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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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生不说话,只是板着脸看她。

两人对视了片刻,丫丫垂下头,自动把手放下了,“那你一定要小心。”

露生抬手搭上她的肩膀,本来只是想拍拍她,可是不由自主地,他竟很自然地把丫丫拥抱进了怀里。双臂收紧了狠狠一勒丫丫,他随即松了手,红着脸说道:“肯定回来,你等着吧!”

然后他推开丫丫,大踏步地走出了院子。

露生不肯声张,怕会有人别有用心,以讹传讹地动摇人心、趁机作乱。横竖龙家的人是不大留意他的,他悄悄地牵了一匹马出门。趁着天还没黑,城门还没关,他骑上马走小路,掩人耳目地独自出了城。

一出城,他把腰挺了挺,又把牙咬了咬。其实心里也是怕的,因为前路茫茫,而他对于周遭的地势并不了解,不知道这夜路上有没有盗贼和土匪。可是怕也得去,谁让他是大哥哥。

马是好马,不歇气地在山路上奔驰。山路起初连着县城,还算平坦,可是跑了一个多小时之后,道路两旁的庄稼越来越稀疏,乡民的房屋也越来越少。他知道自己这是要往山里去了,从自己手中那份地图上看,自己穿过这一座山之后,还要贴边走过一座县城,然后再走一片十几里地的荒野,然后才能到达战场。龙相那几百人是被敌人三面围住了,并不是完全没有退路。有退路,自然也就有入口。所以如无意外的话,他还是可以顺利见到龙相的。

天黑透了,风也开始冷和急了,小针似的往露生脸上扎。马跑久了也受不了,于是马快跑一阵之后,露生便跳下马,和马一起慢跑一阵。这马也是通人性的,仿佛察觉出了露生的急迫,所以只要抬得动蹄子,就绝不肯偷懒。

万幸,山路上就只有他们一人一马,并无歹人出没。

露生平时感觉自己身体很壮,既不闹头疼脑热,也打得过龙相,可是走到了后半夜,他开始觉出了力不从心。

他不冷了,热气顺着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往外蒸腾。五脏六腑像是全融化了,化成满腔沸腾的血。一呼一吸,口鼻间都是血腥气。腿很沉重,心肺针扎一样地疼。灵魂还灵动活泼着,肉身却不作美,一步一晃地越走越慢。腿沉重,脚更是成了石头,简直快要拖不动了。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喘息着抬起头,看远方地平线上已经透出了隐隐的光明。

这回可是真走不动了!

舌头粘在了上颚上,嘴里干得连口唾沫都吐不出。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路线图展开了,露生眯了眼睛,在仅有的一点星光下看它。人喘着,手哆嗦着,他的眼睛看不清,心里却是冷不丁地清明了一下。下意识地抽动鼻子嗅了嗅周遭的空气,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忽然感觉目下一切都似曾相识,都是曾经有过的老光景。

然后,他想起了十二岁那年的春夜。

那一夜,风也是这样的凉,人也是这样的凄惶。知道目标,不知道怎么走。不知道,也得走。

拉扯着马镫站起身,露生跺了跺脚,把路线图折好塞回了口袋里。他一直自居为大哥哥,可是直到此时此刻,很奇妙地,他才感觉自己真是长大了。他想:自己今非昔比,当时的父亲和妹妹,自己救不了;如今的龙相,自己难道还是救不了吗?

思及至此,他只感觉自己责任深重,甚至都不恨龙相了。

他只是认命,认为自己应该去把龙相带回来。一个人有命定的路可走,不疑惑不迷茫,他想,其实也是一种福分。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牵着马,走到了那座必经的县城。

城是老城,两百来岁的老城墙方方正正地耸立着,看着令人肃然。露生在城外走,两只脚由重转轻,先前体内流蹿的血液,现在像是又恢复了流动的节奏。

抬手一捋马鬃,露生问道:“伙计,再跑一阵行不行?”

马没反应,想必是不愿意跑。可等露生爬上它的马背坐稳当之后,它颠着蹄子,还是轻快地跑上了路。

路上渐渐有了行人,行人全是鸠形鹄面、神色仓皇的,看模样,也多以乡民为主,不像是那县城里的人士。露生越往前走,见这样的人越多,便下马拦住一位问道:“老乡,请问前头是不是开了仗?”

乡民立刻做了回答,并且是长篇大论的回答。然而露生听了半天,却只是听了个一知半解——他是在龙家长大的,龙家略微高级些的下人,都是随着龙镇守使从京津、直隶一带过来的,讲的全是官话,和此地的方言大不相同。而且此地位于几省交汇处,并非只讲一种方言。露生听到最后,连问都不知从何问起,只好逆着人流继续走。

走出老远之后,他忽然见前方来了个挺富态的胖子,像是个走南闯北有见识的模样,便慌忙拦了对方,把方才问过的话又问了一遍。

胖子不负他望,操一口南腔北调的自创官话,不但有问必答,而且是问一答十,问十答百。原来前头——隔了一片荒野——的确是开了仗。开仗的两方,一方是赵师长,另一方是孝帅他儿子。为什么打起来了?不知道。打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反正枪炮响得不善,周遭百姓能跑的全跑了。现在还能不能过去了?能,不怕死就去呗!

露生很怕死,但是爬上马背,还是去了。

第九章:君心凉薄

露生生平第一次跑战场,他心里有劲,不累不怕;马奔波了一夜,却是露了颓相,越走越慢。露生回忆起李尚武对自己所描述的地形和距离,约莫着自己距离龙相那里不过是十几里地,不要马,凭着两只脚走过去也不是难事,心中便有了底气。

他牵着马向前快走,起初有路有人,走着走着路就没了,人也没了。远方隐隐响起了噼里啪啦的脆声,露生听出来了,那是枪声。

底气忽然消失了。枪炮无眼,他不是怕子弹忽然飞到自己面前来,他是怕自己晚到了一秒钟,会有子弹钻进龙相的身体里去。这种事情,没有个时间表,也没有计划书,不是他不迟到就可以。他想:自己须得快走,而且是怎么快都不够快。还有这匹马——他扭头看了马一眼,饥肠辘辘的高头大马,看着威武极了,一瞧就不是寻常人家的牲畜。自己牵着这么一匹战马在陌生的野地里走,会不会有危险?毕竟远方的枪声来历不明,也许是龙相的部下,也许是那个什么大傻子的部下。万一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让那个什么大傻子毙了,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思及至此,露生松开了缰绳,想要让这马自己留下来啃地上的枯黄荒草吃。自己和它分道扬镳,有缘再见。哪知迈步向前走了几步,他一回头,发现这马对自己亦步亦趋,竟是十分忠诚。

“别跟着我了。”他抬手拍拍马脑袋,“吃你的草吧,别往远了走,我回来了还走这条路。要是那时候咱们能见面,我带你回家去。”

马没理他。他松了手转身再向前走,马抬了沉重的蹄子,一步不错地又跟上了他。

露生转过身,还要继续和马打商量,然而未等他开口,忽然有声音在前方暴喝道:“谁?什么人?”

这一嗓子真是吓着了露生。他向前一望,就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三名士兵。这三名士兵看服装是鹑衣百结,然而论武装却是荷枪实弹。端着步枪对准了露生,他们肮脏的面孔上显出了警惕的凶相。目光在三人的脸上身上打了个转,露生随即将眼珠一斜,瞟向了身旁无边无际的原野。

秋季的荒草能有半人多高,有的地方更茂密一点,芦苇似的,也能轻易地藏一个成年人进去。慢吞吞地对着前方三人举起双手,露生先是做了个投降的姿态,及至看到那三人的枪管一起松懈地向下垂了,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猛然一蹿,一头扎进了荒草丛中。

他头也不回地跑,一边跑一边用双手在前方拨草开路。他跑得突然,身后的马嘶叫了一声,随即拖着缰绳要追他。紧接着枪声也响了,和枪声一起响起来的,是那三名士兵大呼小叫的人声。

露生知道他们是追过来了,还知道他们绝对不是龙相的亲军。因为他们穿得太破,人也太瘦。他在前边俯身拼命地跑,马在后方失了方向,东一头西一头地乱跳乱窜,倒是给他打了掩护。忽然听得一声马嘶,他怀疑是马中了枪。气喘吁吁地疾冲向前,他连回头看一眼的余力都没有。

子弹开始扑扑地朝他这个方向打过来了。他瞪着眼睛、闭着嘴,硬着头皮权当自己刀枪不入。没想到人到了这个时候,胆子竟可以这样大。一粒子弹,火流星似的,紧贴着他的面颊飞了过去。他感受得真真切切,然而脚步丝毫不停,疯了一样的,单是往那草海里冲。

他必须得跑,因为他经不起盘问。他的马,他那明显异于乡民的服装打扮,都让他有了洗不清的嫌疑。他不像士绅,不像商人,不像学生,什么都不像,想要扯谎都扯不出。

所以想要保命,就得拼命,就得跑。热汗顺着他的鬓角和脖子往下淌,他顾不得擦,一直跑到了荒原深处。跑到四野无声了,他仓皇地睁大眼睛转动脑袋,这才慢慢地放缓了速度。

热汗顺着脖子往下淌,淌得又黏又慢,细细痒痒的令人难受。他抬手狠狠地抹了一把,抹过之后低头一看,他看见了满手的血。

慌忙抬手再摸脸和脖子,他没摸出伤口来;向上再摸脑袋,脑袋也囫囵着很完整。耸耸肩膀扭扭脖子,他没找出这血的来源,索性不找了。抬眼望望天上的太阳,他判定了方向,提起一口气,拔脚继续走。

两个多小时后,他出了草丛,看到一溜儿新挖的战壕。战壕里正有士兵往外爬,远远地见了露生,他们先也是大喝一声,随即却又对着露生招了手,“白少爷!是你吗?”

露生没言语,只向外吐了一口气。这口气长极了,以至于他吐尽了这口气之后,就感觉自己眼睛一闭便能死过去——彻底没气了。

露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移动到战壕前的,自己和士兵们说了什么,事后也完全回忆不起来,只记得自己喝了一壶冷水。没喝的时候他也不觉得渴和饿,可等水真进了嘴,他的身心一起抖擞了一下,就感觉这水是甜的,像甘露一样,有这么一壶水进肚,立时死掉都不冤了。

然后他被两个兵搀着继续向前走,走了挺远,然后跳进了战壕。这回,他终于见到了龙相。

一双眼睛将龙相从头端详到脚,他不说话,只是喘气。及至确定龙相的胳膊腿儿都不缺少、脑袋也的确还长在脖子上之后,他一言不发地往地上一坐,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自己得歇歇了。

然而龙相开了口,语气还挺不善,“嗨!你怎么来了?”

露生在一瞬间疲惫成了气息奄奄,只能用很低的声音回答:“带你回家。”

龙相一抬眉毛——他的眉毛很浓,抬的时候可以抬成很高的两弯黑色新月,“回家?仗还没打完,我回什么家?”

露生向后靠着战壕的土壁,累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别打了,回家,过太平日子。”

龙相落下眉毛,不耐烦地嗤笑了一声,“狗屁!等援兵一来,我立刻就能把赵大傻子打得稀里哗啦。咱们杀鸡给猴看,要杀就杀个狠的!”

露生不接他的话茬,自顾自地道:“我现在站不起来了,你等我坐一会儿,等我缓过这口气,我就带你走。这仗不是你能打的,要胡闹你回家闹,别在外面拿性命开玩笑。”

龙相不以为然地噘出下嘴唇,居高临下地给了露生一个鬼脸。然后伸出左脚,他用靴尖一抬露生的下巴,歪着脑袋问道:“你的脸上怎么有血?”

旁边一名士兵打了个立正,出声答道:“报告少爷,白少爷的耳朵边子受了伤!”

露生听了这话,才知道自己这满脖子鲜血的来历。他没敢抬手去摸伤口,也没觉出疼痛来。抬眼望着龙相的小腿,他发现对方的马靴靴筒被人剪去了一半,露出了缠在小腿上的一圈绷带。

“你那腿……”他看龙相行动自如,所以心里并不是很慌,“听说是让子弹蹭了一下?”

龙相放下腿,咚地猛跺了一下左脚,表示自己没事。

露生没言语,可是等到龙相转身往远走时,他扭头望过去,就见那一圈绷带正在缓缓显出新鲜的血迹。

露生发现,龙相仿佛是不知道疼。

他拖着一条伤腿在战壕内外上蹿下跳,两只眼睛向外放射着贼光,面孔没有血色,嘴唇却是鲜红。小腿上的血迹越渗越大了,在肮脏的绷带上呈现出了碗口大的一片红。他不在乎,来回地跳跃奔跑。没人敢骑马,因为目标太高,容易招流弹。他就凭着两条腿在防线之间来回地跑。

露生在喝过水又吃了两个大馒头之后,开始觉出了耳朵上的疼痛。那疼痛不剧烈,然而像是火炭烧灼着一点皮肉,也让人不能把它忽略掉。

他在战壕内找了个土坑似的地方,静静地坐着,一直坐到了下午。这期间他一句闲话不说,单是养精蓄锐,预谋着晚上把龙相从这地方扛走。

然而时间刚刚进入下午,这一带的空气就变了。

先是枪声响得激烈了,子弹也开始啪啪地打在战壕上方的土地上。片刻之后,闷雷一样的炮声响了起来,立刻就把枪声彻底地盖了住。露生坐不住了,可是也不敢由着性子起立,眼看战壕里的士兵们都是猫着腰低头来回地跑,他学会了,也扶着土壁站起了身。可是俯身向前刚迈了一步,一声巨响忽然爆发。他不知道那声音的来源,只在一瞬间被灼热的气浪卷起来,连叫都没有叫出一声,直接在天昏地暗的尘土硝烟中向后摔了个四脚朝天。脊背结结实实地拍在土地上,他紧闭了眼睛,感觉有个沉重的东西随着飞沙走石一起冲击到了自己胸前。可飞沙走石不停留,那东西却是沉甸甸地压住了他,几乎要压折他的骨头、压断他的气!

在恢复神志之前,出于本能的,他先挣扎着翻身蜷缩起来——蜷缩了,再用手撑地一点一点地坐起身。在满目黄烟之中,他看清了那团分量的真面目,不是别人,正是龙相!

龙相也是个蜷缩的姿态,身体侧卧在地上,腿却压着露生的腿。露生慌忙把他拉扯到怀里搂住了,用脏手使劲拍打他的脸。他神情木然地转动眼珠望向露生,望了约有两三秒钟,他忽然大声喊道:“我听不见了!”

露生立刻用手指去掏他的耳朵。掏出了土,没掏出血。从后背慌乱地再往下摸到大腿,依然是只有尘土,没有鲜血。仰起头向上看了看天,露生想:这不是第二道防线吗?怎么第二道防线也会遭炸弹?难道第一道防线已经被敌人突破了?那个什么大傻子的队伍马上就要开过来了?

要是那样的话,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这就应该逃命去了啊!

可是话说回来,怎么逃?战壕上方就是枪林弹雨,他们现在连头都不敢露。真要是天黑了还好一点,毕竟来路上有那么一大片荒草可以钻。荒草虽然不能挡子弹,但多多少少总能让他们隐身。

想到这里,露生摸索着又去抓龙相的手,怕他精神脆弱,受不得这样巨响的刺激。然而握了片刻之后,他渐渐感觉不大对劲。因为龙相再怎么野,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一双手不至于在几天之内粗糙成砂纸。

于是慢慢地低下头抬起手,露生骤然哆嗦着吼了一声!

他的确是握了一只手,除了一只手,什么都没有。齐腕子断的,连血都没有!

叫过一声之后,露生疯了似的将那只手向上一扬。那手顺势直飞而起,紧接着又端端正正地砸到了露生头上。露生一缩脖子,再次怪叫一声,然后把滑到自己后脖颈的断手抓起来,这回狠命地向前一掷,直接将其掷出了战壕。龙相枕着他的臂弯看清楚了,也不安慰他,反倒是仰面朝天地翻了个身,伸手蹬腿地哈哈大笑起来。

露生怒不可遏地低下头,对着怀里这张笑脸抽了一个嘴巴,“再笑我掐死你!”

发疟疾似的又打了几个大冷战,露生强迫自己忘掉了那只手。

枪炮一直在响,没有片刻的消停。龙相的听力渐渐恢复了,跃跃欲试地还想起身往远了跑。然而露生用一条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不许他乱动。他的力气是比龙相大的,自从受了那只断手的惊吓之后,露生不知怎么搞的,忽然愤怒起来。一愤怒,越发力大无穷。手臂弯成了钢钩,龙相敢挣扎,他就勒死他!

天渐渐黑了,天一黑,夜空中就显出了往来穿梭的火流星。那流星是子弹和炮弹,看着非常美,然而所过之处,人命无存。露生紧张地伸长了脖子向外看,想要找条路线逃命。可未等他看出眉目,怀里忽然一松,却是龙相趁他不备,一缩脖子从下方钻出了他的手臂。

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几大步,他回头对着露生伸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直接扒着地面一踮脚,把脑袋探出了战壕。

露生见状,当场怒吼着骂了一句,起身要把他活着抓回来。可这一次无需他动手,龙相在看清外界情形之后,竟是自动地一边招手一边发号施令。那号令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字:“撤!”

不撤不行了,脑袋伸出战壕,凭着肉眼都能看清敌人的身影了!

一队士兵将重炮一字排开,开始掩护主力部队撤退。炮声在一刹那间响成了山崩地裂。而露生托着龙相的屁股先把他举出了战壕,然后自己纵身一跃也翻上了地面。成排的火炮暂时勉强阻挡了敌人的冲锋,露生拉扯着龙相往前方黑暗里跑。跑出没几步,龙相哎哟一声摔了个大马趴。他拎起龙相继续跑,跑出没几步,龙相又是一声哎哟,又摔了个大马趴。

露生真要活活地被他急死气死了,揪着衣领把他提了起来,“你是怎么回事?故意的是不是?”

龙相大声答道:“不是!我这腿不听使唤,好像是麻了!”

露生听了这话,登时怒从心头起,简直想要掐死他、砸死他,一鼓作气把他捶成肉泥,“你方才连跑带颠地闹了半天,怎么会麻?!”

龙相俯身捶了捶那条伤腿,像受了委屈似的,也急了,梗着脖子吼道:“真麻!没骗你!”

露生脑筋一转,瞬时反应了过来——龙相那条腿也不知道是伤了多久、伤得多重。兴许是走几步没事,跳一跳也没事,可真要是迈开大步跑长路,就要有事了!龙相自己疯疯傻傻的不知道疼,换了旁人,恐怕早已经瘫在了地上。

把这个道理一想明白,露生的怒火当即熄了八九成。背对着龙相一弯腰,他没言语,只把双手向后一伸。而龙相心领神会地向他后背上一扑,搂着他的脖子喊道:“驾!”

露生双手托起他的大腿,这一刻也不管空中是否飞着流弹了,野马似的迈开了长腿。他虽然没有经过任何军事训练,然而像一名运动家似的,头也不回地跑了个一马当先,直直地冲向了前方的荒草原。

可就在露生马上要带着龙相隐身于野草中时,忽有一队骑兵斜刺里冲了出来。这队骑兵全是刚上战场的精神模样,背后刺刀闪着寒光,手中短枪吐着火舌,他们是一路杀过来的!

露生望着这一对近在咫尺的凶神恶煞,心中立时一冷,告诉自己:完了。

他下意识地还想找地方躲,并且转身正面了骑兵,想把龙相藏到身后。可那队骑兵冲归冲,方向却并不是朝着他,也不是朝着那片荒草原。而待到骑兵冲到一半时,队伍中开始有人嘶声喊:“少爷!少爷在这儿吗?我是李尚武啊!参谋长带兵来啦!”

这声音盲目地随着队伍向前冲,显然是根本没看见暗处的露生。露生站着没有动,想要分析那是否真是李尚武的声音,可未等他分析出结果,龙相已经从他后背上跳了下来。

像是条件反射一样,他想都没想,直接转身一把抓住了龙相,“干什么去?援兵来了,更用不着你了!你不老实地待在这里,还往那边跑什么?”

龙相一抡胳膊甩开了他,“你懂个屁!幸好现在天黑,未必有人看到我跑得这么快。趁着没人知道,我得赶紧回去。要不然,我这一仗就白忙活了!”

露生怒吼道:“危险!”

他生气,龙相不生气。龙相轻描淡写,同时又有一点狡黠得意地告诉他:“这一仗要是打胜了,外界就都知道是我龙相打垮了赵大傻子。功劳算我的,名声也算我的,你说我现在能走吗?你怕,你在这儿待着,我待不住,我得回去!”

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地就追着骑兵队伍跑了。跑几步一踉跄,跑几步一踉跄,然而踉踉跄跄地始终不停,他跑得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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