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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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软棍落在地上,秋涛紧皱眉头,并不追击。万绳脱出藤网,倒退两步,噗地坐在地上,小腿肿胀发黑,刺孔流出一缕缕脓血。

“好霸道的毒!”秋涛望着伤口,变了脸色,转眼瞪视徒弟,“解药呢?”

水怜影狼狈爬起,扬起脸大声说道:“你让乐之扬见城主,我就给他解药!”

“你……”秋涛眼中沉痛,“怜影,我好心痛!你武功恢复,却瞒着为师;如今以下犯上,毒害本门师长,若不严惩,天理不容!”说着扬起软棍。

水怜影微感犹豫,双手作势按地,秋涛冷笑道:“好哇,尽管使出来,为师也好领教你的高招!”

“师父……”水怜影嗓子一哽,眼泪先流了出来。

秋涛一咬牙,呼,软棍抡圆,落向水怜影头顶。女子将眼一闭,收起双手,竟然打算束手待毙。

师徒相争,乐之扬不便插手,忽见秋涛动了真怒,再不援手,水怜影一定没命,心头一急,纵身要上,这时一阵狂风卷来,软棍失去准头,冲天而起,狂摇乱舞。秋涛蓦然把握不住,软棍脱手飞出,刷刷刷随风盘旋,绕着峰顶飞了一圈,噗的一声扎入雪中,瞬间冻结,挺立不倒。

秋涛呆了一下,回头看向石屋,忽听一声倦怠的声音幽幽飘来:“都进来吧!”

气劲锋锐,千钧一发。

燕王府中,铁木黎吃过苦头,此时蓄力待发,呵地一拳送出,五指忽张忽缩,劲力忽刚忽柔,来回变换三次,布下三重防御,。

两人劲力纠缠,渊头陀指尖向前,内劲极薄极细,以无厚入有间,以柔丝过针眼,指尖所及,“天刃”层层瓦解,锋锐之意直逼铁木黎心口。

铁木黎旋身错步,左手向前,石姬双脚悬空,迎向渊头陀的指尖。

渊头陀白眉一颤,张开五指,拿向石姬腰身。

“千钧一发禅”以浑身之力集于一发,变指为爪,劲力登时分散。他禅劲一弱,铁木黎得到空隙,手臂一抖,软如蛇,硬如钢,挟带风雷,斩向老和尚手腕。

“天刃”贯注,无坚不摧。渊头陀也不敢轻撄其锋,收起五指,中指作势弹出。

铁木黎自忖难当,身子再转,又将石姬横在身前。渊头陀无奈收指,抓向石姬肩头,冷不防铁木黎突施暗箭,从女子腋下点出一指。

老和尚反手一拂,击散指力,跟着顺势出指,绕过石姬,点向对方“太液”穴。这一指妙入毫巅,铁木黎意想不到,仓皇收掌,转过石姬,护住自身,右脚嗖地弹起,闪电般蛰向老和尚的小腿。

二十年前,两人并驾齐驱,几次交手,难分轩轾。后来铁木黎分心国事,渊头陀坐破枯禅,一分一专,再次相逢,渊头陀已然胜出一筹。铁木黎自知硬打硬碰,不是老和尚的对手,渊头陀一日不死,杀了冲大师也难逃报复,故此使出诡计,逼迫对方夺人。石姬是死是活,铁木黎无所顾忌,渊头陀却是投鼠忌器,明知踏入圈套,可也欲罢不能。

一个放手施为,一个束缚手脚。渊头陀有力难施,形势十分不利。可他静中参悟,将“大金刚神力”越练越小,蜗牛角上夸大国,螺蛳壳里做道场,劲力系于一发、专于锋芒,无所不至,无孔不入。铁木黎穷于应付,唯有以小对小、针锋相对,难以大开大合,发挥“天刃”的长处。故此二人胜负,只在方寸之间,落到寻常人眼里,两人咫尺相对,襟袖飞舞,隔了一个石姬,竟似不曾动过。

招式微妙,电光石火,一发便收,可是招式收回,所蓄的内力来不及消散,积少成多,招招累加,起初还能收放自如。数十招以后,气势按捺不住、好比两张强弓,箭在弦上,越拉越满。

两股气势彼此纠缠、冲撞,形如二龙夺珠,旋风平地而起,愈来愈强,向外纵横铺张。帐中人双眼难睁、须发横飞,四面金帐来回晃荡,发出一连串吱嘎嘎的怪响。

铁木黎渐感不妙,体内真气跃跃欲出,心中杂念丛生,不但压制不了,反而越来越多。再看渊头陀,举手投足,从容自若。铁木黎略一转念,登时明白:驾驭细微真气,极为消耗精神,故而每使一招,便多一分杂念,招招叠加,难以收拾。渊头陀修炼“千钧一发禅”,一来淬炼禅劲,二来磨炼心性,经历十年寒暑,早已一念澄空,任何杂念都如水过无痕,动摇不了老和尚的心旌。

铁木黎心神一乱,气血乱滚,身子生出幻觉,充气似的臌胀起来。这时间,渊头陀踏前一步,手不抬、足不动,气势直如山岳崩塌,向着铁木黎当头压来。

铁木黎内外交困,忽一反掌,拍向石姬的头顶。

这一下围魏救赵,渊头陀不得不救,右手食指吞吐,点向铁木黎的掌心,左手如烟似雾,轻飘飘一抓,扣住了石姬的右臂。嗤啦,劲力所达,衣袖迸裂,露出白如羊脂的一段手臂。

铁木黎左掌一缩,右手猝然推出,先前数十招积蓄的内力透过石姬,势如山洪决堤,猛地冲向渊头陀。

这一招极得“天逆神掌”的精要,倾力一掌只是虚招,诱使渊头陀抓住石姬,方才使出真正杀着。这一股内力好似燎原野火,倘若不加阻拦,刹那间就能将石姬焚烧荡尽。渊头陀不得已,潜运神通,“大金刚神力”注入女子躯体,护住她的百脉五脏。

石姬的身子成了战场,两股真力殊死相抗。女子苦不堪言,一口鲜血直冲喉头,五脏六腑都似翻转过来。

嗤,渊头陀的指尖点中铁木黎的掌心,一股尖锐劲力,游丝一般顺着手臂攻向心脉。

“呔!”铁木黎双目陡张,厉声大喝,

三道人影冲出人群,竺因风扑向渊头陀,明归拦住冲大师,那钦截住了朱微。

“呵!”混乱之中,渊头陀一声断喝,狮吼龙吟,震得金帐簌簌发抖。帐中人无不头晕耳鸣,又听一声惨叫,一道人影高高抛起,砰地摔在地上。竺因风双臂骨折,口血狂喷,抽搐两下,翻眼气绝。

帐中一团死寂,鬼力赤以下,一干武士瘫在地上,面红耳赤,挣扎起。

渊头陀卓然挺立,一手扶住石姬。铁木黎站在五尺开外,身子摇晃不定,恍若风中弱竹,倏然间,他噔噔噔连退三步,背脊靠上金帐,劲力传到帐篷上,嗤啦,毡幕一分为二,狂风怒雪汹涌灌入。

铁木黎定住身形,面皮由白转红,透出一股紫气。

石姬低头不动、不知死活,渊头陀将她横抱起来,缓步走向冲大师。明归识趣退开,那钦站立不动,可也不敢阻拦。

“师父!”冲大师盯着渊头陀,眼底颇有忧色。

“走吧!”渊头陀头也不回,走向帐外,冲大师和朱微跟随在后。方才刹那工夫,渊头陀夺弱女、退强敌、震死竺因风,吼瘫众武士,一气呵成,神威盖世,余下的武士眼看四人离开,死死攥着刀柄,却无拔出来的胆气。

走出帐外,风雪拂面,寒意顿生,帐前密密麻麻地环绕蒙古将士,想是被渊头陀的“狮子吼”引来,但无号令,不敢冒然冲入。

呛啷,一个千夫长拔出刀来,横身拦住去路。

“大胆!”冲大师沉喝一声,“乌兰巴日,你干什么?”

乌兰巴日正是千夫长的名字,他见四人形迹可疑,本想拦住盘问,可被冲大师一喝,心虚胆怯,还刀入鞘,欠身道:“薛禅王子,金帐发生何事?你的手?”目光落在冲大师的断臂上。

冲大师说道:“铁木黎谋害大汗、篡夺汗位,乌兰巴日,你速速帅军将他拿下!”

人群一阵骚动,乌兰巴日张口结舌,冲大师不待他细想,又道:“让开,我要去就医。”

“且慢!”乌兰巴日还过神来,嚷嚷道,“铁木黎在哪儿?”

冲大师道:“还在帐中!”一伸手,推开乌兰巴日,径直向前走去。诸军惊疑不定,可又不敢阻拦。

朱微左右顾盼,双手紧攥成拳,掌心里都是汗水,两侧的蒙古将士样貌粗犷,如虎如狼,数百双眼睛在黑暗里迸射幽光。

风更大,雪更急,营地静得可怕,千百人呼出的白气在虚空中凝结成缥缈的云雾,朱微陷身其间,只觉人墙如山,迷茫无助,如论如何也不见出路。

“拦下他们!”一声怒吼,嘶哑低沉,仿佛匕首短枪,扎入众人耳鼓。

将士应声望去,铁木黎步子踉跄,冲出金帐,厉声高叫:“薛禅勾结明朝公主,杀害坤帖木儿大汗,罪不容诛,速速将他们拿下。”

众人一愣,纷纷怒视冲大师一行,冲大师面不改色,大声说道:“别听他胡说,铁木黎专权误国,大汗不愿当他的傀儡,所以遭到他的杀害。鬼力赤就在金帐里面,铁木黎想要将他立为大汗。”

这几句话,他潜运内劲发出,营内将士无不听得一清二楚,登时群情汹汹,直要涌向金帐。

铁木黎两手按腰,了无惧色,冷笑道:“你们仔细瞧瞧?他身边的汉女是谁?这是大明宝辉公主,他若没杀大汗,何以带着明朝公主逃命?大伙儿不信,拦下他们问个明白。”

朱微身份可疑,成了极大软肋。冲大师目光一转,看向公主。朱微心生寒意,向后一缩,冲大师略一沉默,摇头苦笑。换在以往,当此紧要关头,他十九杀了朱微明志,以便取信蒙古将士,而今不知为何,胸中豪气荡然,脚步一急,径直走向营门。

诸军一时哗然,冲大师非但不辩解,还有夺路逃走的意思,当真岂有此理,发一声喊,纷纷拥了上来。

渊头陀叹一口气,回身将石姬交给冲大师,后者独臂揽住。渊头陀抓住身边一个帐篷,信手一扯,帐篷离地而起。渊头陀旋身一挥,牛皮帐幕如云似雾,呼啦,卷住数名蒙军,其势不停,嗖地撞翻了另外一群。

帐篷本是羊毡缝制,落在渊头陀手里,舒卷开合,急如风云。蒙古将士遇上这一件古怪兵刃,还没看清敌人,就被卷入帐中,抛到数丈之外。刀枪刺中帐篷,却是软绵绵无从着力。

朱微心思茫然,跟着冲大师跑了几步,回头望去,蒙古将士漫如潮水,一退又进,不住拥上,渐渐地将渊头陀包围起来。

朱微一咬牙,冲上前去,挥掌打倒一个军士,夺过他的单刀,乱劈乱砍,杀入敌群。

渊头陀见她举止癫狂,出招有攻无守,屡屡陷入险境,心中怪讶,一抖手,帐篷卷成一束,化为一条白花花的四方软棍,指东打西,连拉带扯,顷刻扫倒一片人马,赶到朱微身边,埋怨道:“小姑娘,你干嘛不走?”

第155章 千钧一发(四)

朱微道:“大师不走,我也不走!”

渊头陀大皱眉头,说道:“你武功不济,留下来死路一条。”

“死了也好!”朱微叹一口气,“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小小年纪,如此看淡生死,渊头陀颇感意外,然而敌众我寡,唯有尽力挥舞帐篷,护住朱微,且战且退。

退到营门附近,忽听有人叫道:“上马!”二人应声一瞧,冲大师夺来两匹战马,自与石姬共骑一匹,另一匹直冲过来。渊头陀抓住朱微,翻身上马,冲到营门,栅栏已然落下,渊头陀也不停下,借着奔马之势,猛地挥出一掌,砰,千钧栅栏一推即倒,渊、冲二人跃马而出。

蒙古将士惊怒交加,各自找来战马,背起弓箭,大呼小叫地冲出大营。

渊头陀一行人多马少,不过片刻,就被赶上。蒙古骑士弯弓夹马,乱箭射出。眼看前方两骑变成一对刺猬,渊头陀忽然勒马转回,手中帐篷抖开,四方软棍又变成一面硕大圆盾,箭雨射中帐篷,均被弹在一边。

蒙古将士目定口呆,可也有人看出便宜。乌兰巴日发一声喊,骑兵左右分开,张开两翼,向前包抄,一旦阵势围圆,渊头陀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挡不住蒙古兵四面齐射。

铁蹄杂沓,呼啸而过,眨眼间,四人二马,再次陷入重围。数百张强弓搭上箭矢,齐刷刷地对准阵心。

“立马投降!”乌兰巴日大喝一声。

渊头陀叹一口气,垂下帐篷说道:“天意……”

话音未落,远方传来一阵异响,仿佛被窝里敲打破鼓,喑哑震耳,惊心动魄。

蒙军起了一阵骚动,忽听有人高叫:“汉人来啦,汉人杀来啦……”话没说完,变成一声惨叫。

乌兰巴日惊慌失措,放下弓箭,向南张望,远方暗夜深处,千军万马一跃而出。骑士身披铁铠,马蹄全都包裹棉絮,挽弓弩、挺枪矛,势如奔雷,突入军阵。刹那间,箭如雨落,枪矛齐飞,好比滚水泼雪,蒙军不及应敌,就被冲得七零八落,剩下的顾不上冲大师等人,回身纵马,狼狈逃往大营。

冲大师环视四周,说道:“去山上!”夹马向西冲去,那边山影起伏,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混乱中,冲大师不失冷静,逃回大营并非良策,那儿一马平川,适合骑兵驰骋,只有逃入山区,崎岖的山势才是屏障。

趁着混乱,冲到山脚。冲大师回头一看,无人追来,这才弃了马匹,上了山坡,找一块岩石藏好身形。

朱微犹有余悸,回望战场,铁甲骑兵仿佛一股暗青色的潮水,汹涌激荡,不断地吞没逃逸的蒙军。

“谁的军队?”朱微忍不住问道。

“燕王朱棣!”冲大师冷冷说道。

“四哥?”朱微有些不敢置信,“这么巧?”

“不巧!”冲大师摇头,“燕王早已定计夜袭,只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朱微想起他孤身在燕军大营外游荡,恍然道:“那天你是去当间谍?”

冲大师点头:“兵贵神速,燕王深得个中三昧,他用的朵颜三卫是蒙古人。燕王怕他们不肯同族相残,故意趁夜偷袭,好让朵颜骑兵不知敌人是谁,等到接战交锋,知道也来不及了……”

渊头陀注目战场,叹一口气,突然一跤跌倒,咯地吐出大口鲜血,身子有如泄气的皮球,眼看着萎缩下去。

“大师!”朱微失声惊呼。

“师父……”冲大师上前一步,伸手要扶,才想起左臂已经不在。

“我没事!”渊头陀面如金纸,口气虚弱,“受了点儿小伤!”

“铁木黎干的?”冲大师问道。

渊头陀闭目点头。金帐一战,渊头陀震死竺因风,因而分心,中了铁木黎一击。此后他绝地反击,逼退铁木黎,夺回了石姬,可也受了极重的内伤,好在十年枯禅,练就惊人耐力,强忍伤势,突出蒙营,支撑到此间方才发作。

“铁木黎!”冲大师举目望天,“嘿,铁木黎。”

渊头陀听出他话中怨毒,张开双眼,目光落在冲大师的断臂上,涩声问道:“你的手没了?”

“是!”冲大师答道,“没了。”

“大盈若冲!”渊头陀有些怅然,“没想到一语成谶!”

“徒儿一直奇怪。”冲大师笑了笑,“师父为何给我起名为冲?”

渊头陀略一沉默,方才说道:“你相貌殊异,智力高妙,好比佛陀宝相,大圆大满,圣德庄严;自古满则损、盈则亏,我怕遭遇天妒,故而以‘冲’命名,消解满盈之兆,只没想到,天道茫茫,终归无所遁逃!”

冲大师一时默然,低头看向石姬,见她牙关咬紧,仍在昏迷,身子滚烫如火,气息说不出的微弱。

忽听渊头陀说道:“我两面受敌,护不住她,她的脏腑受了重创,恐怕是活不长了。”

朱微吃了一惊,冲大师也不抬头,木然望着石姬,轻轻将她放下,右手按住“膻中”,度入一股内力。

石姬张开双目,看见冲大师,眼露惊喜,刚要说话,鲜血冲口而出。冲大师挥动手指,封住她体内血脉。石姬停下呕血,缓过气来,哭中带笑:“主人……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别说话!”冲大师将内力注入女子体内,但觉经脉散乱、脏腑虚弱,多处筋骨朽坏,整个儿就像一堆松散的泥土。

“主人……”石姬凄然一笑,“我要死了……”

“别说傻话!”冲大师犹豫一下,“我不许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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