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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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铮受不了地说:“你张着嘴的样子像个白痴。我刚才告诉你的方法记住没有?”
…苏韵锦讶然,“你刚才是对我说话?”
…“我在对猪说话。你到底听明白没有?”
…“你说得太快了。”苏韵锦脸一红。
…“就你这智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低头在自己的稿纸上利索地涂画了一阵,气势汹汹地拍到她桌子上,“拿去,懒得看你那副样子。”他匆忙走了出去,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对方。等到上课铃声再次响起,他从走廊回来,就看见苏韵锦扬着手里的稿纸不知道想要对他说什么。
…“你别想多了,我没那么多工夫瞎好心,纯粹是受不了别人那么笨。”他赶在她开口前抢白。
…“我看是你想多了。我就是想问这中间一行是什么意思?”
…“照着抄都不会?”
…“明明你的字太潦草。”
…“哪里?”程铮接过稿纸仔细地看,“说你笨还不承认。还傻坐着干吗?你不回头我怎么说?”
…宋鸣在一旁忽然笑了起来。
…程铮纳闷地问:“你笑什么?”
…周子翼代替宋鸣回答道:“他是想说,你们两个‘叽叽咕咕’的一点都不吵。看我干吗?继续继续。”他说完接着看自己的杂志,宋鸣也笑着把心思放回自己的功课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坐在他们周围的同学都惊讶地发现,程铮和苏韵锦的关系有了微妙的改善。程铮不再像过去那么厌恶苏韵锦,也不再频繁地找她的碴。苏韵锦遇到不明白的题目,除了英语会问宋鸣之外,其余的都会回头低声求助于程铮。他虽然每次都是满脸被打扰的郁闷神情,但解释起来却唯恐不够详尽。
…程铮脾气大,又没有什么耐心,苏韵锦的基础不行,多问几次他就会生气,一边骂她笨一边咬着牙继续讲。苏韵锦偶尔也会受不了他的态度顶撞几句,两人一言不合,程铮就会跳脚。苏韵锦则鲜少与他争辩,一来二去之间,她早已摸透了他的脾气,他就和他的名字一样,铮铮如铁,宁折不弯,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动听的话,还不如用那工夫说服自己趁早绝了这个念头。可他人不坏,一如大多数家庭幸福的孩子那样心思单纯,只不过被宠得有些骄横,但喜怒都写在眉眼间,至少她可以一眼看穿。
…所以,程铮实在过分的时候,苏韵锦最多冷着脸背对他,任他发脾气。他的脾气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通常不出半小时,就可以看到他用笔戳戳苏韵锦的背,主动说:“哎,你怎么了?我刚才还没讲完呢。你过来,我继续给你说…你这人脾气怎么就那么大呢?”
…程铮诲人不倦的方式虽然粗暴,但不可否认他的解题思路往往是最简洁有效的。在他过于积极主动的帮教之下,苏韵锦也逐渐被他骂出了一些窍门。当然,数理化这玩意想在短时间内实现分数的突飞猛进是不现实的。但期末考试前的几次测验,苏韵锦的成绩逐渐有了改观,数学和化学也在艰难地朝着及格迈进。
第七章 蝴蝶死去后的翅膀
…高三下学期开学没多久,学校就安排了一次家长会,除了对学生在校表现做阶段性的总结,其余的便是高考前的总动员。
…虽说大家都对这次家长会相当重视,但是当苏韵锦看到爸妈同时出现在学校里的时候依然十分意外。要知道她爸爸寒假里几乎都在卧床休息,身体却每况愈下,一家人的春节也草草地过了。从老家的县城到市里要坐两个小时左右的汽车,苏韵锦看着爸爸蜡黄的脸色和枯瘦的身子,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按照惯例,家长们先是集合在学校的礼堂开大会,然后才分别到子女所在的班级和任课老师座谈。这前半部分是没有学生什么事的,苏韵锦把爸妈送到礼堂门口就回了宿舍。她一方面怕爸爸的身体吃不消,另一方面又唯恐自己在校的表现让家人更为失望,心中很是忐忑。
…刚洗好了一整桶衣服,周静从外面跑回来通知苏韵锦和莫郁华去礼堂帮忙搬桌子。那时动员已经结束,家长们都去了教室,周静指派给苏韵锦和莫郁华的任务并不轻松,她们二人得把一张笨重的大桌子抬回仓库。
…仓库所在的位置相当偏僻,这天是周末,一路上没有什么人,当她们走到仓库附近,忽然听到玻璃被敲击发出的刺耳声响时,都吓了一跳。莫郁华示意先把桌子放下,她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苏韵锦则在原地等待。
…片刻,有个人急匆匆地从前方道路的拐弯处跑了过来,却是个男孩子模样,等他走近了,苏韵锦才发现来人是周子翼。
…苏韵锦今早见到了周子翼的“家长”,那是个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时髦女郎,开着辆拉风的小车,不知道什么牌子,貌似很名贵,一出现就吸引了无数眼球。可苏韵锦从没有看到周子翼脸色那么难看过,招牌似的痞笑也不见了。听人说那女的是周子翼父亲的秘书,可周静在宿舍里笑嘻嘻地说,一看就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秘书”,要不怎么能代替老板出席家长会呢,说不定那女人以后真的会成为周子翼的“家长”也不一定。
…他跑到这个角落来干什么?苏韵锦有些纳闷,她相信没有人能差遣得了周大少爷来做搬运工。周子翼经过时也看到了她,神色很不自然。
…又一会儿莫郁华折返,苏韵锦问她,她只说“没事”,两人继续抬着桌子艰难地往前走,过了那个弯道,不远处的开阔地停了好几辆车,其中最醒目的正是周子翼家的那辆,走近了看,前挡风玻璃被砸出个大裂口,碎玻璃撒了一地。
…“莫郁华,这是不是…”苏韵锦很难不将眼前的情景和周子翼方才的异样联系起来,可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郁华应该比她清楚。
…然而莫郁华摇了摇头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那张朴实的面孔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可越是这样撇得干干净净就越像有事瞒着她。苏韵锦毕竟不是多事的人,即使心中尚有疑问,别人不愿意说,事不关己,她也不好追问。
…大木桌送到了仓库,苦差并没有结束,仓管员说这桌子根本不归他管,让她俩抬去教学楼。两人心中暗自叫苦,一定是周静这传话的听错了,害得她们来回折腾,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抬吧!
…她俩都不是吃不了苦的人,但桌子着实不轻,回到教学楼下时两人背上都冒了汗。楼梯处人声鼎沸,原来个别班的家长座谈会也散了。
…担任工作人员的周静看见她们,连连说不好意思,其实这桌子是教务处的,还要“麻烦”她们再跑一趟。
…再好脾气的人听到这种话都难免气愤,苏韵锦想不干了,一时又找不到理由,正生闷气,后脑勺忽然一痛。她回头,一截粉笔头掉落在她脚边,不远处是装作没事人一样站在假山水池前的程铮。
…不用说,这么无聊的事除了他没人会干,苏韵锦白了他一眼,回过头准备和周静理论,没想到手臂上又挨了一下,虽不是很痛但也让人不胜其烦。
…“有完没完?”她沉着脸对程铮说,“我现在没工夫搭理你。”
…程铮嘲笑道:“不就做个搬运工吗?有什么好神气的。”
…“有本事你来搬!”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蠢,被人当猴子耍。换了我就把桌子放在路中央,看老师找谁的麻烦。”他说着不知又从哪摸出几个粉笔头,一下一下朝她扔,“说不定你真是猴子,看你那傻乎乎的样子!”
…苏韵锦伸手去挡,粉笔灰撒在衣服上,“你再扔一个试试看。”
…“这可是你说的!”
…实在气得不行,苏韵锦捡起最近的一截粉笔想要扔回去。程铮忽然“哎哟”一声,他的耳朵被一个从楼上下来的妇人用力拧了一把。
…“干什么,痛死了!”他搓着耳朵嚷嚷。
…那妇人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在楼上就看见了。谁教会你欺负女孩子的,没出息的家伙,回去让你爸收拾你。”
…“那你欺负男孩子就有理了?”程铮讪讪地回嘴,当着别人的面很没有面子。
…那妇人面向苏韵锦的时候很是和善,“对不起了,同学。”
…苏韵锦看那妇人眉眼间和程铮有些神似,又观察了他俩的举止对话,心知多半是程铮的母亲。程母衣着考究,身材容貌都保养得非常好,实在很难相信她有个那么大的儿子。苏韵锦也没有想到这番闹剧会让对方的家长撞见,虽说是程铮理亏,可心里却有些紧张,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揉着那截粉笔头,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一手的白灰。
…“没事。”她小声回应道。
…这时大多数家长都到了楼下,苏韵锦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父母,赶紧几步迎上前去。
…“爸,你还好吧。妈你也是的,干吗不劝劝我爸,还让他跑这儿一趟。”
…“我怎么没劝,你爸非来不可。”苏母也担忧地看着丈夫有些吓人的脸色。
…苏父干瘦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我应该来的。”
…“我的成绩是不是又让你们失望了?”苏韵锦难过地说。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是程铮,成绩出众,飞扬跳脱,哪怕偶尔做错事被拧耳朵,他父母心中想必也是为他自豪的。
…他们边走边说,苏父的脚步十分缓慢,气却喘得很急,“傻孩子,你们孙老师夸你进步很大,平时学习也很认真,还会…还会虚心请教别的同学…”
…“叔叔好,阿姨好!”凭空冒出来的大嗓门吓得苏韵锦手中的粉笔滴溜溜地落地,一抬头就看到两行大白牙。
…苏韵锦的父母也都一愣,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
…“我是程铮,坐在韵锦后面,我们经常切磋学习,她非常虚心…”他刻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生怕遗漏了重点。
…苏韵锦满头黑线,面红耳赤。没人在意他是谁,也没人想过要和他打招呼,他这是哪门子的诡异礼节?
…苏母也是老实巴交的人,不明状况之下赶紧笑着说:“哦,那真谢谢你了…”她本还想客套几句,忽然察觉身边的丈夫身体晃了晃。
…程铮也诧异地说了句:“叔叔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没…没事…”苏父话刚说完,身体一软,苏母的手一时间承受不了丈夫整个人坠下来的重量,顷刻间苏父倒在程铮的面前。
…接下来的情节仿佛一场兵荒马乱的电影,尖叫、哭泣、呼救…身边的人迅速地跑来跑去,苏韵锦只来得及看到程铮惊骇的脸,然后在救护车来临之前,她一直紧紧握着爸爸的手,残留的白色粉笔灰被爸爸掌心冰凉的汗水还有她的眼泪濡湿。
…后来苏韵锦明白了爸爸为什么要坚持带病来这一趟,因为他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出席女儿的家长会了。
…苏父患有肝癌,晚期的。妈妈知道,家里人都知道,只不过瞒着苏韵锦,因为怕她伤心忧虑之下耽误了高考。谁都没想到他一口气没有撑到离开学校,当场人事不知,这下不但瞒不了女儿,全校的人几乎都知道了。
…病发后苏父一直住在省城的医院,苏韵锦请了两天假陪着,学校方面也派来了老孙为代表,送了鲜花水果和一些慰问金。
…对于肝癌晚期的患者来说,医院做的最大努力就是尽可能地减轻他的痛苦,苏父清醒之后就一直要求放弃治疗,可身为家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走完最后一程,那些昂贵的针剂和药片总算换来了病人短暂的安睡。
…也是到了这个地步,苏韵锦才得知自己家里已不仅仅是毫无积蓄,说是债台高筑也毫不为过。为了爸爸的病,妈妈把能借的亲友们都借遍了。老孙也了解到了这一情况,苏韵锦回校上课之后,学校团委主动发起了一场为她家募捐的活动,同学们纷纷慷慨解囊,她所在的理(四)班自然最为踊跃。为此班上还特意搞了个小小的仪式。
…苏韵锦捧着大红的捐款箱站在讲台前,同学们排成一条长龙陆续把钱投进箱子里。十块、二十块、一百…就连生活同样捉襟见肘的莫郁华也把三十二块八的零钱塞给了她。程铮捐得最多,他走上来时什么都没说,苏韵锦也没有抬头,只是看着他手里的钱被笨拙地塞进箱子,然后纷纷落下,像蝴蝶死去后的翅膀。
…苏韵锦同样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最后,班里的团支书孟雪将慰问信亲自交到苏韵锦手中,她低声安慰着苏韵锦,那么亲切懂事,还特意提到了她的好朋友程铮把所有的零花钱都捐了出来。
…“其实他是个很善良的人,最看不得别人可怜。这个你知道的。”
…苏韵锦点头,她当然懂得,因为她在别人眼里一直都那么可怜。孟雪说完了一番得体的话,微笑着站到了苏韵锦身边,眼前闪光灯晃过,白花花的,让人有流泪的欲望。
…团支部专门请来的通讯社成员用相机记录了这温暖的一刻,照片在学校的宣传栏上整整挂了两个月。照片里的苏韵锦双眼低垂,谁也不知道那长长睫毛遮盖下的双眼里藏着什么。
第八章 我自己的白日梦
…高三就是一段题海沉浮的日子,越游到后半段水位就越深,高考一天不结束,谁都别想靠岸。苏韵锦家里虽然遭受巨变,但同样被要求以学习为重,别的事都要暂时放到一边,她只能利用周日下午那半天的休息时间去医院陪爸爸说说话。她想给爸爸讲一些学校里的趣事,却发现每天重复的无非是同样的内容:上课、下课、放学,再上课…原来自己的生活是那么乏善可陈。但无论说什么,爸爸都是那么专注地看着她,也许他根本不在乎她说的内容,只要看到她就足够了。
…进入四月以后,天气一日暖过一日,教室里的气氛也一日比一日凝重。课堂上需要老师讲解的时间相对少了,更多的时候是同学们各自做题、复习,老师只负责答疑。环视坐满人的教室,只看见一颗颗扎在教材里的脑袋,四周很安静,只有笔尖发出的沙沙声,操场方向传来的笑声好像非常遥远。时间仿佛是凝固的,如同极深的梦境,你知道它终会结束,但身在其中时,又觉得似乎永不会改变。
…“喂,喂!我问你呢,刚才给你的模拟试卷你看了吗?”程铮用笔轻轻戳前面的人,看她没有反应,又伸手去拽了拽她的发梢。
…苏韵锦的回应方式只是略略侧身,“嗯”了一声就再无下文。
…“你真的看了,而且看完了?”程铮怀疑地说。
…“嗯。”
…“你确定?”
…面对他不依不饶的追问,苏韵锦沉默了片刻,回头时手里拿着他给的模拟试卷,“要不我把它还你吧。”
…程铮却又把递到他面前的试卷给推了回去,“还给我干吗,我早就看过了。”
…他觉得有些无趣,原本以为自己和苏韵锦的邦交已经基本正常了,可经过她爸爸那件事后,好像又变得不太对劲。说是回到原点也不恰当,她好像也不再把他当敌人看了,但也绝对和朋友不挨边,只是十分…淡漠。对,就是绝对的冷淡。
…无论程铮说什么,苏韵锦都是用“嗯”“哦”或是类似的单音节打发他,也很少再向他请教学习方面的问题,甚至程铮故意找她麻烦,她也不跟他计较,更不会动怒。起初程铮以为是她爸爸病重的缘故,难免心情不好,可是他留意过她对其他人的态度,都和以往毫无二致,貌似只是格外疏远了他一人罢了。总不至于是为了她爸爸倒在他跟前才与他过不去吧?要知道他可是什么都没做,当时也吓了一大跳,天地良心!程铮竟然开始怀念起那个一度恨恨地瞪着他,或是红着脸和他争辩的苏韵锦了。
…这套模拟试卷是他妈妈托外地朋友弄回来的,据说里面的题型非常有代表性,程铮自己用铅笔做了一遍,昨天晚上又以“受不了别人数学不及格”为由强行塞给了苏韵锦,让她好好研究,还特意强调要看仔细了。
…苏韵锦无奈地又把试卷拿了回来,这套题她其实已经看了一大半,可实在是无法忍受程铮莫名其妙的执着。果然,没过五分钟,他又用课本拍她,说:“你再好好看看吧。”
…苏韵锦凭空有种要把这试卷撕碎的冲动,这是套好试题,可到底要怎么看才能让他闭嘴!她心烦意乱地把试卷翻了一面,可就在这时忽然发现了玄机。
…右下方一道证明题的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最后的证明结果“∴∠PDE=60。故二面角P-AC-B的平面角为60°”的后面竟然还有一行铅笔小字,正是程铮刚劲潦草的字迹,上面写着:“周五下午六点半学校足球场看球。”
…这个发现让苏韵锦莫名地有些紧张,她心虚地瞄了同桌一眼,宋鸣正在专注地做题。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周身不自在,咬着下唇将那简单的几个字反复看了几遍,在凳子上挪了挪有些僵硬的身子。
…“苏韵锦,你不要动来动去,最好把它看完!”他真是沉不住气、心里也藏不住事的人,再这么下去恐怕他非要把这套试卷的“重点”刻在脑门上不可。
…“哦。”苏韵锦含糊地说。
…程铮好像有些生气了,“我不是叫你敷衍我。”
…“我已经看完了!”苏韵锦不由分说把试卷还给了他。程铮还想说什么,忽然看到她红贝壳一样的耳朵,迟疑了一会儿,有些尴尬地说道:“看完了就好。”
…虽然周六要补课,但老师默许高三的学生在周五下午放学后可以“偶尔在球场放松一下”。程铮和同年级的一帮兴趣相投的男生便经常利用这个时间在足球场踢踢友谊赛,发泄他们过剩的精力。
…那天一放学,程铮就立刻和周子翼去换了身球衣,他从洗手间走出来正看到苏韵锦下楼,趁周子翼还没出来,赶紧跟上去问道:“哎,待会儿你会去吧?”
…他尽量用一种不经意的调子来说这句话,但左顾右盼的紧张表情却出卖了他。
…“我还有事,我,我要回宿舍洗头。”
…“你头上又没长虱子,干吗非得今天洗。到底去不去,班上女生都去。”
…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诚恳,可苏韵锦却不怎么领情。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偏偏清楚地飘到他耳朵里。
…“我对足球一窍不通的,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一窍不通就学呗,你就不能有一点体育爱好?整天死气沉沉像个老太婆一样。”程铮的声音开始大了起来,也顾不上被人听见了。
…苏韵锦脚步不停,“谁说我没有体育爱好,我下围棋。”
…程铮大为光火,也不再跟着她,撂下一句狠话,“苏韵锦,有本事你就别去,你给我试试看。”
…“你对着空气嚷嚷什么?”换好衣服的周子翼好奇地拍了程铮一下。
…这时苏韵锦已经下到了一楼。程铮用力晃了晃头,“没说什么。”他表面上恶狠狠的,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也拿不准苏韵锦要是真不去的话自己能拿她怎么样,对她发脾气之后,好像每次郁闷的人都是他自己。
…慢腾腾地洗了头,苏韵锦坐在床沿有一口没一口地把饭往嘴里送。今天宿舍里的人特别少,只剩下她和一边吃饭一边练习英语听力的莫郁华,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的空间里不时地隐隐传来远处球场的喧哗。
…她不应该去的,对于足球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再说…去了也没用。苏韵锦的理由十分充足,她并不惧怕程铮的威胁,可是那一行比别的字都要淡一些的铅笔字总在她眼前出现,那些字都会说话—“你来不来?来不来…”
…“你不去吗?”
…“嗯?”苏韵锦险些没反应过来,看着似乎专注于耳机声音里的莫郁华,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莫郁华这时摘下了耳机,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说:“一块去球场看看吧。”
…“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苏韵锦垂下头,无意识地用勺子戳着碗里的剩饭。她记起莫郁华平时对这些活动也并不上心。
…“球赛真的有那么好看?”她困惑地问。
…莫郁华忽然笑了笑,“谁又真的是去看球赛呢?”她也不管苏韵锦听没听明白,夺了苏韵锦手里的碗,顺手搁在桌子上,“走吧,别磨蹭了。就当是陪我。”
…她们来到人声鼎沸的足球场,比赛已经开始好一阵,边上站了不少人,其中不乏女生,苏韵锦想起莫郁华说的那句话,心想,她们看的又是什么呢,表情激越又为了谁?
…莫郁华带她挤到了一个视线相对较好的角落,苏韵锦不懂足球,只知道分别穿着红白两色球衣的男生在场上来回奔跑。程铮穿着白色球衣,高挑劲瘦,跑动的姿势很好看,掩不住的青春蓬勃。苏韵锦很轻易就在宽阔的场地上找到了他,然而,她为什么下意识地用眼睛去搜寻这个人的身影呢?她否定了这个,就必须得承认,在不停变动位置的男生中辨认出程铮并不算难,他一直是个出色的男孩子。
…程铮和周子翼这一对好朋友都很引人瞩目。周子翼的特别之处在于他那张漂亮的面孔后仿佛藏着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轻慢,爱笑爱耍贫嘴,有些人或许会觉得他油嘴滑舌,但他确实更善于把握别人的心思,也更能哄女孩子开心。
…程铮的好看却是“刚性”而明亮的,仿佛朗朗乾坤,一切都朝着向阳面,不笑的时候英挺凛然,笑起来天真爽朗像个孩子。他不像周子翼一样爱和女孩子腻歪,眼里除了功课就是运动,但是在这个年纪的女生看来却更有打动人心的魅力。
…莫郁华站定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视线专注地跟随着场上某一点,苏韵锦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舍友那张并不算美丽的脸上此刻有一种流动着的光彩。
…“郁华,我以前都不知道你那么喜欢足球。”苏韵锦试着去发现比赛的精彩之处。
…“谁说我喜欢足球。”莫郁华说得顺理成章,苏韵锦一愣,循着她的目光去锁定她注视的那个身影,没来由地吃了一惊,她一直看着的人竟是周子翼?再也没有比这更出乎意料的事了。苏韵锦求证似的偷偷看了莫郁华一眼,对方好像察觉到她的好奇,用难得的促狭表情道:“发现我不是冲着你们家某人来的,心里有一点放心了吧。”
…苏韵锦脸一热,“说什么呢?”
…“你心里想什么就是什么。”莫郁华笑着说,但是那个笑容很快又被她脸上的自嘲冲淡,“大概谁也逃不脱青春期的‘骚动’,被学习压榨得只剩一口气了,还不忘苟延残喘地想入非非。你一定觉得很荒谬,我和那个人怎么会有可能?”
…“其实也没有…”
…“你就算那么想也没关系。”莫郁华坦坦荡荡地看着那个同样穿着白色球衣的男生,仿佛身边的热闹人群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偌大的球场,只有她和他而已。“我要的不是什么‘可能’。这是我自己的白日梦,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苏韵锦看着球场发了一阵呆,许久也没能从莫郁华刚才扔下的重磅炸弹中回过神来。说起来,虽然在班上她和莫郁华算是接触得相对较多,但她们都不是话多的人,也谈不上交心,她不明白莫郁华为什么要将一个女孩子心底最私密的心事和自己分享,最起码苏韵锦她自问没有这样的勇气,如果她也藏着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在现实中毫无可能,那么她唯一会做的事就是在它萌芽前将它彻底地掐死在心里。
…“他看到你了。”莫郁华抿嘴笑道。
…苏韵锦继续装聋卖哑。其实隔了大半个球场的距离,她们根本看不清场上人的五官神情,而踢球的人要从围观人群里辨认出其中一个更是难上加难,可她也有一种错觉,程铮仿佛遥遥地朝她们所在的方位露出了笑脸。也许同样出于心理作用,从那时起,他的跑动似乎更为积极。
…这时比赛已经进入尾声,苏韵锦不知道比分如何,对场上的局势也没有什么概念,忽然听到身边好些人发出紧张的呼叫,再一看球好像在程铮脚下,而他离其中一个球门非常接近。
…她还来不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切好像发生在刹那间,耳边莫郁华才说了句,“要进球了吧。”女生的尖叫已经传来,然而下一秒,程铮毫无预兆地摔倒在球门附近,失望的叹息盖过了欢呼,有人吹响了哨子,结束时间到了,好些人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朝着程铮摔倒的位置跑去。
…“出什么事了?”莫郁华扯了扯苏韵锦的袖子,“走,过去看看。”
…苏韵锦下意识地跟着郁华,等到她们靠近,程铮所在的位置已经围了一圈的人。透过人和人之间的缝隙,她看到程铮双手向后支撑着坐在草地上,面露痛楚。周子翼在为他拉伸腿部肌肉,看样子是抽筋了。孟雪着急得脸色发白,半蹲在程铮身边问个不停。
…程铮的眼神不经意与苏韵锦交会时竟然流露出几分难堪,他收起了忍痛的表情,当即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事了,强撑着要站起来,不料刚动了动,又力不从心地坐了回去。
…“这不是逞强的时候,小心肌肉拉伤。”平日里一贯显得刻板而内向的莫郁华也看不下去了,她分开挡在前面的人,对周子翼说:“你最好把他的膝关节绷直了,抓住脚掌朝他身体的方向压…不对,是这个方向,用力。”
…周子翼怀疑地看了莫郁华一眼,但手下还是按照她说的方式去做了。
…大概是实在疼得厉害,程铮没有出声,额头上却冒出了汗珠,孟雪慌慌张张搜遍全身,找不到手帕和纸巾,干脆伸手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擦汗。
…“你确定这办法有用?”周子翼问莫郁华。
…莫郁华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耳根却开始发红了,声音也没有往常那么沉稳,“书上是那么说的。”
…苏韵锦站在舍友身后,她猜想此刻莫郁华的双眼一定是明亮的。按莫郁华的说法,她和周子翼从高一就是同班,然而依他们各自的个性,恐怕平日里接触的机会不多。如果我们都知道没有如果,这样短暂的欢喜和心悸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沉浸在自己心事里的苏韵锦并没有意识到程铮一直在偷偷看着她。他是铆足了劲想要在她面前好好表现,眼看只差临门一脚就要成为这场比赛的英雄,结果却因为抽筋成了“狗熊”,这虽然有些丢脸,但她好歹还是来了。
…程铮心中刚涌起一种复杂的喜悦,可惜很快被苏韵锦的心不在焉所驱散,正有点不高兴,却发现她此刻的眼神实际上也是绕过了他,看向了身旁的周子翼。
…程铮有些不敢置信,失望、不甘混杂了球场上的挫败感,还有因她的冷淡而生的困惑使得他惊怒交加,那感觉比摔倒在球门前还要糟糕。周子翼的拉伸方式在莫郁华的建议下开始有了效果,程铮却本能地想要把脚收回来。
…孟雪发现了他的异样,扭头便看到了站在人墙外的苏韵锦。
…“你别动,还嫌不够受罪。”她低声嗔怪道,帮助周子翼压着程铮的腿,身体不落痕迹地挡在了苏韵锦和他之间。
…苏韵锦会意,自我解嘲地想,这里其实没她什么事。她没去惊动莫郁华,自己悄然走开。
…“你站住!”这声音从后面传来,苏韵锦脚下一滞,惊慌中却加快了步子。
…“苏韵锦,别告诉我你聋了。”这下连她仅存的侥幸都被打碎。苏韵锦没想到程铮当着许多人的面也毫无顾忌。
…“我叫你来你不肯,现在这样走了是什么意思?”他咬牙道。
…如果说他开始喊那一声已引起不少人的注意,现在更使在场的每一双眼睛都看了过来。
…苏韵锦脖子以上一片烧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他真是什么都敢说,不知道这样的话别人听了会怎么想。她不愿与他纠缠,给旁人徒增谈资,停驻了片刻,又一言不发地继续走。
…她的沉默和躲避更刺伤了程铮。他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抓也抓不住,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任何努力都是徒劳,怎么做怎么错。
…“别走!”
…苏韵锦走着走着竟小跑了起来,程铮一气之下抓起身旁的足球就朝她的背影扔了过去。
…“小心!”莫郁华喊道。
…苏韵锦转身,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头脸,球正砸在了她的手臂上,并不是很疼,却让她感觉加倍的羞辱。气到极致她反而没那么慌张,冷冷看眼程铮,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她掉头走开。
…周子翼感觉程铮腿部的痉挛已有所减缓,便松开了手,轻咳两声,用手搭上程铮的肩膀,笑道:“算了,发那么大脾气干吗?我扶你起来。”他本是好意,和孟雪一人扶着程铮一边胳膊,程铮却狠狠地将两人的手甩开,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周子翼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好端端的,自己怎么就成了炮灰。
第九章 原来如此
…晚上苏韵锦走进教室,明显能察觉自己的出现使得不少同学开始交头接耳,脸上带着诡秘的笑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稍微沾染了暧昧的事在沉闷的高三更是迅速成了大家最解闷的话题。不久前就在宿舍里,周静便极力“夸奖”她“欲擒故纵”的招数用得实在高明,苏韵锦不和她争,这种事越描就越黑。可说不清是心里难受还是身体不舒服,回到宿舍之后她一直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像木偶被抽走了身体内的连线。这种异样的感觉并没有随着晚自习开始而好转,没过多久,坐在教室里的她感到大腿间仿佛有一股热流涌出,腰腹沉沉地痛。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各种不愉快的事接踵而至,她差点就忘了已经到了每个月的“那几天”。好不容易熬到中途休息的时间,苏韵锦从书包里翻出一片备用的卫生巾就想往洗手间跑,偏偏周身上下的衣裤找不到一个能藏下卫生巾的口袋,她急中生智地抓起一本书,把卫生巾往书里一夹,匆忙向教室门口跑去。
…由于是低着头,跑得又急,靠近教室门口的地方,有人忽然站在她的前面不走了,苏韵锦来不及刹车,差点迎头撞上。
…“你赶去投胎吗?”一听到程铮的声音,苏韵锦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为什么到哪里都能遇到这颗魔星。
…“啧啧,你看看你,脸色惨白得像个鬼一样,怎么,看到我心虚了?”
…苏韵锦试图绕开他,低声道:“可笑,我为什么要心虚?”
…程铮刚想说话,身体从后面被人撞得趔趄了一下,差点整个人朝苏韵锦倾去,苏韵锦无路可退,本能地缩起身体,还好他很快就稳住了。只见周子翼从程铮背后的过道跑了进来,毫无诚意地为自己的冲撞道歉,“不好意思。”末了,还刻意邀功似的对程铮眨了眨眼睛。
…程铮哭笑不得,回过神发现苏韵锦又在有意无意地看着周子翼,回想她刚才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姿态,心里很不是滋味,嘴上说道:“你看他也没用,谁会看上你呀?”
…苏韵锦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却听得出轻蔑的意味。可刚才一惊一乍间,她又感觉到下半身那阵热流涌动,她不敢再耗下去了,心急如焚地从他身边的空隙往外挤。
…“麻烦让一让,我要去洗手间。”
…“你有毛病,去洗手间还看书?”
…苏韵锦心一慌,脸色更难看了,拿着书的手无意识地往身后藏。程铮见她表情古怪,更是狐疑,不探个究竟哪肯罢休,不由分说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书。
…“还是本《文言文简析》?你…”
…话还没说完,程铮就被欺身上前抢书的苏韵锦吓了一跳,他借着身高的优势下意识闪开。
…说起来程铮也不是非要惹苏韵锦发火不可的,只不过没有情绪时的苏韵锦身边像筑满了无形的高墙,上面还写着“谢绝参观”。他觉得她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回事,这才赌气地故技重施,找找她的麻烦。谁知道今天的苏韵锦浑然不似以往那般消极应对他的挑衅,她对夺回那本《文言文简析》有着狂热的执着。两人一抢一躲,拉扯之间,书还高高举在程铮手里,可是一小片雪白的东西却从书页中脱落,擦过他挺直的鼻梁,掉在教室的地板上。
…程铮盯着地上那片东西足足愣了五秒,在这期间,苏韵锦却忽然安静了下来,直勾勾看着他。惊愕、羞耻、愤怒,压抑的情绪、隐忍的委屈,连带着父亲病重带来的不安…所有的负面情绪在她心中如洪水决堤,挟千军万马之势扑面打来,卷走一切和理智相关的东西。她俯身缓缓地捡起那片卫生巾,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然后当着众人的面精准无比地将它拍向面前那张不知所措的脸,歇斯底里地说道:“你喜欢这个是不是?那好,我就送给你!”
…整个教室顿时鸦雀无声,程铮好像能够听到那片可怜的卫生巾从自己脸颊滑落,再次跌落在地板上的轻微声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那个始作俑者已经用百米跑的速度冲出了教室。
…他来不及细想,捡起那片东西追了出去。
…苏韵锦没有往洗手间去,而是朝着女生宿舍的方向跑,程铮在教学楼和宿舍区之间那条长长的小路中段追上了她。他一把揪住她的胳膊,迫使她在短暂的挣扎后停下了脚步。她气喘吁吁地仰头看着他,头发凌乱,满脸泪痕。
…程铮被苏韵锦的眼泪吓住了,他见识过苏韵锦的冷漠,见识过她压抑着的愤怒,更见多了她的沉默和回避,唯一陌生的只有她的眼泪,在白色的路灯下如初融的冰雪。她以前曾说,不会在“他那样的人”面前哭。在苏韵锦心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他是否存在于她的心里?
…一路追过来,程铮脑子里都是空白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她,只是直觉不能再让她就这么跑开。他心中有一种陌生的东西,如呼吸一般急切,比心跳更热切,那是什么,他说不上来,却再也没法隐藏下去,他想让她看见!!
…然而,现在苏韵锦就站在距离他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流着眼泪,眼睛里满是伤心和茫然。她一直有双漂亮的眼睛,乌黑深秀,可是就是这双眼睛,此刻近在咫尺,却什么都看不见。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这样没用,完全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憋了许久才喏喏地挤出一句,“…那个…我听说,听说你们女生这几天剧烈跑动肚子会痛。”
…苏韵锦骇然摇了摇头,像看一个疯子,眼泪更加急速地涌出。
…“程铮,如果我哪里得罪了你,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道歉行不行?”
…“我哪里不如他?”他情急之下早已忘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所谓逻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简直口不择言。
…“哪个他?我都不知道你说什么。”
…“你说,明明那天你在走廊上撞到我,为什么后来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你那天回头的时候看的到底是我还是他?”
…他怎么也忘不了高二期末的那个晚上,他和周子翼在走廊上说笑,她就这么撞了上来,最后居然把他像障碍物一样拨开。同伴们都拿这个来笑话他,这也就罢了,过了一会儿她返回,竟然还挑衅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起初只是觉得莫名其妙,但那时她的表情是那么特别,紧紧抿着嘴,白皙的面庞涨着奇异的嫣红,明明文文静静的样子,眼睛却好像有两簇火在烧。就是这双眼睛反复灼烤着他,让他在懵懂间有了男孩的第一个秘密。他一直凭借着心中的本能想要靠近她,她却只想把他当成陌生人。难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会错了意,自始至终,苏韵锦眼里的人不是他,而是一直伴在他身边,比他更会讨女孩子喜欢的周子翼?
…苏韵锦流泪道:“我什么时候看过你?在分班以前我根本不认识你。”
…程铮不愿意相信,可眼前她的样子却绝不像撒谎。为什么会这样,你对一个人记忆如此深刻,那个人却可以毫无感觉。他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化学式也讲究对等,能量不都应该是守恒的吗?凭什么她把他的世界烧得烈火燎原,自己却波澜不惊。
…“程铮,我求你了,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能跟你比,你还嫌我不够可笑?你告诉我,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说出来好给我个痛快!”此刻的苏韵锦已经没有先前的冲动,泪流出来,话说出口之后,她只觉得有一种疲惫的释然。
…程铮却得不到解脱,他心里的那种陌生的感觉蠢蠢欲动,困在一颗心和一张嘴之间,让他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苦于不能从胸腔里掏出来呈给她看。
…由于是晚自习的时间,这条小路上除了他们空无一人,惨白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成两个纠缠的影子,不时有微微的夜风划过,带动路边的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一次次地代人追问:“到底要怎么样?到底要怎么样…”
…程铮也反复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甚至比她更想要个痛快。在大脑得出答案之前,他的嘴唇出其不意地落在了苏韵锦的眼睛上,凉凉的,带着苦涩的咸味,那是她的眼泪。
…苏韵锦彻底蒙了,整个人僵在那里,只余一双手本能地抵在他的胸前负隅顽抗。然而就在她的手掌贴上程铮胸膛的瞬间,程铮心中那种陌生的感觉仿佛找到了答案和归宿,突然拨云见日般澄明一片。他的唇离开了她的眼睛,落到她的唇上,生涩地辗转,欣喜而急切。原来…原来如此!
…直到小腿胫骨感受到一阵剧痛,程铮才吃痛地放松了她。苏韵锦得以挣脱,哆嗦地退了两步,用力拿手在自己嘴唇上抹了一把,却抹不去满脸的震惊和尴尬,失魂落魄地掉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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