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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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体顿了顿,然后凑上去,吸食他指尖的血珠,吸完了血,样子明显清晰了一些,说话也不再结结巴巴:“要吾做什么?”
“还没想好,会有用的。”冉清桓从他身边走过去,“你先慢慢游荡着吧,说不定哪天我就用的上你帮忙了呢。”
“你是谁?”身后的声音有些缥缈的意蕴。
“我么?”他的声音不大,不似真心想回答一般,低声说道,“我叫冉清桓。”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他抛诸脑后,不想到头来却救了他自己一命——这是后话。
等他溜达回他自己的小宅子的时候,已经是皓月当空了,街上空荡荡的,过不多久就该打更了,他怀里抱着绸缎的衣服包,手指上缠着把慧娘给的玉牌一圈一圈地晃荡,哼着不知道哪里的歌。
“怎么这么晚?”冉清桓正把衣服包裹夹在腋下,十分不方便地点着自家大门旁边悬挂的一盏灯,许是夜里风稍微大了些,他点了好几次都没有点着,心里升起一股无力的感觉,叹息还没有出口,却听到这么一声问。
他回过头来,郑越给他安排的“芳邻”齐皊卿一身便服地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没有带家丁,脸色淡淡的,却也稍微柔和了些。
“齐将军啊。”冉清桓点点头,顺手把衣服包递过去,“劳驾,替我拿一会儿。”
齐皊卿上前接过去:“没有家丁么?怎连个应门的都没有?”
这人平时不怎么多管闲事的,冉清桓愣了一下,倒也没怎么当回事,应道:“没有,自己住的地方清静惯了,有外人我觉得不方便。”
齐皊卿没再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清霜一般的月色,有些出神。
好一会,冉清桓才点着了门上那盏灯,漆黑的夜色中发出乳白色的荧光,让人感到莫明的心安、温暖,他的半边脸都被灯光应得愈加柔和起来,脸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分明是笑意,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凄凉。
齐皊卿不经意地瞥见,不禁心头一跳,想起竹贤城外的那少年含糊不清的一句“我不气你了,别不要我”,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酸涩。不禁多问了一句:“你在家门口点灯干什么?”
冉清桓的笑容扩大了些:“给一个很久没回来的人,我怕他找不到路。”依稀是种等待,在等待中兑现那个承诺,是不是把你说的事情都做到了,你就会回来呢?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的……只是,我们都需要活下去的理由和牵挂呢,那么,兑现了承诺履行了契约,这无趣的一切,是不是就走到了地老天荒呢?
如果你能看到璀璨夜空中的光辉,也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可是,你人都已葬在了——
婵娟之外啊。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泪江山,浑是新愁。
齐皊卿眼神忽然剧烈地收缩起来,望着那盏仿佛能指引魂灵的惨淡灯光,一时怔住,好像恍惚间百世百劫都走马灯似的流过,一身的爱憎情仇,压在肩膀上,沉得像是座亘古积累下来的山。
冉清桓笑笑,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东西,道声“失陪”便进了屋子里,打更的声音干巴巴地从巷子里传来,一声一声地砸在人心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留神到拐角处屈尊下贵的锦阳王和他身边神鬼莫测的少女,郑越因为田亩制度上有了一点问题,本是连夜来找冉清桓商量,密室里通着的书房又不见人,这才在他家转悠到他家门口,却刚好看见他点灯、低笑、自语,忽然有了一种闷闷的钝痛,那个军务和政务都得心应手的人,那个满眼吸谑贫嘴滑舌没心没肺的人,那个没大没小目无尊长的人,在这一刻,竟似浑身沾满落英般的寂灭,于荒野了无人烟处兀自踽踽般的孤绝。
他低声对樱飔说道:“走吧,不虚此行了,孤终于找到了这个人的弱点。”
然而安稳的日子,马上就到了头。
几天后,六百里加急,燕祁和北蜀的送亲使队在西戎境内遭袭,伤亡过半。
没有人知道六百里加急到达的那天晚上郑越和冉清桓说了什么,第二天,这个传奇一般的年轻人正式走到了前台,锦阳王力排众议,他成了燕祁历史上最年轻的国相。
燕祁五大上将除了齐皊卿之外有三个公开站出来支持冉清桓,而前者一如既往地默不作声,这个结果倒是有些出了冉清桓的意料之外,方若蓠和尹玉英不用说,但是莫名地是与他未曾谋面的余彻居然也表明了态度,素来没什么交情的儒将莫舜华照样当他的老好人,随大流。
京州一战中,其实冉清桓已经算是在军中立了不小的威名,这一路的故事直到之后很长时间都在被人传说,虽然早就夸夸其谈地面目全非——关键的是朝中,即使一方面有郑越做靠山,一方面有太傅兰子羽保驾护航,但是他自己本人实在是年轻了些,而这位又实在是太高了些。
冉清桓自信自己没有历史遗留问题,那么其实那些人能给出的下马威也就是那么几种形式,他想了想,决定不多废话,直接去找郑越,自己在这个世界是没有形成什么势力的,那怎么办?
——找始作俑者郑越要!
“我说郑……”冉清桓大大咧咧地走进郑越的王府花园,听说这大尾巴狼在这喝茶,还以为他忙里偷闲地跑来放松,谁知道才人家这正听着九太妃也就是冉清桓的便宜姐姐训话呢,他一句卡在嘴里,噎得肺疼,只得不尴不尬地傻笑了下,“那什么,王爷,太妃,您二位继续聊,我……那个微臣走错地方了。”
郑越幼年丧母,少年时候就被先王交给比他大不到十岁的九王妃教导,周可晴自己没有子女,对他算得上是尽心尽力,其他的一些个妃子不是早逝的就是夺嫡的时候成了炮灰,反正现在整个燕祁里面比郑越辈分还大的就这么一位。
“清桓,”周可晴把他叫住,“过来。”
冉清桓硬着头皮走过去,这姐姐可是古板的可以,就差跟他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了,他一直觉得,燕祁这么个民风开放的地方,出了这么个封建女子,也挺不容易的。
其实天地良心,周可晴可是一点都不封建,就算人家再怎么开放,也没有哪个臣子张口就直呼王爷名讳的道理不是。
郑越的嘴角不厚道地抽了抽,低头抿了口茶水,偷眼看着冉清桓被这不敢得罪的姐姐“语重心长”地唠叨了整整一个时辰,从君臣之礼说到了居家生活,从他不该大大咧咧地直呼郑越名讳到他连个家丁都不找显然是没有什么安家的诚意,直把冉清桓说的一个头变成两个大,终于,周可晴一句:“行了,也不早了,你找王爷别是有正事吧,本宫就不多打扰了。”
大赦了天下。
“有姊如此,夫复何求啊。”郑越叹道。
“滚。”冉清桓如是说。
郑越笑眯眯地看着他,神色复杂,看不出是喜是嗔:“放眼天下,敢这么和我说话的,也就你一个。”他在冉清桓面前从来自称“我”,这本来是莫大的荣耀,冉清桓却压根不领情,像锦阳王这么称得上老奸巨猾的政治家,为了自己的目的那是什么都肯做的,在这里屈尊下贵地说声“我”又值了什么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两件事情,一件是,人是不能惯着的,还有一件是,只要你有足够的筹码,就可以足够的没良心……
“找我什么事?”
冉清桓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过去:“这几个人的把柄。”
郑越接过来一看不由啼笑皆非:“清桓,你可是我见过的最有创意的人了,这几人是我燕祁重臣,你跑到我这里来要他们的把柄?这可是前所未见。”
“有还是没有?”冉清桓看着他。
“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有的话么,这几位年纪不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爷您手上有这么危险的东西,不如由微臣代理,送到他们各自手里,既能让他们自省,也省得半夜三更有鬼敲门扰了几位大人睡眠不是?若是没有——”他一甩袖子站起来,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微臣乃后学,才疏学浅,不敢当此大任,还望王爷收回成命。”
郑越沉默了好一会,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吃准了我现在拿你没办法。”拍拍自己的腿站起来,“跟着。”
冉清桓做点头哈腰状跟了过去,眯下眼睛——郑越这人缺肺缺肝缺德,就是不缺心眼,把他过于强烈的控制欲隐藏得很好,在他手下干活的人,早就被他暗中查个底儿掉,而且及其善于平衡之术,这些小花招都是他将来以防万一要用的。
没过多久,燕祁那几个本来极不服气的老臣居然统一的力捧冉清桓。
燕祁史上最年轻的国相,全胜。
而后,和乐元年四月初八,正是芳菲开尽时,洪州羽林王吕延年手持南蜀八王伐京时私通上华奸臣的罪证,发兵南蜀,正是是这个不看也知道是扯淡的理由,打开了九州混战的局面,此后不久,未来的锦阳王妃的迎送亲队在西戎境内遭袭,燕祁与西戎之间,一触即发。
戚雪韵的名字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作为一个堂而皇之的发兵理由——锦阳王冲冠一怒为红颜。
以上的戏谑之语,是出自冉清桓还没见到戚雪韵之前的几句笑话。然而后人评说中,有一首词,叫人念及戚雪韵的一生,觉得再恰当不过——
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也是冉清桓,一生之中亏欠得最多的那个人。
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女子,惴惴地踏上一条前途未知的道路,然而上天还是优待她的,她即将有一个年轻而英俊无比的丈夫,即将入住南半个江山最为恢弘的锦阳王宫,成为万千人妒忌的对象。她可以期待,躲过了一场有预谋的暗算后,她安全到了锦阳,虽然没有见到青年王爷的面,但是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丈夫,为了她,发起了一次征战。
可惜既然被称为红颜,又怎么没想到那红颜大多薄命呢?
每个人都相信,薄命的人不会是自己,那些唏嘘,都是故事里外的声音,与己无干。
第十三章 中宵听人
戚雪韵到达锦阳的时候,与发兵四十万攻打西戎的郑越几乎擦肩而过,九太妃周可晴主持下,留守的官员接待了他们未来的王后。
冉清桓作为戏份很重的一个人,觉得头大无比。除了打发戚雪韵对他敬畏与好奇兼有的打量外,被夹在兰子羽和周可晴之间,怎是个郁闷了得。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郑越尽量不在两个人同时出场的情况下凑热闹了,这个逼人上梁山的任务现在光荣而艰巨地传给了他,锦阳王在他那设计下已经去了那个地方……
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戚雪韵有些紧张,传说中贤良温柔的九太妃态度不咸不淡,眼角眉梢都挂着冷意,虽然礼数周到、进退得当,却是无论如何也让人生不起亲近之意。太傅兰子羽更是面无表情,对她只有恭敬却没有接纳,戚雪韵心里开始反省自己是否有所失仪,气氛压抑得让她想逃。
冉清桓的名字她在北蜀的时候就听过了,一直以为是个面目狰狞的枭雄鹰狼之辈,心里有敬有畏,却谁知是个让人眼前几乎一亮的美少年,脸上总是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抱歉的微笑。
锦阳王未来的小王妃,被此一干人等惊悚到了。
夜宴才开始,冉清桓便借口身体不舒服遛了出去,径自到了锦阳大营。然后才想起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尹玉瑛被派去镇守缭城,方若蓠这天不敢怠慢,亲自带人巡城去了,齐皊卿闷得要死,对人的反应一般只有寒着脸、点头摇头,怎么逗都不肯多说几个字,偌大的一个军营也无趣起来。
冉清桓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看着那些留守不当值的将士们就着夜色,难得放松片刻,围坐在火堆旁,一群一群,眉飞色舞,他站在阴影里,忽然便寂寥起来——当你没日没夜地做着什么事而心无旁骛的时候,是没空寂寥的,偶尔悠闲下来,却反倒无所适从。
正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季节,说起寂寞,总归伤于文人骚客的矫情,可是心里寡淡茫然的感觉却是骗不了人的,否则如此良辰如此夜,他又为何逃出了觥筹交错的夜宴,兀自躲在阴影中,执迷于远处的微末光亮呢?
总有些问题,是会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避开的,就像樱飔那样,二十多年来始终闭目塞听,相信着只于自己臆想中存在的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了无牵挂的,只有这样,才有证据说,我活着,这是我的世界。
忽然一阵兵器相碰的声音吸引了冉清桓的注意力,回想起京州之行的路上与将士们的磕牙武斗,不由微微一笑,不知这会子又是谁的手痒痒了,在和同伴们过招。
偷偷遛过去,爬上一棵树,定睛一看才明白,不是武斗切磋,而是一个小头领样子的兵正在指导其余人武艺。那个人身材短小,其貌不扬,属于掉到人堆里怎么也找不出来的尘埃男,神色中却有种凛然的浩然大气,他们好一通练,冉清桓旁观者清,那个小头领似乎老是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众人的不足之处,他皱皱眉——这人不简单,是谁?
过了半晌,大家伙都练得累了,便坐在一起收了兵器胡侃,小头领坐在一边笑,不多言语,结果不知怎么的,有一个将士说到新王妃的事,也就是这段对话,把已经要走的冉清桓留了下来,也成全了一个名将的一鸣惊人。
将士甲说道:“今日这夜宴怕是现在都没有结束,听说太妃太傅和丞相都到城门口去接了,排场大得很哪。”
将士乙说道:“你也不看看是谁要娶媳妇。”
将士甲一本正经地说:“也不知这王妃是个什么仙女下凡,有说是九州第一美女哪,我是没什么想法,只是盼着能看一眼,将来也有个说头。”
“什么仙女下凡,你不怕嫂子多想,嗯?”
“去你们的!”
“哎哎,不过我也听说这王妃了,漂亮的呀,让人看一眼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要么你们说,咱王爷,大美人小美人的,多好看的没见过,怎么就能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呢!”
一直不言语的小头领这时候才慢悠悠地插了一句:“怎么就迷得神魂颠倒了,王妃没来王爷就出征去了,都还没见过呢。”
“你咋知道没见过?说不定什么大典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叫王爷一直记挂到今天呢,没见过那王爷咋能娶她呢?李头啊,不是兄弟说你,你除了练武就是窝在哪念书,一点风情都不懂,将来谁要是嫁了你,那才叫倒霉呢!”
“胡说什么呢。”小头领一哂,也没有和这帮粗人继续纠缠这个无聊的话题,“王爷不是那种人,这次名为西征,其实还说不定怎么回事呢。否则王爷那么深思熟虑的人,怎么能仅在锦阳留三千人?”
冉清桓听了微微一震,本来漫不经心想要离开的脚步立刻顿住了。
“王爷走了,不是把相爷留下了吗?头儿,你没听说过那相爷是神仙下凡,有他在,锦阳一个人不留都行啊!”
冉清桓翻了个白眼,他京州的事情传出的几个离谱版本自己也有耳闻,就查说他腾云驾雾三头六臂了。
小头领垂下眼睛笑笑,没再说什么,话题很快转了开去。
他叫李野,在锦阳大营里做个芝麻大的小统领,阶级下士。天生神力,曾经长戟一柄独自挑过整个山寨的土匪,后天用功,也可说是熟读兵书,此番来投奔燕祁,原也抱着一番大作为的心情。
也不是没有抱怨过,对那几乎一夜成名身登相位的冉清桓,多少也是不服气的,只是出身好,恰好有机会面上领兵罢了,若真的坐在作战地图前比划比划,谁还能输给谁,也未可知。但是时间长了,却也释然了,古往今来,怀才不遇者无数,他李野不过其中之一,况且这些日子以来,隐约猜到了了冉清桓的一些作为,心中倒也升起不少钦佩之意。
不过无论如何,他总是相信,老天是不会让金子无缘无故就被埋没的。
这天夜里,因为锦阳迎接未来的王妃,将士们逮着机会送了口气,他与一干人操练了一会,又坐在一起闲谈了一些,天色便已经很晚了,众人各自散了去休息。李野走回自己的帐子,才要进去,忽然惊觉,放松的神经骤然一紧,低喝一声:“什么人?”
一阵厉风袭来,出手的人看不出有多高的身手,招式却诡异地惊人,说不上什么气势,但是干净利落,就像是个有经验的杀手,可是……他有些奇怪,凌厉的风声里却没有杀气,战场上拼杀过无数次,这种生死间的感觉,早已灵敏如野兽,闪念间,李野一动不动,对于未知的事物,以不变应万变,何况,那个人还没有恶意。
果然,袭击他的人“咦”了一声,寒光从李野的脖子上掠过,一瞬间映得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白色,那人的手指间夹着一个不足一寸的小刀,刀掠了过去,人也掠了过去,一个清澈的声音微微有些困惑:“你怎么不躲开?”
李野转过头去,虽然四下昏暗,有些看不出他穿着,但是确是云锦官袍是无疑的,应该没有人会穿着官袍大半夜出来当刺客吧?他恭恭敬敬地道:“在下唐突,不知这位大人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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