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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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曲当然没有按照她说的话去做。他整个人像是一个摔碎了的瓷娃娃,是通过医生的手重新缝补而成,现在剩下的就只有一口气在。到了第二天凌晨,他甚至再度陷入了病危,差一点就断气,好在又一次抢救了过来。他的状况如此不稳定,裴诗最害怕的就是完全清醒后面对术后的躯体,他会再一次受到打击,然后再次做出极端的事。但是,一次半夜,她与护士第一次推他下床上厕所,他们路过了一面镜子,他淡淡地往里面扫了一眼,视线只停留了一两秒,就心不在焉地看向了别处,就好像那具残缺的躯体是别人的一样。

正是因为他的反应太平静,她才感到更加担心。所以,在病房里守夜的时候,她完全不敢睡觉。为了提神,她借着冰冷的月光在纸上作曲。

这是她第二次在医院作曲。这一回在VIP病房里,条件比上次好很多,但心境却与上次完全不同。在这个被死亡覆盖的夜,庭院里的月季也长满了铁锈,医院白色的楼房在悄然腐烂。哪怕有无数摇摇欲坠的生命向上帝祷告,死神之镰也在不停夺走哭诉的灵魂。肩上有千斤重的双手死沉沉的圧着她,浸了血与黑色的悲伤记忆就像病毒一样蚕食着她。看着苍白的手指在纸上舞动,她感到了哪怕披上厚羽也无法抵挡的极寒,感到生命变成被斩断的野草,被脆弱地堆积在栏杆里。这一刻,呼吸是灰烬,花开是碎裂,温暖带着窒息,寒冷凝结心跳。

写了两页,她发现曲风和之前有着天壤之别,连自己都觉得这不是她会写出的伤口。但又想想这只是打发时间的产物,就没怎么修改,把它一气呵成地写完了。

真正令裴曲开口说话的是白日的下午。这一回他们照常路过了镜子,但他没有多往里面看一眼,反倒是在走廊上,他们遇到了不少病人及其家属。这是裴曲活了二十来年第一次清晰地发现,在只有一米多一点的高度中,自己所能看见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而那些人从高自己几十公分处低头望着自己,眼神也与过往完全不同。当海洛因与麻醉远离了他的身体,理智渐渐清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自己的余生还剩下了什么。他想佯装不在意旁人的眼神,但每一个路过他的人,目光都会在他空荡荡的裤腿和袖子上停一下。而他会一直维持这个状态——不是一个小时,不是一天,而是一辈子。

他逐渐觉得呼吸困难,耳朵里像装了蜂巢一样嗡嗡作响,要求尽快回到病房。姐姐蹲在他面前和他讲话的样子,更令他感到肝肠寸断。他甚至不忍去面对自己的腿,只是闭着眼睛,眼眶温润地说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死掉?看见我变成这样,你不觉得比死了还悲惨吗?”

透过蒙眬的双眼,他看见她的眼眶也饱含泪水。可她比他决绝多了,只是几近残酷地回应道:“如果你死了,裴曲就不再存在了。但只要你活着,哪怕只有一根手指,你也依然是你。所以,如果再做傻事,就算只剩了一根手指,我也会拼尽一切救活你。到时候,你只会比现在更难受,甚至连自杀的力气也没有。你可以再试试,看看自己能不能死透。”

“你…”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疼得浑身发抖,“你真可怕。你要我这样过一辈子吗?我的后半生该怎么办?”

“你还有我。我不会放下你不管。所以,你不用担心。”

“别开玩笑了,你总要结婚…”

“小曲,我会照顾你。”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强势,没有丝毫动摇。

裴曲怔怔地望着姐姐。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

当然,裴诗远没有表现得那样强韧。这段时间,她的病情毫无好转,体质反而越来越虚,与他这次的对话更是令她觉得躯体难受极了。离开裴曲的病房后,夏承司想要安慰她,她却离他远远的,不愿意再接受他的一点恩惠。医院里有无数人来来往往,她走在前面,却能清楚地辨认出人群中他的脚步声。原来,自己对他的了解真的没有减少。曾经在他们之间,拥抱、亲吻都是那么自然,但现在,却要逼迫彼此成为两个陌生人。

后来,他大步走过来,和她保持了一点距离,并排而行:“你的巡回演奏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嗯。”

“那你先回去准备。小曲这边我会照顾好的。”

“没事,我有时间。”

“去准备。小曲也是我弟弟,所以这不光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她匆匆地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却无法开口。当她再次近距离地看见他的侧脸,看见他流苏般的睫毛几乎碰到了脸颊,脑中瞬间浮现了无数次坐在他怀里玩弄他睫毛的记忆。

“不必这样提防。我已经想通了,我最终会和别人结婚。”他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以后,你可以把我当成亲人或朋友。”

这种感觉,大概是比起朋友更像陌生人,比起陌生人更像朋友。那些过去爱过的,恨过的,坚持着放不下的,流泪放下的,都仿佛已经是另一个人。

她最终听了他的话,回去为演奏会做最后的准备。

她发自内心庆幸自己是小提琴家,而不是运动员,一边服用着进口提神的强效药,一边到各个城市演出,她的表演虽说不上举世无双,但是也得到了不错的反响。长达一个半月的巡回演出结束后,她在入围的几个音乐大奖中获得两个奖项,但是她也无心去领奖,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原来的城市,回到旧居整理裴曲换洗的衣物,打算带着它们一起去医院看弟弟。

她把他陈旧的衣物整理成堆放在客厅,回自己房内,从床头柜里拿了几本书,准备带到医院去看。但取书的时候,她不小心碰落了床头柜上的摆设,让它掉在了床与柜子的缝隙里。这时,她从缝隙里看见了地上一张小小的卡片,弯腰去把它捡起来,发现那竟是一张生日贺卡。翻开来一看,里面写着笔力遒劲的钢笔字——居然是一直没找到的生日贺卡。

打开看了几遍,她头脑一片空白,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和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里,他从来不曾开口说过那三个字,她一直以为他觉得没有必要说,却不知道,这恰好是她在生日当天错过的瞬间。如果当时没有弄丢这张卡片,这大概会变成那一天最珍贵的记忆。

她快速冲到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打电话约夏承司到医院花圃见面。直至这一刻,什么都已不再重要。只想立刻见到他。只想立刻拥抱他。

坐在出租车上,她拿出的手机,翻到很久之前生日的照片。那连续拍下的一组照片里,有一张是自己亲吻着他的脸颊、他略微惊讶的合照;有一张照片里,他狼狈地抱着胡桃夹子,站在蛋糕前皱眉望着镜头——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给这两张照片都取了名字。前者是“我和我喜欢的人”,后者是“我所有生日礼物的合照”。那时候,就已经有了一种妄想——如果他是我的就好了。

直至发现生日贺卡的今日才知道,原来,那时候自己就已经拥有了这个人。因为,卡片上写着:

阿诗:

生日快乐。我爱你。

这是夏承司一贯的风格,简短得几近吝啬。但他一向如此,能用一句话表达的事情,他绝不会用两句话阐述。所以,这十个字已经说清楚了那一个晚上他所有的感情。

为什么会这么迟钝?哪怕之后那么亲密,也不曾深入去考虑过这个人有多么重要。如果没有他,自己也不会再遇到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她紧紧握着那张贺卡,反复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终于在一个抬头的刹那间,看见了医院的花圃。一阵清风吹过,花圃中掀起了碧绿的波涌。她一眼就看见了花圃前的夏承司。他个子高高的,穿着白衬衫与长裤,低头看着手机,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她下了出租车,飞奔过去,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夏承司!”

他回过头来,眼睛比平时亮了一些:“你回来了。”不等她说话,他已走过来,把一些单子递给她:“这些是小曲药单和体检报告,医生说每天要…怎么了?”

察觉到她的神情不对,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他恢复得很好,这几天话也比以前多了,应该不会再有事。”

发丝像微风一般飘舞。植物散发着尘世罕有的异香。她还是没说话,只是紧紧拽着袖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可是,想得越多,那份令胸口疼痛的感情就越发无法抒发。他想了想,嘴角却有一抹冷漠的笑意掠过:“还在防备我是吗?”他自觉收回了手,像一具没有感情的仪器一样交代着:“放心,父母已经给我安排了下周的相亲时间,我今年会把婚事定下来。不用多久,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不要。不要结婚。”她快速说道。

他蓦然看向她,眼中升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却很快被冰冷的情绪掩盖:“为什么不要?你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恶心吗?”

喜欢这种情绪,真是一把双刃剑,当初说他恶心的人是自己,现在他不过把这番话原封不动的返还,却比任何尖锐的话语还要刺痛她。终于,她无法再忍耐下去,冲过去抱住他。

他微微睁大双眼,身体有些僵硬:“…怎么,现在听到我打算结婚,又觉得有些后悔了?”

“夏承司,我…”

她鼓足勇气,想要做出一番热情又真诚的告白,可惜不管说出几次“我”,后面的话都无法脱口而出。可是,憋得越久,那种闷痛在胸腔里就越强烈。

——夏承司,我想我没有办法离开你了。

——或许你可以和别人结婚,我这一生,却只能容得下你一个人。

——所以,请留下来。请留在我的身边。

到最后,她还是如此不善表达,完全说不出一个字。

他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然如此,你已经错过了最后离开我的机会。”夏承司拍拍她的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强势,“以后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走了,知道了吗?”

裴诗紧紧抓着他的衬衫,用力点头。当他拥抱她的力道加重,她终于在他的怀里哭了出来。

第十九乐章坚持信念

“我写完了。”

清晨,裴诗坐直了身子,喃喃地说出这句话。看着手里画得乱七八糟的五线谱,她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但把那厚厚的一叠纸重新翻看一遍,那沉甸甸的重量确实说明了:《夏梦》交响曲的初稿已经完成了。她快速眨眨眼,把那叠纸抱到怀里,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奔跑到卧室,狂喜地大喊道:“我写完了!夏承司,我的谱子写完了!”

床上,半裸的夏承司还抱着枕头,被她这声惊呼吵得皱了皱眉。他翻了个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眼睛微微眯起,声音沙哑:“阿诗,现在是早上五点。让我再睡一个小时。”

“啊,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裴诗这才察觉自己激动过头了,连忙帮他把被子盖好,自己悄悄脱掉外套在他旁边睡下,一边亲吻他的脸颊,一边轻轻说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所以,你的《夏梦》交响曲写完了?”眼睛没能完全睁开,夏承司带着浓浓的困意,伸出胳膊将她圈在怀里,温柔地看着她。

“是的,刚才写完。”

“恭喜。”

“不过,我还不打算把它公开。因为这是我写得最认真的作品,我要把它修到最好为止。”

“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他闭着眼,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把她整个人紧紧搂在怀中。

他的声音好温柔,身体好热。在阳台旁边修了一个通宵的曲子,裴诗的身体早已冻得冰凉,尤其是手指。这下进入一个火炉一般的怀抱里,就好像通宵熬夜的困倦和寂寞被瞬间治愈,她感动得有点想哭。从她决定不计一切代价要和他在一起重新开始,她就搬到了他家里。此后,两个人就像连体婴儿一样,不论做什么都会在一起。她特别喜欢和他一起睡觉。只要能在他怀里闭上眼,不管是多么郁闷的一天,都会被他的体温融化。她开始依赖这种感觉,然后开始感到害怕。

她动了动脑袋,把头深深埋入他的颈窝,全身缩了起来:“夏承司。”

“…嗯?”他在半梦半醒中回答。

“你一定要锻炼好身体,要健康,活很久很久。”

不知是在思考,还是醒不过来,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为什么?”

将暖暖的呼吸喷洒在恋人的肩上,她小声说:“因为,我不想老了以后,你先死掉,只剩我自己睡空荡荡的床。”

这一下,抱着她的臂膀立即加紧了力道,就像是在宣誓自己不会放手。他认真地说道:“我一定会活很久,不会让你一个人睡。”

大概是创作之后多少都会有些感性吧,裴诗觉得眼眶有些湿润。然后,她闭上眼,在这个永远不愿离开的臂弯里,做了一个很长很美的梦。

他们二人感情确实很好,但从复合以后,他们却再也没有做过爱。夏承司知道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所以从来没有主动采取过任何行动。这一觉睡过去,裴诗突然觉得应该克服这一关了。等夏承司回到家里,她主动坐到他的腿上,热情地亲吻他。很显然,他已压抑太久,浑身都像种满了炸弹,随处一点都会爆炸。他把她横抱起来,扔到床上,像野兽一般脱掉她的衣服,在她身上落下雨点般的吻。可是就在即将做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她的手压在了他的胸前:“…等等。”

他愣了两三秒,很快明白了她的想法,苦笑着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她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垂下头,想要掩饰眼中的愧疚:“你能接受柏拉图恋爱吗?”

“如果是跟你,可以。”他叹了一口气,下了床,“我去洗澡。”

“夏承司。”

“怎么了?”

“我们再去做一次DNA检测吧。”她握紧双拳,“说不定你做的那一份报告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嗯。”

其实,她心里知道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但没有亲眼看到,不论如何也不想就这样认命。

去医院之前,夏承司把之前的亲子鉴定检测报告拿给她看过。因为兄妹之间的基因是受父母双方影响的,有可能他们的基因排列组合会被打乱,基因型截然不同,所以,在没有其他亲属一起检测的情况下,只靠她和夏承司的DNA来鉴定,很难做出他们是否是兄妹的准确判断。所以,从线粒体基因测序的角度看,只能通过检测出他们的父亲或母亲为同一人,以此间接得出他们是兄妹关系的结论。当时夏承司拿了郭怡与裴诗的头发去测,亲子鉴定书上已说明,郭怡就是裴诗的母亲。得出这个结论后,夏承司又回想过自己曾经捐赠给裴诗肝脏,手术也是立刻就成功了。在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之间,这种手术成功率是非常低的。当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果然不是巧合。但即便如此,他也坚定了要与裴诗在一起。

这一次,他们准备得更充分,连夏明诚、裴曲的头发都带过去了。几天后,他们拿到了亲子鉴定报告,果然,夏明诚和裴诗、裴曲都没有血缘关系,而郭怡确实是他们的母亲。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拿到证书以后,裴诗再一次受到打击,而且这一回还是亲眼目睹的结果。她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知道该去哪里。

“阿诗,你不必有负担。”夏承司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不管你希望我以什么样的形式和你在一起,我都能做到。如果你想和我当情侣,我就是你的男朋友。你想和我当夫妻,我就是你的丈夫。如果你想和我当兄妹就是你的哥哥。不论如何,我们都是最亲的人。”

裴诗用湿润的眼睛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半晌,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发现我们是兄妹,是在我爱上你之后。我已经没法转变过来了。”

夏承司有些动容。他正想开口说话,医生的声音却从门后传过来:“我觉得你们现在演苦情戏,也太早了些。”

裴诗和夏承司同时抬头,愕然地看着站在病房门口的医生。因为对话被人听到,裴诗紧张得脸都白了,夏承司却一如既往地强大冷静,下意识伸手护住她。医生看看裴诗,又看看夏承司,摇摇头说:“因相爱来我们医院做亲子鉴定的兄妹我还真见过不少,但没有哪一对像你们这样,长得一点也不像。”

“可是,报告书不会有假啊。”

这种时刻,裴诗情绪极度敏感,表现得意外天真,夏承司甚至没时间阻止她说话。医生又看了一眼夏承司,指了指他:“这位先生是个混血儿,这一点你们都知道的对吗?”

“混血儿?”她转头观察了夏承司一阵子,“他长得是有些像外国人,但不是混血儿。你看,他的头发眼睛都是黑色。”

“看一个人是不是混血儿,不能光看头发和眼睛颜色。而且,混血儿在哪里长大,就会越来越像哪里人。所以,如果他在国内长大,异域特征也会变少。但是,人种很多东西是不会变的。打个比方说,除去鼻梁,东方人脸部最突出的通常是颧骨,西方人脸部最突出的是眉骨。你看看他,是不是眉骨很突出?”见裴诗点头,医生继续说道,“你看他的颧骨到下巴这里,几乎是平滑的一条直线,就跟刀削出来的一样…这位先生,你青春期的时候脸上有雀斑吗?”

夏承司愣了愣:“有长过。”

“夏天的时候晒多了,皮肤会变红,之后脱皮,却没有别人那么黑。即便晒黑了,也比别人白得快,对吗?”

“对。”

“所以啊,你不仅是混血儿,而且父母有一个人可能还是日耳曼或撒克逊人种。”医生指了指夏承司,“建议你们再让他去做一次鉴定看看。”

彻底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裴诗和夏承司按照医生说的话去做,让夏承司和母亲做了一次亲子鉴定,结果竟显示此二人并非亲属关系。他们最先还以为是报告出现错误,但医生告知,早在十年前,就有首例非亲属非血缘关系的活体肝移植成功案例。所以,夏承司成功移植肝脏给裴诗,完全可能是因为巧合,他们确实不是兄妹,夏承司也确实有一半白人血统。

至此,两个人还未能享受到一刻钟的喜悦,就已经陷入了又一个谜团:夏承司不是郭怡的亲儿子,竟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这件事。最初,他们都以为夏承司是领养来的孩子。这样一来,也可以解释清楚夏明诚对夏承司恶劣态度的缘由。然而,夏承司回去找到夏明诚的头发,再次做了一次鉴定,报告显示他们确实是父子关系。

这件事牵扯了上一代的感情生活,裴诗原本不希望夏承司再多做追究,只要他们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就好。但夏承司不肯就此罢休。周日的上午,他回到父母家里,直接坐在他们面前说道:“我的生母是谁?”

夏明诚原在翻报纸的页面,听见他这么说,手腕停了两三秒,才缓缓完成了这个动作。郭怡先是一呆,然后笑得一脸尴尬:“儿子,你在说什么呢?”

“Jane。”相比较郭怡,夏明诚的反应却自然得有些可怕,他甚至没有把视线从报纸中移出来,就淡淡回答道,“JaneHiddleston。这是你生母的名字。”

郭怡睁大双眼,飞速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随着时间推移,之前挂在她脸上的僵硬笑容渐渐消失,被眼中的愤懑取而代之。但她依然保持着良好的修养,没有扁眉,也没有扁嘴,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看着无人的地方,似乎已经不打算再做出任何挣扎。对夏承司而言,不管夏明诚是否是他的亲生父亲,与其做出毫无结果的对抗,也是一种寸积铢累的惯性。他并没有让父母看出自己的半点惊讶,只是像在谈生意一样问道:“英国人?”

“对。”夏明诚放下报纸,摘下眼镜,用一块上好的丝绒布擦了擦镜片,“如果你不问,我也不会说。但既然你问了,那我就老实告诉你吧。前两天我才收到她家人的邮件,她已经得癌症去世了。现在他们在她老家牛津将她下葬,你可以飞回去看看她。”

“所以,一个曾经为你生过孩子的女人死去,你连她的葬礼都没有参加?”夏承司问得很平静,让人听不出他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阿司,Jane只是生下了你,把你养大的人,依然是你母亲。”夏明诚指了指郭怡,“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知道你是Jane的孩子,却待你比她亲生儿子还好。所以…”

夏承司却打断了他:“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夏承司,你最好弄清楚,在这个家里,谁是老子,谁是儿子。”夏明诚忽然暴怒起来,“你再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从明天开始就去喝西北风!”

“盛夏没了我,谁喝西北风还不知道。这是你我都知道的状况,何必再打肿脸充胖子。”

夏明诚的脸瞬间变得像纸一样白。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夏承司第一次这样顶撞他。有一口气提上来,好像就再也下不去,他捂着胸口,指向门口:“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阿司,你真是疯了!”郭怡赶紧跑过去扶住丈夫,焦急地说道,“你爸爸他本来血压就压不下去,你还要气他。明诚…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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