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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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就怕,说什么不喜欢。”旬旬不留情面的拆穿他,“与其考虑野兽的问题,你先担心草里的虫什么的吧,有些毒虫是会从衣服的缝隙里钻进去的…”

“我就不信你不怕!”池澄缩了缩,又是一阵皱眉,“我的脚是不是折了?脸上的伤口有多大?整个人看起来会不会很恐怖?你就这样在我脸上打补丁,我怎么见人?”

要不是担心创可贴的数量不够,旬旬恨不得给他的嘴上也来一张。她实在受不了池澄对自己脸部的担忧,又扔给他一面小镜子。

池澄拿起镜子,左照右照,继而又看着小镜子叹为观止,“赵旬旬,你的包里到底还装了什么?”

旬旬继续翻出一次性雨衣、少量饮用水、手电筒、针线包、干粮、打火机、哨子、瑞士军刀,居然还有一个指南针。

池澄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平时包里也有这些?老实说,是不是上山的时候你就做好了被我扔在荒山野岭的最坏打算?”

旬旬答道:“这算什么最坏打算?还比不过被你哄去卖肾。”

“你行…”池澄承认比阴暗自己和她还差了一大截。他低头吃她扔过来的压缩干粮,冷不丁又问道:“那你还来?”

旬旬淡淡道:“我不是神棍和合法卖淫者的混血儿吗?既然有可能找到条例合适的寄主,为什么不来?”

池澄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吭声。旬旬也乐得静下来,趁天还没有全黑,用缝衣针一下一下地挑掌心的刺。

不知道艳丽姐打不通她的电话,一个人在家里想着巨额债务会急成什么样?

旬旬禁不住幽幽地想,自己若是摔死在这里,艳丽姐又当如何?会不会因为得到了女儿生前买下的巨额保险而大喜过望?也许还是会痛哭一场吧,毕竟是骨肉至亲。

过去旬旬总想不通,老天为什么会给自己摊上这么一个妈?但后来她似乎明白了,正因为有了艳丽姐,她才是今天这样的赵旬旬。旬旬很少认同艳丽姐,有时也会怨恨她拖了自己的后腿,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妈。这个不靠谱的女人在她最不靠谱的那些年里,辗转于不同的男人之间,若是没有女儿的拖累,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归宿,但她虽然口口声声说旬旬的拖油瓶,也从没有想过将拖油瓶丢下。

艳丽姐找到曾教授的时候如获至宝,然而在嫁入曾家之前,她问完了谁来管钱这个关系身家性命的问题,第二句话就是问对方能否接受旬旬。她贪心以致受骗上当,可当她怀着发财的希望时,除了憧憬衣食无忧的晚年,还不忘给她倒霉的女儿计划留一份嫁妆。

旬旬心知,池澄揭开底牌后自己是满盘皆输,可她不能搭上她妈。她也想好了,如果不能从骗子那里追回账款,她会卖掉谢任宁留给她的房子,当然这还不够,她还有一无所有基金呢。这存了二十多年的基金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一个错误的念头再加上一个错误的抉择,结果就等于一无所有。

“你想什么?”池澄低声问。他的气色更差了,神情委靡。如果说之前旬旬的挑衅让他短暂地打起了精神的话,消停下来之后,伤势对他的耗损才逐渐显示了出来。

旬旬吃完手上的干粮,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不关你的事。”

池澄仿佛也猜到了她的心思,有些不自然地沉默,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

“我是故意把周瑞生介绍给你妈的,但骗走你妈那么一大笔钱不是我的意思,你不能冤枉我…虽然在你妈借钱的时候我猜到了一点点…你别那样看着我,谁让你妈那么豪爽,周瑞生不是好人,我早就说过的。”

“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池澄仿佛没有听见旬旬的话,又说道:“我不知道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可能失去一个不爱的男人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痛苦,所以,我觉得让你破点儿财也不坏。若换作你,你会提醒我吗?”

“换作我?那我们根本就不会认识,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池澄犹豫了一会儿,才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了句“对不起”,但他很快又做出解释,“我是为把你拉下来说对不起,不是为之前的事道歉。反正你也打我了,我更没有什么亏欠的。”

他慢慢地躺了回去,脸色苍白,嘴唇发乌,体温在急速下降。旬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也发生了,天上乌云滚滚,没多久就全黑了下来,气温变得更低,周遭出现霜冻的迹象。

池澄的干粮只吃了一点点就放到一边,旬旬用水泡软了,强行用野炊勺子塞进他的嘴里,“你再不吃一点儿热量小心没命,今天晚上可能会有冻雨。”

所谓的冻雨,是南方的雪,米粒一样的冰碴子混合雨水降下,是最苦寒的天气。某种程度上说,南方冬季的雨夜不比北国的大雪天更容易度过,那赛气是会和着湿气渗入骨头、心肺里,根本不是衣物可以抵御的。

这话说着,顶上的树叶已经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比寻常的雨点要更凌厉。

池澄苦笑:“我都不知道该说你料事如神还是乌鸦嘴。”

旬旬已经给自己和他都套上了一次性雨衣,身边树叶枯枝虽多,但潮湿得根本无法点燃,她把仅有的一条备用床单裹在池澄身上为他留住一点体温。

“算你厉害,你到底从哪里看出今晚会有冻雨?”

旬旬说,“从天气预报里。”

池澄笑了起来,可他的意识仍在逐渐模糊,冷成了他唯一的感受,进入残存思维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火把的光亮,然后人声逐渐密集。他离开了一个怀抱,被人抬了起来,可手依然抓住另一只手不肯松开

第三十二章:别无选择的依存

池澄好像立身火海,周身每一寸都被灼烧得剧痛无比,挣扎中遥望远方,焦黑残垣的另一端却是一片宁静的海,旬旬站在浅滩,听到他的呼喊,回过头轻颦浅笑,梨涡若隐若现。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到她的身边,却发现一条腿已经被烈焰团团裹住,她的身影和笑容都越来越远。

他在绝望的惊呼中惊醒,发觉自己身下已不再是湿漉漉的荒草,没有打在脸上生疼的雨夹雪,没有凛冽的山风…虽然痛楚的感觉清晰依旧,但是他很快明白自己已经脱离了险境。

他用尚能动弹的那只手略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医院,也不是酒店,而是一处简陋的民房。虽然窗外依稀能看出是白天,但逼仄的房间里黑洞洞的,乌黑斑驳的墙壁渗出一种老房子特有的霉味。他睡在一张铺着棉絮的木板床上,周遭唯一的摆设是张破竹椅。

池澄疑心又是场梦,单手摸索着自己。脸上的创可贴换成了纱布,左手也同样被厚厚一层纱布裹着,想坐起来,腿部剧痛难忍。他惊恐地掀开被子,幸而两条腿都还在,只不过其中一条被打上了简陋的夹板。

身上穿着的旧衣服不甚合身,不但有点紧,还有着恐怖的小碎花…池澄扯着衣服四下张望,旬旬并不在他身边。脑子里仅存的念头就是大声喊她的名字,刚张嘴,喉咙被火炭灼过一样地疼,他想象中的大吼只不过是有气无力的低唤。

池澄忽然有了个离奇的念头,自己该不会是穿越到某个陌生的时空了吧?好在这时视线扫到了覆盖在被子上的橘红色冲锋衣,他这才把悬到嗓子眼的那颗心略略放下。那是某人的终极装备,既然衣服还在,就算是穿越到原始社会,至少她也不块过来了。

正想着,房间里的木门“咿呀”被人从外面推开,旬旬怀抱着一堆衣物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戴头巾的中年妇人。那妇人手上端着碗,一见他醒了,笑着说起了他不怎么听得懂的方言。

池澄从头到尾都不怎么搞得清状况,只能用眼神傻乎乎地追随着旬旬。妇人放下碗又比手画脚地说了几句之后,掩门走了出去,只有旬旬和他继续留在房间里。

旬旬把手上抱着的东西放在池澄的被子上,他一看,那是原本应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即使叠好了,仍能看到外套上撕出的几道大口子,牛仔裤也有破损,不过都已经洗得干干净净。

他被旬旬按回床上,拉好了被子。

“你别再弄出个感冒什么的,我没那么多精力照顾你。”旬旬说。

原来他们在崖下待了近四个小时之后,就被巡山员发现了。一片漆黑之中,将人吸引过来的是旬旬手电筒的光。巡山员是附近村寨的山民,当即回到村里找来同伴,合力将他俩救了回去。眼下他们便是在发现他们的巡山员家中,刚才端碗走进来的是他的妻子。

池澄得知自己睡了一天一夜,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大年初二的中午,他难以置信地问旬旬为什么不把他送到山下的医院。

旬旬告诉他,光是为了给他找大夫,这屋的男主人已连夜冒着雨雪翻过一座山头,千辛万苦才去相邻的自然村把卫生院的人请来。现在伤口已经得到处理,他除了外伤,就是左腿胫骨骨裂,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这几日天气糟糕得很,山上连下了两天的冻雨,公路基本上都结冰了,山路崎岖湿滑,根本不可能通车,总不可能用架子将他抬下山去。

“他们告诉我,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是这样的天气,除了那些打算在山上打持久战的摄影发烧友,基本上不会有人选择在这段时间上山,你敢说你事先一点儿都不知道?”旬旬侧身坐在床沿对池澄说道。

池澄脸色阴暗不定,过了一会儿才嘟囔道:“我哪知道会这么倒霉。”

旬旬苦笑,他说的“倒霉”想必是指没有预料到会摔下山。在他的原定计划里,一定期盼着雨雪封山最好,那样她就算是吃了大亏,一时间也走不了,只能留在酒店里任他欺凌。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都是报应!

池澄把烘干的衣服拔到一边,指着自己身上的“小碎花”朝旬旬质问道。

“我身穿的是什么鬼东西?”

屋里的光线不足,他看不清旬旬面上的表情,只知道她扭开了脸。

“那是我带来的衣服,你浑身没一处干的地方,不换下来怎么可能?男主人的衣服又怕你不肯穿,到时候来找我的碴!反正…我的睡裙也宽松得很。”

“你是说我从抬回来之后就一直穿着这个?”池澄想到自己身碰上小碎花睡裙被人包扎、上夹板,也不知道这房间里还有谁进进出出看见了,顿时有一种恨不得摔死算了的念头。

旬旬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忍着笑,“也不是很难看嘛。刚才那个大姐就说你长得比村里的姑娘好看。”

池澄怒道:“你当我白痴?你能听懂她说的方言?”

“十句里能懂一句。”旬旬说。

“你就能听懂奚落我的一句!反正我都这样了,你就笑话吧。”他赌气用单手去脱身上的衣服,想要换回自己原本的穿着,无奈独臂人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伤口未愈,动作幅度稍大,便疼得脸都扭曲了。

“你笑什么,看见了还不来帮帮我?”池澄恼怒地说。

旬旬把他的手从衣服上拿了下来,劝道:“你忍一忍吧,脚伤成这样,谁敢往上面套裤子,要是留下后遗症什么的…”

“你怕我瘸了要照顾我一辈子?”池澄抢白。

“谁跟你有一辈子?”

池澄闻言一愣,想想冷笑道:“是啊,你算得那么精,长期饭票哪里没有,用着找张过期的,别说还缺了一角。”

旬旬忍着气,“我们是怎么回事你最清楚,你就算彻底瘫痪了也和我无关。

之前那些事我不想再提了,我可怜你才照顾你!”

“我用得着你可怜?”池澄变了脸色,掀开枕头被子到处看,又对旬旬说:“把我手机给我,我现在就找人把我带下山。”

旬旬从床尾找到他的手机,一言不发地扔到他的手边。

果然,他第一个拔的是周瑞生的电话号码,把手机放在耳边听了半天,想必是也打不通对方的电话,才记起那家伙做的好事,现在多半已卷款潜逃。他又想起自己还有车停在山下,一个电话打到景区停车场值班处,等了好一会儿才得到答复,他的车根本就不在那里,周瑞生送他们上山的当天就已经把车开走了。

池澄气得满眼冒火,“那王八蛋连我都要摆一道。”

他去翻手机通讯录,里面长长一串电话号码,有他父亲,有公司同事,有客户,有各式各样的狐朋狗友,刚是从头翻到尾,谁是那个能顶着雨雪冒着危险来接他照顾他的人?一个都没有!他悲哀地发现在这种时候自己能够想起来的,除了那个为了利益什么都肯干的无耻小人周瑞生,就只剩下正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那个人。从另一种意义上也就是说,他现在指望不上任何人。

他当着旬旬的面将手机扔到了床尾,重重躺回了床上,由于低估了木板床的硬度,疼得大叫了一声。

旬旬背对他,在床尾整理烘干的衣服。她以为他睡过去了,或是昏过去了,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在被子小声说道:“我想上厕所。”

“什么?”旬旬不能确定地回头问道。

“我说…我想撒尿!”他抬高声音,却彻底没了盛气凌人的威风,见旬旬还没动静,不情不愿地半撑起身子,一字一句地说,“请你扶我去上厕所!”

旬旬沉默地从床下拿出一个貌似尿盆的容器。

“什么?”他用那种“你开玩笑吧”的语气表达自己强烈的抗议。

旬旬明确告诉他:“你迷迷糊糊的时候又不是没有用过,在你能下床之前,这都是解决那方面问题的唯一途径。”

池澄死死看着她,直到确信这是真的,垂头丧气地说,“你先出去。”

“你确定你能准确无误地尿进去?”

“赵旬旬…”

旬旬面无表情地说:“反正到这儿之后我什么没做过?就算是你,这种时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解决问题之后,旬旬扶池澄回去躺好,她走到床的对面,将一扇小小的木窗支了起来。池澄震惊地看着窗外白茫茫的群山,传说中的谷阳山雾松终于出现了,可是他从未想到他会是在这种情况下陪着她一块儿看。

救下池澄和旬旬的巡山员姓“滚”,这是山里的侗族人特有的姓氏。池澄跟着旬旬将他们夫妇称作“滚哥”、“滚嫂”,真实觉得别扭,多叫几声也就习惯了。

滚哥夫妇都是朴实热心肠的好人。滚哥为了池澄的伤口四处奔波求医不说,还爽快地收容他俩住在自己家,直到池澄伤势减轻或天气好转为止。他还到老乡那里要回上好的野生田七来用野山猪的骨头熬汤,据说对骨伤有特殊的疗效。滚嫂则是典型的当地侗族妇女,不太会说普通话,与旬旬他们沟通一般是连说带比划,生活起居方面全赖她细心照料,恨不得连饭都端到床前。

旬旬心知滚哥夫妇的日子过得并不容易,他们儿子在外打工并未回来,虽说是大过年的,但每顿饭拿出来的都是家里最好的东西。她深感麻烦了别人许多,除了照顾池澄,闲下来便在滚嫂身边,自己能做的活计就帮一把手。

因为滚哥家里只有两处可以住人的房间,加上发现池澄和旬旬时两人依偎在一起,所以他俩理所当然地被认定是一列结伴旅游时不幸发生意外的小情侣。旬旬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和池澄的关系,因为有时候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也就没有刻意澄清,免得给别人增添麻烦,于是夜里她和池澄一起睡在滚哥儿子的房间,这样也便于照料受伤的人。池澄对此也没有发表意见。

到了夜里,两人睡在一张床上。虽然不久前他们刚分享了对方身体最隐秘的快乐,但这时各怀心事,同盖一床被子,便显得分外尴尬。池澄刚清醒过来的那天晚上,旬旬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见他像是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睡在靠里侧的那一面。池澄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吵醒,他身上有伤,大咧咧的躺着,一个人几乎占据了大半张床,旬旬也不能计较,身体几乎贴上了墙。

池澄没有苏醒之前,她跟着卫生所的医生忙进忙出,自己手脚的小伤也顾不上处理,接着又不愿意麻烦滚嫂,自己洗了两人换下来的衣服又在火盆边手把手地烘干。池澄醒后更没有停过片刻,这时身体一接触到床,也不禁觉得浑身疲惫,纵使陌生的环境再难适应,片刻后也昏昏睡去。

农家的土棉被看上去虽厚重,但并不贴身,半夜里旬旬醒过来一次,觉得肩部冷飕飕的,风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里灌了进来。

池澄睡着了,呼吸沉重。山里医疗环境差,他的伤势难熬旬旬是知道的,摔下来之后他又受了凉,她后来抱着他,有那么一段时间,几乎感觉不到他的体温。卫生所的大夫也说,如果不是池澄身体底子好,只怕现在半条命都没了。旬旬想到这里,把被子往他那边挪了挪,替他捂好肩膀,又将两人的外套都盖在了他的身上。

迷迷糊糊好像又睡了一觉,旬旬手脚冰凉,天却迟迟不亮。她蜷起身体,可被子实在不够大,这一变换姿势,部分身体又暴露在冷得快要凝固的空气里。池澄好像被吵醒了,不耐地动了动,盖在身体上面的冲锋衣落在了旬旬的身上,旬旬重新替他盖好,他忍无可忍地将被子一掀。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能不动吗?”

旬旬不吭声,他又得理不饶人地说:“这床就那么大,你能缩到天边?谁稀罕呀,又不是没有睡过。”

旬旬闭着眼睛,就当自己睡着了。他又躺了回去,良久才嘀咕道:“我挪不过去,你自己过来一点,不要压住我的腿。冷死了你谁照顾我?”

“我又没说冷。”旬旬嘴硬。

池澄气道:“但是我冷!”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就快要失去耐心,旬旬终于朝他挪了挪。她调整姿势的时候似乎不小心踢到了池澄上了夹板的腿,明知道一定很疼,想要道歉,可是他居然一声都没吭。

人的体温有一种不能替代的暖意,靠近的身体使被子显得宽敞了许多。旬旬侧过脸,第一次尝试用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他面部的轮廓。她好像从来没有从这么近的地方清醒地正视过他,也没有这么安静地躺在他的身边。褪去了疾风骤雨的情欲和得失之间的算计,他们仿佛都单薄孱弱了不少。身畔那个人看不清表情和五官,存在感却在变得强烈起来,相互的温暖和依存如此真切而重要。她闭上眼睛,脖子里有他呼出来的热气。

对于女人而言,什么是所谓的安定?除了物质方面的考虑,恐怕也不过是午夜时分身边一道悠长的呼吸。不用他做什么,可他只要在那里,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到,人就感觉没有那么孤单。

过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又沉沉睡去,旬旬仿佛做了一个梦,醒来后怎么也想不起梦到了什么,然而她莫名觉得不舍,一定有很好很好的东西遗失在梦里。

第三十三章 一碗水的蛊惑

他们暂住的地方是个只有不到五十户人的小村落,也是当地侗族原住民的聚居地,因为交通不便,与外界接触并不多。据滚哥说,村里有些老人一辈子也没有去过山外,就连滚嫂这样的妇人也至多每年去一两次镇里。刚开发起来的旅游业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实质性的改变,他们依旧按照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经验自给自足地生活。每逢冬季,遇上雨雪封山,村子更是与世隔绝。比起城市里的镇日忙碌,这里的时间仿佛走得特别慢。

池澄被腿伤困在床上,每天看到的只有方寸窗外亮起又黑下去的天空,日子无限悠长,憋得他总觉得自己的骨肉皮肤快要和木板床长到一起,这时旬旬成了他注意力的全部焦点。

她在身边的时候,两人也不一定合拍。池澄为自己迟迟下不了床而焦虑,脾气就会变得特别不好。旬旬也不会每次都迁就他,经常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可是每当她离开房问,池澄就开始不安,听觉就会变得分外灵敏。他能很清楚地分辨出她和滚嫂之间做事的不同频率,也能听到她在屋外发出的每一点声响,当然还有她比别人更轻的脚步声。

旬旬当然也能觉察出池澄对她的依赖,可病中的他比平时更为难缠。就好像初六那天的早晨,她好不容易烧了桶热水让他洗脸,不知道他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非要她换成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不可。

这时的井水冰冻刺骨,洗衣服时旬旬早已领教过,于是口口声声劝他不要胡闹,可他铁了心地一再撺掇她去打水。旬旬实在烦不过,当真拎了桶井水进房,池澄又得寸进尺地要求她用主人家里的大海碗舀一碗给他。她依言照办,舀了满满一碗水端到他面前,看他还有什么幺蛾子,他靠在床头只看了一眼,又让她重舀。

念在他伤病无聊的分上旬旬才没有过多计较,重新舀了一碗,他还是摇头,几次三番下来,再好的耐心都被消磨光了。最后一次,旬旬重重将碗舀向桶里,气愤之下用力过度,溅出了少许也没顾得上。她心想,要是池澄再想方设法找碴她就抽他。谁知道这次他看到端上来的水竟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死乞白赖地求她将这碗水拿去煮茶。

那碗水是旬旬亲自从井里打上来的,她最清楚这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水,里面除了一丁点水沫子之外什么都没有。她疑心池澄是摔坏了脑子,又或是环境突变造成了心理变态,变着方法来给她找事,一定是自己平时看在那条伤腿的分上太迁就他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把茶煮好之后,她接下来的一两天都没怎么答理他。

初八那天终于停了雨,气温有所回升。虽然滚哥探路后回来告诉他们,下山的路还是有不少结冰的地方,依旧没什么车上得来,山卜的车也不敢下去,包括山庄里的旅游巴士。但栈道却可以通行了,只要小心一点儿,基本上不用再担心打滑。

出于一片好心,滚哥问池澄和旬旬是否打算趁现在搬回酒店里,毕竟那里的条件设施都好一些,如果他们愿意,他可以找来帮手沿着栈道将他抬到山顶。旬甸有些迟疑。一方面滚哥说的确是实情,可另一方面栈道的冰刚化,山势陡峭,如果抬着伤员前行,还是会有危险,同时也太麻烦人家。而且据她了解,春节期间山庄里留守的工作人员并不多,医务室里照样没有值班医生,回去后除了住宿条件得到改善,他们照样得困在上面。

她还没做决定,池澄已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他问滚哥夫妇是否他和旬旬在这里住得太久给他们带来了不便,说着还从钱夹里抽出了钱往滚哥手里塞,一再表明自己不会白白拖累他们。

滚哥滚嫂看着池澄塞过来的钱,都窘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直到旬旬狠狠瞪了池澄一跟,他才讪讪地将钱收了回去,但还是那个意思,他希望主人家继续让他们待上几天,直到公路通车为止。滚哥夫妇一再表明自己对家里来客是求之不得,实在没有赶他们走的意思,于是再不提搬回酒店的事。

想到池澄还有行李在山庄的客房里,旬旬决定趁路好走,替他把东西取回来。池澄却并不怎么领情,说那都是一些衣服什么的,不值几个钱,犯不着多此一举。旬旬很是纳闷,明明昨晚帮他擦身的时候他还抱怨身上的碎花睡裙,恨不得立刻找到合适的衣服替换呢。

她还是打算走一趟,至少得去把房间给退了。滚哥怕路上出意外,特意吩咐滚嫂陪着一块儿去。出门的时候,旬旬见池澄万般不情愿的模样,就好像她这一去铁了心遗弃他一般,不由又有些好笑。

路上,旬旬为池澄二话不说掏钱的行径向滚嫂道歉。她也不知道滚嫂到底听懂她说什么没有,只知道自己说完,滚嫂对她叽叽咕咕说了一大通,黑红的脸笑得像一朵花似的,但旬旬是一句都没听明白,只得尴尬地回以礼貌性的微笑。

滚嫂大概也知道她不明白什么意思,又是笑又是摇头,竟有几分干着急的意味。她放慢了语速,用尽可能接近普通话的语言,配合着手的比画一再向她强调。旬旬全神贯注地听,只知道她说了“井水”、“喝茶”之类的词汇,竟像是为池澄前两天的怪异举止做解释。旬旬想起来,那天她煮荼时,滚嫂也一直在灶旁笑嘻嘻地看着她。

这下子旬旬也有些好奇了起来。上到明灯山庄取了行李后,她在前台办理退房手续,忽然心思一动,随口问服务生是否懂得方言。其中的一个小姑娘说自己是本地人,旬旬便请她代为翻译滚嫂的意思。

滚嫂又讲了一通,那小姑娘听完就笑了。她告诉旬旬,滚嫂的意思是说,在她们当地的寨子里有个风俗,即每年的大年初六也被称作“舀水节”,按传统,待嫁的女子会在这一天的早上给情郎舀一碗井水煮茶,如果这碗茶打上来时带着白色水沫子,便是好的寓意,象征着这女子与情郎是真心相爱,男方喝了这碗茶,两人就可以白头到老。

小姑娘说完了,滚嫂还是一直点头朝旬旬笑,想来是滚哥无意中把这个风俗当做趣事告诉了池澄,没想到他当了真。整个舀水煮茶的过程滚嫂看在眼里,她盼着小两口好,让旬旬不要为这件事生池澄的气。

旬旬双手扶着服务总台冰凉的大理石台面,幽幽地出神。

她记得自己舀的第一碗水是没有水沫子的,也许这才真实地代表了上天的喻示。她没有心,池澄也不怀好意,白头到老只是镜花水月。他应该也知道的,却偏任着性子逼她一遍一遍地尝试,哪怕违反游戏规则,也要得到他想要的结局。

池澄端着那碗茶时欣然的笑意还在眼前,被大人哄着说“明天带你去游乐园”的孩子脸上一定也是相似的欢喜。可他明明是个什么都不相信的人。

滚嫂抓着旬旬的手,用粗糙的掌心摩挲她的手背。小姑娘又充当了一回传声筒,滚嫂说,旬旬是个有福气的人。旬旬朝滚嫂笑笑,却莫名地有些伤感。

下山途中,旬旬接到谢凭宁打来的一通电话。他说自己除夕那天联络过她,可电话一直无法接通。前几天,出于礼节,他带了一些礼物去看望自己的前任丈母娘,原本做好了被艳丽姐冷嘲热讽的心理准备,谁知道艳丽姐一见到他,像捡到救命稻草一般痛哭了一场。

那个时候旬旬已经打电话回去报了平安,艳丽姐知道女儿虽然被困山中,但并没有什么危险。她的哭只是为了自己的困境和无助,就连离婚后横竖看不顺眼的前女婿也能给她带来久违的一丝温暖和安心。

谢凭宁狼狈地安慰前岳母,得知旬旬还在山上,也很不放心。他说自己这几天通过各种途径打听上山的办法,但无论哪个司机听说是下冻雨之后的谷阳山,都表示不能冒那个险。好不容易听说现在雨雪暂停,人可以步行走到半山腰,谢凭宁得知正好有个兄弟单位的专职司机从谷阳山附近经过,于是再三拜托,对方同意将车开到景区入口处等待,只要旬旬能走到那里,今天就能把她接回市区。

谢凭宁还说,如果不是自己已经上班,单位里又临时有急事,他一定会亲自开车去接旬旬。

旬旬恍惚道:“让你费心了。”

她一时之间很难适应这个为她奔忙的前夫。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回她去买菜,却被大雨困在超市里,谢凭宁的单位就在不远处,他明知道妻子这个时候有可能还没回家,却没有想过顺道接她。旬旬一直等了阿个小时,天都黑了才打到车回家。倒不是说他的心肠有多硬,对妻子有多坏,他不是那样刻薄的人,只是没有想起。太多的分离都不是出于怨恨,而是因为疏忽。

谢凭宁说:“你跟我客气什么。旬旬,你放心,你妈的事我会想办法。我有朋友在公安局,已经打过招呼,一定会尽快找到那个骗子。你先别想着卖房子的事,我手上还有点儿钱,让你妈把借亲戚们的都还了。”

旬旬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个大救星,可是她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即使端着这份午餐的人是她的前任丈夫。

“谢谢你。但是你没有必要去为我做这些。”她对谢凭宁说道。

谢凭宁有些失望,自我解嘲道:“我们是离婚了,但是有必要把界线划得那么清吗?是,过去我对你不够好,我忽略了你…”

旬旬忽然打断了他,“我妈对你说了我和池澄分手的事?她是不是还对你承诺了什么?”

谢凭宁一愣,语气一滞,接着说道:“其实你妈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人是挺贱的,春节前家里大扫除,钟点工从床底下清理出一个应急包。我记得以前每隔一段时间你就会更换里面的水和干粮什么的,那时我总觉得这样很可笑。我让钟点工打开应急包看看,里面的东西都过期了,她问我要不要扔掉,我竟然有些舍不得。就是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才想起你还在身边的日子。我们本可以做一对白头到老的夫妻,可惜现在已经过了保质期。

应急包我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来的地方。旬旬,大概我们都走了一截岔路,但或许还来得及回头,我…我希望床底下的应急包能由你亲手换上新的东西。”

这段话对于从不擅长表达自己情感的谢凭宁来说并不容易,他急促地说完,便是长长的屏息等待。

旬旬百感交集,这就是所谓的前夫回头?很多时候,并非失去后才懂得珍贵,而是失去后明知没什么了不起,但心里某处就是空出了一块。

她应该拿出骨气大声地拒绝,人们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因为回头草多半沾染了别人的口水。但如果前方只有荆棘,你要不要吃?再走几步就可能饿死在路上,你要不要吃?更何况大多数人都不是什么好马,继续寻寻觅觅遇见的也只是枯藤老树昏鸦,回头只需要一刹那的妥协和勇气。

旬旬尝试过与谢凭宁白头到老,虽然失败了,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具备那个能力。相反,他们都是甘于平淡的人,经历了各自的挫折,也许更容易珍惜来之不易的平凡人生。

摆在渴望安定的赵旬旬面前的,是一个诱人之极的抉择。然而她并没有思考太久,就对谢凭宁说了“不”。她可以步行下山,但池澄怎么办?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也许中了那一碗水的蛊惑。一个谎话往往需要无数个谎话来圆,那是否同理可证,一夜的荒唐也注定要用无数次荒唐来弥补?

旬旬和滚嫂一块儿回到了小屋。木栈道上还是湿漉漉的,她们走得很小心,因为都知道有人在等着她们回家。这一来一回耗费了不少时间,当那问白灰脱落的旧泥砖房在望,天色已近黄昏,山那头竟然看到了久违的夕阳。

滚哥在屋前清理他的旱烟斗,不远处靠门坐着的竟然是连日未能下床一步的池澄。他腿上盖着块厚毯子,身上披着旬旬的冲锋衣。滚嫂又笑着说了什么,旬旬还是听不懂。她踩着一地被雨水泡烂了的红色鞭炮纸,朝屋前的人越走越近。

滚哥站起来示意妻子去做饭,池澄似笑非笑地看着旬旬,什么都没说。旬旬忽然觉得,他是能够明白滚嫂话里的意思的。

旬旬放好了池澄的行李,回到屋门口问他为什么要在门口吹风。池澄拒绝被她搀扶回房问,他说自己快要霉烂在床上,忽然发现自己比前一阵好了许多,可以在有人帮忙的情况下走上几步,那感觉别提有多好。

既然如此,旬旬也没有勉强。她搬了张矮凳子坐在池澄身边搓洗两人昨晚换下来的衣服。池澄一下又一下地晃着他没有受伤的那条腿,端着面小镜子刮去满脸的胡楂,一不小心碰到刚结痂的划痕,哎哟一声呼痛,又继续哼不成调的歌。

旬旬洗好衣服,吃力地拧着牛仔裤的裤腿,他嘲笑她的笨拙,让她走近些,单手抓住另一端替她拧床单。

屋里很快飘出了菜香,滚哥出来叫他俩吃饭。旬旬扶起池澄,他一跳一跳地往前,忽然摸了摸旬旬揽在他腰间的手。

“你的手真凉。”他说。

旬旬笑笑,以为他终于懂得体恤她冷水洗衣的辛苦,哪知道他下一句话又混账了起来。

“你洗衣服的样子像个老太太。”

旬旬没好气地回道:“穿碎花睡裙的才是老太太。”

“我希望你说我是老头子。”他大言不惭地说。

旬旬故意没有提醒他脚下的门槛,他果然光顾着占口头便宜,独立支撑的那条腿磕到障碍物,差点没摔个四仰八叉。

第三十四章 两个人的梦话

这晚餐桌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好菜,却因为池澄到来后首次坐在桌边吃饭而显得有些不寻常。滚哥为此给在座的人都满上了自家泡的药酒,尤其让池澄多喝几杯,说是对他的伤有好处。

池澄喝不惯药酒,总觉得有股怪味道,奈何山里汉子的劝酒热情让他着实难以招架,硬着头皮灌了几杯。不一会儿,热乎乎的酒劲蒸腾上来,浑身的寒气和伤处的痛楚不知不觉间被驱散了不少,他不由得也来了兴致。

旬旬吃好了饭,收拾碗筷去厨房给滚嫂帮忙时,他还在和滚哥你来我往地喝得不亦乐乎。不多时,喝得都有些醉意的两个男人便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什么距离感什么世界观人生观的差异通通抛到九霄云外,话题从国外求学的趣闻到生意场上的钩心斗角再到山林防火须知和如何在春天捉狍子,什么都值得再来一杯。

等到旬旬洗好了澡准备睡觉时,只见他们俩无比认真地凑在小餐桌前,就着昏黄的灯泡,不知在合计什么。她好奇地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原来竟是池澄趁着酒劲,给准备承包山林的滚哥做了一份有模有样的投入产出分析表。

到最后,滚哥趴在餐桌上呼呼大睡,旬旬几乎是连哄带吓地把意犹未尽的池澄拉回了房间。睡前她用热水给他擦身时他便开始不安分起来,厚着脸皮胡搅蛮缠,弄得水花四渐。旬旬顶着一张大红脸,扔下毛巾不再管他。

池澄只剩下左脚的伤还未愈,卫生所的大夫今天刚来换了药,说恢复的情况十分理想。虽然夹板还没拆,但他已经能够小幅度地在床上翻身。旬旬被他从后面抱着,实在忍受不了他有意无意地上下其手,一边挣一边啐道:“刚好了一点儿你就原形毕露,就不怕重新折了你的腿?”

池澄用脸颊在她后颈轻轻地蹭,不要脸地说:“这不怪我。你都不知道滚哥的药酒是用什么泡的!不是鹿鞭就是虎鞭,全是大补的玩意儿,你就忍心看我七孔流血?”

旬旬哭笑不得,拿开他这只手,另外一只又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不用转身她都能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

“当初就应该摔得你七孔流血!你再动试试看,麻烦你有点儿酒品行不行。”

池澄笑着说:“你跟我说酒品,你喝多的时候比我没品多了。”

“胡说!”

“我要是有一句假活下次摔成太监。你是不是真的全忘了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记得一清二楚。”

旬旬虽知道他素来诡计多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但想到三年前的那个晚上,还是不禁心中一动。她有些害怕却又期盼拨开笼罩在她记忆中的密云,于是转过身问道:“你后来故意带我去那栋大厦砸杯子,是不是就因为那晚我们就住在楼下的酒店?”

池澄埋在她胸口不住点头,“看,你也不是一点儿都不记得的。”

“我记得的都是醒来离开后的事…那天晚上我应该是醉得不省人事,就像一摊烂泥吧。”她心存侥幸地说。

池澄一点儿余地都不留地打碎她的幻想。

“什么一摊烂泥?有你那么主动的烂泥吗?你想说自己不省人事,把过错都往我身上推,想都别想!”他故意说得绘声绘色,“你不知道当时你有多搞笑。我是很纯洁的,一心一意把你送到好表舅指定的房间休息一晚,你话痨我都忍了,向我灌输你莫名其妙的人生哲学我也忍了,结果刚把你扶到床上,我还来不及站起来,就被你泰山压顶地按在床上。”

旬旬心想,不会吧,难道是潜意识里付了钱的感觉让她那么放肆地为所欲为?

池澄继续挑她最不想听的说,“最好笑的是,我还想表现一下不乘人之危的操守,好不容易挣开,鼓起勇气背对你说了几句心里话。我说得多情真意切啊,纯洁的心小鹿乱撞一样,谁知道一回头,你居然把衣服都脱好了…”

“怎么可能!”旬旬面红耳赤,除了否认别无他法。

“我当时也以为自己脑子出现幻觉了。你一个劲地傻笑,说什么‘君子坦荡荡,小人藏JJ’,非把我剥成君子…我那时懂什么?全都是被你教坏的!”

旬旬后悔司他这些事了,她想用脑袋去撞墙。那句“君子坦荡荡”是曾毓某段时间里的“名言”,自己不知怎么竟被潜移默化地洗了脑。坏榜样的影响果然是立竿见影的。

“好了,你喝多了别说话。”她赶紧打住。

他还在笑个不停,旬旬都能够感觉到他笑时胸腔的振动。

“怎么办,刚说到有趣的地方。我被你哄得稀里糊涂上了床,刚动了一下,你又推我,和我商量说你是处女,这样会不会很吃亏…”

“我已经睡着了。”旬旬绝望地说。

池澄将她扳过来,笑着说:“我很诚恳地回答你,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大家就扯平了。”

旬旬推了他一把,发现自己手心触到的是发烫的肌肤。

“你怎么…”能在负伤的情况下那么迅速地把衣服脱完,这样是不是也算得上“身残志坚”?

池澄含糊不清地说:“就让我做一回‘君子’吧。”

他的脚仍然不便动弹,旬旬的挣扎有几分投鼠忌器的意味,或许她本就没有铁下心拒绝。池澄的借口是滚哥珍藏已久的补酒,她心中却只有一碗泛着白色水沫子的井水,还有不知是真是假的回忆。她暂时忘记了前车之鉴,忘记了他做过多么可恶的事,在他身边,她总能被勾出灵魂深处陌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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