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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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红了，答不上来，样子真是可爱。
有一晚住在中山大学老校区破烂的宿舍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南华什么都没做，老老实实睡在地板上和我聊天，他说：“葵之，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梦想，我想去旅行——去布达拉宫，去玉龙雪山，去九寨沟，去塔克拉玛干沙漠，我想背着背包去很多地方，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像是害怕听到我的拒绝，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双眼期盼地看着我，可我也没有答应他，我讨厌承诺，所以只是笑着反问他：“你猜呢？”
从那之后，他就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他的关心是沉默的，不宣于言语。爬山时，我不小心扭到脚，他一路背着我回来，很累，却一直忍着不说；他知道我手机没电，半夜三更将一块充满电的备用电池送到我家，我连谢谢都还没说，他就转身走了，这辈子我大概找不到第二个人像他这样对我好了。
我不是傻子，我当然知道他喜欢我，甚至我也对他很有好感，但我不会和他在一起。
我在恋爱上面长胜不败的秘诀就是：我永远不会爱上谁。男人就是这样，当他没有得到你的时候，他就会不断地对你好；当你把心交给他之后，他就会理所当然地想要索取更多回报。
所以我不会和他确定关系，只愿意和他暧昧，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对我的好，我要他为我付出，不停地付出。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也许有一天我会被他感动，和他真正牵手，但那是以后了，我很享受现在的状态，一切皆在我掌握之中。
我只是从没想过，我会伤害他。
某天，我登陆南华的qq玩游戏，班上一个同学跳出来说：“我今天在街上看到我们语文老师和体育老师了。”
我们语文老师是个老处女，三十好几了还嫁不出去，她不喜欢我，我也看她不顺眼，见到这种八卦，我随手就不负责任地回了一句：“他们俩有一腿你不知道吗？”
对方回了一个吃惊的表情。
我一下兴致来了，随口开始胡编：“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上个星期二我打扫卫生很晚没走，不小心看到他们俩在器械室……哈哈，你懂的……”
“这么劲爆！你亲眼看到的？！”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
说完这些，我也没怎么在意就下线了，谁知道那个笨蛋竟然把这段聊天记录的截图发到了自己的qq空间上面，这篇日志被班上其他同学转载，在我们的qq群里面流传，甚至被贴到了我们学校的百度贴吧里面，一时间整个学校都在谈论这件事。我们的语文老师当众大哭，那个体育老师是有家室的，他老婆还跑到学校来闹了半天。
校长要彻查这件事，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南华！因为当时我用的是他的qq，大家都以为说这些话的是他。果然，一天刚上课，南华就被叫去了办公室。整节课我都坐立不安，我甚至看到南华的妈妈也来了，我知道我完蛋了，南华肯定会把我说出去的，他再喜欢我，也不会为我承担这么大的罪过。
那天从办公室回来，他就直接跟他妈妈走了，没有跟我说一句话，甚至躲闪了我的目光。
一连几天南华都没来上学，手机也联系不上他，我心都凉了，回想起他以前对我说的那些喜欢，我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最可笑的是一个同学还跑来跟我打听他怎么样了，我说我哪知道，她惊讶地说你们俩不是一对吗？
我冷笑：“一对？别开玩笑了，我从来没喜欢过他。”
就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模一样，我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就看到了南华。
他红着眼睛看着我，过了好久，用沙哑的声音说：“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件事我替你扛了，我退学了，再见。”
南华临走时还说了一句让我此生难忘的话，他说：“付出一点感情，对于你来说真的就这么难吗？葵之，我很失望。”
南华走了，可我的生活再也无法平静，也许是报应，我得罪了学校里很有势力的一个大姐大，一群女生开始有声有色地谣传我如何滥交如何随便和男人上床，谣言被添油加醋地在整个学校蔓延，最终的结果就是：我被彻底孤立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只有我去伤害别人，我从来不会对人付出感情，所以我不可能受到伤害，可是我忘了，人类最无力抵御的，是孤独。
我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我每天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一个人去食堂打饭，一个人做课间操，一个人打发漫长的课间，我怀念有南华在我身边的日子，如今没有人肯跟我说话，以我为圆心的周围都变成了无人区，我像是被送进了一座孤岛，四周是一望无际的令人绝望的大海，海水一点一点蔓延上来，打湿我的脚背、胸口、鼻尖，下一秒就会令我窒息。
我对学校产生了恐惧，再也不愿意去上学。因为旷课太多，班主任把我妈请到了办公室，婉转地提出要我转学，理由是她认为我存在一些“作风问题”。
可以想象得到，我妈回来后，我们爆发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战争。
我的情绪已经不堪重负，沉默太久之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我把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通通砸向她，我用恶毒的语言去攻击她，她成了这个世界上我最最痛恨的一个人。
我哭喊着说我会变成这样全都是你造成的，如果你没有离婚，我就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如果你肯把爱多分给我一些，我就不会去别人那里寻找关注；如果你在乎我，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一步一步坠入深渊！可是这么多年你什么都没做，你要去寻找你的爱情！既然如此，你现在凭什么指责我！
她怒不可遏：“真的是我不管你吗？我对你说的话哪一句你认真听过！是我要你去外面鬼混的吗？你年纪还这么小，你就不担心别人在背后说你？！”
我冷笑：“你知道她们怎么说我吗？”
我站在她面前，一字一顿地说：“她们说，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种，我跟你一样，是个滥货！”
我看着她整个人彻底呆住，眼泪刷地从她眼眶里掉下来。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最后扬起手，狠狠地抽了我一嘴巴。
我把自己锁进房间里，听见她在外面失声痛哭，我问我自己，你成功报复了她，这难道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可是为什么听见她的哭声，我的心就像被挖出来一样疼；看到她的眼泪，我竟然比自己死了还难受。
我才发现原来我恨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般恶毒的样子，我坐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张美丽的脸；我前所未有地厌恶自己，我把自己的心打磨得坚硬过了头，我卑鄙，自私，虚伪，我悲哀地发现我竟然没有爱的人，也没有爱我的人。
我哭着在房间里乱撞，我不知道我在寻找什么，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把修眉刀，我抓起它，几乎没有犹豫地切向了自己的脉搏。
我没有死。
我不知道应该在这句话前面加“幸好”，还是“可惜”。
因为那次自杀，我妈再也不敢和我吵架，她小心翼翼地不敢刺激我，像一只惊弓之鸟。
我在家里呆了两个月，然后离家出走了，这一次出走，不再只是到哪个同学家住几天，而是真正地离开，我背起了行囊，从深圳出发，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南华的梦想是旅行，其实我一直记得。
我走走停停，先后去了吉林、辽宁、河北、浙江、安徽、江西、福建……当我停下来看地图的时候才发现，我竟然一个人不知不觉走遍了中国的东部。停下来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如果这场旅行是属于两个人的，该多好……
很久以前我看见过一句话，说女孩子一定要旅行。女孩子的见识很重要，你见的多了，自然就会心胸豁达，视野宽广，会影响到你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旅行让人见多识广，对女孩子来说更是如此，它会让自己更有信心，不会在物质世界里迷失方向。
我发现当自己逃离了过去的是是非非，一个人踏上陌生的土地时，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就像正午阳光下斑驳的花影，在夕阳里被拉得无限长，无限淡，最终没入寂静。
在寂静里，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思考我前16年的人生。
是的，我很早熟，过早地丧失了天真，我以前从来不认为这是件坏事，但现在才发现，这似乎也未必是件好事。
我成熟太早，懂事太晚。
我处心积虑去得到，费尽心机去报复，可是，这些究竟是不是我内心的本意？
我找不到答案。
Part 02
在夏令营近万张报名表里面，我几乎一眼就看中了葵之。
和其他孩子长篇大论地哭诉自己悲惨遭遇不同，葵之的自我介绍只有短短两行字，却吸引了我的注意。
“平凡地过了七年，不平凡地走了九年，有过很多个父亲造成的生活的不平静，离家一个人走遍了中国的东部。三年，没有照相没有留念。我爱我母亲，虽然总是伤害她。”
“请她来。”我对栾栾说。
她来夏令营的第一天，就成了里面最引人注意的女孩之一，我听到有营员私下议论说那个深圳来的的女孩真漂亮。
是的，她的漂亮不容置疑，难得的是她和每一个人都相处得很好，说话温柔，笑容甜甜。
“你在这里感觉怎么样？”我问。
“还行，不过你看，我脸上长了颗痘痘。”她捂着脸颊，鼻音很重地答我。
“我听说你离家出走后一个人去过很多地方。”
“是啊，不过北京是第一次来，你给我推荐些好玩的地方可以吗？”不知道是不是怕我窥探她的秘密，我感觉她机警地把话题引向了其他地方。
“夏令营会组织你们玩的。你知道吗？你来北京之前，你妈妈给我们的工作人员打了好几个电话。”我又绕了回来。
似乎不太愿意说这个，葵之走神地望着窗外，过了半晌，才喃喃地说：“今天天气真不错，应该出去走走……”
我跟她的聊天，就像一场暗战，后来我们聊了什么我全忘了，因为她一直在回避，甚至没一句是真心话。相信我，接触了这么多孩子，我可以一眼就看穿她们的伪装，我能分辨出哪些孩子的心是敞开的，哪些是封闭的。
我们这次谈话并不成功，最后我和她都有些沮丧。我送她回房间，她打开门，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她突然在我身后说：“饶雪漫，其实你不喜欢我吧？”
“为什么这么说？”
她靠在门框上，目光冷静地注视着我：“你和我都清楚，那些营员，不管她们口口声声说自己多坏多无可救药，但其实她们没多大过错，她们犯的唯一的错是太单纯，可正是因为单纯，所以她们才值得被原谅。大人们都喜欢天真无邪的小孩，可我正好相反，我早就把单纯丢掉了，谁会喜欢会演戏耍心机的人呢。”
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番话，虽然故作镇定，但眼神出卖了她，对于一个自负的人来说，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亲口承认。
说实话，我倒是欣赏这个女孩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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