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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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送你去北京安定医院了。”何洛笑道,“这次不要带那么多东西来了,怪沉的。”
“我是苦力啊,又没人心疼。”章远夸张地重重叹气。
“谁说的,当然有人心疼。”何洛顿了顿,“你妈妈啊。”
十一天还没亮,众人睡眼惺忪地在长安街附近集合,列队走过□后一路狂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沈列喘着粗气说:“这是游行疏散么?防空演习吧。”众人连笑的力气都没有。回到寝室,何洛问:“章远有没有给我打电话?他到咱们学校了么?”
“打是打了……”叶芝犹疑着,“他说,他不来了。”
“什么?”何洛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也怀疑童嘉颖这个小迷糊听错了。”
“喂,不要冤枉我啊。”童嘉颖抗议,“就算我有时候迷糊一些,这么简单一句话总还听得懂记得住吧。”
“也许人家是开玩笑的语气呢,想给何洛一个意外惊喜!”叶芝说,“他很认真还是笑着说的?你分不出吧。”
正说着,电话响起。
章远问何洛:“你回来了?我看电视了,学生方阵最乱了。”
何洛说:“没办法,大家都涌向主席台,我当时就知道走歪了。”又问,“你到哪儿了?”
“家里啊。”章远说,“刚刚我告诉你们寝室的同学了,我临时有事,走不开了。”
“又开玩笑。”何洛嗔道,“在楼外么?我去接你,沈列还等着带你去他们寝室呢。”
“我没开玩笑。”章远说,“不信,你给我家里打一个电话,我就在家。”
沈列赶到宿舍楼下,看何洛拎着旅行袋,面色铁青站在门前。“章远为什么不来了?”他问。
“我怎么知道?”何洛蹙眉,没好气地说。刚刚她问章远:“这么突然,不是家里……都还好吧。”
“你想远了。”章远说,“事发突然,傅鹏那边需要我帮忙。”
“就不能等过了这几天么?现在全国都放假,有什么活儿这么忙?”何洛埋怨,“就算计划有变,也应该提前告诉我。到底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一些杂事。”章远说,“说来话长,有机会我慢慢讲给你听。”
“不用了。”何洛语气生硬,“你又不会一五一十告诉我,每次都说得藏头露尾。”
无比气闷。却忍不住打电话问沈列,是否能买到傍晚的火车票。“Mission Impossible!你以为铁道部是我们家开的么?”他大叫。话虽如此,沈列仍然和家里打了一圈电话,告诉何洛说,虽然票已售罄,但可以带她去车站,正好有和他家相熟的乘务员在岗,可以安排她在餐车坐一晚。何洛带了钱包学生证,又随手抓上几件衣服,在楼前踱来踱去,越想越头大,见到沈列不禁发了一通脾气,抱怨他出来的速度太慢,声音也高了八度。
“我总要等对方的确认不是?”沈列解释。
何洛猛然意识到弄错了发泄的对象,赧然道歉:“啊,不好意思,你这么帮我,我还乱耍性子。”
“现在把火发光了也好,”沈列说,“回去心平气问问章远。他那么在乎你,肯定是有难处的。”
何洛颔首。二人打车赶到车站,连跑带颠,在火车出发前五分钟挤上餐车。“我走了,路上小心。”沈列说,又冲何洛挤眼睛,“吃饭倒不用担心,免费晚餐,敞开肚皮哟!”他一直拎着行李跑来跑去,额头上渗出汗珠,在鬓间亮晶晶的。何洛心中感动,又是歉疚。
他或许是有难处的。何洛记得沈列的话。章远脸色阴沉,他不多讲,她就不多问,紧张和关心时不时跳到嘴边,又强压下去。城中新修复了一座上世纪的全木教堂,路过时见到白布长裙绣花马甲的俄罗斯艺人在广场上载歌载舞,手风琴奏着欢快的波尔卡。
何洛想让他感染一些热烈气息,说:“我们过去看看吧。”
“算了,我不喜欢太吵的地方。”语气疲惫冷淡。
何洛提议:“那去江边好不好,过了江,新公路桥那边比较清静。”
章远也不想去。野旷天低树,不想提及的话题都无处躲藏。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三十日他正收拾行装要去北京,忽然听说傅鹏酗酒滋事被带去市局。拘留、罚款、通告学校,一项都不会少。章远问清缘由,某家公司抢注了傅鹏的专利,还诬告他剽窃,傅鹏一怒之下砸碎对方门市部的玻璃墙,将赶来制止的项目经理头上打出一道口子,缝了七针。
章远眼中,傅鹏亦师亦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他先找了在市局的小学同学,请他拜托同事不要刁难,又通过父亲的人脉疏通,终于在午夜时分将傅鹏毫发无损的带回寝室。
傅鹏胡子拉碴,义愤难平:“我当初就说要去注册,他们非说那个化简算法是哈夫曼树的变形,专利局不会通过。靠,那是我预备博士论文答辩的课题,是不是哈夫曼我还不懂?只不过我本来就不是为了专利什么的虚名。可他们居然私下申请,又做在数据库管理系统里卖给别人。等我给别人设计了类似的软件,就跳出来说我侵权。良心都让狗吃了!”
“这些人只有黑心没有良心。”章远故意说,“谁是主谋?要不要我找些道上混的兄弟打他一顿?”
“别,千万别把你牵扯进来。”傅鹏大喝一口水,“砸了我一个人的名声也就算了,你千万别去惹事,麻烦大了。”
“你也明白麻烦很大。”章远说,“以后就不要那么冲动!这些人做到这一步,上面都有保护伞的,你打了他们,他们伸伸指头碾死你。”
“你又教训我了。”傅鹏气极反笑,“我这不是平安出来了,好歹我也在业内有些薄名。”
但公安局里谁知道你是哪棵葱?章远哭笑不得,说:“你应该庆幸,好歹我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萝卜。”
“官官相护,我真失望。”傅鹏说,“不,我心灰意冷了。我决定去美国做博士后。人情人情,最有中国特色的就是人情、裙带关系。”
章远尝试说服傅鹏:“那是因为在美国中国学生谁都不认识,当然觉得那是没有人际关系的国家,其实更难做。”
“就当是我鸵鸟吧,我不屑于和这些人争,正好有研究院盛情邀请我。”傅鹏说,“小兄弟,你也加油,到时候我游说他们也录取你。”
“我不会轻易放弃的。”章远说,“我觉得国内发展机会更多,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些人。我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们不是这样容易被踩扁的。”
但这些,章远并不想对何洛说,告诉她也不能改变现状,只是让她更加烦心。可以什么都不问么?他只想坐在何洛身边,静静握着她的手,好象握着全世界的希望。
租了一辆双人自行车,何洛要掌舵,不一会儿又说比单车难控制,要到后面偷懒。章远说:“三分钟热度,真是小孩子脾气。”骑上一道缓坡,转弯,金色的林荫道倏然出现在面前。
“停下来,停下来。”何洛嚷着,“看,那道阳光。”她指着,路边斜斜一排白桦栅栏,里面齐整的二层俄式粗木小楼,墨绿屋顶,浅黄墙壁。金灿灿的斜阳透过两株钻天杨枝丫的间隙,投射在菱形的花窗上,千万纤尘飞舞。
“丁达尔现象,有什么好稀奇的。”
“什么丁达尔?”
“光路啊。”章远说,“你忘性还真大。高中讲的。”
“高考之后我都就饭吃了。”
“应试教育。”章远说,“学的东西都是死的,成绩再好,为人处事也太单纯。”
“怎么又说到这个,这是个人差异,和知识教育无关。”何洛耸耸肩,憋了几天,终于忍不住问,“其实,你是受了傅鹏的影响吧,认真回答我,你是不是想要毕业后直接工作,而不是考研?这也好,工作后再回顾,如果有缺憾,对症下药重新学习,大公司的培训机会都很多。
“是的,我想工作。”章远将车停在路边,走下江堤坐在草地上,“但是是想走自己的路,像傅鹏现在一样,他的经验教训都在,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你不要把创业想的那么容易。”何洛说,“你认为自己有技术,但是人际关系呢?我爸爸当初就是从学术转经商,靠的也是当初积累的人脉。这些你没有的。”
章远说:“是啊,这就是我们社会的弊端,所以有人去了美国就不想回来。”
“美国也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人际关系。”何洛蹙眉,“还有,你听说过没有,他们的信条是Winner takes all,同情弱者只是中华民族的美德。”她担心章远偏执,语气间不免有些呵责的味道。章远听来句句都是说教的口吻,似乎自己成了无知孩童。
他不言语。何洛何洛,你看世事时如此剔透一颗心,为什么却质疑我的视野和眼界?不要和我说这些,我的想法和你并没有不同。
何洛兀自举着从亲友同学处听来的实例。这些章远都不想讲。何洛跺脚:“我说了这么半天,你就什么都不想说么?”
章远望她一眼:“哦,讲了这么多口渴么?要不要我给你买瓶水。”
“每次说到这些话题你就会躲避。”何洛愤愤,“你心里很多事情都不肯告诉我。”
“说多了不累么?我们可不可以这样静静坐会儿。”章远说,“我只是很累,真的。”他闭上眼,仰面躺成一个大字。及膝的蒿草都已经枯黄,风一处哗地倒向一侧,起来,再倒过去,绵延的江畔草甸,起伏如金色波浪。
何洛也很累,一路伪装快乐伪装单纯伪装不在意不想问,心力交瘁的累。她也不说话,抱膝坐在草地上。偷眼看章远,挺直的鼻,紧抿的唇,在夕阳中镀金的轮廓。很想躺下,蜷起腿来,温暖恣意地将头枕在他胸上,静静聆听坚实有力的心跳。然而他一动不动,没有像每次怄气后那样闭着眼,嘴角似笑非笑,伸出长长的手指来勾着她的衣角。
何洛抬头,鬓角的碎发飞起又落下,风大了,云彩走的飞快。秋日里,北方的天这样高,这样湛蓝这样寂寥,天空下的我们很渺小。
“明年春天我们也来放风筝,好不好?”她想要打破沉寂。
“嗯。”倦倦的声音。
“嗯什么,到底好不好?”
“嗯。好困。”两天不曾安眠,在她身边终于放松下来。
那就是答应了吧,何洛不再多问。就当你应允了,春天还远,未来很长,她不急于要一个答复。
一切都自然会来到,就好像南方草原,北方的燕,定然交汇在每年的冬天。
=End of This Chapter=
……却不知道为什么哭泣,想告诉他我想念你……
PREVIEW of the NEXT Chapter:
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心也空白。当年的一幕幕在窗外重现。夜让人迷醉。卡彭特的歌声怎么也唤不回昨天,yesterday never once more。
章远说:我们分手吧。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人。
何洛流泪:可你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就在这一瞬,忽然发现曾经深厚的感情已经荒芜。再看昨天的信件和日记,一点感伤都没有。疲累,心中无比疲累。
那天早晨,何洛忽然清醒。
no more no why, no more no c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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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3 再见,我的初恋
何洛情绪低落。不能闲下来,闲下来就想着给章远打电话,听听他的话语和笑声。这样渴望,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聊天。每次拿起话筒来,例行公事的问候一下,说几句话,就会陷入沉默。说什么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未来太远,现实太重,过去太有限。
沉默,吵架的理由都没有,无法爆发的沉默。
蔡满心要去北外报名,参加第二年五月的托福考试,游说何洛和她一起去排队。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出国。”何洛说,“要看看章远的打算。”
“他们数学专业出国形势很好啊。”蔡满心说,“你们慢慢商量,先考个试有什么关系?就算不出国,找工作去外企,一样是有利条件;如果读研,分数高的话,研究生英语都可以免修。”
何洛告诉章远:“考着玩玩,未必要申请的。”他反应平淡:“申请也好。”何洛问:“你希望我出国?”章远说:“是你的未来,我不能替你做选择。”
熟悉的对白。三年前,他说,“你自己的事情,要由你自己决定。”
何洛不快:“我们讨论的是两个人的未来,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没说非要出国,只是想听听你的规划。”
章远不想说,他可以想象何洛的反应。她会温言鼓励,但是冒险、投机、虚幻、幼稚这样的字眼藏在字里行间。一方面她不喜欢死读书的人,每次说起寝室里的姐妹,总慨叹童嘉颖心无旁骛,学得迷迷糊糊,虽然成绩好,但不如多多参加社会活动;另一方面,她又总督促他集中精力在学业上。
何洛似乎有双重标准。如果当年考入清华,她还会这样旁敲侧击的劝自己放弃么?章远闷闷不乐,同样的一个人,一次失手,就将他全盘否定么?
那年冬天来得早,一场寒流,两座城市先后降温,分外寒冷。爱情结冰,回忆被冰冻。冷漠疏离是巨大冰山浮在水面的一角,太多无法沟通的细节,何洛已经疲于对朋友诉说,索性缄口不提。她不知道,章远和自己一样,经历着人生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傅鹏决意收山,将章远推荐给另一个自由程序员,但毕竟关系不亲近,对方防范着,多数是给他跑腿打杂的任务。章远不服输,从零散听到的只言片语中揣测客户的要求,翻烂参考书,夜以继日。但提高太慢,他的主张还是常常被否定,或者太幼稚,或者低效率。
“小伙子,毕竟经验不足。”他们这样说。章远最不想看到别人哀悯的眼神,比轻蔑的目光更让人难受。他反复思考着,如何寻找积累的机会,如何获得认同。他想得太多,竟然已经是期末。
生平头一次,知道挂科是什么滋味。而且是两门,再多一门红灯就保不住学位。
这时何洛回来了,拿了一等奖学金,抑制不住的开心,人前人后意气风发。一起坐出租车,章远沉默着。此时不说些什么,车内的空气都要降到冰点,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司机来搭话,问:“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何洛笑:“哎呀妈呀,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贼正宗。不过后来在北京念书。”
司机羡慕:“首都,好地方啊。看国庆游行,□多热闹。”
“我还去了呢。”何洛说的兴奋,叽叽喳喳说起在北京的见闻来。
现在还可以附和几句。如果是以后呢?如果她去了更广阔的天地呢?自己曾经信誓旦旦说,不是考研和出国才是真本事。可如今,都如同她讲过的,Winner takes all。
是的,同样的风筝。没有飞在空中的就是失败者。而她飞远飞高,他眺望着,长长的线绷紧,眼看到了卷轴的尽头。
春节前后病毒性感冒肆虐,何洛连着烧了一个多礼拜,白天三十七度,晚上四十度。何妈看女儿日益憔悴,心疼得不行,她对何爸说:“你那么多老朋友,快想想办法,带洛洛去看个好医生。”
何爸无奈:“这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你去看吧,从赤脚医生到主任医师,下的诊断都是一样。除了吃好睡好打点滴,没有别的方法。”
“在这样下去非要烧坏了不可。你看她现在一天天晕晕乎乎的。”何妈难过得要哭。
“生点小病好,也顺便把体内的其他坏细胞杀掉。”何爸振振有词的安慰妻子,“发烧其实是很好的全身大排毒。是吧,洛洛?”
“啊,对啊。我很好。”何洛勉强自己浅浅一笑,“就是睡太多了,有些黑白颠倒。”笑也是很累的事情。她侧头看着夜晚窗外空荡荡的街道,心也空白。玻璃窗上有一层半透明的白霜,霓虹的流光幻化着,当年的一幕幕光影重现。夜让人迷醉。而卡彭特的歌声怎么也唤不回昨天,yesterday never once more。
他怎么会说那样的话?一定是自己发烧烧迷糊了,记忆出现误差,把噩梦当现实。
章远说:“分手吧。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人。”
“别闹了。”何洛去扯他的衣袖,被轻轻拂开。他转身走开,留何洛自己站在夜晚八点的街头。零下三十度,雪落在眉毛上都不会融化。
他在开玩笑吧。何洛站在原地不动,痴痴傻傻地。最近一直在冷战,她和他都累得不行。何洛在电话中曾经说过:“我们需要给对方时间,好好冷静一下。”
她说我跑累了,想要歇歇;可他说,不用跑了,Game Over。
Game Over。他可以当作过去都没有发生,将存档清零重新来过吗?何洛不能。
坐在他身后,傻傻地画他的侧脸,在橘黄色的路灯下,他笑着说:“何洛,我记你一辈子。”
当萤火虫轻盈飞舞的时候,他说:“和你在一起,我就会很开心。”
他们拥抱,亲吻,在冬天里她捧着烤地瓜,他捧着她的手。如果没有他,她的生命都是空白。而他居然轻描淡写,说:“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人。”
何洛在街角骤然迸发,低头哭泣。可你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人啊。你曾经牵着我的手,说:“我和你想的一样。”是吗?我想的是一辈子和你在一起,那你呢?
她浑浑噩噩在雪中站了半个小时,整个人都要冻透了。打了一个冷战,上下牙关碰得咯吱咯吱响,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他转身的地方,茫然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我要回家。”何洛想,趁胸口还有一丝热气,快回去。这里太冷了,母亲的怀抱在哪里?
车窗外缤纷的灯光打在面颊上,还有满街欢笑着的人海浪涛,在窗外无声的翻飞。一切和三年前没有不同,只是身边没有他,没有羞涩相握的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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