然而他尽管打好了算盘,不料旁边的唐森看不过去了,站起身来伸手拉住了三锦的后衣领:“你是谁?怎么还对多王爷动起手了?”

严云农认识三好太郎,但是谈不上深交,也不记得见过唐森。他总觉着三锦是自己的,如今看到有个外人过来插手抢夺,大怒之下就显出恶霸本色,竟是冲上去要对唐森动武。唐森常年在日本人手下,也狐假虎威惯了,哪肯受这个气,当即也做出了回击。小小和室内立时乱成一锅粥,而三锦夹在中间,明里暗里挨了许多拳脚,衣裳都被扯破了。

这种争斗,其中有一方示弱也就完结了;可惜严云农气焰嚣张,不可能示弱;唐森看起来斯文,打起架来却颇有两手,也不肯示弱;三锦糊里糊涂的被这两人推来搡去,气的想要操刀子杀人,自然更谈不上示弱。结果斗争渐渐扩大,最后就惊动了巡警——巡警见现场围着一群跃跃欲试的卫兵,没敢管,回到局里好一顿商议,末了把局长找出来了。

局长连夜赶来,劝开三人,仔细一问,得知鼻青脸肿的那位是察哈尔的司令,破衣烂衫的那位是蒙古王爷,最后一位流鼻血的勉强算作全须全羽,自我介绍说是天津日中商社的理事。

局长想劝架,三言两语之后没成功,眼看着这三位又干起来了。

这场斗殴断断续续的持续到天明。末了严云农对着唐森拔了枪,然而日本领事馆那边也来了人,硬要把唐森护送走。唐森临走时还记着叫上三锦,严云农听后一瞪眼睛:“敢走?!”

三锦本来没想走,可是一听这话,就立刻抱起他那件大抹布似的长袍,气哼哼的走出门去,上了日本人的汽车。

第28章 暗杀

唐森坐在日本领事馆一楼的休息室内,仰起头用一条湿毛巾堵了鼻子。

三锦在他面前来回走了两圈,忽然低头把脸埋进怀中长袍里,十分克制的打了个哈欠。

唐森知道他是犯大烟瘾了,就勉强直起腰来,闷声闷气的说道:“要不要我陪你找个地方躺一躺?”

三锦苍白着一张脸:“你要是走得动,就带我去。”

唐森深吸一口气,奋力站了起来:“我一贯与人为善,昨夜是我十五岁后,第一次和人打架。”

三锦领头走向屋外:“别向我邀功了,我心里有数。老严最近焦头烂额,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我以后自然会替你报仇的!”

在附近一家日本旅馆内吸过鸦片烟,三锦立刻恢复了精神。

穿上他那件抱了一夜的长袍,他看起来像是从破布堆里爬出来的。接上昨夜的话题,他问唐森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三好机关长?不开玩笑,我真有急事,再等两天就过期了。”

唐森很亲切的拍拍他的肩膀,心想这人的确是归到我们这一边了。

唐森和三锦又凑在了一起,乘坐火车回天津了。

出了火车站后,唐森便张罗着去叫黄包车。三锦见此地杂乱得很,一时也找不到空车,就出言建议道:“到车站食堂里打个电话,让我家里的司机开车过来接一趟吧!”

唐森认为这建议很好,便一手拉着他,在人群中一路挤向车站。

此时乃是中午时分,阳光明亮,天气炎热,三锦走在唐森身后,简直被晒的发昏。伸手抓住前方唐森的衣角,他刚要让对方等等自己,哪知还未张嘴,忽然凌空起了一声枪响!

车站上人来人往,此刻就一起发出惊叫,随即便狂呼着乱作一团。三锦扭头看去,就见身旁不远处一人倒在地上,一个脑袋被子弹打的四分五裂,情形十分骇人,便吓的大叫一声。而唐森此时回身一把将他拽到身边,随着人潮便涌向那最拥挤处。

枪声接连响起,也不知子弹是从何处射过来的。三锦糊里糊涂的随着唐森乱跑,混乱中就觉着小腿处被什么东西狠撞了一下——也不疼,只是滚热的。他没当回事,以为是人多踩碰,还要慌里慌张的继续跑。结果唐森瞧出问题来,猛然将三锦推倒在地,让恐慌的众人掩盖住了他的身影。一时巡警赶来,吆喝着进行了一番弹压,车站处才渐渐恢复了秩序。

三锦依旧坐在地上——魔怔了似的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左小腿。

他发现自己在流血。

军警封锁了车站,而几名受伤的百姓——包括三锦——则一起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救治。

三锦都吓傻了,只是紧抓了唐森的手发抖。到医院后他觉出疼痛来,开始扯着嗓子惨叫。那医生先还打算抚慰他一番,后来实在被他吵的不能治疗,只得给他注射了一针吗啡镇痛。

他安静下来,惶惶然的望向病床旁的唐森。

唐森俯下身,一边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边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王爷不要怕,以后关东军会派专人来保护您的安全。”

三锦的牙齿在打架,上下叩击的格格直响:“你这话是什、什么意思?”

唐森很怜惜的凝望着他的眼睛,声音则是轻不可闻:“你与我们合作之事,大概已经落进了国民政府的眼里。或许他们要杀一儆百,拿你开刀呢。”

三锦猛然抓住了唐森的衣领,声音是从喉咙里挤出的细细一丝:“你是说……暗杀?”

唐森对他轻轻的“嘘”了一声:“王爷,等医生为您取出子弹后,我们再谈这件事情。”

三锦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手上了:“你可别走……”

唐森向他使了个眼色:“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离开你?”

因为麻药的剂量足够大,所以三锦在手术当中,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他是心中恐慌,所以几次落到昏厥边缘。

子弹是居高临下穿过一人的大腿后,才又射入他的小腿的。因为力道已然减弱,所以未能造成贯通伤,只在他的腿肚位置留下了一处小小圆洞。

这伤实在是没什么了不得的,所以医生为他上药包扎了,而后就去照看其他重伤号。三锦这些年闲云野鹤惯了,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旁人的眼中钉,就心惊肉跳的躺不住,无论如何都要回家去。唐森听了这个要求,是既不对他进行阻拦,也不顾及医生的阻拦,拦腰抱起他便自行出院了。

在三锦那位于英租界的漂亮公馆中,唐森神情凝重的发表了如下一番言论:“多王爷,你年纪还轻,没有经验,不懂得这战争的残酷。现在满洲的独立已成事实,可中国政府却就是不肯承认这个事实。这个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所以双方就都要争取得到中间力量的支持,这个力量,说的就是东蒙、乃至整个蒙古了。多王爷,按照总理遗训,你们是弱小民族,应该拥有自治自决的权力;可是你们真正拥有过吗?”

三锦想了想:“还好,也没有人管过我们啊!”

唐森笑了笑:“你觉得没人管,是因为你不管人。住在天津租界区里,你怎么会了解牧区百姓的疾苦呢?自从民国以来,政府就在蒙地设省置县、开荒垦屯、把持税收,不但影响了牧民的生计,也削弱了王公们的收入啊。”

这一点倒是引起了三锦的共鸣:“是的,我现在想从旗里弄点钱出来,真是相当的不容易。”

唐森循循善诱的继续说道:“你看,国民政府一边压榨蒙地,一边又不许王公们反抗。比如你,多王爷,不过是和我们稍有了一点来往而已,国民政府便动了杀心,堪称是一点情面也不讲了!”

三锦叹了口气:“我生下来就过着这种寓公生活,大隐隐于市,你们的那些战争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不过……不过这潭浑水我又是非趟不可,否则不能向朋友做出交代。至于以后会落得什么境地,我也就暂且不去想它了。现在你说国民政府要杀我,我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是接下来,我当如何是好呢?”

唐森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不禁松了一口气:“你不是想要见三好机关长吗?三好机关长此刻正在承德筹备大会,你可以早一点去,那里总要安全得多。”

三锦瘸着一条伤腿,也没告诉严云农,垂头丧气的跟着唐森来到了承德。

唐森把他安置进了一家旅馆内,四周派了便衣警卫日夜保护。

此时已是秋季,偏又来了个秋老虎,三锦终日坐在旅馆中发汗,腿上那一点伤就难得愈合,后来还甚至闹起了感染。三锦等的发急,说出的话也不甚中听了:“你们这些人太不厚道了!当初用的上我,不必我请,自动的天天到我家里拜访;如今我有求于你们了,你们就把我往家破旅馆里一塞——到底是让不让我见三好太郎?”

唐森看他说这话时,像个受伤的走兽一样,拄着手杖在房内大兜圈子,就安抚的笑道:“三好机关长现在实在是忙得很,兴安西分省的政府正在组建当中——多王爷,我得提前向你道喜了,据三好机关长的心意,大概要委你重任呢!”

三锦是一身短打扮,穿着件汗淋淋的白色小褂,短头发也一绺一绺的贴在了额角。唐森的话显然是没有让他兴奋,他只是想:“我若能在这里混上一官半职——当然是文官,老严那边再带上军队,我们两个合在一起,倒算是文武双全了。”

第29章 偶遇

三锦在承德旅馆内直耽搁了半个来月,才终于见到了三好太郎。

他从小娇生惯养,除了挨饿之外,没受过别的罪。如今这腿伤几次反复,将他折磨的苦不堪言,可是他思来想去的,觉得自己重任在身,还是不能甩袖子走人。

唐森用汽车将他送到了承德日军的办公处。这办公处是一座大四合院,门口有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岗,三锦拄着手杖,慢慢的随唐森走了进去。

在一间厢房内,他与三好太郎相对而坐,十分憋气的开始了谈话。

他用直白的言辞表明了心意,末了总结陈词道:“平心而论,严云农的要求不算过分;以他的出身和声望,要是过来之后和马国英之流平起平坐,那实在是有些不能让他心服。”

三好太郎一直笑微微的倾听着,这时也就回答道:“我们是绝对欢迎严司令的,你的话,我也会马上转告给稻叶大将。不过希望你不要对马国英心存芥蒂,因为马团长很快就要出任兴安西分省的警备军司令,你们也许要成为同僚的。”

三锦也笑了笑:“其实我无意做官的,我不懂那些,做不好。”

三好太郎却收敛了笑容:“不懂才好!有些人懂得太多了,狡猾得很,那不好!”

三锦是真不懂。

他来到承德的目的,一是为了替严云农联络稻叶大将,二是为了躲避暗杀。至于其它的,都只能算是附加活动。三好太郎让他开会,他便出席;三好太郎要他出任兴安西分省的政务厅长,他也就糊里糊涂的答应下来。后来他住的厌了,就问唐森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天津?”

唐森如今成天和他腻在一起,已经成了他一等一的好朋友:“回天津干什么?”他诧异的笑道:“省公署设在开鲁,你不必再回天津了!”

“什么?”三锦大吃一惊:“我在天津有家有业,干嘛要去开鲁?难道我当了那个什么厅长,就连家都不能回了吗?”

唐森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又亲昵的用另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两人好的就像一个人似的:“别说这种小孩子话,回天津又有什么好处?担惊受怕的。别以为满洲国的官职不值钱,这总比你那个蒙藏委员会的委员要有前途。你年纪轻轻的,要珍惜这个机会呀!”

这话要是放在一年前,三锦定会对其嗤之以鼻;可是经过了这些时日的变故,他日夜的受到唐森影响,那思想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不知不觉的将自己抽离成了第三方,开始将中国和日本放在一起比较起来。

“政务厅长大概只是个名衔而已吧!”他试探着对唐森说道:“我瞧不出那能有什么前途。若是真想抬举我,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放个省长呢?你们这个省长,不过是比盟长略大一些;我若是留在旗里,过两年兴许也能当上盟长。”

唐森搂抱着他,一方面感觉他没什么思想,头脑简单幼稚;另一方面又觉得他腰身柔软,似乎是很值得摸上一摸。

“别急呀……”他开始不动声色的上下其手:“总要一步一步的来。只要你肯好好干,厅长一职还不是你的跳板?”

三锦被他摸的心旷神怡,故而只当不觉,并不反抗。

这两人都暗暗的将对方当作玩物,以为自己才是主导者,所以心理上很平衡,能够相安无事的一直暧昧下去。

随手松开手杖,三锦搂住了唐森的脖子,双方之距离,近到鼻尖可以相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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