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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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毕恭毕敬地行了礼。五六岁大的娃娃做起这些来也是一板一眼、毫不含糊。

一个是长子冉浚,另一个便是上次赐在他身边的伴读——魏王的世子冉鸿。小孩子的来意尚睿已经猜到了。

冉鸿“扑通”跪在地上,哭道:“叔皇,请您救救我父王。”

冉浚也跟着跪下一起求情:“父皇,世子在太学院陪着儿臣读书,当儿臣是朋友,可是现在他不高兴,儿臣也不高兴,请父皇赦免了八王叔吧。”

尚睿盯着两个泣不成声的孩子,突然就想起了儿时和尚权一起捉弄乾泰殿的宫女,一起受罚,一起向父亲请罪的情景。

尚睿叫明连扶他们起来,问冉鸿道:“你知道你父亲所犯何罪?”

冉鸿吸了吸鼻涕,擦着泪水:“鸿儿不知,但是圣人言,兄弟如手足,鸿儿虽然和大殿下只是堂兄弟,但是他说我若难过他也会难过,鸿儿也是一样。您是皇帝,父王是您的哥哥,无论多大的罪,不都是天子说了算吗?”

尚睿转头问儿子冉浚,“你也这么认为?”

冉浚虽然焦虑,倒是规矩许多,胖胖的小手合拢一揖,“回父皇的话,儿臣在想,父皇失去手足的时候,会比儿臣见到鸿哥哥哭还要难过吗?”

尚睿闻言,淡然一笑,摆摆手让太监把两个人带了下去,对明连说:“让雏息宫看管大皇子和世子的太监去禁房各领二十棍,罚三个月月俸。怎么看的孩子?”

人去之后,尚睿更加难眠,索性坐到御案前继续批折子。

外面的知了在树上不停地叫嚷,加了两个冰盆依然觉得热。他烦躁地拉开衣襟,手指一用力便将压边扯坏了。

冰镇的白茶被他喝了一口便重重地放在桌上,终于不禁恼道:“明天再让朕听见外面树上的东西叫,小心你们的脑袋!”

伺候的太监唯唯诺诺地应着,接着马上就叫人去取长竹竿静悄悄地赶知了去了。

旁边的明连明白,适才两个孩子的一番稚嫩之言,字字击在皇帝的心上。

之后,尚睿去了妗德宫。皇后知道他的来意,屏退了所有人,直言不讳道:“皇上,魏王一事,臣妾不但不能帮你,还要劝您千万不要为此事和太后纠缠下去。既然事不关己,皇上还是静观其变吧。”

刚刚落座的尚睿闻言突然站起来,忽然一笑:“这是潇湘你在对朕表明王家的立场吗?”

“臣妾没有,王家也没有立场。”

尚睿倏然失笑:“你们王家还有选择吗?难道你认为可以有朝一日让徐家废了朕,他们自个儿不当皇帝,偏要另立浚儿为新帝然后拥立你坐上太后之位,再保王家百年之盛?你们莫不是已经忘了当日的葫蔓之毒?”

一听葫蔓一事,皇后脸色惨白:“我没有下毒。”

“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太后认为你们姓王的已经危及了她儿子的性命。自己的儿子她可以废可以立,却容不得别人动他半分,你明白吗?”尚睿轻轻一笑,那笑容却犹如万年冰封的湖泊,满是寒气。

皇后一颤。

她明白,当太后握住她的手说“哀家信你”四个字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一切没得选择。若非这样,她今日怎么会突然对尚睿说那些静观其变的话来。父亲的话没有错,他告诉她只要那样对尚睿说,以尚睿的聪明睿智马上就会明白。

他们王家已经下注了。

尚睿又缓缓坐下来,拿起茶盏自己倒了一杯茶:“那么,王相和朕合作的第一个要求便是要朕旁观魏王的死吗?”

“他们不过借魏王来试探皇上的心。如今徐家手握兵权,于魏王一事与之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以卵击石,好一个以卵击石。

尚睿握紧拳头,直到指节发白:“好,告诉你父亲,朕答应。”终究,他与王潇湘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交易而已。

这一夜,尚睿没有在妗德宫留宿。

两个月后,魏王定罪,魏王府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全部押京斩首。

世子冉鸿贬为庶人。

当日,尚睿从乾泰殿下朝回来。路过御花园时,皇后正好与他碰上。王潇湘委身下拜,礼行了一半被他止住:“皇后就不必了。”举止如常,神态如常,连他手掌的温度都如常。只是——称呼与语气都疏离有礼了起来。

屏退了所有宫女太监,两个人站在莲池边。

每年帝京的夏天去得特别早,暑气一过,已是一池残荷。

王潇湘见他心中郁结,便劝道:“皇上胸中装着黎民苍生,生杀决断都是为了天下安泰。”

尚睿不禁轻笑:“为了庆贺皇后的娘家与朕即将联手,现在朕想告诉皇后一件事,一件你很想知道的往事。”

王潇湘抬头狐疑地看着尚睿。

“还记得你给朕做的那碗莲子羹吗?”

她利用他。

他又何尝不是呢?

从此之后,他和她之间没有夫妻,只剩君臣。

他在她面前俯身,于其鬓角边轻语道:“毒,是朕自己下的。”

第四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锦洛的秋天,桂花香气四处弥漫。

本来楚秦捎信说的就是今日到家,哪知回来的时辰比夏月预想的提早了些。

夏月正要上街,却见白衣少年急切地推门而进。

两个人正好对视。

随之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的楚仲,在看见夏月面前呆立不动的子瑾时道:“刚才还像救火似的往回跑,说急着见小姐,怎么到了家反而不说话了?”

他在子瑾身后,说的话子瑾自然没有听见,况且他也不是要说给子瑾听的。

夏月知道楚仲的意思,他们这些日子总是忽冷忽热,子瑾定是出门后在什么地方都郁郁寡欢的,他们楚家两兄弟看在眼里肯定心疼。

好歹她也是做姐姐的,暂且就再原谅他一次:“你桌子上有桂花糕,饿了就先吃点垫着,晚饭的话常妈妈还没开做呢。”语气还是很僵硬。

子瑾怔忪一下,点点头,然后弯起眼睛幸福地笑了。那种笑容就像清风吹过冰封的河面,突然之间就春暖花开。

夏月心中最为挂念的那件事情以子瑾的拒绝而告终。

“少爷当时说他身残志薄,无法为淮王出力,平静一生足矣。”楚秦黯然叹息。

夏月知道楚秦定是万分失望的,他日日夜夜地期待着时机的成熟,不想换来的却是少主人如此淡然置外的一句话。

闵老爷不置可否。

荷香敲门送茶,大伙也都停止了说话。

子瑾从坐下来开始就一直垂目不语,大概他对楚家两兄弟还是内疚的。他用指尖轻轻抚摩手中的古玉,荷香倒茶的时候瞅到子瑾的动作,突然就想到那日清晨他也同样用了这只手抚过夏月的唇,一分心,茶盏不小心没放稳,水溢了出来。

水是刚烧开的,洒到子瑾的手背上,身上也打湿了。他虽然也习武,但是因为听力的关系,总是不如楚秦楚仲来得快。

身边的楚仲立刻跳了起来,想看子瑾的情况。

“少爷,少爷我……”荷香急得想哭了。

子瑾迅速将手缩到袖子里,对荷香微微一笑:“不妨事,水不烫。”眼角眉毛温柔地弯起来,一副让荷香宽心的表情。

门又合上。

荷香忐忑的心舒解了不少,一想到子瑾清亮柔和的眼睛,就更想不出为何那日他会差一点就对夏月做出错事来。

听荷香的脚步刚一走远,夏月就起身走去:“手给我看。”

“没事。”子瑾索性将手背在了身后。

夏月微恼:“是呀,一点也不烫,你蒙谁呢?信不信我也往自己手上泼点。”说话间就要去端旁边楚仲的茶。

“月儿——”子瑾只得伸手去阻她。

抓在夏月腕间的那只手,从袖子里露了出来,虽没出泡,却已经肿得通红。

夏月着实叹了一口气:“虽然这样做很好,可是好歹也心疼下自己吧。”硬拉着子瑾回房上药,出来的时候隐隐听到闵老爷喃喃道:“看来锦洛,我们还是不能长住了。”

夏月在屋子里给子瑾上药,眼眶红红的。

“我可没在心疼你,是气你居然连我都不说实话。”她依然在恼。

他从小就死拗,幼时磕到哪儿,痛得嘴唇都咬出血来,也不会吭一声。每当夏月发现都会扎扎实实地教育他一番: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姐姐。可是说了之后连她都觉得无奈,就算知道了也无法为他分担任何病痛。即使这样,一旦知道他瞒着自己,总也无法释怀。

“现在再问一句,疼不疼?”

他依旧摇头:“还好。”

夏月真恼了,抓起他完好的右手,一口就咬下去。他却也不躲,就任她咬,依旧不叫疼。她便更生气,久久才松开,看到两排深深的牙印,她的眼泪突然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看你还逞不逞强。疼吗?”

子瑾一皱眉头,吐出一个字:“疼。”

夏月顿时慌了:“我咬重了是不是?还是烫伤药上得不对……”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不是,是你一哭,我这里就疼。”

夏月破涕,推开他道:“酸死了,这些话以后对你娘子说去。”

临近中秋时节,锦洛的天气异常地好,接近日暮时分居然冒出多日不见的阳光来,夕阳映在街边的青砖矮墙上,衬得人脸成了橘红色。

夏月从明伦街口出来,就见街中央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

几个小毛孩与一身奢华公子打扮的男子嚷在一起。

那几个正是去年春天在水月桥边欺负照虹被夏月教训了一顿的孩子。

而华服男子一脸痞气,夏月认得他,正是州吏王奎的儿子。那王奎妻妾成群,膝下却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对王淦十分宠溺,也让他在这锦州城里跋扈惯了。

想必他今天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出来。

她琢磨着自己一个人出门也不该管闲事的。可是刘三儿那几个小孩,虽说在街上常常耍混,终究是没长大的孩子。她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来打听。

原来,刘三儿几个在街上疯闹,不小心撞了王淦,将王淦手里的扇子碰落在地上,沾了泥水就脏了。几个孩子都是孤儿,从西边逃荒逃到这里,被城西铁铺的老刘叔收养,其中有一个叫紫鹃的小姑娘,被王淦垂涎了几天,就是找不到什么借口。

如今,王淦看了看沾了泥渍的扇面,看到刘三儿旁边的紫鹃,正好扬言扇子值一百两,没钱的话就押紫鹃来赔。

紫鹃正含着泪躲在刘三儿身后,还是逃不开王淦色迷迷的目光。那不过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胸脯都还没长开,一脸稚气。前年还在街口要过饭,瘦得跟一根竹竿子似的,爹娘都在路上饿死了。后来又和三儿一起被老刘叔领到铁铺去,刚刚有点清秀的样子就被这人看上了。

王淦根本不管有脸没脸,推开刘三儿就去拉紫鹃的胳膊,那紫鹃拼了命往后退,只听“刺啦”一声,肘上的袖子被拽了下来,纤细的胳膊顿时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夏月平生见不得这等事,头脑发热,倏地一恼,就从人群里跨了出去:“住手!”

王淦闻声回头。

“王公子,”她扬声道,“你那扇子不是镶金的也没见镀银,值这个价好歹也有个出处吧?”

王淦与夏月有过数面之缘,见是闵家大小姐,故作客气地说:“出处一说出来,不要说我吓唬你们这等市井草民。”随即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一周,“你们也知道我父亲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同族兄弟,如今皇上皇后鸾凤和鸣,皇上为了皇后连延庆郡主求亲都不答应。皇上爱屋及乌,自是连我父亲也宠爱有加,这扇子便是去年面圣的时候,皇上亲自御赐的物件,你说是不是无价之宝?”

王淦此言一出,众人一阵噫吁惊叹。

夏月见那扇面明明两面都是白的,说什么御赐,明摆着是有心讹人。她心里一阵冷笑:“王公子,皇上御赐的东西,公子不放在家里沐浴焚香地供着,居然让它毁了,真是大不敬。”

王淦顿时一愣,他本来只是想唬唬大伙,若说是哪个名家题词的,可是自己扇上明明只字未有,于是夸口一扯就胡乱说了。当下听夏月说来,已经觉得不妙:“你……”

夏月冷着脸继续道:“何况皇上乃真龙天子,这样的东西怕是神佛也要敬三分,王公子怎么能在街上随便叫人赔个一百两就了事。要是皇上他老人家知道在公子心中他御赐之物就值我们锦洛一个小乞丐的价钱,恐怕是要龙颜不悦了。”

她声音不大,但是嗓音清脆,避重就轻地摆了王淦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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