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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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缜道:“陆渐,我要审犯人,你须得答应我。不论我说何话,做何事,你都不许插嘴,也不许当真。”陆渐心中奇怪,随口答应。谷缜又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陆渐道:“自然。”谷缜冷笑道:“好个君子。”于是点了两名暗桩的穴道,先令一人昏睡,再用海水把另一人浇醒。那人懵懂中先挨了谷缜两个嘴巴,方要叫喊,却被捂住嘴巴,厉声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待会儿再问你的同伙。如果供词不符,哼,一处不符,我割你鼻子;两处不符,我挖你双眼;三处不符,我把你一寸寸剐了喂鲨鱼。”

陆渐倒吸一口冷气,可是有言在先,只得缄口静观,只听谷缜说:“你答应的,就眨一眨眼。”暗桩为他气势所夺,连连眨眼。谷缜放开他的嘴问道:“外岛来内岛的给养船只何时来?”那人道:“通常是午时。”谷缜道:“船有多大?有几艘?”

那人道:“四人的黄鹞快舰,共有三艘。”谷缜哼了一声,说道:“狱岛岛主在内岛还是外岛?”那人道:“岛主在外岛,鲜少到内岛来。”谷缜微微一笑,说道:“内岛不如外岛快活,叶梵这厮好逸恶劳,本性难改。”

那人奇道:“你认得叶岛主?”谷缜笑道:“何止认得,我还叫他叶叔叔呢。”那人吃惊道:“你…你是?”谷缜笑道:“我叫谷缜。”

那人一呆,失声惊叫,“你…你不是在…”谷缜接口笑道:“在九幽绝狱么?哈,老子神通广大,又出来了。”那人骇极欲呼,谷缜早已出掌将他打昏。

谷缜又叫醒一人,连哄带吓地问了一遍,两人证词一般无二。足见两人保命全身,并非悍不畏死。

谷缜将第二人也打昏了,搜索二人随身物品,寻到两口短剑、两块腰牌,若干飞镖暗器,还有一些过夜的清水、干粮,更有一条牛皮索,应为捆人之用。

“好家伙,应有尽有。”谷缜一边说,一边用牛皮索捆好两人,又用布条封了嘴巴,说道,“陆渐,你看好他们,我去去就来。”拿起一口短剑径自去了。

陆渐看守二人,饿了吃少许干粮,渴了喝一点儿清水,眼望天光发白,不觉担心起来,不知谷缜所为何事。若是孤身潜入地牢,未免太过凶险。又想起谷缜盘问两名暗桩的话,不由寻思:“他如此问法,莫不是要夺下运送给养的快舰逃离海岛?”

正胡思乱想,忽见谷缜回来,他容色疲惫,也不多说,吃过干粮倒头就睡。 不一阵,远处传来呼叫:“李甲,孙弓。”陆渐一惊,谷缜也醒了过来,笑道:“他们发现暗桩不见了。”陆渐见他满不在乎,心中越发佩服。

那些人齐叫了几声,有人大骂:“两个兔崽子,必是偷偷溜回去,找间空牢房偷懒睡觉去了。”另有人也高叫:“吹了一晚上的海风,这守夜的暗桩真不是人干的。”一行人骂骂咧咧,须臾去得远了。

陆渐回头望去,李甲、孙弓已然醒转,四只眼睛骨碌碌乱转,听得同伴远去,无不流露出恐惧绝望。谷缜拍了拍二人的脸颊,笑嘻嘻说道:“放心,待我逃走,自然放了你们。”他笑容可掬,两人却如面对鬼怪妖魔,眼中的惊惧并无减少。

其后岛卒巡岛,四人随势转移,倒也有惊无险。眼看日头渐高,谷缜忽地低声欢呼,手指指处,海面三艘黄鹞快舰,向着内岛驶来。

谷缜望着李甲、孙弓森然一笑,二人顿觉毛骨悚然,跟着脑后一震,各挨一掌,昏了过去。

谷缜打昏两人,向陆渐低喝:“快走。”陆渐道:“去夺船吗?”

“夺个屁。”谷缜拉着陆渐,飞奔到一块礁石后面,往沙里一掏,扯起一个尺许方圆、草茎编成的盖子,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谷缜喝声:“下去。”陆渐迟疑道:“干吗?”谷缜急道:“下去再说。”

陆渐只得跳下,但觉沙土犹湿,竟是一个新挖的沙坑,他隐约明白,谷缜夜里出去,正是为了挖坑。忽觉谷缜也跳了进来,入坑后抓了两把沙撒在盖子上,笑道:“洞挖小了点,凑合凑合。”

陆渐忍不住问:“为何要藏起来?”谷缜笑道:“你当我问那两个笨蛋的话,是想夺下运送给养的快舰么?”陆渐奇道:“难道不是?”

谷缜道:“就算夺下快舰,那样的小船又能穿越茫茫大海吗?”陆渐摇头道:“不能。”谷缜道:“别说船小不能渡海,就算咱们夺下快舰,也只得一艘。到时候外岛几十艘快舰追赶上来,你说会怎么样?”陆渐苦笑道:“那就完了!”

谷缜笑了笑,说道:“运送给养的快舰我不夺。若要逃命,须夺一条战舰。这艘战舰不仅要大,还得载有多门佛郎机火炮,足以击沉任何船只。”

陆渐吃惊道:“狱岛有这样的海船?”谷缜点头道:“有,那船我坐过!”陆渐疑惑道:“你怎么断定那艘船会来内岛?”谷缜笑道:“不说十拿九稳,七稳八稳还是有的。”他顿了一顿,“你还记得我跟那个暗桩的对话吗?我向他报了真名对不对?”陆渐道:“不错,他似乎很是吃惊。”

谷缜笑笑,淡淡说道:“不吃惊才怪,有人从九幽绝狱逃出来,这个人还是狱岛第一要犯。你说,这会不会惊动狱岛的岛主?”忽听陆渐不语,不觉怪道:“怎么不说话?”

陆渐长吐了一口气,涩声说道:“你是东岛第一要犯?你到底犯了什么大罪?”

谷缜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有人要陷害你,加个罪名还不容易?”陆渐释然道:“这么说,你是被人陷害的了?”

谷缜道:“这件事我说不清,这次出去,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他这话模棱两可,陆渐听得越发糊涂,忽听谷缜道:“我跟暗桩对话,只是布了一个局。我故意让他知道,再透过他的嘴告知众人:我谷缜不但逃出了九幽绝狱,还有可能混入了运送补给的黄鹞快舰,逃到了外岛,伺机夺船远走。”

陆渐恍然大悟,点头道:“不错,人人都会这么想。”谷缜笑道:“这一来,狱岛上下必然要做两件事,第一是封锁海路,第二就是大肆搜索外岛,以防我夺船逃逸。但我根本没逃,他们搜不到人,又会怎么样呢?”

陆渐沉吟道:“换了是我,会去九幽绝狱求证!”

“你还不笨!”谷缜轻笑两声,“不过要开九幽绝狱,只有一个人可以,那就是狱岛岛主,东岛四尊之一的‘不漏海眼’叶梵。”

陆渐骇然道:“又是东岛四尊?”谷缜笑道:“是啊,这叶梵不仅是四尊之一,四尊中还数他武功最高,而咱们要做的事,就是夺下他的座船。”

陆渐听到这里,两眼翻白,低声呻吟起来。谷缜呵呵笑道:“小后生,你被‘九变龙王’吓破胆了吧?”陆渐想到自己叫他前辈的事,恶向胆边生,使个“诸天相”将他双手反拧,恨声道:“你有多大,敢叫我后生,哼…”沙窟窄小,谷缜腾挪不开,吃痛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陆渐哼了一声,松开两手,不防谷缜反手一肘,顶得他痛彻心肺,当即用头,一个“雄猪相”撞在他嘴上。谷缜唇破血流,惨哼一声,顿足踩中陆渐的脚趾。陆渐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谷缜后续的招式无不阴狠,踩脚趾以外,戳眼挖鼻,拧耳朵,掏下阴,当此逼厌之所,当真在所难防。陆渐武功虽高,一时制他不住,反而连吃暗亏。

厮打正烈,忽听远处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两人猛可住手,待那一串脚步声过去,陆渐才低声怒喝:“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是你说的?”谷缜冷笑道:“你是君子,我是小人,小人既要动口,又要动手。”

陆渐大怒,正要再斗,忽听远处有人道:“葛老弟,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坑中两人一时噤若寒蝉,忽听另一人哈哈笑道:“哪里有人了?这岛上鸟不拉屎,龟不生蛋,你怕是呆久了,憋出病啦!呵,是不是想嫂子了,等挺过这两天,换班回了外岛,可有你们乐的。”先前那人笑道:“胡扯,你光棍一个,知道什么夫妻之乐?”

两人说笑一阵,径自去了。谷缜吁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大家逃命第一,不要再打了,我也不叫你后生如何?”顿了顿,又问,“是了,你几岁?”陆渐道:“我二十。”

谷缜道:“你大我两岁,算起来我十八。”陆渐吃惊道:“这么说,你十五岁半就被关起来了?你那么大的年纪能犯什么罪?”谷缜笑笑不语。

陆渐见他不肯说,只好转过话头:“你那计谋怕是行不通。若是狱岛岛主比‘九变龙王’还厉害,我们怎么夺得了他的座船?”谷缜道:“他若在船上,十个你我也是有去无回。可他来了内岛,又怎么会呆在船上?”陆渐恍然道:“不错,他一定会去九幽绝狱。”

谷缜笑道,“不止他会去。如此大事,岛上的三个总管也多半会去。只消姓叶的不在船上,事情便轻易许多。那艘船是叶梵从红毛海贼手里夺来的,炮多船快,来去如风。”

陆渐迟疑道:“如果他不乘座船呢?”

“绝无可能。”谷缜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起来,“东海四尊,大小都有怪癖。好比‘九变龙王’假装清高,‘不漏海眼’最好排场。这叶梵每日出行,非丝竹管乐不欢;行于陆地,非驷马香车不乘;行于江海,必要乘坐那艘红毛战舰。一来显摆威风,二来只凭这一艘战船,狱岛方圆百里发生任何变故,他均能应付自如。”

说到这里,两人也无他法,唯有静静苦等。过了一个时辰,忽听附近有人叫道:“不好啦,有人逃啦,不好啦,有人逃啦。”陆渐听出是李甲的声音,不由一惊,却听谷缜笑遒“蠢货,我在绑他的牛皮索上轻轻割了一剑,足以令他挣开,他居然现在才知道!”

不一时,声音变成两人,料是李甲挣脱皮索,也解幵了孙弓的束缚。两人边叫边跑,顷刻去远,跟着远处有人高声响应,一众人狂呼乱叫,岛上喧哗一片。谷、陆二人只觉附近脚步声大作,似有无数人在上方来回跑动。

二人紧紧挤在沙窟之中,均能感觉对方心跳,此时不被岛卒发觉则已,一旦发觉,二人这般处境,除了束手就缚,再无他途。

天幸脚步响了一阵,忽又归于寂然。一时鸟鸣声起,谷缜行险掀开盖子,向外张望,只见数只信天翁掠空而过,向着外岛飞去。

谷缜掩上盖子,笑道:“成了一半。”陆渐也觉振奋,呼吸急促起来。

又过两个时辰,渐已入夜。谷缜不时掀起盖子张望,他所选地势正对外岛,若有来船,便可瞧得十分清楚。

陆渐久处窄洞,正觉难受,忽听谷缜低笑道:“来了!”忙问:“什么来了?”谷缜道:“叶梵的座船。”陆渐又惊又喜,佩服道:“谷缜,你真是神机妙算。”谷缜笑道:“这不算什么,我此次脱困,最难的地方倒是那面石壁,若是没你,我一百年也出不来。”

陆渐黯然道:“这得多谢鱼和尚大师…”谷缜冷冷接道:“鱼和尚已经死了,就算他活着前来,也未必救我,你却着实救了我一命。他是他,你是你,我谷缜今生今世只感激你一个,那个死和尚关我屁事?” 陆渐听得大恼,正想驳他,忽听丝竹之声悠然悦耳,跟着谷缜轻声说:“这船来得好快,照啊,停下来了…唔,叶梵下船了,哈,这厮号称‘不漏海眼’,滴水不漏,如今也急了,看来老子的面子不小…他妈的,沙天洹这老小子,有话不能边走边说吗…”他一边偷看,一边低声咒骂,忽然轻轻欢呼一声,“好啊,进地牢了。”

陆渐微微一挣,谷缜回头怪道:“你做什么?”陆渐奇道:“不夺船吗?”谷缜呸道:“哪儿有这么快?再等两个时辰,那时叶梵下到地牢的七八层,闻讯赶回也来不及了。何况这么大一艘海船,你跟我开得走吗?”

陆渐全没想到此节,张口结舌道:“那可怎么办?”谷缜笑道:“我自有法子。”陆渐知他诡计无穷,也懒得多问,只觉但凡劳心用智,尽数交与此人即可。

谷缜计算时辰,过了一会儿,忽道:“可以走了。”二人跃出沙窟,却见天色昏暗,众星寥落,陆渐不由问道:“如今怎么办?”谷缜笑道:“去地牢!”陆渐失声道:“什么?怎么进去?”

“走进去!”谷缜拍去衣裤上的沙粒,笑嘻嘻说道,“我们这身服饰,难道不是狱岛弟子?”挂上腰牌,大模大样地向前走去。

陆渐连连咋舌,心想艺高人胆大,此人武功平平,偏有包天之胆,这世上的事,怕是没有几件他不敢做的。

方走二十来步,陆渐忽有所觉,沉声道:“有人来了。”谷缜笑道:“知道了。”忽见前方人影显现,大喝一声:“口令。”来人微微一愣,应声答道:“福禄寿喜。”

谷缜嗯了一声,笑道:“老哥也是来巡岛的么?”岛卒道:“是啊,这岛上几十年都没出过这越狱的怪事儿,总须装装样子。”谷缜道:“狱岛如此森严,我却不信那犯人逃得了。”岛卒叹道:“难说得很,那畜生打小就难缠,要么怎会关在这九幽绝狱?二位兄弟,你们巡完了要回地牢么?”

谷缜笑道:“逛了一圏,回去交差。是了,这位老哥,你瞧过那逃犯的样子吗?”陆渐听得这话,不觉心惊肉跳,但瞧谷缜,却是笑嘻嘻的,像是在说别人。

岛卒笑道:“他入狱时我瞧过一眼,可惜他满脸血污,没瞧真切。”谷缜叹道:“可惜兄弟来晚了些,无缘得见。”岛卒冷哼道:“不见更好,这等衣冠禽兽,瞧了实在晦气。”谷缜“嘿嘿”一笑,说道:“老哥说的是。”

三人擦肩而过,谷缜对陆渐低声道:“我们只有两个时辰。”步子一急,直奔地牢入口,尚未近前,便听有人低喝:“口令。”谷缜笑道:“福禄寿喜。”

那人又道:“腰牌。”谷缜摘下腰牌,向偏暗处晃了一晃,暗桩也没瞧得真切,唔了一声,归于寂然。

谷缜笑道:“老哥们辛苦啦!”与陆渐大摇大摆进了入口。因是地牢首层,多为岛上司职者所居,沿途遍燃火把,亮如白昼。忽听喧哗之声,转过一道门,一群狱卒正闹哄哄围着吃饭,看到二人进来,也是无人留意。

谷缜扯住一人,低声问道:“老兄,岛主船上的一个兄弟不慎打破了一枚‘幻蜃烟’,迷晕了好几个人,急要解药,叫我来取,我刚来不久,不知道哪儿有呢?”

狱卒一愣道:“这个解药沙总管才有,总管们都下到九层去了。”谷缜一笑,弯眉露齿间,竟有几分勾人魂魄:“方才有兄弟说沙总管还在,他住哪儿呢?”

狱卒不疑有他,笑道:“是么,难不成他有事先回了?你从这里走,过去转弯第二间铁门就是。”

谷缜谢过,与陆渐快步走到铁门前面,却见门上一根铁闩粗过儿臂,上面挂了三把铜锁。

谷缜觑得无人,手一晃,指间多了一根极细极韧的黑丝。陆渐奇道:“这是什么?”谷缜道:“这是一根乌金丝,可刚可柔,入狱前我一直藏在头发里面,以备不时之需。不料入狱后全是千斤闸门,这东西派不上用场。”

他将乌金丝插入门锁,稍一拨弄,一一打开,低声道:“陆渐,你在外面把风,我去去便来。”陆渐答应,靠在门边觑看四周,他生平第一遭做贼,只觉心跳奇快,手心里尽是汗水。过得半晌,谷缜忽在门内询问,陆渐便答“无人”,谷缜闪身而出,手中提着一口木箱。

陆渐讶道:“你真的去拿解药?”谷缜诡秘一笑,未及说话,一阵脚步声起,谷缜只来得及将门合上,来人已到,厉声道:“你们是谁的手下?”谷缜不假思索,张口就来:“我们是沙总管的手下。总管去九幽绝狱前,吩咐我们给那帮海客送一点儿药,谁知这地牢繁复,我们又刚来不久,一来二去迷了路!”

忽听另一人奇道:“你们也是沙师父的手下?”陆渐心中咯噔一下,几乎站立不住,说这话的竟是毕箕。

谷缜却不在意,快步迎上笑道:“敢情遇上前辈,晚辈见过前辈。”说罢,鞠了一躬,陆渐原本心怀鬼胎,见状求之不得,忙也跟着鞠躬。

毕箕见二人如此恭谦,心中受用,笑道:“免礼免礼,说起来,我怎么没瞧过二位?”陆渐越觉害怕,谷缜却笑道:“我们几日前方从外岛来的。”毕箕将信将疑,看了陆渐一眼,陆渐低着头心跳如雷,谁知他一头短发,服饰也变,毕箕一眼没有认出,微一沉吟,笑道:“你们怎么像是和尚?”

谷缜笑道:“我们做过两天和尚的,难得叶岛主收容,如今跟着岛主,再也不用吃那淡出鸟来的斋饭。”毕箕肃然起敬,点头道:“敢情是叶岛主派来的。”转头问同伴,“他们说的海客,莫不是上次抓了没杀的那几个,你们知道他们关在哪儿么?”

一个同伴道:“我送过一次饭,向前走,逢路口左转,连转两次,左手边第一至九间牢房都是。怎么,你说送药,难不成他们病了?”谷缜笑道:“是呀,听说病了一两个。”毕箕继眉道:“箱子里都是药?”谷缜忙道:“前辈要不检验一下。”说罢,双手奉上。

毕箕摆手笑道:“说笑了,怎可如此生分?我叫毕箕,大家以后有的是见面机会。”说罢,抱拳施礼,与同伴谈笑去了。

二人不敢言语,走到无人处,陆渐方才颤声道:“谷缜,方才好险。”谷缜道:“险什么?”陆渐低声道:“那个毕箕认得我,想是我光了头,他才没认出来。”谷缜笑道:“你这也算险?他若开箱验货,那才叫惨。”陆渐奇道:“怎么,这里面是什么,难道不是药?”谷缜笑道:“药也是药,只是并非解药。”

陆渐听得诧异。两人一边说话,快步如风,走到牢房附近。谷缜忽道:“陆渐,从现在开始,一旦见人,全力出手。”

陆渐一点头,刚过转角,便见两个狱卒,当即沉喝一声,纵身扑上,变化“半狮人相”击倒一人。另一人不及叫喊,陆渐再变“雄猪相”,一头撞出,正中那人胸口,那人一声叫喊堵在嗓子眼里,两眼翻白,瘫软下去。

陆渐击昏了二人,谷缜却小心放下木箱,取出乌金丝撬开一道牢门,忽听门内有人厉叫:“又是哪个王八蛋?“陆渐听得清楚,喜道:“罗三哥。”那人正是罗小三,惊叫一声,颤声说道:“你…你是小陆。”说话间,谷缜陆续打开余下牢门,从怀里取出一支瓷瓶,说道:“陆渐,这是‘七煞破功酒’的解药,一人一粒,你来喂他们。”陆渐接过瓷瓶,讶道:“你怎么拿到的?”谷缜笑道:“我不是进了沙天洹的房间么?”陆渐又惊又喜,继而担忧道:“这药不会有错吧?沙天洹房里可没什么好东西。”

谷缜笑道:“你放心,七煞破功酒的解药我六岁就认得。”陆渐心中吃惊,可也不及细问,转身给众人服下。众海客解药入口,虚弱顿消,纷纷起身围了上来,询问陆渐来历。

谷缜笑道:“待会儿叙旧不迟,咱们先得出去。”他又取出一支瓷瓶,“这里的药丸你们一人一粒,含在嘴里,待会儿我叫一声‘屏息’,大伙儿千万闭住口鼻。”

众海客听得奇怪,纷纷含上药丸,由陆渐率领冲出。沿途遇上几名狱卒,均被陆渐变相击倒。不多时,接近入口,忽被几名狱卒瞧见,一时鼓噪起来,自两旁冲出二三十人。

陆渐见守卫如此众多,正感头痛,忽听谷缜大喝一声:“屏息。”突然从木箱中取出两枚圆球,嗖嗖掷出,圆球着地,烟雾弥漫巷道。

陆渐瞧那烟雾眼熟,转念想了起来:“哎呀,是那日迷昏我的毒烟!”原来谷缜扔的正是从沙天洹房中搜来的“幻蜃烟”,如今的情状与那日船上仿佛,只不过敌我掉了个儿,狱卒们两眼翻白,纷纷摔倒,海客们却因为事先含有解药,均是安然无事。

谷缜不断掷出“幻蜃烟”,巷道中浓烟滚滚,直喷出巷道之外,入口暗桩也受波及。众海客冲出巷道,也无一人阻拦。

谷缜指着远处一艘大船:“大伙儿快冲,拿下那艘船。”众海客绝处逢生,无不勇气倍增。纷纷发足奔向海船。若干巡岛弟子远远瞧见,奔来阻拦,却被陆渐一拳一个打倒在地。

海船上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出舱察看。这些人尽是岛主随从,武功不凡,正要上前阻挡,不防谷缜将所剩的几枚“幻蜃烟”全数掷出。黑夜里,浓烟腾起不易察觉,众随从吸入烟气,纷纷倒下,空负一身本事,却用不了一分半分。海客们跟随陆渐蜂拥上船,有两名随从尚能站立,正想抵挡,被陆渐使个“我相”,反腿踢昏了一个,再使一个“马王相”,飞起一脚将余者踢昏。

众海客受尽了关押之苦,一时纷纷扑上,想要杀掉这些随从出气,陆渐却叫道:“不可妄杀,将他们丢下船去。”

众海客对他言听计从,周祖谟说道:“大伙儿都听小陆的,将这些人扔下船去。”众海客虽有不甘,也按捺杀机,将随从抛到岸上。

谷缜笑道:“大伙儿勿要耽搁,快快开船,返回中土吧。”众人惊喜交迸,哄然应命,这群人均是航海的惯家,扯帆的扯帆,起锚的起锚,摆舵的摆舵,这艘船三桅十炮,舰头既高且利,船体流畅自如,不一会儿就驶离内岛。谷缜终于脱困,心中快美,站在船尾纵声长笑。

“你先别开心!”陆渐大声叫道,“周大叔问你,现今往哪里去?”谷缜笑道:“如今炮舰在手,老子进退自如,妙得很,一不做,二不休,先给他来个断根。”一声令下,战舰直扑外岛。

夜色中,外岛形影崔嵬,势如洪荒猛兽,雄踞于波涛之上。其时已是深夜,岛左港口灯火阑珊,水中雾气升腾,笼罩得港内船只若隐若现。

外岛众人不知底细,瞧见岛主座船返回,纷纷出来迎接。谷缜下令将船上十门佛郎机大炮填满火药,自己爬上桅杆,瞧得远近得宜,一声令下,左舷火光迸出,港中的海船顿被击沉几艘。

岛上诸人狂呼大叫,走散躲避,也有悍勇者,急乘黄鹞快舰冲来。谷缜发出号令,将战舰转到右舷,又是一轮火炮,将来船击沉,船上岛众纷纷落水惨叫。陆渐瞧得不忍,叫道:“谷缜,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们走了便是,何必伤人?”

“妇人之仁!”谷缜冷笑一声,“你放了他们,他们放得过你么?”话音未落,两艘黄鹞快舰迫近发炮,偌大战舰为之一震。

谷缜叫道:“看见了吗?”转头大喝:“船头,发炮。”两声炮响,那两艘快舰击得粉碎。陆渐望着快舰残骸打着旋儿沉入海底,不由暗暗叹气:“无怪鱼和尚大师临死前说:‘世间疮痍,众生多苦。’这些疮痍苦难,都是人们自找来的。”他不忍再看炮击惨状,闷闷返回内舱。

谷缜频频发令,十门火炮烈焰喷吐,有如火龙肆虐,将港口的船只尽数击沉,眼看再无敌船,谷缜下令环岛航行,见有船只,就发炮轰击。直到绕岛一周,外岛再也没有一艘完好船只,这才下令起航。众海客纷纷立在船尾,望着外岛,犹自恍惚迷离,直待外岛的灯火消失在蒙蒙海雾之中,这才深信终于脱困,发出一阵喧天欢呼。

周祖谟对谷缜一踐拇指,大笑道:“这位兄弟,你年纪不大,可指挥舰船,比咱们这些几十年的老海客还要老道。”

谷缜从桅杆上飘然纵下,笑道:“过奖了。”周祖谟见他笑容明爽、举止潇洒,不觉拱手笑道:“区区周祖谟,足下贵姓?”

谷缜浓眉一扬,笑道:“免贵姓谷,名缜。”周祖谟一团笑容僵在脸上,两眼瞪着他如见鬼魅,陡然一个激灵,脱口叫道:“你…你是东岛少主。”众海客俱是骇然,“呼啦”一声围了上来。

正巧陆渐出舱,见状讶道:“周大叔,你们做什么?”周祖谟叫道:“小陆当心,这人是东岛的贼子。”

谷缜的身份,陆渐早已猜到几分,只是无法确定,闻言说道:“东岛中人,不是都如狄希一般,谷缜是我的朋友,你们不要与他为难!”

周祖谟跌足大叫:“小陆有所不知,别的人也就罢了,这小子是东岛少主,他老爹就是东岛之王谷神通。”

陆渐对东岛西城的恩怨略知一二,转眼望去,谷缜负着双手,俊目清亮,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嘲讽。陆渐想了想,摇头说:“周大叔,这次若非谷缜,咱们逃不出狱岛。冤家宜解不易结,如今同舟共济,不妨将往日恩怨抛开。”

周祖谟怒哼一声,冷冷道:“久闻东岛少主狡计百出,谁知道他是不是假意示恩,背地里藏有阴谋毒计。小陆,我是天部中人,与东岛余孽誓不两立,你想好了,帮我还是帮他?”一边说,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陆渐。

陆渐皱眉道:“周大叔你待我不薄,可谷缜与我同生死、共患难,乃是生死之交。”周祖谟变色道:“你要帮他?”陆渐仍是摇头。

“好啊。”周祖谟拍手道,“你两不相帮就好。”他自忖人多势众,对付谷缜不在话下,谁知陆渐眉间一舒,扬声道:“我两不相帮不假,可是谁敢动手挑衅,休怪我翻脸无情。”

他此言一出,船上为之一寂,陆渐容色平和,众人却均能感知他身上那一股迫人气势。周祖谟无法可施,恨恨一跌足,转身回舱去了。

众海客悻悻散去。陆渐虽然镇住众人,却自知与这些朋友生出芥蒂,心中微微黯然,信步踱到船头,望着大海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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