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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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闻舟白了他一眼,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站起来一抖被子,把被费渡压住的一团被子重新拽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将他裹成了一只大蚕蛹,然后在费渡头上屈指一弹。
费渡:“……”
不,这个走向似乎有点不对。
骆闻舟弹完他的头,又铁面无私地隔着被子在他身上拍了几下:“睡觉。”
费总万万没料到,这位声称要把自己裸照装裱的骆警官竟是个“真正经”。他仿佛在闹市区的大街上邂逅了一只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十分震惊地愣怔了半晌,难以置信地伸手拉了一下锁在床头上的手铐:“骆闻舟,你就让我这么睡?”
骆闻舟当然不是这么想的,片刻后,他又重新走了进来,拎着个吹风机,开到最大功率,对着费总那“性感滴水”的脑袋就是一通“嗡嗡嗡”的乱吹,动作和每次给洗完澡的骆一锅吹毛一模一样。
骆一锅听到这熟悉的动静,从门缝往里张望了一眼,发现那铲屎的正在对另一个人实施“非猫的虐待”,顿时心有戚戚然,唯恐下一个轮到自己,连忙撑起肉垫,悄无声息地逃走了。
费总被自己的长发糊了一脸,说话就得吃头发,只好闭嘴。
骆闻舟干这事是个熟练工,不到五分钟,就简单快捷地打理完了费总金贵的头,他不甚温柔地在上面抓了一把,要去拧床头灯:“这回可以了,睡吧。”
费渡眼疾手快地伸出仅剩的自由手,拽住了骆闻舟:“师兄我错了,你放开我,我保证不乱来。”
骆闻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客厅里的电视正在回放小品,一句应景的台词正好顺着门缝飘了进来:“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啊!”
费渡:“……”
骆闻舟:“……”
两个人就着诡异的情境与诡异的背景音面面相觑片刻,终于觉出此情此景的逗乐之处,同时笑了起来。
费渡哭笑不得地往枕头上一躺——枕头非常软,带着一股有点甜的味道。
不知是骆闻舟在上面洒了什么助眠的东西,还是费渡自己折腾累了,他刚一碰到枕头,眼皮就有合上的趋势。他对着床头灯柔和的光下抬起一只自由的手,半遮住眼,含含糊糊地说:“那你到底让我来你家干嘛?”
骆闻舟沉默地在他床边坐了一会:“我想照顾你,不行吗?”
费渡一顿,已经快闭上的眼又无声无息地睁开了:“你不是都照顾了俩月吗?”
骆闻舟转过身,手肘抵在膝盖上,撑着头看着他:“你以为我照顾你,就是因为你给我挡了个炸弹吗?”
不等费渡回话,他就隔着被子在费渡身上掴了一巴掌:“混蛋吧你。”
费渡轻轻一动,床头上的手铐就“哗啦”一声,他顶着一头被骆闻舟吹得蓬松柔软的乱发,无奈地看了一眼骆闻舟,也不知道谁是混蛋。
骆闻舟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去抓郑凯风那天,你在车上想问我的‘私人问题’是什么?”
费渡想了一会,把手掌往下一盖,直接挡住眼睛:“忘在医院里了,要不我再重新想一个吧。比如……你喜欢什么姿势?”
“你当时想问的不是这个。”骆闻舟肯定地说,然后就在费渡以为他准备把这个问题绕过去的时候,骆闻舟居然一本正经地作出了回答。
他说:“我喜欢正面能看清脸的——这种试一下就知道答案的问题太没价值了,费总,你做生意的时候也这么缺心眼吗,你家居然还没倒闭?我再给你一次交易的机会怎么样?”
骆队强买强卖,费渡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在温暖的床头灯下沉默了一会,他说:“许文超……就是那个绑架谋杀小孩的,他抛尸的地点属于‘光耀基金’旗下一家项目公司,因为一些手续办不下来,项目一直拖延,那片地也成了撂荒的安全的坟场——这个你们已经知道了。我说点你们不知道的吧,这个项目的项目书曾经送到过费承宇手里,想让他注资,费承宇没干,理由是‘没有成熟的盈利模式’。”
费承宇就是费渡的父亲,他们家整个集团的奠基人。
“没有成熟的盈利模式”这话听起来毫无异常,骆闻舟却从费渡的语气里听出了某种更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他下意识地直起腰来:“你爸和光耀基金也有联系?”
“曾经是很密切的合作伙伴,”费渡伸了两根手指,示意他这算第二个问题,“我接管公司后查到的,他以前还给光耀旗下的一支公益基金捐过很多款,早期公司管理不规范,账目很难查,但是通过那点留下来的资料来看,这个光耀基金历史悠久,和他们合作的所有项目几乎没有赚钱的——”
骆闻舟眼角一跳。
“我了解费承宇这个人,非常贪婪,而且精明、冷酷,”费渡缓缓地说,每一个字都好像卡在他喉咙里,吐出来十分沉重,“当时有些项目的投资名目一看就很荒谬,一看就是必输的,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吃药,这我真的不相信。”
骆闻舟沉默地思量了片刻:“还有吗?”
“没了,”费渡一耸肩,“你以为一个‘少爷’,在他留下的这个错综复杂的集团里混很容易?我光是想查阅公司的核心加密文件就花了将近两年。”
明里暗里做掉了足有一个加强连的绊脚石。
费渡把最后面那句话咽了回去,装做兴致勃勃的样子,靠着床头半坐了起来:“该我问你了。你……”
骆闻舟一伸手抵住他的嘴唇:“你要不要好好想想?别再浪费机会了,实在想不起来,我可以把那天我们在车上说的话复述一次。”
费渡沉默良久,原本显得有几分轻佻的桃花眼都沉静下来,好半晌,他才说:“我第一次碰到回答问题这么积极的选手。”
骆闻舟紧逼不放地注视着费渡的眼睛。
他能感觉得到,费渡让他用隐私来交换信息的时候,并不完全是开玩笑,他当时心里真的想问一句什么,可是很快又后悔不想说了,正好当时郑凯风的货运车出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如果费渡只是想开句带点荤的玩笑,大可以一边追踪一边说,当时的事态又没紧急到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的地步。
费渡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绷了一下。
骆闻舟等了片刻,眼神有些暗淡,声气一缓:“好吧,或者你也可以明天再告诉……”
“我当时想问……”费渡仓促地开了口,说了一半,自己又笑了,“这问题更无聊,要不是你非得追问我早忘了——你当时不是说,你不是个刚表完白就转头怀疑对方的人渣吗?我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表白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骆闻舟挑起眉,“我觉得自己说得不太隐晦,你一个擅长从别人标点符号里往外挖料的,居然说不知道?”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啊费渡,”骆闻舟叹了口气,伸手摩挲着费渡的下巴,“你还打算说,你不明白我妈为什么去医院给你送饭,对不对?”
费渡:“……”
骆闻舟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还有,你今天跟我过来,就是打算睡我,从来也没想过在我这久留,对吧?”
费渡一时说不出话来。
分明是他先动手动脚地撩拨,是他先在雷池边上里出外进的试探,可真被人一把拖进去时,他又不知所措,本能地想逃跑。
可是本能想跑,心里却不想跑,两相交叠,他一时进退维谷,只好充满恐慌地僵在那。
骆闻舟用一声嗤笑掐灭了他的另一条路。
骆闻舟说:“你想得美。”
然后他自己抱了一床被子过来,扔在费渡旁边,在费渡的手铐上垫了一点棉花,拧灭床头灯:“晚上想起夜叫我给你开锁,睡觉。”
第92章 韦尔霍文斯基(二)
费渡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大概把他一辈子的睡眠都补全了,着实是有点睡多了。这天他好不容易被柔软的枕头激起一点困意,却又跟着“心猿”和“意马”轮番折腾了一圈,一躺下就有些心绪难平——尤其心猿意马的对象在旁边睡得十分无邪。
他只好调整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心里开始走马灯似的想事。想他一直追查的,想他下一步要怎么走,想他和骆闻舟透露出的、与仍然隐瞒的……诸多种种。
郑凯风车上那颗突如其来的炸弹,不仅是让费渡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也多少打乱了他的计划。
比如因为他住院,画册计划不得不临时换了个联络人。新的联络人显然是为了混学分才临时顶上的,除了跑手续拿资料,基本不到市局来,这段时间市局又因为周家的案子忙得团团转,“画册”的整个建档工作基本是停滞的。
再比如,周氏这案子一出,“那些人”猝不及防地在公众视野中露出了狐狸尾巴。虽然他们最后用上非常低级的“杀人灭口”手段,总算把事情圆上了,能让市局勉强拼凑出一条证据链结案,但有心人恐怕都有了自己的疑惑和猜测。
当然,这对费渡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可惊动了公权力,同时也意味着,他想像原定计划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那些人”,难度大大增加了。
还有……
还有骆闻舟。
对了,放下那些纷繁复杂的中长期计划姑且不提,眼前还有一件迫在眉睫的“琐事”让费渡两难——他今天莫名其妙地在骆闻舟家住下了,明天又该怎么办?
他是要稀里糊涂地在这住下?还是快刀斩乱麻地告辞走人?
费渡天生会独处,后天又学会了鬼混,可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什么叫做“长期、稳定”的关系。
一想到这当中种种不便,还有未来巨大的不确定性,费渡心里就无来由地涌起一阵焦躁,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还没撬开手铐、光着脚跳窗户逃走。
不过幸运的是,就在费渡不堪满腹千头万绪折磨的时候,他受了伤的后背和胸口突然一起发作起来,疼痛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费渡一时有点喘不上气来,他于是悄悄地把压在身上的被子掀起了一点,然后习惯性地翻身平躺,把气息拉得绵长而平静,像安睡一样挨着这疼痛。
费渡非但没有声张,反而暗地里松了口气——他热爱病痛,对于他来说,身体上的痛苦有时就像一针强效镇定剂,他在专心对抗痛苦的时候往往能摒除杂念,甚至让他产生某种满足感,控制欲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是件很上瘾的事。
费渡在这种半窒息的疼痛里终于停止了半宿的自我折磨,伴着一身冷汗渐渐放松,开始有了点稀薄的睡意。
可惜,就在他快要战胜失眠的时候,骆闻舟又让他功亏一篑——那货可能是怕他睡不好,自以为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打开了费渡的手铐。金属机簧“咔哒”一声,在一片静谧中分外刺耳,一根针似的戳在费渡好不容易聚集起的睡意上。
费渡:“……”
真是太感谢骆师兄的“体贴”了。
骆闻舟好像也懊恼于这动静有点大,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观察费渡的动静。
费渡闭着眼装睡,然而越装睡,神经就往往越活跃,几乎要挑起探戈来。
好半天骆闻舟才观察完毕,蹑手蹑脚地重新回到床上,床垫传来微微的震动,费渡松了口气,那位总算消停了。他把自己绷紧的四肢重新放松,同时漫无边际地想着:与人同床共枕就这点不好,“运动”完闭眼就能睡着还好,一旦稍微有点失眠,旁边人翻身喘气都是打扰,尤其骆闻舟的存在感还那么……
存在感很强的骆闻舟又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烦人精这回翻身要起来。
费渡在啼笑皆非之余,真是有点小崩溃,很想一榔头敲晕骆闻舟,再敲晕自己。
骆闻舟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扰人清梦,他双手撑在床垫上,直起上半身,借着夜色中的微光,探头端详着费渡的“睡颜”,看了一会,他实在没忍住,凑过去轻轻亲了费渡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把他扒拉到了怀里——这些事只能趁费渡睡着偷偷摸摸的干,否则这小子指不定又要得寸进尺。
费渡:“……”
他像尸体一样任凭骆闻舟摆弄了一阵,那方才已经觉得扰人的呼吸声这回直接贴在了他耳根,起伏的胸口紧贴在他后背上,两套被子闲置了一套,姿势分外拥挤。
费渡无奈地想:“算了。”
“算了”这俩字就好像一个魔咒,效果立竿见影,乍一从他心里生出,周遭一切烦扰顷刻就尘埃落定,费渡居然是一宿安眠。
不过他睡得安稳,却是被吓醒的。
骆一锅清晨六点,准时从第一觉里醒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猫爷张牙舞爪地伸了个大懒腰,头晃尾巴摇地一哆嗦,将全身的炸毛抖回原位,它例行公事地在“领地”里巡视了一周,最后顺着门缝钻进了比别处高两度的主卧。
骆一锅把自己拖到了一尺来长,垫着后脚扒到床沿上,好奇地左右闻了闻,然后它大着胆子“喵”了一声,一个健步蹿上了床,低头嗅着费渡落到被子外面的手。
费渡半睡半醒间感觉到有一团毛在蹭他的手,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摸到了一个柔软温热的小活物。
他先是一愣,随即整个人突然从睡眠状态掉进了应激状态。费渡猛地坐了起来,瞳孔瞬间收缩,浑身的血都被急剧上升的血压撞入四肢,手脚一时发麻,脖子上仿佛被臆想中的金属环紧紧地卡住,这让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骆一锅原本正在认认真真地辨认陌生气息,被他突然诈尸吓得在原地一蹦,身上的毛炸做一团,后爪从床沿上踩空,爪舞足蹈地掉了下去。
一人一猫惊魂未定地面面相觑片刻,终于惊动了一家之主。骆闻舟迷迷糊糊地把费渡往自己怀里一揽,在他腰上轻轻一掴:“别闹……天还没亮呢。”
费渡这才回过神来,缓缓地吐出他卡在喉咙里的那口气,醒得不能再醒了。
骆一锅已经钻到了床头的小藤椅底下,只露出个脑袋,一对尖耳朵被挤得背在了头顶,活像只兔子,战战兢兢地窝起前爪瞪着他。
费渡与它对视了片刻,缓缓挪开骆闻舟的胳膊,悄无声息地下地走出了卧室。
骆一锅警惕地盯着他的背影,疑心那铲屎的蠢货被“坏人”害死了,连忙跳上床查看,它绕着骆闻舟溜达了两圈,欣慰地发现铲屎官还会喘气,遂放下了心,毫不留情地从他身上踩了过去,追出卧室,继续探查敌情。
然而“敌人”既没有攻占它的猫爬架,也没有抢它的窝,就只是对着阳台的落地窗发呆。骆一锅还是怕他,在原地踟蹰着不敢过去,满心焦虑,因此不由自主地追起了自己的尾巴,等它察觉的时候,发现费渡已经盯着它看了好一会,骆一锅连忙刹车,瞪起大眼睛僵成了标本。
费渡依然记得这猫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它还是个支愣着尾巴尖、颤颤巍巍的幼猫,头上长着雏鸡似的绒毛,显得脑袋大身子小,一脸智力欠缺的懵懂。
看在陶然的面子上,他勉为其难地把小猫带回到了市区的小公寓,每天除了喂食喂水,基本对猫视而不见。幼猫天生爱粘人,虽然几次三番被无视,仍是不依不饶地抱来蹭去,不理它,它就会哼哼唧唧地叫唤,吵得费渡烦不胜烦。
有一天,幼猫朝他伸出了爪,爪子勾住了他的裤腿,扒在地上撒娇耍赖,费渡的耐心终于告罄,就在他皱着眉冷冷地看着那猫,盘算着把它转手送给谁时,费承宇突然来了。
听见钥匙声响的瞬间,费渡一把抓起了挂在他裤腿上的猫,活活把幼猫的指甲拉断了,幼猫一声柔弱的尖叫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就被少年捏住脖子没了声音,然后它被粗暴地扔进了抽屉里。
抽屉刚刚合上,那男人就推门进来了。费渡手里端着一本书,若无其事地从书房里走出来,好似刚刚被开门声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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