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所有部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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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风剑道馆。
“喝——哈——”
柳仁慢慢地巡视着偌大的道场,看到这些年轻人专心致志练习的样子,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偶尔,他的目光落在一两个气魄十足的身影上,有一点点怅然。
“老师。”一名学生恭敬地上前,为他带来一位访客。
他定睛看去,不由脱口而出:“谦永?”
高挑帅气的男生勉强一笑,“我是谦远。”
“哦。”柳仁露出一个恍然而抱歉的笑,“原来是谦远啊。”
风扬谦恭地行了个礼,“老师,好久不见。”
两人走在安静的庭院里。
“是吗?这么说,现在教授剑道的也是北辰一刀流的传人?”
“嗯,应该是。”
“那说不定是我的同门兄弟了,呵呵,”柳仁(原名柳生仁)淡淡地笑,忽然又皱眉问,“你真的是谦远?”
风扬一脸诧异。
“呵呵,没什么。我只是记得,你以前从来不会叫过我老师。每次都是‘老头,老头,那个秃头的老头’,唉,我记得我那时明明才四十岁来着,而且好像也没有秃头啊。”
风扬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为什么又突然想拿刀了?”柳仁蓦地出声。
风扬怔住,他还没有告诉老师他来的意图,看来已经被这位睿智的长者看穿了。他沉了一口气,认真地说,“为了和杜谦永的决斗。”
“果然是为了决斗啊……”柳仁无奈地笑,兀自踱入中庭。
风扬急步跟上,“那么老师你愿意帮我吗?或者,因为对方是杜谦永,所以你不愿帮我。”
柳仁微微侧头,“我还什么都没说,谦远,你自己已经在胡乱猜测了,以你现在的心境,怎么可以重新拿刀?”
和这个沉稳的长者比起来,他就像座随时准备喷发的火山。
“谦远,我对你们决斗的起因不感兴趣,虽然这原因对你们或许很重要。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赢过你哥哥。”
“我只是想赢他,就是想要赢过他,除此外没别的原因。”
“那么你觉得能赢过他吗?”
他顿了顿,口气有些愤愤,“连你也认定我赢不了他?”
“不,世界这么大,我不能这么笼统地下定论。”柳仁依旧不紧不慢,“但如果是剑道,你却真的赢不了他。”他早就有这样的感觉,这个孩子被用错了地方。
果然如他所料,身后的年轻人不甘地反驳,“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
柳仁浅浅一笑。热情,便是这个男孩的优点。他的身上始终有一种火焰般放肆的热情,总是四处辐射,难以收敛,但是剑道恰恰不需要这么无谓的热情,它是含蓄的,会心的,太过张扬只能适得其反。所以他才会觉得谦远是被用错了地方。
看着眼前越发英俊高大的杜谦远,柳仁不由联想起杜谦永,心里涌出一股“即生瑜,何生亮”的感慨。他是看着这对兄弟长大的,一直到那件事发生,他主动辞退,离开杜家为止。他尤记得当年头一次见到这两个少年时的惊喜。不管怎么看,他们都是修习剑术的绝佳苗子,身体敏捷,悟性极高,且天赋异禀。渐渐地,他也可以分清他们两兄弟。其实是想要搞混都难,因为这两个人的性格实在是天差地别,杜谦永冷静内敛,杜谦远则热情外向,但或许是太过热情,让他对任何人和事都只能保持三分钟热度,修行也一样。于是不知不觉间,杜谦永就走到了他的前面,一直走到某个无人能及的顶峰。而他们骄傲而苛刻的父亲,自然没有耐心停下来等他的第二个儿子。
他时常会替谦远觉得遗憾。同样的教育方式,哥哥如鱼得水,弟弟却如坐针毡。只能说,杜家的教育手段成就了杜谦永,却荒废了谦远。其实,如果换一个环境,弟弟并不见得会比哥哥差。
那件事情以后,杜家遣走了大批用人,花了不小的一笔封口费。他则是非常识时务地主动请辞,连同另外一位教授弓道的男子。余下来的事,他不知道,也无心去知道了。
不过现在看见谦远,他却会觉得一丝愧疚,如果他可以不那么明哲保身,这个男孩或许不会像今天一样。
所以他微微点了下头,“我帮你,谦远。但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
谦远惊喜地抬头,“多谢老师!”
“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也只能稍微指导你一下。你现在先来试试居合。”在宽大的道场里,柳仁吩咐已经换好剑道服的谦远。
“居合?”那个不是初学者练习的东西吗?小时侯已经练得够多了。
柳仁看出他的疑惑,从容道,“你不要以为居合是初学者才练的东西,不但是练姿,它同时也是练心,况且你已经有几年没有碰刀了,现在有必要找回感觉。以后诸如此类的说明我不会再说,你要么听我的吩咐,要么就离开。”
谦远不再说话,静静地站到场地中央。分开两脚,微微倾身的姿态还是那么优美漂亮,拔刀,横一文字,竖一文字,以及袈裟斩,动作完成得缓慢舒展,刚劲有力。天才不愧为天才,他和杜谦永,身体上的优势都是不言而喻的,柳仁非常满意地看在眼里。很快,他允许他试斩。那柄闪着寒光的刀脯一出鞘,电光火石间,木桩便悄然滑落,当几名学生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刀早已入鞘。
可能仅仅零点几秒的时间,留在观者印象里的,只是眼角一闪而逝的寒光,一缕犀利的短促的风,以及一分为二,切口整齐的断裂木桩。
快得令人叹服!
但是杜谦永,一定可以比他做得更好。这才是问题所在。
星期六早上,毛毛雨飘得洋洋洒洒。
这是嘉夜第一次来杜谦永家——大得几乎可以称做庄园。有郁郁葱葱的树林,静谧宜人的人工湖和偌大的高尔夫球场……主别墅是一栋象牙色的欧式建筑。但那却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她被领至一间位于竹林深处、与世隔绝的武道馆。古朴光洁的木屋,隔音效果异常的好,走进道场的那一刻,外面的雨声变得几不可闻,但这奇怪的肃穆氛围却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道场里端坐着几位身穿剑道服、表情严肃的男子。
就在嘉夜完全不知所谓,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身后的木门刺啦一声被拉开。她回头看去,进来的竟是身穿剑道服,手握长刀的风扬!
差一点点她就认不出他。不单是那身陌生素雅的剑道服,还有他那头原本漆黑如墨的半长发,竟赫然挑染成惹眼的栗色,比起杜谦永略长而飘逸的碎发,明显更加随性不羁。这个样子和杜谦永站在一起,俨然成了两个人。
“……还记得你说的话吧?”杜谦永蓦地出声。
风扬带着不置可否地微笑先看了嘉夜一眼,然后才转向杜谦永,故作轻松地撇撇嘴,“放心,我不会赖账。”
杜谦永眉头轻锁,“如果那个时候你是太冲动,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这算什么意思?决斗?开什么玩笑?嘉夜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为什么他非要执著于赢过杜谦永?他又怎么可能赢得过杜谦永?她万分紧张地注视着风扬:说你后悔了吧!走出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这个白痴!为什么你总要干这种幼稚可笑的事情?
回答她的只是风扬静静的凝视,这个瞬间,他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那张时刻玩世不恭的笑脸,就这么突然在她面前变得陌生。
他的眼里闪烁着无数理不清头绪的、混乱的决绝:后悔?我可以吗?一旦现在后退一步,就等于注定我永远只能当杜谦永的影子。
两个人沉默着从嘉夜身边走过,裙摆掠过她的眼角,在她面上扇起一缕风。空气里的冰凉似乎加剧了,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无差别决斗,点到为止。”其中一名身着剑道服的男子用平板的声音这么宣布。
残酷的决斗,还没等她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要开始。
风扬和杜谦永相继站到场地中央,左脚向后斜撤,迈开一个扎实漂亮的弓步,同时低首颔胸,绷紧身体的每一处肌肉。这一瞬的寂静散发着一种可怕的惊心动魄。在拇指抵着的刀柄下,那即将出鞘的是寒光摄人、货真价实的真刀!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难道他们把她叫到这里,就是要让她目睹一场可怕的手足相残?!就是要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这个扫把星的缘故?
端坐在道场里,她却只感觉天旋地转。
气势凌厉的拔刀只在瞬息之间!凛冽的刀光像针一样扎着人眼,冷金属相撞的声音时而尖锐时而空洞。
杜谦永的招式依然犀利,每一击一斩火候都相当到家,速度更是令人瞠目,惊人的臂力常可以将对手的兵器震得脱手!然而目前看来,风扬似乎也发挥得不错,竟然可以抵挡住杜谦永好几次全力一斩,这在在场的一行剑术修行者眼里,无疑是相当惊人的。
“当”的一声拼刀,嘉夜被吓得怔住。
那两个人,也许这么多年来还从没有像此刻一样离得如此之近!锋利的刀刃就架在他们眉宇之间,正磨擦出如冰块破裂般的一连串嘶鸣,冰冷刺耳,充满敌意。就如同他们此时对视的眼神和紧锁的眉头,如同他们身上散发的狼一样的暴戾。
几乎拼尽双臂的力量,风扬才率先将杜谦永咄咄逼人的压迫式进攻挡开!
随着“镗”的一响,杜谦永向后退的步伐竟头一次有些不稳。
杜谦永绝少出错,想要赢他,就一定不能放过他出错的那一瞬间!
不能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孤注一掷的光闪过风扬的眼睛,随即一个凶狠的竖斩向杜谦永劈头落下!无论是力道或是速度,这一斩都势在必得!
杜谦永紧急地挥臂迎上!在离额头仅一分米的地方惊险地横拦下直劈而下的刀刃!
然而他的动作依旧有些勉强,由于刀刃离自己的头顶太近,以至于他无法顺利施力。想要在这种处于下方的劣势下扭转乾坤,光用刀技是行不通的。
于是他忽然起脚,一记侧踢狠狠将风扬踹开!
“呃!”风扬捂着腹部连退好几步。他险些忘了,决斗是无差别的。
两人的距离拉开,处于危险的对峙状态。
现场的气氛很微妙,好像连呼吸都可以将对方置于死地。
激烈的格斗和紧绷的神经让风扬的耳边变得嗡嗡的,他只能听见强迫自己咽下的声声喘息。半失聪的听觉,以及险些要被压破的肺,让他不禁要怀疑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狼狈。为什么杜谦永看起来还是如此从容冷静,而他却辛苦得要命?
安静的空间里有一种隐蔽的气味,沿着空旷的房顶屋梁,飘过四周陌生冰冷的视线,合着汗水和嘴里的血腥味,悲天悯人地向他袭来。
那是孤独的气味。
这里的一砖一瓦,那些身穿剑道服的人们,没有一样是站在他这一方的。他该知道的,自他一脚踏进这方土地,他就该知道的:这个空间排斥着他的存在。
只有嘉夜。
那双被汗水迷湿的眼睛里,小心地映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只有她不是属于这里的,她身上留存着和他在一起时的气息和剪影。他很庆幸她能来这里。
给我哪怕一丝鼓励吧,我想我是真的需要。
杜谦永变换了握刀位,他的一颗心又再度警惕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捏紧刀柄。柳仁老师的叮嘱回响在耳侧:千万不能错失良机,杜谦永不可能失误两次,一旦错过,你必无胜算!
该死的,他就是错过了!不过没关系,没有机会,他可以自己制造机会!
眼神刹时变换,一个势如破竹的推刺!
杜谦永反手竖挡,一个精巧地转腕,又稳又狠地将风扬的刀逼开,同时由守至攻,一刀上段刺袭向对手!
风扬紧急回避,锋利的刀刃舔着他的左肩而过!
两人不知不觉间几次换位,以迅疾如风的速度回转,霸道飘舞的衣袂渲染出一副华丽却血腥的画面。
偶尔,两人兵戎相向的场景会像电影镜头一样定格在嘉夜脑海中,比如此刻,右边的是风扬,手里的长刀刀尖向上,目标直指对手的头部,前倾的身体像追捕中的猎豹,无数条衣纹和褶皱自手臂和腰际向后撤去,仿佛可以听到风声猎猎;左边是杜谦永,毫无破绽地侧让迎击,刀紧迫地架在下颌,相比动态的风扬,他却是如雕塑般的静态,身体恰到好处地微微后倾,眼神依然是居高临下的孤傲。
嘉夜眨了下眼,眼前的画面又陡然剧烈起来。她忽然一瞬间恢复了心跳,恢复了理智。傻了吗?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目睹这种无谓的游戏?那两个自相残杀的男生有没有丝毫注意一下她这个旁观者的心情?不管这件事是否与她有关,她的立场都像个蠢到极点的白痴!
风扬,哪有人像你这样随便就把谁当成赌注的?
还有杜谦永,为什么你要纵容你弟弟这么无聊的提议?
除了互相伤害,她看不出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结局不管是怎样她都无法接受。
于是她默默地起身,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虚弱地离开。
身后又一声铿锵的撞击,她的心也猛地被撞,然而她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力量仿佛突然从身上消失。原本处于攻势的风扬,一下被杜谦永的刀劲推得好远。
嘉夜的离开,带走了他身上最后可凭依的勇气。
没有了支持,他也不能输!可是现在除了不能输这个念头,他究竟还能依靠什么?
杜谦永的攻势开始变猛变快变得应接不暇,他向来是后发制人,在对手筋疲力尽得近乎绝望的时候,他便开始用自己惊人的持久力给予对方最冷酷的打击。
所以每一个输给他的人,最后的表情,都像是永远无法从震惊中苏醒,永远无法抬起头来。
持久的拼杀,不仅磨灭人的力气,也磨灭着人的意志。
他终于虚脱地单膝跪在地上,突然感到不可思议的疲惫,如果不是凭靠那把撑在地上的刀,他想他可能连支撑下去的力气都没有。
他记得自己即使一个人对付十个浑蛋也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在杜谦永面前,他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该死!太夸张了吧!
他试着起身,却惊恐地发现右脚已经没有知觉。麻木了吗?他紧锁眉头,也难怪,他太没策略了,一开始时消耗了太多力气。
杜谦永迟疑地迈开一步,却并没有趁势进攻。四周的人都不由觉得古怪。为何不进攻?明明可以现在就结束一切的。
风扬抬头,读出杜谦永眼里的苛责:如果是男人,起码不要连输都输得这么难看!
该死!他是真的在鄙夷他!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股力气,他拖拽着麻木沉重的身体完成最后凶狠的一斩!
雨声越发大起来,眼前的景色成了一片朦胧的翠绿。
道场里面从刚才开始似乎就没有声响了,嘉夜不知道那是她的错觉还是因为被雨声掩盖。她只希望永远不要听见那无聊的比赛结果。
刺啦——远处,某扇门被拉开,然后,陆陆续续有噔噔的木屐声,由远及近。
她的心抑制不住一阵狂跳,更抑制不住地转身——身穿剑道服的诸位从走廊左面的拐角一一走来。然而直到他们的身影都消失在另一处拐角,那两个人却仍没现身。
她要不要赶快离开?趁她还不知道什么的时候。
疲惫的脚步声。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会是……
“嘉夜。”出现在面前的是杜谦永,被汗水沁湿的半长发贴在脸颊,格斗后的热气散发到微凉的空气里。
她愣愣地看着他走过来,从屋檐下走到她所在的草坪上。她注意到第一滴雨水那么凑巧地打湿他的睫毛。
“你为什么站在这里淋雨?”他审视她,微微蹙眉。
“结束了?”她的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见。
杜谦永静静地看着她,最后只是说,“……你不该中途走掉。”然后便转身离去。
她远远地望着。
那个人悄无声息地躺在一片肃穆的空旷中,仰着头,像是雪原里濒临死亡的旅人,目光似乎正透过屋梁的一隅找寻着曾指引他的遥远星辰。
只这么看着他,从来没有过的疲惫颓唐的样子,她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蓦地从胸口涌上来,冲到喉咙,冲到眼眶,她只能费力地忍着。
咎由自取,恶有恶报,这样的成语终于都在他这个坏蛋身上验证了。
那么现在,他们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她呆呆地望着,呆呆地想。
刷拉一声,那个人缓慢地从地上撑起来,两个人的视线措手不及地撞到一起。
风扬迟疑着开启嘴唇,她却慌乱地退后两步,很快就逃得一干二净。
“傻瓜……”他苦笑着倒回地上,眼神却飘落在她曾站立的地方,“我不过是想跟你说声再见。”
可是,终究还是那么不甘心!
那么的不甘心!
“真的不用我送你?”
“不用,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于是她就这么独自一人走在阴沉喧嚣的雨中,热闹的城市此刻被镀上一层忧郁的深蓝色,已经开始有了萧瑟的气息。她手里素净的黑伞夹在攒动着的五颜六色中,显得有点寂寞。
车子从身边飞驰而过,撕裂开潮湿的空气,将晦气的冰凉甩了她一身。
真讨厌啊。一切都是一种要发霉的味道,她也好像要发霉了似的。
走到斑马线处,和身边两三个高中女生一起耐心地等待着。谁知在等来绿灯之前,却先等来了那个意想不到的人!
——风扬就站在街对面,双手插在裤袋里,头习惯地微偏,模样无精打采,依然傲慢地谁也不看,却有种让人无力抵挡的颓废和帅气。
“喂!快看那边的帅哥!”
“啊,就是那个!好有型!”
“你觉不觉得他长得像杜谦永?”
“真的耶……”
就在嘉夜身旁的女生一个劲兴奋的时候,风扬的目光无意间投向这边,蓦地发现了嵌在人群中不起眼的她。
嘉夜忽然很害怕,害怕他会横穿马路朝她跑来!
灯亮了,她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机械地迈开步伐。
尽管她使尽全力不让自己去看风扬,然而他却始终存在于视野的一角,任凭她如何都挥之不去。
混乱的脚步声合着她混乱的心跳。
“啊,真的好像杜谦永哦!”
这兴奋的叫声让她一怔,蓦地抬头时,刚好看见那抹栗色的头发,看见他冷俊却精致的脸。
不可以!他们已经是陌生人了!她坚决地低下头,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走过。
擦身而过的刹那,时间仿佛陡然停了半拍……
风扬身上熟悉的霸道气息一飘而过,她感到他的身体微微僵住。
他失神地停在路中央,回头看着嘉夜远去的背影。
那就是陌生人的背影吗?
她什么都不敢多想,只是一个劲儿埋头走路。走过那条不长的斑马线,仿佛是淌过一条湍急的河流,她害怕再被某个旋涡卷入其中,只想着快点踏上安全的对岸。
踏上人行道的那一刻,绿灯亮起,堵在马路两头的车流终于推搡着开始移动,几秒中,世界就重新活了过来,画面开始有了流动的色彩,耳边的声音变得立体,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雨靴啪嗒啪嗒的声音,和天边隐隐滚动的雷声。一种解脱的虚弱感渐渐从脚心蔓延上来。她一度累得想要跌坐在地上。
讷讷地穿梭在行色匆匆的路人中,擦身而过的人们,身体都是那种可怕的冰凉,口中仿佛有若有若无的叹息,浅浅的,无奈的,悲哀的叹息。雨声温柔,淅淅沥沥,像是恋人的甜蜜絮语。
她才走了十几步,就再也迈不开步了,停在某家音响店门外,盯着橱窗里陈列的新上市的CD,一阵茫然。
眼睛干涩地眨了一下,突然,视线的焦点全要命地集中到橱窗上倒映的人影:——在街的对面,一棵细细的行道树下,他正默默地看着她。
孤傲不已地站着,无精打采地站着,雨水湿了一身,显露出风扬身上最纯粹的黑,最温柔的白,他就像匹受了伤的美丽雪狼,仿佛只剩下这个俊傲的躯壳,倔强地抗拒着,不知名的某些东西……
他很孤独,他背后的行人,没有一个看得见他的存在。
雨水顺着透明的橱窗滑落,模糊了嘉夜的视线。
她压着胸口,没让那里的难受一涌而出。
走吧。迈开脚步,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一件事。
她压低伞沿,试图遮住控制不住总要漂移的视线,可是!
那些橱窗!那一面接着一面的橱窗!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条街上竟然有这么多橱窗!它们像一面面梦幻的镜子。他的身影明明那么不显眼,为何她却总能一眼瞥到?
风扬无意地、缓缓地跟着她的步伐,没有刻意一直盯着她,只是偶尔,无辜地,有所期待地望着她。
出神的时候他撞上某个路人的肩,对方一阵呵斥,他却根本连发火揍人都没了心力。
风扬!求求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们现在已经是两条平行线了!
嘉夜加快了脚步。前面就是十字路口,他们即将要永远分道扬镳的地方。
在岔路口右转的时候,从某扇车窗上,那个熟悉的倒影又一闪而逝。那一瞬间,她只看到他身上刻着的深深的茫然。她的脚步有一丝停滞,她忽然想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忽然想知道他是不是还这么傻傻地矗立在十字路口。
也许她也在无意中伤害到了他。算了,不用去追究谁对谁错了。那些伤痕,总有一天会慢慢平复。如果连她都可以,他自然更可以。
风扬仍静静地站在分岔口的那一端,眉头还是桀骜地轻蹙着,全身散发着让人不敢贸然靠近的危险讯息。这是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迷乱和茫然,以至他找不到表达它的正确方式。
雨,极其甜腻而残酷地朦胧了眼前的世界。
嘉夜的脚步在一阵仓皇后变得安定缓慢,大道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抛到身后,她拐进街边的小公园,疲惫地站在一棵树下。
对面的街道静静地传来一首歌,她抬眼看着从伞沿下泄露出来的那抹深沉的蓝灰,歌声好似一只被雨水打湿的小鸟,盘旋在灰色的天幕下,翩然而至她的耳边:Noticeme,takemyhand(看着我,牵着我)
Whyarewestrangerswhen(为什么一定要在我们)
Ourloveisstrong(爱得最深的时候变回陌生人)
Whycarryonwithoutme(为什么一定非要如此不可)
everytimeItrytofly,Ifall(努力地飞翔,却一再坠落)
Withoutmywings,Ifeelsosmall(失去双翼的我,是如此渺小)
IguessIneedyou,baby(我想我是真的需要你)
AndeverytimeIseeyouinmydreams(即使在梦里)
Iseeyourface,you'rehauntingme(你的面容仍挥之不去)
IguessIneedyou,baby(我想我是真的需要你)
Imakebelievethatyouarehere(幻想你从未离去)
It'stheonlywayIseeclear(成了我惟一的坚持)
WhathaveIdone(究竟是错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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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ayhavemadeitrain(若是我唤来这场苦涩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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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weaknesscausedyoupain(若我的懦弱曾是你的痛苦)
Andthissong'smysorry(此刻我的歌声将是我的道歉)
AtnightIpray(夜夜祈祷着)
Thatsoonyourfacewillfadeaway(祈祷你带来的苦涩终会远去)
AndeverytimeItrytofly,Ifall(努力地飞翔,却一再坠落)
Withoutmywings,Ifeelsosmall(失去双翼的我,是如此渺小)
IguessIneedyou,baby(我想我是真的需要你)
AndeverytimeIseeyouinmydreams(即使在梦里)
Iseeyourface,you'rehauntingme(你的面容仍挥之不去)
IguessIneedyou,baby(我想我是真的需要你)
昏暗的酒吧里,穿着一袭红裙的女子双手拢着麦克风,正悠悠地唱着这首EVERYTIME.风扬整个人窝在华丽的暗红绒沙发里,一身缎子般发亮的黑色衬衫和磨破了的牛仔裤,那抹栗色的头发在闪烁的灯光下明艳欲滴,紧蹙的眉头,紧抿的唇,眼神此刻正落在某个酒瓶上,冷酷而烦躁。
“嘿,蝮蛇,”一个20岁出头的女子靠过来,两手搭在他肩上,手指挑逗地勾着他的轮廓优美的下颌,“看不出来你不说话的时候这么诱人呢!”
女人正准备献上自己的吻,却被风扬毫不客气地扔在沙发上。
“死人,这么凶干吗?”她抱怨着捋捋头发。
“喂!何必嘛?为了一个女人伤心成这样?这根本就不像你的风格嘛!”大汉毛躁的胳膊大肆攀在风扬肩上,嘴巴里酒气冲天。
他闷闷地甩开大汉的手臂,微敛着眼睛睨了四周的人一眼。男的,女的,都是他在这家打工的酒吧里结识的男女,现在是认定他倒了霉跑来好心安慰他了。
“为女人伤心成这样?谁说的?”他歪了歪了嘴,恶言恶语地问。
“蝮蛇,别瞒我们了,大家都是朋友嘛!那个叫游雅的,老实说,阴沉沉的,根本不适合你!”一个短发的运动型女孩轻松自若地说。
他憋了一脸的笑,斜着眼看了她一眼,“游雅?”
“啊,是啊。”女孩伸直脖子,诧异地看着他。
“的确,为了那种女人不值得。为了谁都不值得!”他笑,顺手抓起一杯酒,一仰而尽。
“呵呵,好酒量!这才是我认识的蝮蛇嘛!”大汉也豪爽地干掉一杯。
“喂,”风扬鼻子里冷哼一声,手里举着酒杯晃过众人,“我们不要来这么没气量的好不好?”他叫人开了两瓶烈酒,自己率先拿起一瓶,仰头就喝!
大家起先吃惊地盯着他,接着便惊叹着叫好,不过除了大汉终究谁也不敢跟酒量惊人的蝮蛇拼酒。
喉咙里汩汩的声音,冰凉的液体顺流而下的感觉让风扬大呼过瘾。
真是,这明明才是属于他的生活啊!夜晚,酒吧,豪饮,不负责任的说话,不着边际的说谎,做爱做的事,揍想揍的人。像单细胞动物一样简单快活。不用老是要小心呵护着什么,提心吊胆地守着什么。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你方唱罢我又来,在众人的惊叹连连中,瓶子一个接着一个被喝干,摔倒得遍地都是。
嘉夜洗完澡,静静地盘腿坐在床上,静静地望着手边的手机。
好像在冥冥之中又听到铃声响起,看到一闪亮起的屏幕上他大言不惭的:刚看到一个爆好笑的笑话,第一个发给你……
嘴角勾起一抹恬静的笑。
风扬……
这将是永远留存在她记忆深处的一个名字。
带给她前所未有的烦恼和不可思议的勇气的名字。
窗外,雨还在继续,但是已经很小很小,它所洗去的一切都会沿着纵横交错的伤口流进汪洋大海。
明天,一定会是个雨过天晴的好日子。
要说再见了,这是她向他告别的最后仪式。
拿起手机,盯着屏幕上最后一条短消息,她的眼睛忍不住眨了一下,却没有眼泪。
手指轻轻地放到确定键上。
“再见了,风扬……再见。”
删除——确定。
“妈的!你小子喝得太多了!!”
“该死的你说什么?!我明明……呕!!”
“呜哇!我的大少爷!麻烦你不要吐在我身上啊!!”
他恶劣地咧嘴笑着,闷闷地嚷了一声,“骗你的啦……”
“你他妈还有精力哄我?!”彪悍的大汉气得想要给他一锭子!
“我真的好想吐……”他挣脱开那人的肩膀,虚弱地靠在电线杆上,几次变换姿势辗转反侧。
大汉远远地看着他,叹了口气,“想吐就吐出来啊。”
眉头又不知在什么时候紧紧地纠结在一起,“可该死的我吐不出来!”他的声音由强转弱,不肖一会儿,整个人已经蜷缩下去,抱着身子难过地蹲在路边,“我怎么都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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