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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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天,Tina约她出去吃晚饭聊天。这种纯聊天的邀请以前裴诗是没多大兴趣的,但这一回竟也欣然同意,并且还真的能和Tina把话题接下去。Tina发现了她的改变,而且很大方地夸道“诗诗真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在她面前也自在轻松了很多,吃甜点的时候竟还刷起了微信朋友圈。裴诗正在为她添茶,却听见她“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怎么了?”裴诗放下手中的壶。

“这这这,这简直是太假了啊。”Tina把手机举起来,给她看上面的照片。

那是一组女孩子跳芭蕾的照片,虽然没有拍到正脸,但照片上女生的身材很好,姿势在裴诗看来很专业,在地上撇叉并把头埋下去的动作也很柔软,就像那些剧院海报上的芭蕾舞者一样。配着这组照片的文字是:“今天穿了漂亮的裙子,这几个动作看上去很简单,实际很不容易哦。不过,是不是有了一点点《天鹅湖》里公主的感觉呢,(^__^)嘻嘻…”裴诗看了半天没看出问题,只是疑惑地看回Tina。Tina却好像根本没有指望得到她的任何答复,反复翻着那几张照片,然后撅着嘴说:“她这跳得都是什么啊,你看这撇叉的照片,一看就知道是故意找好角度拍的,她根本压不下去。”

“这是什么人?”

“哦,我一个朋友,她是三个月前才开始学芭蕾的。现在才跳到这种程度,就一直发这些照片来雷人。你看看底下这些虚伪的人,一个个还赞美她跟什么似的,就没人能看出来她其实是新手吗?”

“我不了解芭蕾,所以就我来看,这些照片也还蛮不错的。”

“不是!不是!”Tina激烈地摆摆手,“芭蕾这东西就跟你的小提琴一样,是要从小开始学的,这样才能培养很好的基本功、柔韧度和力度,如果是成年以后学,都已经太晚了。”

“或许这个女孩只是喜欢而已呢。”

“她只是为了学来摆pose给别人看吧!”Tina又不开心地撅撅嘴,放下手机,想了想又打开来,在对方的照片下面留了一句话。不过多久,她更生气了,整个脸都扭了起来:“哇,这女人太恶心啦。我跟她说‘没有从小大的基础训练,柔韧度不好,是很难学好芭蕾的’,结果她居然说‘我练瑜伽,身体柔韧度也还好,老师说我进步很快呢,总之,开心就好啦’。回复这么长,是受到刺激了吧,呵呵。”

其实就现在这个状况,更受刺激的人再明显不过了。裴诗笑了笑,继续倒茶:“你好像很了解芭蕾。以前学过吗?”

“那是当然了!”Tina挺了挺胸,有些自负地说,“我从三岁就开始学了,一直学到去英国前。”

“那为什么后来没继续了呢?”

“本来我去英国是想继续学的,还以后打算去读专业的学校。但家里人说,芭蕾舞者没有什么前途,可以把跳舞当乐趣,学成专业没有必要。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他们更希望我学一点有用的东西。而且,到了伦敦,人才济济,大家都在读金融、经济、管理、会计,根本就没有什么艺术生,我就随大流填了经济。而且,也不是很想和外国老师学舞蹈,所以连课下也没有去学…”说到这里,她又愤愤地看着那些照片说,“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从小跳舞长大的,怎么都比她强啊。”

这还是裴诗第一次看见Tina如此动怒的样子,她不由觉得有些好玩:“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芭蕾。”

“我才没有!爸妈说的是对的,舞者是没什么前途,吃青春饭的而已。有时间当爱好不错,不过现在我也很忙,没时间练啦…”

裴诗却完全不信她,吹着茶水摇摇头:“如果喜欢什么事,可不要去想‘等以后有时间了去做’。你若这么想,一辈子都不会有时间。”

“都说了,我不喜欢芭蕾啊,只是被逼着学了这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菜鸟是什么样的。就打个比方说,这女生上第二节课就拍穿芭蕾舞鞋的照片了。这就是速成班啊。真正的芭蕾是什么样,他们懂吗?那是一两年都没办法换上芭蕾鞋的,只能穿那种白色的软鞋。因为在真正踮脚尖跳舞之前要练的东西超级多,就下腰劈腿撇叉都得连续上好几个月,根本没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跳舞。等穿上芭蕾鞋以后,更是噩梦的开始啊…”她挥挥手机,“她还《天鹅湖》,还奥杰塔!奥杰塔这个角色是多少舞者练到脚趾流血人休克都抢不到的角色,她这样说,真是在侮辱《天鹅湖》!”

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Tina喘了几口气,看着餐桌对面静默的裴诗,愣了一下,眼泪涌了出来。她赶紧捂住脸,低下头去:“对不起,诗诗,我今天真是太难看了…”

“没事的。我懂。”

“不,你永远不会懂。像你这样能够一直坚持梦想并且完成梦想的人,是不会懂的。”Tina埋头抽出纸巾,飞快擦拭着眼泪,“以前练舞练到哭的时候,我经常偷偷发誓,只要爸妈一放松监督,就绝对不再学了。后来,他们也真正劝我不要学了。可是,听了他们的话,我现在又真的变成很厉害的人了吗?还不是在他们的公司上班,拿着很少的工资和很多的零花钱,过着天天和朋友吃喝玩乐的生活。我不觉得现在的自己,会比一个贫穷的舞者更加出色。”

“…Tina,我一直以为你是很快乐的。”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会比拥有梦想更能令你快乐。”她低调而飞快地擦着眼睛,但还是没有办法止住更多的泪水,“但是,比梦想更重要的东西,是坚持。如果你努力了却看不到希望,只是有可能失败。可如果放弃,那就是一定失败。如果当初没有放弃,就算我朋友跳得比我好,我也不会这样生气的。恨就恨在,我明明已经学了这么多,却要在停滞的状态下,看着别人带着梦想一点点开始,一点点变得更好…哈哈,真像龟兔赛跑呢。”说到最后,她破涕为笑,有些自嘲。

裴诗其实心情很复杂,但还是用笑容掩饰过去了:“你的联想力真好,不愧是八卦女王。”

“这哪里是八卦女王了?应该说,放弃的梦想就像折磨了你N年的劈腿前男友。当你看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尤其是对那女人很好的时候,会觉得特别愤怒;但是,你要身边有个新男友,哪怕他很丑很穷,只要你爱他,你也是幸福的。”

裴诗扶额:“我真的服了你了。”

“厉害吧,这才是八卦女王!”Tina哈哈大笑起来,一如既往。

与Tina用餐结束后,裴诗没有坐车回去,而是老远地走路回家。听见Tina讲到以前练芭蕾的过去,她知道Tina肯定吃了很多苦。因为,相同的苦她也吃过很多。不,应该说,她吃的苦,肯定比Tina多多了。这两个月来,她一直认为,为没有生命的小提琴付出这么多,很没有必要。人生应该是简单、快乐的,不该再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如何也忘不掉Tina的眼泪。

——如果你努力了却看不到希望,只是有可能失败。但如果放弃,那就是一定失败。

——没有什么比坚持更重要。坚持梦想,比梦想本身更重要。

她何尝不是和Tina一样,是在还是个小朋友的时候,就被父亲把着手,握住了琴弓。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梦想,自己拿着小提琴,演奏着亲自谱写的交响曲,站在万众瞩目的世界舞台上。

回家以后,她发了一封邮件到英国,没想到当晚就收到了回邮。然后,她订了一张飞往伦敦的单程机票。

第三乐章II

可以说,英国最值钱的是阳光,最不值钱的是雨水,最变化莫测的是天气。而且,它的阳光就像这里的夏季一样,寿命短暂,毫不刺眼。

在这个懒洋洋的周末,阳光也不紧不慢地穿过雨后的高空,镀在伦敦六区的一座都铎式教堂上。这是理应朝拜的日子,但在闹市区外的地方,人通常不会太多。裴诗才淋过一场雨,从教堂的方向穿过马路,在对面的别墅前举起了手,却迟迟没有按下门铃。

“看来柯同学到现在也依然拥有敏锐的洞察力,猜到主人可能出去了。”

听见身后的这个声音,她仿佛是备战的士兵,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周老师好。”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大约有七十岁,衣着典雅非凡,身材却瘦得要命,这令他看上去像是个穿正装杵拐杖的胡桃夹子。他头发已经全白了,圆形的金丝眼镜后面藏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桀骜双眼。他出生于四十年代香港,年轻时曾经一度风云于亚洲古典音乐界。在他的时代,裴绍还只是一个只会读五线谱连大字都不认识的小肉包子。那时,连香港豪门出身的制片人给他倒库克,他都可以先和别人聊上半分钟,再捏着细细的杯脚把杯口朝对方的位置偏一偏。他是用音乐沟通人类灵魂的大师,却对一切人类的感情与沟通丝毫提不起兴趣。裴诗的偏执与傲慢他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也是由于这种个性,他的地位并没有持续太久。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之后,他带着家人逃到了伦敦,但由于对方的压制,此后也就再也没有东山再起过。他叫周派德,如果不算裴绍,是裴诗的第三个小提琴老师,也是她在英国的第一个老师。

当时她还叫柯诗,他给她授课的时间不长,几乎每堂课都不欢而散。她知道他年轻时是个什么人物,但在那个年轻气盛的柯诗眼里,先别说没人能超越得了她的父亲,她觉得自己就是个人物。那时,她的水平已经很厉害了,英皇演奏级考试对她来说就跟玩似的,几乎所有老师、考官、评委都不会为难她。只有他,丢下了她有史以来听过最恶毒的评价:“你都拉到这个程度了,以前老师难道从来没告诉过你,什么叫音乐的色彩吗?看你性格这么冷傲,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所有感情都投入到了音乐里去。结果,你拉出来的音乐也是空的。这么说,你这个人就是完全没感情了?”

听了这句话,她光荣地变成第一个炒掉他的学生。他们的交情,更是在两年后她从其他老师那练了一手好功夫回来跟他炫耀时,被他一句“难听”彻底斩断了。

“等着吧,下次见面的时候,我的名气绝对已经在你当年之上了。”这句话并不是她的内心独白。因为太过愤怒,她真的这么告诉了他。

所以,来伦敦前发邮件给他的晚上,她已经做好了被他辱骂至死的准备。

但周派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只是轻哼了一声:“一点没变,还是老样子,成天拉长了脸。”

“谢谢周老师,周老师也还是老样子呢。”她的语气可是一点感谢也没有。

“Itakethatasacompliment.”家门没有锁,他用拐杖的底部直接推开了门,“你才从国内过来,淋这么大雨,不怕生病?回去记得吃点药。”

他家里和当年没什么区别,进门的第一个房间依然是英式书房,有钢琴、壁炉、装满硬壳书的书柜、铺满房间的长毛地毯。走廊的尽头,则是一个被茂密植物包围的玻璃房。玻璃房的墙上挂着古老的牛皮纸五线谱和宫廷交响乐画像,中间的桌子上放着热腾腾的下午茶和国际象棋,一侧摆放着一个笨重的旧式小提琴架。周派德走过去为她倒了一杯红茶,然后与她面对面坐下。

“所以,你还是老问题。”他说话慢悠悠的,往红茶里加糖的速度却不慢,“没办法让感情在音乐中释放出来。”

“…释放?”裴诗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这个问题?”

“我的问题,难道不是音乐里没感情吗?”

“你当时挑战我的时候,可不像个感情平淡的姑娘。”他扬了扬眉,埋头喝了一口红茶。

他这话令她顿时感到羞愧万分,连头也低了下去:“对不起,周老师。”

“对不起?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如果一个学生连超过老师的勇气都没有,那这学生我还宁可不要了。你当时的挑战是对的。”留意到她好像放松了一些,他也放下了茶杯,“其实你的演奏我都看过,问题是还在,但演奏方式已经不像当年那样目中无人了。人多的时候,你还是会有些紧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她叹了一口气:“这样你也能看出来。”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些许不屑一顾:“其实会紧张是好事,说明你开始在意他人的感受了,变成熟了。这样一来,只要你能处理好音乐色彩的问题,把感情重新融入到音乐中,也不是太难的事。”

“那…我该怎么做呢?”

“现在最困扰你的问题是什么?”

裴诗怔怔地想了片刻:“我觉得自己的力量非常有限。”

“力量有限,就是音乐色彩的问题吗?”

“这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我没有什么背景和经验。”她垂下头沉思了很久,还是把真心话说出口了,“还有,我是女的。”

“这话说得好像是只有你一个女生在拉小提琴一样。”

“没错,现在已经有很多的女性小提琴家了,像国内的夏娜,欧洲的Ricci夫人,但最最顶尖的音乐家,能够做出改变历史壮举的音乐家,却总是男人。”

“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是因为人们总有一种思想,觉得女人不应该走太高,不然会受到社会的排斥。就连很多女性自己也认为,女人的主要职责是照顾家庭,而非改变世界。只要你是女的,就总有人会说‘你没必要这么累’‘你该找个男人来靠’,久而久之,你自己也会有放弃的念头。”

“那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虽然音乐和性别没有任何关系,但人们在看待音乐家的时候,总是会把这个人的身份地位性别与音乐联想到一起。那么,我如果再想继续往上走,就会变得非常困难。”

“那颜胜娇呢?她可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演奏家之一,而且,她还运营了国内最大的古典音乐公司。”

听见这个名字,裴诗的心骤然一紧:“她付出的代价可不只是在音乐上的努力。”

“你认为男人付出的代价,就只有音乐上的努力了么?”

裴诗说不出话来。但颜胜娇的代价她是清楚的,已经远远超过她的承受范围。见她又开始胡思乱想,周派德继续说道:“我不知道颜胜娇付出了什么,但是你绝对不需要像她那样。因为,你比她有才华多了。”

裴诗倏然抬头:“是…真的吗?”

“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这么不自信了?”周派德先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然后无奈地摇摇头,指了指面前的国际象棋,“你看看,这就有一个例子。”

裴诗一头雾水地看着那个黑白棋盘。周派德拿起黑格上插着十字的棋,轻轻晃了晃:“哪怕不下国际象棋的人都能猜到,最重要、最权威的子是King。”他放下了“王”,拿起旁边白格上和王一样大的棋:“但不下棋的人绝对猜不到,国际象棋里,最强的子,其实是这盘旗里唯一的女人,Queen。”

他用“后”在棋盘上横着、竖着、斜左、斜右划出一个英国米字旗的形状,缓缓说道:“这么多子里,只有Queen可以纵横棋盘。”

最后,他把这颗棋放在大理石棋盘的正中央,所有旗子都眺望着的方向:“未知,其实比权威更可怕。因为,没人知道她下一步会怎么走,会走多远。”

和周派德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裴诗就离开了。但刚走出他家没多久,天气竟然又一次大变,大雨倾盆而落。以前在这里读书的时候,同一天内淋两次雨对裴诗而言并不是什么奇闻,但是,她最感到后悔的就是没有听周老师的话,回去吃一点药预防感冒。因为,当天晚上她就发烧了。而且,她的住处是短期租房,在没有人照料的情况下,这烧最终烧得她险些一命呜呼。

原本想靠吃开医院的药来解决问题,现在看也完全行不通了。她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只用仅剩的力气拨了999,请救护车直接把自己送到了医院。

医院检查出来的结果是得了肺炎。裴诗差一点气晕过去。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英国的感冒犯冲——只要在这里得了感冒,就一定会发展成其它重病。几年前是肝炎,现在又是肺炎。

而更加巧合的是,这家医院,刚好是她治疗肝炎的那一家。当年,她在这里接受了活肝脏移植手术。

这一回,她下定决心不能像以前那样懦弱,无论如何都要医院给出那个匿名捐肝者的姓名。护士见她病成这样还惦记着这么多年前的事,总算妥协了一些,说会向医院申请批准公开。

考虑到抗生素的因素,英国的医院一般不让病人输液。所以,感冒的病人也都是开了药就会离开。但这一回裴诗得了肺炎,并发症状也很多,医生就让她住院观察病情。护士非常贴心,在给她送了药以后,还开玩笑说,原来你是小提琴家,难怪胃会不好,很多艺术家都不会吃饭。裴诗蜷缩在床上,眼睛胀痛,除了回答“嗯”,再没有力气说别的。

住院的这个夜晚,雨也没有停过。天是灰色的,楼是灰色的,路是灰色的,医院里老人的眼也是灰色的。就连雨点,也像是被时光磨损的灰色钱币,湿淋淋地浇在这座古老的资本主义国度,落满了屋檐打碎的声音。伦敦太遥远,太寒冷,就算是夏季,也让人感受不到太多的热度。裴诗咳了几声,越过上方满满的输液袋,望着外面如星点般落下的雨。这时,一个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Agirlwho’ssoyounglikeyoushouldn’tbesicklikethis.”

她意识到是同房的病人在说话。她转过头去,但因为有帘子隔离,看不见对方的脸。从刚才那句话不难听出,对方是一个英国女性,大约四五十岁。她正想问对方是否在和自己说话,那位英国女士已经继续说道:“Healthisnotvaluedtillsicknesscomes.Youshouldhavetakencareyourselfalotmore.”

这一回,裴诗不仅从她的口音中听出了她的国籍,还从那种清晰优雅的吐字中听出了她的教养。

“Thankyou.Ijusthaven’tbeenlivinghereforalongtime,amnotveryusedtorainsnow.”

“Wheredoyoulive?”

“China.”

“OhIsee.”那边的女士短暂沉默了几秒,又缓缓说道,“That’salovelycountry.”

两个人就这样继续聊了下去,不时总有人停下来咳几下。裴诗得知这个英国女士是一个律师,也是得了肺炎,但持续的时间很长,情况比自己严重多了。虽然才刚认识,但她已经知道,这位女士是她最喜欢的英国人类型,谦逊有礼,温文儒雅,但没有一点他们最擅长的虚伪。这位女士似乎也很喜欢她,尤其是听说她一个人跑到英国来寻找恩师,就更加欣赏她的勇气了。

聊着聊着,隔壁病人痛苦的哭号声传了过来。在医院听见这种声音,令人又害怕又担心,身边的女士听了以后,长叹一声,说这时候如果有爱人在身边,肯定会好很多。然后,裴诗又得知她原来是一个寡妇,丈夫在两年前去世了,与她父亲的忌日只差四天。但是,丈夫并不是她最爱的男人。她开始责备自己,觉得现在会一直生病,很可能就是当年做了一件会遭报应的事:她曾经深深爱过一个有妇之夫,在他喝醉的时候,她偷取了他的精子,到医院令自己人工受孕。得知她怀孕以后,那个男人真的以为是自己做的,于是离开了妻子与她在一起,保证会对她和孩子负责。可是到最后,他还是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他永远离开了她。

“Mywholestorywasprettyboring,andIdeservethis.”到最后,她只是自嘲地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说道,“However,Ifyou’reinlovewithsomeoneoneday,youhavetotellhim.Beingsadisbetterthanbeingregretting.”

此后她感到十分不适,吃了药,与裴诗打了招呼就睡觉了。听了她的故事,再看着外面的雨水,裴诗忽然很想念自己的家人。同时,那个男人冷漠的眼睛也浮现在了她半醒半睡的回忆中。有好几次,她都觉得外面雨停了,自己从爬起来拿手机,发消息对他说:“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然后他很快回复:“我也一样。”

当自己都被心跳声吵醒了,她才意识到这不过是一个梦。医生不知什么时候拔掉了输液管,但自己高烧没退,心跳剧烈得干扰了呼吸,外面的雨也一直没有停…

原来,梦真的与现实相反。

她咳了两声,转过沉重的身体,继续睡觉。

与此同时,中国已是凌晨三点过。三亚海边一幢别墅的阳台上,温暖的夏风吹得纱帘翩翩起舞。夏承司移动鼠标,翻阅着Mac上公司交易的Excel数据。眼前的女友哭得几乎跪在地上了,但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甚至没有抬眼看她一次。

“是,是我做的又如何?我只是想给裴诗一点教训,根本没想过要弄死她啊。淹死人是多大的罪,我怎么可能去做这么蠢的事,就算这样你也不肯原谅吗?”韩悦悦的声音沙哑至极,但即便在情绪这样激动的情况下,她也没敢提高一点音量。

夏承司像是完全没听见她说的话一样,只是把表格上一个错误的数据用红色标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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