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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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青春 作者:辛夷坞

浮世浮城

《再青春》原名《浮世浮城》。系广西籍80后青春文学领军人物辛夷坞的第二本电影原著小说。是继其代表作《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后辛夷坞对“青春”的又一诠释。小说描写了从小安全感极低、做什么事情都想给自己留个后路的赵旬旬在找到一份可以遮风避雨的婚姻后,却接连遭遇丈夫背叛、“旧爱围堵”的窘况,不得不去重新正视自己的感情观,面对一段退无可退、逃无可逃的真爱“阴谋”。

 

辛夷坞“后青春时代”最大胆情感力作

青春之后,锦年之前。

他双手奉上,全部的自己,只要她愿意。

可有时,拥抱一个人,比走进一座城更需要勇气。

我们都曾经渴望这样一种感情:有一个天之骄子,他近乎疯狂地对你用尽了所有的算计,只为了最后能够将你紧紧地拥在自己怀中。对爱幻想的女人来说,这是极端的浪漫,但对于把平静生活当成人生终极目标的赵旬旬来说,这种强大的情感侵袭,带来的只有恐惧。只是,人生如此漫长,倘若始终如一滩死水,不起半分波浪,又何尝不是一种遗憾?那么,你敢赌吗?是选择在在沙漠跋涉的途中,最后仍相信前方有尽头;还是逗留海市蜃楼,在喝干最后一滴水前,都安心住在你的城池?

【内容简介】 

赵旬旬想要的婚姻,是一座围城,哪怕没有激情,却有她最渴望的安稳。

但她没有想到,曾一心一意皈依的人间烟火不过是泡影,幻城摇摇欲坠。

带着爱与恨归来,池澄绞尽脑汁地算计,让赵旬旬失却所有退路,只是因为,那条唯一的退路,就在他的怀中。

他是带给她毁灭的风浪,也是她无法抗拒的青春狂澜。

当失却了最后一滴水,沙漠里的浮城,是否也能成为最终的归宿?

第一章 小姨和小姨夫

假如有两个女人,一个身家清白,行为素来端正,但离过一次婚;另一个情史丰富,历经若干任亲密男友,至今情海翻滚,试问她们中的哪一个更容易被人接受?

用不着曾毓开口,赵旬旬也知道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后者。因为前者是离婚妇女,后者是未婚女青年,就这么简单。就好像“姑”、“嫂”两个字,同是女字旁,同是一辈人,那怕还是同龄,也会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姑”字是轻灵的,娇俏的,“嫂”字是浑浊的,暧昧的,理由同上。正所谓英雌不问出身,只问有没有领过结婚证。 当然,赵旬旬和曾毓并不是姑嫂关系,她们是姐妹,确切地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姐妹。十四岁那年赵旬旬的母亲带着她嫁给了曾毓的父亲,曾毓比赵旬旬大5个月,就成了姐姐。如今又一个十四年过去,赵旬旬已为人妇,婚姻状况良好,而曾毓是小姑独处很多郎。 赵旬旬是满意她的生活现状的,曾毓的“离婚未婚女理论”只会让她更热爱她的婚姻,或者说她热爱一切安定的、稳固的事物。钱大师说婚姻是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可赵旬旬不这样,她进去了就压根没打算出来。和谢凭宁的婚姻就像一堵坚实的高墙,她住在里面,岁月安好,鸟雀无声,恨不得地久天长。 可是这天半夜两点,与男友好梦正甜的曾毓突然接到了赵旬旬打来的电话。电话那端信号微弱,语调低沉,偶有回声,多半来自于某个类似于厕所的角落。为了不吵醒身边的人,曾毓克制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咬牙对赵旬旬说:“你最好是家里失火,或是被入户劫财又劫色的强盗逼到了走投无路才打的这个电话!” 赵旬旬首先压低声音纠正了她的常识性错误:“火警打119,盗警是110,这两种情况我都不会给你打电话。”她迟疑了一小会,在曾毓爆发之前赶紧补充,“我想我可能会离婚,想找你帮点忙行不行?” 值得说明的是,赵旬旬和曾毓虽然名为家人,在同个屋檐下生活多年,可事实上她们并非情同姐妹,甚至连朋友都不算。从彼此了解的那天起,她们就不认同对方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择偶观…从来就话不投机,只不过赵旬旬朋友不多,靠谱的就更少,所以一有什么事发生,曾毓还是成为倾听者的最佳选择。 曾毓也不是没有拒绝的余地,可她贱骨头,每次都一边对赵旬旬的“荒谬”言论大加批判,一边好奇地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就成了如今的格局。同等的,赵旬旬也无怨无悔地甘做曾毓的垃圾桶,当曾毓倾吐她瀚如烟淼的情史和稀奇古怪的偏好时,赵旬旬不但默默接受,还能保证绝不走漏半点风声。但使用这个绝佳垃圾桶的前提是不能让她发表言论和感受。赵旬旬这样的人,你告诉她身上有点痒,她就有本事让你怀疑自己长了恶性肿瘤。

赵旬旬说完那句话后,曾毓的睡意全消,她忘了现在是凌晨两点,忘了身边熟睡的男人,蹲在床上亢奋地追问对方原由。她想知道是什么竟让如此热爱婚姻,坚守围城的女人升起了离婚的念头。

事实证明 赵旬旬果然是在她家的厕所里,趁丈夫谢凭宁入睡后悄悄打的电话。她告诉曾毓,谢凭宁这两天不太对劲,他早上出门系了一条与衬衣完全不搭的领带,上班中途才匆匆回来换,晚上洗澡用了比往常多两倍的时间,出来的时候连毛巾都放错了地方,睡觉前他还在查看飞机时刻表…这一系列的反常都证明他心里有事,而且不是寻常的事,或许有某个人要出现了,一个让他如此在乎的人,很有可能影响到她婚姻的稳固。 曾毓听完差点想问候赵旬旬全家,考虑到杀伤范围太大这才作罢。她恨自己又一次掉进了对方阴暗又荒谬的陷阱,在此良辰美景,更让人不能原谅。

“因为这些,你就怀疑他会跟你离婚?难道不许他挑错领带是因为眼花,洗澡时间过长是因为便秘?” 赵旬旬说:“不会,他是个规律的人,而且做事从不像这样慌乱无章法,我有预感会发生一些事。” “你有预感?如果你的预感准确,这个世界已经毁灭了很多回。”曾毓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这一次,赵旬旬又沉默了许久。 曾毓有些后悔自己态度太过生硬,再怎么说,就算对她吐槽的是个陌生人,这种时候安抚几句也是应该。 她还在组织语言,赵旬旬又说话了,听她的语气,看来是在一番深思熟虑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我手里还有一笔私房钱,凭宁他是不知道的,我打算转到你的户头,让你帮我保管,万一…” 万一她老公真的变心了,还什么都不给她这个下堂妻。 万一离婚后她一无所有,连自己的私房钱都被过错方剥夺。 她前一秒还在为她的婚姻担忧,后一秒已经在安排退路。 … 曾毓已经丧失了与她理论的意志力,只问道:“为什么替你保管钱的那个人是我?” 赵旬旬反问:“你说我还能找谁?难道找我妈?” 曾毓想了想,这个理由确实成立。

赵旬旬的亲妈,曾毓的继母是一个对金钱有执着追求,并热衷理财的中老年妇女。她会炒股,但是把钱交给千挑万选的经纪后,却连股票是拿来干什么的都不懂;她把每一笔手头的钱都攒起来存银行,但经常找不到她的存折在哪里;她跟买菜的小贩为了一毛钱理论十余分钟,却在理论的过程中被小偷摸走钱包。

有时候曾毓也认为万事万物存在必有其道理,也许正是因为赵旬旬从小生活在她妈身边,才物极必反地走了另一个极端,充满了忧患意识。 这些年来,曾毓替赵旬旬保管过备用钥匙、开启另外一份备用钥匙所在的保险柜的备有钥匙、证件副本、保单号码,过往病史复印资料、各种形式的资金若干笔。赵旬旬就是要保证哪怕自己的生活彻底被摧毁,哪怕她有她生存痕迹的地方被付之一炬或黄沙覆盖之后,她还能继续生活下去。曾毓还相信即使自己这个备用基地也被彻底毁灭,她在别的地方必定会有另一手的准备。

曾毓说:“钱替你保管没有问题,但是过一阵你就会知道是只是神经过敏。”

赵旬旬在那头好像笑了一声:“我比谁都但愿如此。”

第二天,赵旬旬所“预感”的那个人果然浮出了水面。

下午时分,她刚换洗过家里的床单,熨平了最后一道褶皱,就收到了谢凭宁发来的短信,上面是一个航班号和到达时间,还有一行简短的说明:小姨从上海回来探亲,你和我一起去接她。 赵旬旬当时就想,完了,这回不知道会被曾毓损成什么样,她怎么也没想到他要接的人是个亲戚,虽然与谢凭宁结婚三年,她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个在上海的小姨。不过这也说得过去,他从来没有提,她也没问。 谢凭宁痛恨迟到的人,看到时间并不宽裕,赵旬旬也没敢耽误。换了套衣裳就赶紧打车奔赴机场,与下班就过去的丈夫会合。 到了约定的地点,谢凭宁已经到了。赵旬旬问:“今天周末,怕吃饭的地方不太好找,要不我们提前预定个位置?”

谢凭宁说:“不用了,外婆和爸妈他们一早就订了酒店,就等我们接了人过去。”

赵旬旬“哦”了一声,很显然小姨回来探亲的事并不是个临时的爆炸性新闻,全家上下不知道的人恐怕也只有她而已。她倒也不生气,还是那个原因,谢凭宁没说,她也没有问,再加上并不和公婆住在一起,没收到消息也是正常。这世界上的事情太多,少知道一件事,就少操心一件事。

按说飞机已经着陆,出口处接机的广播提示也重复了一遍,可赵旬旬翘首张望也没能从熙熙攘攘的到达人群中分辨出小姨在哪里,不由得有些奇怪。

反观谢凭宁倒没有那么着急,他站在3号出口一侧,聚精会神地看着上方悬挂着的液晶电视。赵旬旬也顺着他的视线瞅了两眼,那是重复播放的一段房地产广告,以往谢凭宁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会不会小姨她老人家在里面迷路了,要不打个电话看看?”赵旬旬试探地问。

谢凭宁转而看着她,脸上仿佛有种微妙的古怪表情闪过。纵观谢凭宁,赵旬旬得承认她的围城不但有着坚实的基础,还有齐整的外墙。谢凭宁是很适合正装打扮的那种人,有些人白衣黑裤西装革履,看上去就像房屋中介,可这样刻板的一身在谢凭宁身上,就说得上赏心悦目。他不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好看,只不过五官特别端正,端正得就像按照“三庭五眼”的基准而生,加上举止得宜,话不多但简洁有力,声音低沉柔和。他在调往卫生局之前曾做过几年的耳鼻喉大夫,抛开医术不谈,在接诊的过程中他更容易取得患者的信任,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就是靠谱的,让人信赖的。三年前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赵旬旬也不相信这样的男人会落到她的手里。

“不用,再等一会吧,她总是磨磨蹭蹭地。”谢凭宁回答道。

果然,话音还没落,他看着前方把下巴抬了抬,对赵旬旬说:“看吧,出来了。”

赵旬旬看到了一个体型偏胖的白发老太太,心里想,这小姨保养得真不如她婆婆。正打算上去笑脸相迎,没料刚走了一步,才发现谢凭宁的身体语言指向的是另一个方向。

他错开了老太太,顺手接过了身边一个妙龄女孩行李。

难道这是小姨家的表妹?

老太太在赵旬旬热情的眼光中渐行渐远,她听到丈夫低声对那个女孩说:“怎么耽误了那么长时间?我都以为你报错了航班。”

赵旬旬的世界观又一次遭到了强烈的冲击。她可以想象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比刚才的谢凭宁还要古怪。

“这位是…小姨?”她扯出一个微笑问道。

谢凭宁点头:“这是我外公弟弟的女儿邵佳荃。”

小姨这才笑着打量赵旬旬,“你就是旬旬吧,凭宁的眼光果然还是那么好。”

这个回答很有长辈的架势,要是对方直接说:“你就是外甥媳妇吧”,赵旬旬估计会一头撞死在机场大厅里。因为这个被称作“小姨”的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比赵旬旬还要小上几岁,神采飞扬,漂亮得咄咄逼人。

赵旬旬只能笑着回应:“对,我就是赵旬旬。真没想到小姨原来那么年轻。”

小姨说:“其实我比凭宁小六岁,不过没办法,他虽不情愿,但辈分在那里,凭宁,你说是不是?” 谢凭宁避而不答,领着邵佳荃往外走。“外婆他们已经到了酒店,就等你吃晚饭,估计该等急了。” 邵佳荃站着不动,说:“哎呀我还走不了,我们取行李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件。”

“行李?”谢凭宁看了一眼手里拎着的大号行李箱,这才注意到她刚才还说了一个词——“我们”。

邵佳荃才想起似乎忘了介绍,她回头挽起身后不远处那人的手,一脸灿烂地对谢凭宁和赵旬旬说道:“这是我先生…”

赵旬旬明白了,原来大驾光临的谢家长辈不仅有小姨,还有小姨夫!

那年轻的男子之前一直在低头查阅他的手机,赵旬旬并没有留意到他,只当是个路人,现在他站在邵佳荃身边,对“外甥夫妇”露齿一笑,赵旬旬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想了想忽然又抬起头看了一眼。不想对方的视线正好也停留在她身上,她顿时有些难堪。虽说爱美之心人兼有之,但朋友夫不可渎,何况还是小姨夫。

身旁的谢凭宁好像也愣了好一会才想起他应有的礼节,这才朝对方点头示意。

原来他也不知道多了这样一个亲戚。不过赵旬旬还是佩服他沉得住气,他并没有问关于小姨什么时候找了小姨夫的问题,而是看着邵佳荃说道:“行李能马上找到吗?”

邵佳荃说:“估计不行,八成是登机的时候航空公司的工人把行李分错了,我们还得留下来办个手续。”

谢凭宁看了看表,“我和你们一块去问问。最好能尽快赶回去,知道你回来了,大表哥他们一家从县份赶上来,他儿子明天要上学,吃过晚饭就得坐车走,还有姨婆也大老远地过来了,都是因为好久没看到你,想一家人聚一聚。”

“我知道。”邵佳荃也一脸的着急,“但是我们刚才问过了,负责办理遗失行李登机的人换班吃晚饭去了,估计得等一阵才能回来,总不能扔下行李就走吧?”

一直没有开口的小姨夫说话了,他拍了拍邵佳荃的肩膀,“要不你们先回去,我在这等着就好,让一家老小等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反正那件行李也是我的。”

“不行,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这里?”邵佳荃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想也没想就拒绝。

那男子也反手抱着她,笑道:“傻瓜,要在一起大把时间,哪里差这一会。”

一旁的赵旬旬和谢凭宁在这样的浓情蜜意之前都不由得感到一丝不自在。谢凭宁清咳两声,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要不这样,旬旬,我先把佳荃送回去,你能不能先留下来陪着…他把行李的事处理好,我尽量赶回来接你们,如果这边提前办理好,你也可以打个车,你知道酒店在哪吧?” “啊?哦!”赵旬旬只能应允。 年轻的小姨夫笑道:“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要人陪着?况且我在G市待过几年…”

谢凭宁打断他,“你是客人,再怎么着也不能把你单独撂在这。实在对不起,如果不是家里的人一半今晚赶着要走,也用不着这么着急。”

邵佳荃看上去还有些不情愿,但毕竟是思亲心切,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不舍地交待了几句,随着谢凭宁匆匆先走了。

他们两个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只剩下赵旬旬和初次见面的小姨夫。她没想好第一句该说什么,索性先笑一笑,对方也笑着耸肩。赵旬旬心里想,这究竟算什么事?难道除了她没人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就算出于礼节,为什么不是身为“外甥媳妇”的她先陪着小姨去赴宴,谢凭宁则留下来陪小姨夫办理行李挂失手续,至少这样避免了两个陌生男女面面相觑,尤其其中一个还是不伦不类的长辈,这实在不像谢凭宁这样靠谱的人做出来的事。只可惜赵旬旬习惯了对谢凭宁听之任之,惟命是从,第一时间驳回他的决定并非她擅长的事。 莫非谢凭宁考虑的是只有他和邵佳荃先赶回去才算是一家人团聚,这倒也说得过去,但并不能改变现在气氛诡异的事实。

“那个…小姨夫,一路辛苦了。要不我们先到附近的茶座坐着等一会?”赵旬旬强忍别扭问道。

对方顿时失笑,“你叫我小姨夫,我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佳荃她装什么长辈,她爸也就是你老公外公的远房堂弟,早出了五服,只不过他们家亲戚少,所以走得勤。以后你别叫她小姨,看把她美成什么样了。”

“哦…”赵旬旬怔怔地答了了一声。

“旬旬,让你留下来陪我真不好意思。” 他不让她叫小姨夫,可这声“旬旬”叫得还真是和蔼和亲。赵旬旬想说,其实我也不好意思,没敢说出口,干笑:“哪里哪里,一家人,客气什么?”

“其实我和佳荃还没结婚,只不过有这个打算罢了!” 赵旬旬一噎,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小姨夫啊小…不,年轻人啊年轻人,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赵旬旬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了,她苦着脸指着值班室。“我去看看办事的人回来没有。” 他欣然跟在她后面,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

“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赵旬旬心想,我哪知道您老哪位?忽然记起初见的时候似乎邵佳荃是介绍过他名字的,只不过当时她和谢凭宁都沉浸在天下掉下个小姨夫的震惊中,所以后面的话基本上没听进去。 好在给她制造了一个困境的人又主动给她解围。

他似笑非笑地绕到她面前,言简意赅地说:“池澄。”

“好名字。”赵旬旬为了表现诚意,还刻意作思索状片刻才回答。

让她扩大崩溃面积的回答出现了。

“怎么好?”他看似一脸认真地问。

“嗯…”赵旬旬快要咬破了嘴唇。“驰骋江山,很有气势。”

“可惜不是那两个字。” “池城,有城有池,也挺好。”

“也不是那个城。” 她记起了多年前化学课上一时走神答不出老师提问的窘境。

难道要她说,我根本不在乎你是哪个池哪个城,除非我“吃撑”。

可是她是赵旬旬,从小被教育要礼貌有加,循规蹈矩、对人礼让三分的好孩子赵旬旬。

“那请问是哪个‘cheng’?”她好学而谦虚。

他不由非说抓起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用手指在上面比划着。

“就是这个‘cheng’!” 悲剧的是赵旬旬被他的惊人之举震撼得太深,只记得掌心痒痒的,至于他指尖的笔画,根本没有看清。

“三点水再加上一个登山的登。”他笑道。 早说这句话不就没前面一系列的口舌和比划了吗? 她恹恹地说:“哦,阳澄湖大闸蟹的澄。”

“你说清澄的澄我会更感激你。” 他把手插在裤兜里,歪着脑袋朝她笑,的确笑容清澄。年轻就是好,长得好也占便宜,赵旬旬看在那张脸的份上原谅了他,什么小姨夫,他看上去和邵佳荃年纪相仿,就是个小屁孩。当然,这原谅是在他继续开口说话之前。

“赵旬旬,你为什么叫赵旬旬?”

“因为顺口。” “顺口吗?旬旬旬旬,到底什么意思,是寻找的寻,还是鲟龙鱼的鲟?”

“八旬老母的旬!”赵旬旬气若游丝。

“这个字用在名字里很少见,是不是…”

“其实是因为刚出生在医院的时候我爸妈差点把我弄丢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寻回来,但是寻字用在名字里更奇怪,就随便取了个同音字,所以我就叫赵旬旬。” 她飞快地用事实结束了这个话题,虽然这件事她鲜少对人提起过。

幸运的是,这个时候酒足饭饱的值班人员终于回到了工作岗位,赵旬旬欣喜地扑向了他,以高涨的热情和喜悦的心情办好了行李挂失手续。

回去的路上赵旬旬坐在计程车的前排位置一路装睡,到达目的地的饭店,前往谢家所定的包间途中,一直也没有再开口的池澄对她说抱歉。

“不好意思,其实我只是觉得两个陌生人留在那里有些尴尬,所以就多说了几句,本来是想调节气氛,结果弄巧成拙,让你不耐烦了,是我的错。” 他低头看她,样子内疚且无辜。他说得很有道理,一瞬间,赵旬旬恍然觉得自己才是小肚鸡肠,不由觉得先前的言行实在有些过分,连忙补救。

“我没有不耐烦,只是累了。”她解释道。 池澄点头:“如果是我被另一半留下来应付莫名其妙的亲戚,还是个陌生异性,可能我也会觉得很累。”

说破一件尴尬的事实本来就比这个事实的本身还要尴尬。赵旬旬脸顿时红了。

“没有的事,不是因为你。”

“哦,那是因为你老公?”他挑眉问道。

这一次赵旬旬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很快服务员当着他们的面推开包厢的门,看到满桌子的亲戚。

 

第二章 肉色火车

邵佳荃迎了上来,将池澄作为未来的丈夫郑重介绍给亲戚们,一大家子继续相谈盛欢。看得出来,在座的人大多数都对即将成为邵佳荃丈夫的年轻人感到相当满意,池澄也一扫在机场时的轻佻刁钻,相反的,他显得有礼有节,聪明谦逊,谈吐不凡,虽然年纪轻看上去又是个极其靠谱的人,赢得了所有女性亲戚的青睐。尤其是谢凭宁的外婆,恨不得马上把他收到自家亲戚收藏栏中。赵旬旬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邵佳荃虽然在血缘上与谢凭宁一家出了五服,但是却一直很亲近,还曾经跟着谢凭宁外婆身边生活了几年。

这时的邵佳荃脸上也尽显甜蜜之色,池澄给她剔鱼刺,她就细心给他剥虾,小两口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赵旬旬看到公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也许是受这现场示范的感化,一向认为给人夹菜有违卫生原则的谢凭宁也给赵旬旬碗里添了块肉,虽然是她不怎么喜欢的鸡翅膀。

本来宴席就接近尾声,又有部分亲戚急着赶路,赵旬旬和池澄随意填饱肚子,很快大家就散了。做东的谢凭宁夫妇和父母一道送走了长辈和亲戚,谢凭宁提出让父母回去休息,他待会会把邵佳荃和池澄送到安排的酒店。

没想到习惯早睡的谢母却提出许久不见邵佳荃这个名为小妹妹,实为小侄女一样看着长大的孩子,让她上了谢凭宁父亲开的车,他们老两口顺路把她送到酒店,一路上正好聊聊家常。为了避免做得太拥挤,就把小两口暂时分开了一会,让池澄跟着谢凭宁夫妇的车。

赵旬旬看到丈夫皱了皱,但是什么也没说,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停车场各就各位。

酒店就离吃饭的地方不远,没几分钟就到了。谢母和邵佳荃聊得兴起,一路陪她拿了房卡,索性上去陪她看看房间,说进去坐坐就走。

谢凭宁夫妇和池澄落到了后面,池澄进电梯之前忽然记起了什么,客套地询问谢凭宁周围有没有什么稍有规模的超市或商店,因为他的行李还没找到,所以这也意味着他所有的随身物品包括换洗衣物统统都没有了,必须找个地方重新添置。

这一带虽离他们居住的区域不远,但家里有赵旬旬这个称职的主妇,谢凭宁素来不关心这些,所以一时间竟想不起如何向池澄推荐,只得把目光转向沉默置身事外的妻子。

“啊?哦!”赵旬旬还是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她指着远方,“出了酒店大门往右过一个红灯就有个商场,我不知道你要买什么,不过日常的东西应该足够应付了。很近,走几步就到了。”

“往右过一个红灯,是面朝酒店的右边还是背朝酒店?”池澄继续问。

谢凭宁看了眼手里还替邵佳荃提着的行李,回头对妻子说道:“旬旬,我送行李上去,看爸妈还有什么事,不如你陪池澄去一趟,女人心细,你对路也熟…”

赵旬旬迟疑地建议道:“不如等佳荃和爸妈聊完了再和他一块去吧。”

“爸妈不知道聊到什么时候,我怕到时太晚就耽误了。好了,听话,你们快去快回。”

还没等赵旬旬再度抗辩,谢凭宁已经走进了电梯间。

“抱歉又给你添麻烦。”池澄还是一脸内疚。

赵旬旬还想客套来着,结果发现那句“没关系”就是挤不出来,他是挺麻烦的。而让她不安地是,她预感到除了他之外,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她。

“你不是在这个城市待过吗?”赵旬旬瞥了池澄一眼,她有些意识到,礼貌和客套用在这个人身上没什么用。

一辆出租车看见赵旬旬招手停靠在一旁。 “你刚才不是说很近吗?走几步就到了,何必打车?” 池澄示意司机离开,这才回答赵旬旬:“在这里生活过五年,三年前离开的。”

赵旬旬心情复杂地眺望远方遥不可及的红灯 ,信口问:“你今年贵庚?”

“二十五。”

果然是个小屁孩,赵旬旬第一次觉得年龄也能给她带来优势感,她成了生活阅历上的巨人,俯视着池澄。“三年前你应该还在上学吧,那时我已经工作了三年。”

“大四,正准备毕业。”

“因为毕业去了上海吗?”

“也不是,因为那时家里出了点事,自己也遇到了些问题。”一直看着左侧车流的池澄转过来面朝赵旬旬。

“自己的问题是失恋吧。”赵旬旬勾起嘴角。

“你又知道?”池澄笑着问。 “二十二岁的年轻人遇到的最大问题,既然不包含家庭因素,那除了感情挫折,就只能是肉体创伤,出现了大的伤病。看你的样子四肢健全,也不像病后余生,那就多半是失恋。”

“你像个神婆。” 赵旬旬说:“我亲生父亲是个神棍,职业的。”

“真的假的?”池澄失笑,“你的料事如神就是遗传自他?”

赵旬旬也笑,“什么料事如神,我记得他预测坏的事情通常都会灵验,好的就很少。惟独有一次,他说神仙告诉他会有富贵的晚年,结果几年前他从某个有钱的傻瓜那里骗到了一笔横财,刚到手还没捂热,就因为喝多了死在车轮下,死时是挺富贵的,相对于他这辈子来说。只不过他没料到的是晚年来得那么快。”

池澄观察赵旬旬的脸色,发现她确实没有太多悲戚之色,才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那笔钱最后留给了你?”

“嗯。但是横财不是好东西,来得快也去得快,很快我就稀里糊涂地花了。”赵旬旬说。

池澄说:“这不像你。”

赵旬旬一怔,嗤笑道:“你知道什么像我?”

说话间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往前大大跨越了一步,原来前方有个下水道井盖。赵旬旬对这样的潜在危险从来就是避而远之,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站在一个也许一脚下去就会面临灭顶之灾的陷阱上。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年轻,看上去少年得志,意气飞扬的池澄也会有这个下意识的避险动作。

“三年前你离开后就去了上海?”

池澄摇头,“在国外混了两年多,然后才去的上海。”

“富二代嘛,我明白。”赵旬旬说。方才席间她似乎听到谁提起过,池澄家境颇丰,在自家公司任要职,也称得上年少有为,和邵佳荃再般配不过。

“我看你就未必明白。”池澄把一片人行道上的落叶踢飞。“我父亲是再婚的,之前我是跟着妈妈,她死后才回到父亲身边。他有钱,但是发家靠的都是我继母的家底,他们另外有一子一女。我之所以在国外两年多,不是一心求学,而是那时我爸爸怕继母不能接受我,所以打发了出去。”

赵旬旬点头,其实她还是明白。她不是没有在重组家庭生活的经历,十四岁随母亲嫁入环境犹如天壤之别的曾家,虽然衣食无忧,但是她心里从来没有觉得安定过。只不过她不打算与一个未来的远房亲戚深度讨论这个问题。

“你呢?三年前你在干什么?”池澄的视线停留在赵旬旬身上。

“辞了工作,嫁人。”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赵旬旬不也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如她一般,自小勤奋学习,成绩不错,但未必有多热爱知识;就业后工作尚可,生活足够,可也从没有想过要打拼为人上人;到了适婚年龄,嫁一个大家眼里都还算优秀的男人,婚姻美满,却不曾经历过轰轰烈烈的爱。人活着就是一步步走向死亡,选最正常的路会让自己感觉比较安心,没有为什么,结局也不会有所不同。当年她在一个知名企业做财务,这样靠谱的工作让谢家对她也多了一份满意,婚后谢凭宁却希望她回归家庭,为他打造一个坚实的后方。她起初是不情愿的,不是因为事业心,而是因为不想断了自己的后路,直到她发觉如果她拒绝,有可能危及婚姻的稳固,再加上谢凭宁主动提出每月将不低于她工作收入的钱汇入她账户,她才顺水推舟同意了。就这么庸俗。其实赵旬旬不爱钱,但她爱安定。从容的经济是安定的必要非充分条件,这个她一直是懂的。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又矮了回去,就这三年而言,她连阅历也未必能俯视小她三岁的池澄。

因为航空公司承诺池澄的行李最晚将于明天夜里送到他下榻的酒店,所以他在商场不过是挑选贴身的换洗衣物。赵旬旬站在某知名内衣品牌的男士专柜旁看着左挑右捡的池澄,难堪与错位感油然而生。

在几个小时前,打死她也不信她的人生经验里会包括在商场陪未来的小姨夫买内裤。这让她感觉自己像领着贾宝玉午后春睡的秦可卿。再加上并不刻意避嫌的池澄时不时将其中的某一条拎到她面前,问:“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她只能选择沉默。

难道要她回答:“我觉得很适合你。”或者“这个颜色跟你不搭。”

赵旬旬盼望着池澄的挑选尽快结束,但池澄却显得兴致勃勃。为了实现如谢凭宁所说的“早去早回”,她横下心随便指了一条给他建议。

“我看这个不错。”赵旬旬说。

“是吗?”池澄拖长了声音,“你喜欢这个?” 赵旬旬简直要晕过去,他自己的内裤,跟她喜不喜欢有一毛钱的关系?她把手一挥,“还行吧,马马虎虎。”

“你自己的也是那么马马虎虎挑来的?”他看起来自然而随意,仿佛没有感到一丝的突兀,这令赵旬旬也生出了几分错觉,难道一直神经过敏的那个人是她?这个社会已经在她洗床单的时候不知不觉演变到了外甥媳妇和小姨夫,或者是刚认识三个小时不到的陌生男女并肩挑选并探讨内衣裤也习以为常的地步?就好像半个世纪前女人穿上裤子的惊世骇俗到如今早已是小事一桩?

善于迎合金主的柜台小姐也出来搅合,掩嘴对赵旬旬笑道:“不要说还行,好好挑挑,多挑几条,反正也是穿给你看的嘛!” 赵旬旬的脸再度红到了肚脐。心道:他是穿给你看,穿给你们全家看!她懒得再争辩,直接举高那条内裤,斩钉截铁地问池澄:“买,还是不买?”

“买!就买。”池澄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迅速让服务员开好小票。赵旬旬松了口气,坐到店面为客人准备的小沙发上,老神在在地翻着图册等待他买单。谢凭宁的日常起居都是她在打理,可是她过去从来没有留意过男士的内衣裤会有那么多缤纷的选择。

赵旬旬看了好几页,池澄的脚还停留在她椅子旁一米开外。她抬头,发现他在这时才流露出类似于窘态的表情,这在两人短暂的相识过程中倒是头一遭。

池澄强行把赵旬旬叫到一侧,小声对她说:“完了,我忽然想起登机前我把随身的包一块塞行李箱了。”

“然后呢?”赵旬旬也觉得自己不怒而威。

“钱包也在里面!”

“有没有搞错?”温文尔雅的那个赵旬旬被逼死了,剩下的那个她七孔生烟。“怎么可能会有人会把钱包和证件放进托运的行李里?难道你不知道机场失窃的概率?还有就是万一行李遗失就意味着你什么都没了,就像你现在这样!正常人会怎么这么做?”

池澄理亏地摊了摊手:“正常人只是想把两只手解放出来?”

“你空出两只手来干什么?钻木取火?” 池澄默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PSP,赵旬旬无语凝咽。

这个PSP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赵旬旬必须为池澄的内裤买单。虽然她是随时携带身份证及其复印件、登机前会买双份保险的赵旬旬。

他们沉默地走向收银台。赵旬旬打开钱包,绝望地对池澄说:“我今天没打算用钱,没有银行卡,只带了两百块,从机场打车回来已经用了一半…”

“不会吧?”后面还有人排着队等待付款,池澄情急下不客气地接过赵旬旬的钱包翻了翻,果然从身份证后面又翻出五十。

“那是我备着以防不时之需的交通费。”

“你肯定还有!”

“没有了!”

“怎么可能没有,要是你钱包被偷了怎么办?算我求你,明天加倍还你,三倍,十倍!” 赵旬旬艰难地从手袋里拿出一个钥匙包,“这是我最后应急救命的。”

池澄大笑:“现在就是救命的时候。” 池澄拎着购物袋,心满意足地走在脸色不甚好看的赵旬旬身旁。 “行了,犯不着生气。一会去我就让佳荃先把钱还给你,十倍!”

赵旬旬缓缓看向他:“你敢让我老公和你未婚妻知道这回事,我就跟你拼命。我今天只是陪你到了商场门口,然后各逛各的,事后会合。”

池澄满不在乎地笑:“看你说的,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我俩有不可告人的奸情。”

到达酒店之前赵旬旬都没有理他。 她坐在大堂给谢凭宁打电话,池澄坐到她对面。

“你还不走?”赵旬旬瞪着他。 “我要等谢凭宁下来,当着你的面告诉他刚才你只是陪我到了商店门口。”池澄好整以暇地说。

赵旬旬翻了个白眼,越想越荒唐,最后竟然笑了起来。

“行了,走吧。”

“你陪我了好一阵,我陪你坐一会。你老公下来我就走。”他不再不正经,柔声正色道。 赵旬旬摇摇头,就是个孩子,跟他计较什么。

她眼中的孩子静坐了一会,又打开购物袋看了看方才的战利品,冷不丁又冒出一句:“这真是你的挑中的吗?”

赵旬旬实话实说:“我自己不会选择这样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某天睡梦中家里发生火灾,好不容易逃出现场后,穿着条火车图案的内裤出现在邻居面前。”

池澄用探讨的语气,“肉色的会有所改善吗?”

“聊什么?”谢凭宁和赵旬旬的公婆终于出现了。其实认真想想,她离开也不过是四十分钟不到,可又觉得像是四十年。

“聊火车。”赵旬旬飞快地回答,虽然离奇,总好过说在聊内裤。

谢凭宁困惑地笑笑:“火车,肉色的?”

“子弹头火车。”池澄补充。

“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谢凭宁莫名奇妙,不过也没有多大兴趣继续问下去。

赵旬旬暗道:你当然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因为全是满嘴跑火车。

第三章 我们都曾陌生

与丈夫一道回家的路上,旬旬打了个盹。她真的有点困倦,和池澄打交道是一件挺磨人的事,连着回到住处张罗着洗漱,也懒得开口,实际上,她平时一周也未必说得了今天那么多话。谢凭宁性子偏冷,不喜聒噪,工作又忙,下班后夫妻俩的交流也仅限于家庭琐事,两人连吵架都从未有过,因为争吵也是需要一些共同话题的。

也许因为这段婚姻打从一开始赵旬旬就处在相对弱势的地位,再加上她从小受到的温良恭俭让的教育,让她显得对丈夫多了几分敬畏,所以家中的话语权多在丈夫一方。以旬旬的性格,小事特没原则,你跟她说什么,只要不触到底线,她通常不会激烈反对。至于大事,婚后至今未发生,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线有多宽广。

谢凭宁也不会主动去触碰她的雷区,在他看来,妻子是个基本上靠谱的女人,只是刚结婚的时候,他对赵旬旬极度浓厚的忧患意识有些难以忍受,比如说她要求家里防盗网的每根304不锈钢管里藏着实心铁条,钢管与钢管之间的距离必须确保人体在借助轻型工具的情况下无法顺利穿越,还在最适合逃生的地方预留了只有家人(实际上只有她)知道钥匙在哪里的逃生门,家里所有的玻璃都改成钢化的,还额外增加红外线报警系统,床底下存着紧急备用物资,保险柜里随时都有整理好的重要票据证件,以便最短时间能够取出带走。但是习惯之后这都无损生活质量,完全可以当做一个女人特有的小神经质随着她去,除此之外她孝敬公婆、尊重丈夫、行为检点、仪表整洁,家务娴熟…虽然与她在一起不适合进行深度交谈,共同兴趣爱好也欠奉,然而她其他方面的省心妥当完全可以弥补这一点。他娶一个女人是为了共同生活,而不是为了追求所谓的灵魂碰撞,火花是不宜日复一日出现的,否则就成了安全隐患。他从未期待过黑格尔的灵魂住在刘慧芳的躯壳里。

睡前,旬旬照例认真检查了一遍家里的门窗水电是否安妥,回到卧室,谢凭宁已经倚着床头翻看杂志。她躺下来,闭了一会眼,又忍不住对丈夫说:“以前都不知道你还有个这么年轻的小姨。”

“她不常回来,我也没把她当小姨,不过是家里的老人讲究这些辈分规矩。”谢凭宁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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