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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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沛大笑起来,几乎是前仰后合,将刚擦净的眼泪又给笑了出来:“匈奴未灭何以为家?你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匈奴真来了,你能干什么?”
景七苦着脸道:“皇上,话是这么说,可可、可……”
赫连沛截口打断他道:“可什么?嫌娶了媳妇碍着你疯玩了是不是?合该找个厉害的管管你——对了,说起厉害的,那个冯元吉家的丫头,小名儿叫舒儿的,小时候你也见过,她爹爹为国尽忠,这丫头朕瞧着可怜,便收她做了义女,正好贤贵妃没有子嗣,便一直养在她那里,那丫头可是巾帼不让须眉,从小就爱舞刀弄枪的,活泼性子,你看……”
景七心里“咯噔”一下,一边赔笑,一边仔细查看赫连沛神色。
冯大将军之女、后封的静安公主?谁娶了她,便等于收了冯大将军那一众不得志散于各地的旧部,何况还有贤贵妃那位高权重的赵太师?赵太师与陆仁清私交甚密,虽然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哪个文人清客不以其为尊长?
娶了静安公主,在满朝文武中,那是个什么位置?
这公主是香饽饽,可到了他这,便是个烫手的山芋。
赫连沛这又是一招试探么?景七才松出来的一口气又重新提了上去,心下闪念,“扑通”一声跪下来:“皇上,臣万不敢从命!”
赫连沛扫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道:“怎么,朕的公主,配不上王爷么?”
景七只是磕头,咬着牙不出声,额角磕破了一块,他好像无知无觉一样,赫连沛脸色一变,喝道:“行了,成什么样子?!”
又冷笑道:“既然王爷瞧不上朕的公主,朕又不是不通情理的昏君,焉能强求?”
景七这才低声道:“臣万死。皇上赎罪,臣心中另有钟情之人,万不敢玷污公主清誉。”
赫连沛挑起眼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问道:“哦?谁家小姐这样神通广大,将朕的南宁王迷得公主都不要?”
景七沉默半晌,才缓缓地道:“回皇上,明华他是……男人。”
赫连沛喝进嘴里的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一边的喜公公见状忙上前拍他的后背,赫连沛呛了半晌才缓过口气来,提高了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景七跪在地上不起来,低着头道:“回皇上,明华虽人在烟花之地,心却不是风尘中人,与臣倾心相许,相知已久,臣……臣……”
“烟花之地”几个字一出来,赫连沛脑袋一炸,指着景七手指直颤,“你”了半天,竟#忘了词。
景七口中迭声道:“皇上息怒,只是……情之一事,最难自禁,故柳紫玉,只可意会而直教人生死相许之事……”
“混账!”赫连沛怒骂着打断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子嗣不要了么?要让我大庆第一异姓王从此断子绝孙不成?!”
景七默然不语,神色悲戚。
赫连沛怒道:“景北渊,你给朕回府禁足,三月不得出来,若……若叫朕知道你再去那等烟花之地荒唐,朕、朕代明哲打断了你的腿!”
景七伏地不起。
赫连沛把手中茶杯猛地摔在地上:“起来给朕滚回去,朕看着你就来气!滚回去不许出来!”
景七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喜公公忙令王伍扶了他一把,末了勉强挤出个笑脸:“臣遵旨。”这才脊背有些微弓地退了出去,他人本来就瘦,这一弓,背影竟有了些形销骨立的感觉。赫连沛瞧着一怔,忍不住别过头去。
景七一直这样神如槁木似的出了宫,这才直起腰板来,有些狼狈的脸上露出一点微笑来。
大庆第一异姓王?干脆便绝了这个位高权重的根,省得那帮子上位者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禁足三个月……可三个月以后,皇上可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理由了。
到时候,有人等着接招便是。
第四十四章兴师问罪...
南宁王景北渊素来受宠,横行京城也有皇上太子一票人在后边撑腰,大皇子二皇子都因为不同的理由恨他恨得牙根痒痒,却始终拿他无可奈何。
此时却突然被禁足。
深宫中到处都是秘密,于是也就变得没有秘密了,再加上赫连沛是随口试探,景七是即兴接招,也没有刻意避讳。结果就是,一天之间,南宁王为什么禁足三个月的原因,就差不多传遍了整个皇城。
无不哗然。
赫连翊在东宫生生捏碎了一个杯子,碎瓷片将太子殿下一只养尊处优的手割得鲜血淋漓,一边的几个小宫女吓坏了,忙跑出去叫太医,还有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将随瓷片摘下去,还没弄干净,赫连翊便猛地甩开她,站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他贴身内侍于葵正好端着茶从外面进来,差点和赫连翊撞个满怀,被一把他推开。于葵见他神色不对,也顾不上别的了,忙跟出来,一迭声地喊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这是去哪啊……您这是……”
赫连翊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似的:“去……带人给孤抄了那个什么黄花馆,还有那个明华,孤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东西,蓄谋不轨,心大成这样,勾引朝廷命官皇亲国戚……好、好得很,好得很!”
凭什么那样下三滥的东西都要得,孤要不得?一片珍视之心,这么多年半点不敢越雷池一步,原来都是喂了狗的么?
孤视你如珍似宝,你就这样自甘堕落地回报么?
于葵急了,上气不接下去地跑到赫连翊前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太子殿下,万万不能啊,如今王爷将这事闹得满城风雨的,您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兴师动众去拿一个风尘中人,这传出去,可叫人怎么说?皇上怎么想?太子名声又会如何?您、您不为别人想,不为东宫这群奴才,还能不为咱们大庆想想么?此事当从长计议啊殿下!”
赫连翊眼睛都红了,想挣开,于葵死命拦着。他踉跄了一下,竟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下意识地伸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幸亏一边的侍卫有眼力见儿,见他脸色不对,立刻过来扶住,才没叫他当场软在地上。
素来逢人三分笑、不辨喜怒的太子爷一张脸白得纸一样,加上那只没止住血的手,怎么看怎么骇人,于葵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和侍卫一左一右地架住他:“殿下,殿下?!太医呢?死了还是残了,还不来?!”
赫连翊使劲抓住他肩膀,睁开眼睛,这会儿急怒攻心,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从嗓子眼里低低地吐出几个字:“摆驾,去……南宁王府。”
出宫到王府,这段路不长,赫连翊却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似的,出来的时候,心里被愤怒冲得空白一片,而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却仿佛有种无力感,一点一点地爬上来。
想起那人从小到大一点一点的变化,想起那双琉璃似的流光溢彩、却看不到底的眼睛,想起他脸上抹得青青黄黄,拿着一根破棍子,修长的手指点着桌上残水,在城南河边,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个无缘字”。
就觉得像是滚了一番钉子床一般,已经说不清是哪里疼了。
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天下在左,那人在侧,人世间种种求不得之苦,原是不因你天家贵胄,龙子皇孙便能躲得过的。
有何欢……生有何欢?
何为心如刀绞,如今才知。
疼得狠了,几欲下泪,却觉得胸中那团郁郁之气,恍如要将胸膛也撑破似的,不上不下,就那么堵在那里,连发泄出来都不得。
过往经年许,几回伤心肠断,几回为他,几回……
他几乎不知道是怎么到的王府,竟有些浑浑噩噩起来,一把推开守在门口的人,连通报都不等,便一路闯了进去。
忽然,风中一阵清清灵灵的声音传来,赫连翊神智一醒,忍不住顿住脚步,抬头望去,只见景七书房门口挂着一串彩色丝绦,底下是一排铃铛,上面分成两股,吊着两只小玉兔,风一吹,铃铛左摇右晃,带得那两只小兔子时不常地碰在一起,如活得一般,嬉戏亲昵。
铃铛声和翠玉相碰的声音,如清心仙乐,好像刹那间,便奇异般的叫赫连翊胸中那团纡轸之气散了大半。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了半天,才指着那串小东西问道:“那是什么时候挂在那里的?”
一路紧赶慢赶跟着他的吉祥忙道:“那一对玉兔,从前府上只有一只来着,那日王爷从外面回来,不知从哪将另一只也带回来了,便叫人挂在那上面,只说是故人所赠,时常看看,日子便能过回去一样,心里也好过些。”
赫连翊呓语似的道:“好过?他有什么不好过的?”
吉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旁边有人插话进来道:“皇上将臣禁足三个月,还不够不好过么?”
景七从半掩的书房里出来,头发未束,额上还有一道血痕,偏他那样子,却不十分狼狈,好像不是刚被皇上训斥一番,而是刚刚郊游回来似的,他一眼瞥见赫连翊那只满是血痕的手,这才脸色一变,几步上前来:“太子这是怎么的?”
又回头怒斥于葵道:“你死的么?就是这么当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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