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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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忘川远远就看到了两人,他一大早起床,简小从就已经不见了。旅馆的大妈说她很早就出门了,他几乎想都没想就知道她去山上看日出了。

她离开了三个多小时,他在那个通往山上的巷口等了她一个多小时。

何忘川的目光一秒都不曾落在沈自横身上,他只温柔而心疼的看着简小从:“饿了吧?地图上说前面不远有一家很好吃的早餐店。”他拉过她的姿势那样自然,自然到简小从下意识的推拒都被他不着痕迹的移开。

就在距离沈自横三步之遥的地方,何忘川忽然停住,用中气十足的声音道:“谢谢这位朋友陪她一起看日出。”

合适,得体,滴水不漏。沈自横立在原地,冷笑道:“我和你并不认识,还请别用朋友来称呼我。另外,该是我要谢谢她……”沈自横毫不掩饰的柔情目光直直的落在简小从脸上,“……是她陪我看日出。”

何忘川的脸上看不出分毫的内容,只有简小从感觉到了他的手在她肩膀上暗暗施加的力量,晌久,他竟然掀着笑意回头对沈自横道:“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沈自横冷“哼”一声,用一种格外嘲笑的语气道:“这个,你还决定不了。”他不是一个喜欢和人争执的人,大部分时候,他喜欢一句话把对方堵死,然后潇洒离去。比如此刻,他扔下这句话,带着一种丝毫不逊于何忘川的气场转身走开。

何忘川看着沈自横的背影,双眸幽深起来。

三七场

巷尾的早餐店是一间瓦罐汤店,店门口热气蒸腾的各色小笼包一笼一笼的码着,堆得很高。

人很多,笑容可掬的店老板很热情的把何忘川和简小从引进了店里,觅了一个刚空下来的位置,对二人道:“两位要吃些什么?本店特色是,汤包肉包小笼包,两位要来一笼么?”

何忘川道:“来两笼灌汤包吧。”话毕,他的注意力又移向店里的白墙上贴着的大菜单,目光流转间,又淡淡道:“再来一份乌鸡汤和一份老鸭汤。”

店老板又笑着离开了,店里人声嘈杂,简小从和何忘川隔壁坐的是一家三口,后面坐的是三个年轻女人,前面坐的是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女生。简小从有些局促的想找些其他的焦点,恰在这时,隔壁桌的一家三口有了些小争执。

那个“太子爷”一样的小男孩被灌汤包烫到舌头,一直唧唧哇哇的哭着,小男孩的妈妈一边安抚着儿子,一边嗔怪的对丈夫说:“早叫你别点了,孩子还这么小,哪会吃什么汤包?”

小男孩的爸爸大气一笑:“这孩子总是图新鲜,被烫到舌头了就知道吸取教训了。”

听到这话,小男孩哭得更凶了,有些吵。

简小从转过头,正对上何忘川一眨不眨盯着她的视线。

“我……我……”简小从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何忘川表情温和,没有丝毫令人不安的因子,他甚至柔柔开口:“小孩子总是喜欢新鲜的东西,而且,都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的看着简小从说:“如果非要烫到舌头才能意识到新鲜并不都是合意的,实在太晚。所以,如果我是那对父母中的一个,我会事前就遏制住他的好奇,相对于被烫伤而痛得流泪,我希望我所爱护的人,能够避免这种伤害。”

他是在把她比作那个出于好奇想吃灌汤包的孩子,他是在告诉她:他不希望她走弯路。

她垂下眼眸,许久才鼓足勇气道:“可是,我并不是小孩子。”再抬头时,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份坚定,坚定得坦然,她也许对他有愧,但她对沈自横突来的爱无愧。沈自横替她挑明了这件事,她也免去了自己对何忘川坦白的那份艰难,那一瞬,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忘川,我想和你……”

“小笼包来了。”何忘川没有等她开口,转以一笑,顺便接下了店老板端来的小笼包。

替简小从摆好小碟,筷子,瓷勺,瓦罐汤,在简小从再开口之前,他突然伸手替她拂开了粘在嘴角的乱发,笑意款款的说:“最近你脸色一直不好,这里的鸡汤虽然比不上家里炖的,却也是有营养价值的,快喝吧。”

说完,他先垂下头,拿了瓷勺,优雅的喝起自己的汤。

简小从刚升起的那股勇气瞬间又被无声的化解了,她瞠着两只眼睛,看着何忘川自如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眼里又开始持续泛酸。在眼泪落下的前一秒,她也迅速埋首于鸡汤里,拿起勺子大口大口的喝。

汤,其实很烫。

只不过,这点小小的感觉显然比不上两人各怀的复杂心思。

两人走出早餐店之后,简小从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忘川,你都知道,为什么不说些什么?”

何忘川被简小从的话惊住,转首看着她,他的目光深邃:“我知道什么?”

简小从终是下定了决心:“我和沈自横,我想告诉你,我爱他……”

“小从,不要轻易说爱。”目光移回远处,何忘川继续说,“爱,是经年累月积累起来的责任,是理解,是体谅,是包容,是……愿意为对方付出自己全部的勇气。你确定,你对他的,是爱么?或者,他对你的,是爱么?” 爱,绝不是这么短时间能达到的一个程度,要他相信他们是爱情,不如要他相信那只是年轻人之间荷尔蒙分泌太过旺盛造成的感官碰撞,思及“年轻人”这个概念,何忘川又自嘲的笑了笑,是他已经老了么?是他已经给不了她新鲜的感觉了么?

简小从没有说话。

“他不会知道你每年都要感冒,他不会知道你不爱吃苦药,一定要有蓝莓味的糖作零食你才肯喝,他不会知道你很固执,不管多冷的天气都要吹风,他不知道你对香草味冰激凌的爱近乎执拗,不依着你,你就会生气,你就宁可一个人躲着也要吃到它……他不知道你其实只是个任性的孩子,碰到稍微复杂一点的问题你就爱逃避,你就要找人帮你分析帮你做主……他什么都不知道。”

简小从的脑袋越来越低。

何忘川仍旧不停:“你大概不知道我是怎么把这些话说得这么流利的。”自嘲的笑了笑,他继续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你根本不知道这几年来,我将你这些琐碎的,细微的,简单的小习惯小缺点铭记到了什么程度么?他会像我这样对你么?呵……或许吧……可是,我真的没有退路了,没有……”何忘川说到最后,声音低得让人觉得心里发酸。

在简小从的记忆里,何忘川还没有这么脆弱过,至少,没在她面前这样脆弱过。简小从很不争气的又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哗哗”的从眼角滚下去。她不能否认何忘川说的这些话,她有眼,她有心,她甚至隐隐约约可以预感到,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比何忘川对她更好的男人了。可是,她真的觉得好难,好难好难……

对何忘川残忍,难;在给了沈自横希望以后又扼杀它,更难。

何忘川是她的依靠,沈自横也是她的执念。

她开始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恨自己这样朝三暮四这样不知足,恨自己,她恨死自己了……

那天晚上,简小从在房间呆了很久很久,吹了很久很久的风,直到何忘川敲门,她才回过神来。

她一开门,何忘川就看见了那双红得发肿的眼睛,心下闪过强烈的不忍,他有些痛苦的说:“对不起。”

简小从不解的看着他。

何忘川摸了摸她的脑袋,扯起一缕微笑:“今晚早点休息,我刚接到公司的电话,我们明天必须回C城。”那只放在她脑袋上的手渐渐移向她的脸,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已低下头吻上了她那双红肿的眼睛,突来的气息迫得简小从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不过几秒,她已轻轻推开了何忘川,表情里写着微微的排斥。

她绝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反应和这个表情给了何忘川多么沉重的伤害。

即便她这样,何忘川仍旧没有丝毫表情上的变化,他甚至依旧保持着那缕得体的微笑和她说:“晚安。”然后,果断的转身。

于是,他的微笑在转身后霎时变冷,转为一脸的哀伤。回自己房间的那段时间,他的心思已经百转,嘴角渐渐挂上自嘲的笑,他何时竟然变得这么懦弱,面对出轨的女友,他处处想着的,竟然只是她受伤与否,他时时关心的,竟然只是她快乐与否……

何忘川啊何忘川,从见她第一眼开始,从为她做第一件事开始,从她第一次对你笑开始……你这辈子,注定栽到这个女人手里了。

何忘川一走,简小从就无神的回了床边,像个木偶一样直直的倒在了床上,后脑勺被床板震得有些闷闷的疼,她并不想动,就这么躺着,眼前开始不停的闪着一些可怕的画面,何忘川怒看着她的脸,沈自横怨恨的脸,在她脑海里不停的交叉……

她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她不指望自己这一晚能睡着,她只希望,这段痛苦而艰难的日子可以快点过去,快点过去……

搁在床头上的那只手机“嘟嘟”的震了起来,简小从本不想理会,奈何打电话那人也很坚持,怕是学生出事,她不得不拿起电话,摁了接听键。

整了整情绪,她轻声道:“喂?”

那边没有答话。

简小从又问:“你好,请问是哪位?”

对方仍旧没有说话。

简小从从床上坐了起来,仔细的听了听那边的动静,确定有人在呼吸后,她才想开口说话,却被先行打断——

“……我是沈自横。”

简小从的大大的吐了一口气:“为什么不说话?”

“不想说。”沈自横答得很干脆,只是后半句“只想听”他留在了心里,“我吵醒你了?”

“没有。”简小从答,“我明天要回C城。”她尽力把这件事说得平常,就像谈论晚上的星星很好看一样。

她皱着眉在心里想象着沈自横听到这消息后会有的表情。

沈自横没有说话,简小从只听得到有些不平静的呼吸声,那样的频率让她的心跳也跟着变快,更快。

然后,她听见关门的声音,再然后是脚步声,下楼声,路上行人的喧闹声……

她竟然紧张得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三八场

“你下来。”沈自横微喘着气,抬头看着简小从房间的方向。

在他来的这一路上,简小从心里便已经几度了挣扎,虽然觉得这样相见的感觉总和“私奔”二字联系在一起,但一听到他的声音,她一切的犹豫就全体崩塌了,只轻轻道了声“好”,她就收了电话,出门。

在房间里没感受到,出了旅店简小从才发现,地面湿湿的,似乎刚下过一轮雨,空气中有湿漉漉的味道,她掠了掠被微风吹乱的头发,双手抻进外套口袋,朝立在一处草地前等她的沈自横走去。

沈自横没有看她,径直转了身,方向转向幽深的巷子,低声道:“走走吧。”

“好。”

良村有一条从村东绕到村西的小河,因为河水很清澈,所以早些时候,这里的村民都在此地洗衣服,搭了石阶朝下,长长宽宽的青石板就是天然的搓衣板,良村成了旅游景点后,相关单位为了给游客创造很好的观景条件,就禁止了沿河洗衣服洗菜等一切行为,所以,这条河现在算是完完全全的良村一景之一。

简小从和沈自横上次也来过这里,但就只是在小桥上远远的欣赏了一回河水的流向,并没像现在这样并排坐在石阶上,任微风拂靥。清浅的小河水漫过最底层泛着青苔的石阶,发出悦耳的“噼啪”声,河道两旁的店肆里点着红色的大灯笼,晕出一轮一轮的红光,均匀的洒在河面上,像一张红色的薄毯;远处近处都有游人的谈笑声,就连河边的几颗弱柳也在这舒适的夜风下不安分的摆着柔韧的枝条……

简小从看着这里的一景一物,听着这里的一声一调,嗅着这里的一芳一香,骤然发现,她对良村乡愁似的眷恋又重新朝她涌来。转首看向坐在她身侧的沈自横,他的目光正投在很远的地方,面色宁静。

似是发现了她的注视,他轻挑嘴角,淡淡的说:“你现在可以试试和我说说你的想法。”

简小从发誓,就那一瞬,绝对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最有倾诉欲的时刻,可是,开口之际,她才发现满腔的话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晌久,她抱歉的说:“我有很多想法,可是,说不出来。”

沈自横偏头看她,极认真的说:“那么,我问,你答。”

简小从信任的点头。

沉吟了许久,沈自横问出第一个问题:“明天一定要走?”

“嗯。”她似乎没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她本来就是和何忘川一起出来的,行程自然由她决定,可是,沈自横这样的在乎却让她感到微微担心,于是她补了一句,“这并不代表我的决定。”

“那你做了决定么?”

简小从长长的叹了口气,继而摇头。

“说说他的好。”沈自横说完这句话便转过头去,拧着眉重新望向远处。

简小从陷入了沉思。

实际上,她没有沉思很久,虽然她自己觉得那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我的父母,我所有的朋友,都对他很满意,当然,我自己对他也很满意。他很体贴,很照顾我……”

沈自横打断她:“只说你对他的感觉。”

简小从再度陷入了沉思。

“信任、依赖、感恩,我不愿意否认,我对他亦有爱情。”她诚实的道。

怎么想,她怎么说。对何忘川的感觉,现在想起来,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她和他毕竟有三年多和谐美好的相处时间,她记得鲍欢说过“简小从原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之一,但有了何忘川,‘之一’就可以省去了”,她那时候也深深这样觉得的。

然而现今,她才发现,何忘川确实给了她幸福,却不是完整的幸福,她现在才懂得:幸福里,应该也有苦涩和伤痛的味道,因为,真正的幸福往往紧随痛苦之后。

沈自横看着她,突然说:“简小从,你过来。”

他们之间只隔了不到半臂的距离,她不太明白沈自横的意思,迷茫的看着她,难道他们做得还够不近?

沈自横很严肃的重复了一遍:“你坐过来。”

意识到他大概真有事,简小从便靠了过去,之后,她和沈自横几乎是挨着肩挨着手臂坐在一起,沈自横就在这样近的距离下看着她,紧紧的看着她……

被他这样直视着,简小从脸红心跳的转脸,却被沈自横一手移了回来,然后,他的脸很缓很缓的贴近她的,他的呼吸在她的脸上若有似无,她以为他是要吻她,还微微的推拒着,总觉得在这样热闹的地方这样暧昧太尴尬,可是,她不敢说话,沈自横的唇离得她那么近,她怕一张嘴就该和他的擦上了……

然而,沈自横却不是要吻她,他只是近距离的看着她,看着她被波光滑过的眼,看着她眼里一丝一丝的害羞,一缕一缕的慌乱,然后,他微微一笑,气息就喷洒在简小从的嘴角,他问:“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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