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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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来的女生赵晓婷和叶霏交好,数落他道:“你一个大男生,跟着八卦什么啊,都打听好了,自己爱申请什么申请什么呗。”
“哎,这不是交流一下嘛,看叶霏有没有什么一手消息啊!”
赵晓婷挽着叶霏,和她抵着头,小声说:“别听他的。咱们想申请就申请,想工作就工作,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呀。”
叶霏撇了撇嘴,无奈地笑了笑,“你们都听说了吧。”
“听说什么啊,都是风言风语。”赵晓婷说,“就是看你最近这状态,有些担心。”
“我最近还好吧。”叶霏揉了揉脸,“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什么都没干。”
“怕你憋出抑郁症来。”
“还好还好,都发泄完了。”叶霏挤出笑容,“但我也不大可能那么快high起来,让我再调整调整。”
吃过午饭,叶霏拿着导师开出的书单去图书馆,路过学生活动中心,几十个学生社团的展位一字排开,各显神通,招新宣传如火如荼。叶霏本科时加入过动漫社和羽毛球协会,读研后人就懒散了,不再热衷于混社团。但是街上人潮汹涌,她不得不放慢脚步。
一个展位前站了几个身着东南亚传统服饰的学生,有越南的奥黛、马来的纱笼、娘惹的卡峇雅,展板上写着“东南亚文化交流协会”。叶霏刚一驻足,手中就被塞了一张传单。
“你们是中国学生,还是留学生?”她问。
女孩子们看起来本科二、三年级的样子,咯咯地笑着,“都有。”在大家七嘴八舌的答话中,叶霏知道留学生们争取了各国使馆的支持,定期组织各种文化活动,今晚便有一场讲座。
传单被叶霏和书单叠放在一起。她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坐了一下午,选了四五本书,脑海中总是在思索是否要继续申请出国的问题。从以前本校同专业的形势来看,申请到全额奖学金并不容易,之前许鹏程总说,申请成不成功都无所谓,至少还有f2可以保底;但叶霏还是报了英语班,参加了托福和gre考试,她想凭自己的努力申请到奖学金,这样两个人的经济压力也小一些。如果实在申请不到,她也不介意以陪读的身份出国,总好过隔了半个地球遥遥相望。但现在,去美国的最大动力没有了,那里甚至变成了她的伤心地,可周围的人都看到她在积极准备,现在放弃,是不是就等于认输了?无论感情或前途,都败下阵来。
叶霏想得头脑发胀,参考书也看不进去,收拾东西时恰好看见那张传单,她扫了一眼题目——“从姓名研究看印尼华人社会变迁”。
来听讲座的人不多,其中不少看起来是留学生。主讲人是一位福建口音的研究员,从华人下南洋的历史讲起,讲到不同时期和国际形势下,印尼政府对华态度的转变,其中穿插了一些印尼华人姓名的特征及构成。
“我出生在jogyakarta(日惹)。陈家骏是我的中文名,但护照上写着ahartani。”
一下就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当时没有听清印尼名的读音,更不知道拼写。
这时研究员恰好举了一个例子,“用印尼文的第二或者第三个音阶,保留家族姓氏,比如林,改为halim,salim;陈,闽南音读为tan,改为hartani。”
投影幕布上,ppt显示了一张印尼华人中文名与印尼名的对比,中间有一行,赫然写着,“陈家骢”。
叶霏盯着那名字,向前倾斜身体,胸口贴在课桌上,陈家骢,hartani,和那枚榴莲定然有什么关系吧。想着想着,不觉微笑起来。
在提问环节,她举起手来,“请问,您刚才举例的那些人名,都来自哪里呢?”
“有一些是我们在印尼留学生中发放的调查问卷。”研究员推了推眼镜,“有一些是网上公开的信息,比如印尼中华总商会等等。”
在有奖竞答环节,叶霏准确答出了jogyakarta的中文名称是日惹,获得冰箱贴一枚,上面的图案是婆罗浮屠。出门时,那几位着装绚丽的同学又在分发报名表。她走过去说:“给我一份吧。”
今天的事情,有些想告诉陈家骏,但并没有什么方式可以和他直接联系。
正想着,打开电脑,看到克洛伊发来的消息:“k.c.去中国了!”
叶霏心底一动,眼睛亮了亮,“他来做什么?”
克洛伊正在线,回道:“和汪sir一起参加潜水展。”
“在哪个城市,知道么?”
“我去问问。或许你们周末可以碰个头。”
克洛伊沉默了片刻,又继续打字:“啊,我记错了……刚刚问了刀疤,k.c.是去了香港。”
叶霏想了想,还是决定纠正她:“香港是中国的一部分。”
克洛伊打了个笑脸,“ok,那你去不去看潜水展?”
叶霏无奈地轻笑,“太远了。从北京到香港,大概比你们飞过去还要远一些。”
“是哦,中国太大了。”
叶霏一边和她聊着,一边信手点开克洛伊的页面,她发了几张scubalibre的展位照片,陈家骏就站在展板旁,他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肩宽腰窄,身姿挺拔,解开头两颗纽扣,袖子半挽到小臂上。他一手搭着长桌,一手随意地半揣在口袋里,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叶霏忽然明白,此前为什么总觉得他和周围的人有一些差别。在海边的他,随性、自在、果决、矫健,而回到城市中,换了装束,他变得清俊而优雅。如果不是肤色太深,真的像一位镇定自若的商界精英。
那天她做了个梦。
他们坐在夜晚的露台上聊天,他说,这两年太忙,没有时间去照相,如果有空,也希望能够各地走走。
叶霏说:“有机会来中国啊。”
他笑了笑,说了句什么。海风吹起来,海浪涌上来,梦里净是风声与潮声。
她睡得十分安稳。
第七章 (下)
叶霏这学期还有两门课,时间集中,都是连上三节。有师姐临近毕业,从一家政策研究咨询机构的实习岗位上退了下来,要找师弟师妹来替补。叶霏也提交了简历,她平时经常用到一些基本的社会统计软件,也有不错的托福和gre分数,读本科时参加过系刊的编辑工作,因此和其他几名同学一起得到面试机会,前后两轮,考察沟通能力、表达能力和团队合作意识。
叶霏顺利通过,日薪六十,外加午餐补助。这家机构进行各类课题研究,也组织一些讲座论坛,实习生们大多从事资料的汇总整理工作,也帮忙做一些活动组织的杂务。常常周末也要加班,算下来,叶霏每周要去三四天。
吕教授还接了一本专业书籍的翻译工作,找来几位研究生,负责翻译的第一稿。叶霏空余时间不多,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这样下来,她每天几乎没有闲暇,除了上课和实习,大量的时间都背了笔记本电脑,在自习室和图书馆度过。偶尔收到东南亚文化交流协会的通知,便挑自己喜欢的活动,参加了一次图片展,两次讲座。
人一旦忙碌起来,的确没有太多时间伤怀往事。转眼冰消雪融、残冬已过,校园里春意渐浓。四月里下了几场细雨,枝头的绿意愈发浓郁,各色繁花竞相开放。
叶霏在生日那天收到同城快递送来的一束鲜花,是一大捧香槟玫瑰,被白色石竹梅环绕着,包在淡绿色面纸里,扎着米色缎带蝴蝶结。里面夹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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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说,花是许鹏程寄来的。叶霏曾寄给对方一本书,描述的就是破镜重圆的异地恋情。这一束花,就和书中男主人公带去机场的相差无几;卡片上的那句话,也是书中正文的结语。
如果中间没有那些波折,她的心都会融化在这一片温情中。而此刻,叶霏嗤笑一声,将卡片扯下来,两下撕成四片,扔到垃圾桶里。本来想把花也扔了,但总觉得它们生来娇艳,也不是为了承担别人的过错的。于是拿下楼去,交给宿管中心的阿姨,“送花的没署名,我不认识,您替我收下吧。”
晚上约了几位朋友一起吃饭,吃过蛋糕,唱了生日歌,寿星也不想再去k歌,大家聊了一会儿就各自散去。有人去坐公车和地铁,叶霏想要在煦暖的春风里走一会儿,白夏恰好顺路,说可以陪她走上几站。
前两天大风刚过,空气难得的清冽,浮动着淡淡的海棠花香。
白夏问:“有心事?”
叶霏坦承:“我有些避世的情绪。”
白夏笑:“不算太糟糕,还不是厌世。想要避去哪儿?”
“不去哪儿,就是让自己忙起来。”叶霏说,“有人告诉我,忙碌才是疗伤药。”
“是啊,太闲了容易伤春悲秋。”
“但我总觉的,自己是在逃避,忙起来了,就不用和别人说话,可以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不担心有人打听我的事儿。”她抿了抿唇,“我真怕别人问起来,虽然是他的错,但我提起来总是很尴尬,总像自己做错了什么。大概是我觉得丢不起那个人。”
白夏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因为这段感情,是你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它出了错,就好像你自己犯了错一样。这种想法很正常,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从这种心态里缓和出来。心里有负面情绪,没什么可怕的,不要让它耽误你的正常生活就好。”
“可我现在,有些迷茫。”叶霏抬起眼来,望着远处的霓虹,“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我和许鹏程在一起,这几年来,心里想的都是,‘我要出国’;现在却不知道,应不应该走这一步了。”
“你出国是为他,还是为了你自己?你要申请的项目,是出国的跳板,还是自己真正喜欢的?”白夏说,“我的建议就是,把这几个问题想清楚,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到下学期才开始申请,还有半年,你可以考虑清楚。这个学期好好上课,好好实习,无论以后怎么走,都不算浪费时间。”
叶霏点头,沉默片刻,低声道:“反正……不会再走偏了……”
“什么走偏了?”
“别提了,经历很传奇,我都没和别人说过。”叶霏忸怩,“和你说,不许笑我。”
她简短地讲了寒假时的遭遇,说到和颂西在海滩上的拥抱,脸有些发烫。“我是不是有点太放纵了?想起来有点后怕。”
白夏笑:“就算没有人在沙滩上抽烟,你最后也不会和那个小子走吧?不过还是挺危险的,谁知道下次遇到的是不是真的坏人?以后自己要多加小心。”
叶霏又简单描述了在潜店打工的经历。
白夏点头,“大家对你还挺好。那个老板蛮厉害,你情绪不好的时候,酒吧都不让你去;看你稳定了,还请你喝酒。”
“因为他告诉我,喝酒没有用。就是他说的,忙碌才是疗伤药。”
白夏笑:“挺有道理的。我都觉得,是上天安排你丢了摩托车。”她向叶霏眨了眨眼,“你是不是,想回去岛上?”
叶霏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似乎被戳穿的是一个阴谋诡计,是一个她自己都没曾多想的秘密。她想了想,答道:“我也没想好,我是觉得,在那里挺轻松,好多烦心事儿都不用想,未来怎么样也不用想。但是,算不算另一种逃避现实呢?”
“你说去埋葬过去,我以为你以后再不会去那儿了呢。”白夏说,“你如果能记得什么是现实,也不算逃避吧。现在么,送你一个字,怂。”
“嗯?”
“从心,followyourheart。”
叶霏思考了几日,这天回到宿舍,打开电脑,查了一下暑假的机票,沿途两次中转,二十多个小时,往返票价将近三千元。她算了一下手头的积蓄,又默默地关上了页面。
同寝室的姑娘正在网上看着热播剧,突然回头招呼大家:“你们看到这条消息了么,广州那边的水库里有食人鱼,天啊,居然有这么大!”她点开屏幕右下角的推送信息,室友们凑了过去,啧啧称奇。
叶霏盘腿坐在上铺,弯腰看了一下,一条两人长的大鱼,尾巴高高吊起,半立在码头上。她放好电脑,踩着梯子爬下来,语音里带了怒意,“这是什么网站?胡说八道。”她指着屏幕上那条深蓝色的大鱼,背上的白点像是夜空中的星星,“这是鲸鲨,世界上最大的鱼类。”
“这里写着,是塘鲺,也就是鲶鱼,”室友滚动鼠标,“肚子里还有人的骸骨!”
“是鲸鲨,肯定没有错。”叶霏说,“潜水员特别喜欢它,但可能一辈子也看不到一次。”
“那也是鲨鱼啊。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室友咋舌,“看这大嘴,真的可以吃一个人了。”
图片翻下去,鲸鲨卧在血泊之中,身下泛起白沫,眼神空洞,无力地张着嘴,下一张图片中,它已经被开膛破腹,露出内脏和血肉。叶霏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她强忍着,指着鲸鲨的嘴巴说:“它是滤食性动物,喝海水,过滤其中的浮游生物。性情温和,没有攻击性。就算是其他鲨鱼,也不是以人类为食物的。”她想起潜店众人闲聊时,曾经说过的话,“每年被椰子砸死的,比被鲨鱼咬死的还多。”
室友摇头,“还是挺吓人的。身边有鲨鱼,还是在那么深的海里,我在游泳池深水区都紧张!”
“没那么可怕,还是挺优雅的。”叶霏站在桌子上,拿下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我找给你们看。”
赵晓婷问:“你冬天去岛上,有没有潜水?”
“浮潜了一下,耳朵有些发炎,就没有深潜。只看到小鱼和海龟,还没见到鲨鱼。”她一边说着,一边翻出陈家骏拍摄的照片和视频。
“那里真的这么美?和纪录片一样呢!”大家连声赞叹,“这是谁拍的?好厉害!”
“是岛上的一个朋友,很有经验的潜水员。”
“他给你这么多照片和视频,对你真不错呢。”
叶霏想起陈家骏讲过的生物知识,翻着照片,给朋友们讲过去。
“这就是小丑鱼,就是《海底总动员》里的主角,它们就住在海葵里,因为海葵有毒刺,可以保护小丑鱼;而小丑鱼自身有体表粘液,不会被毒刺伤害。”
“这张是绿海龟;这张里的海龟叫做玳瑁。对,就是玳瑁工艺品那个玳瑁,不过这种动物应该也是濒危物种了。”
“这个鱼,叫什么,我忘了……但它是《海底总动员》里面特别酷的那个头儿,住在水族箱里的,你们有印象吧。脸上有道疤。”说到这儿,叶霏想起刀疤,不禁笑了笑。
“这张是蝠鲼。鳐鱼和鲨鱼应该是亲戚,都属于软骨鱼……”叶霏努力回忆,“给你们看一段鲸鲨的视频吧。”
她点击播放,绚丽的海底世界一瞬间鲜活起来。悠扬的乐曲再度响起:
love,loveisaverb
loveisadoingword
mybreath
r
mybreath
thefire
mybreath
跃动的鼓点应和着心跳,屏幕上的大鱼舒缓地摆动尾巴,仿佛从梦境里游出,从容优雅,星空一样的背上,绘着阳光洒下的水波纹。叶霏心中涌起一种柔软酸涩的情绪,眼睛微微湿润。
当众人各自洗漱,她忍不住带上耳机,又看了一遍视频。照片一张张翻过去,心里宁静而舒畅,又隐约有些愧疚。陈家骏耐心地讲解过每一张照片,还介绍给她若干网站,但自己回来后,似乎就将这些置诸脑后,他说过的那些趣事,当时应该一一写下来才对,才不会像现在这样,相似的鱼类又混淆在一起,名字都不记得。
想到这儿,她拿起手机,给东南亚文化交流协会的联络同学发了一条短信:“下次交流活动,我想讲一讲东南亚海中常见的一些动物,不算文化范畴,可以吗?”
对方很快回了个笑脸,“欢迎欢迎!这个话题也很有趣呀,相信大家会喜欢。想好题目了吗?”
“《食人怪兽,或是海之精灵》。”
“期待,改天见面商量一下!”
叶霏敷上面膜,打开陈家骏写给她的网站链接,图文对照,准备起来;一边在网上搜了一些纪录片,下载到电脑上。
想起刚刚到潜店的时候,陈家骏就给她潜水教材和动物图谱。夜里她翻看鱼类识别的章节,总是吧嗒着嘴,说如果带烹调方式,就更好了。
陈家骏鄙夷地看她:“不要在客人面前露出这幅嘴脸。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海洋公园?”
叶霏点头,问:“难道你不吃鱼?”
陈家骏蹙眉:“吃,但受保护的不吃。”
叶霏撇嘴:“虚伪。克洛伊就不吃海鲜,她说那是她的朋友。”
陈家骏冷笑:“所以要做克洛伊的朋友,千万不要做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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