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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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岸微微皱眉,脸上显出困惑之色。
巫琇面带得色,道:“时候不早了,公子还是回去歇息吧。”
毕岸沉默片刻,冷冷道:“我会找到证据的。”
巫琇态度更加嚣张,冷笑道:“你不要拿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来诬陷我。什么女孩儿被杀,你还是找到女孩儿的尸体再说吧。”
公蛎盘腿坐在陶墩上,正伸着脖子看他们一问一答,觉得两人似乎各有各的道理,听了这句话突然心头大震,惊叫道:“尸骨!……我知道!那些女孩们的尸骨……”
毕岸和阿隼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他。公蛎咽了一口水,语无伦次道:“流云飞渡后园……隔壁的枯井里……好多枯骨花,还有骸骨……”
巫琇狂叫道:“你胡说八道!”
公蛎激动道:“今晚这枯骨花,就是他告诉我流云飞渡里有,我偷偷进去找,发现不是流云飞渡,而是她家后园隔壁,一个废园子……”
巫琇梗着脖子,挣得绳子深深地勒进上臂中,咆哮道:“你这个不仁不义的小水蛇,血口喷人,你说有枯骨花同我交换,我何时交代你去流云飞渡偷?”
仔细一想,“流云飞渡有枯骨花”这个信息,还真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当时只顾垂涎木魁果,未加思量便脱口而出,这一下便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公蛎手忙脚乱地从陶墩上溜下来,将采摘枯骨花的情形讲了一遍,比划道:“反正井下一大堆女人的尸骨,是不是那些做了珠母的女孩儿们,我可就不知道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拿石几上的枯骨花。
巫琇突然一声暴喝:“不要动!”把公蛎吓了一跳。
“这花已经被我施了法术,外人是不能动的。”巫琇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龙公子,我答应你以其他宝贝来换,决不食言。只是这株枯骨花,请一定留下。”
公蛎缩回了手,看向毕岸。毕岸道:“枯骨花是采撷血珍珠时给女孩们喂服的药粉原料之一。”言下之意,谁知道巫琇是否用来做坏事。
阿隼马上上前,抓起枯骨花往外一拉。
枯骨花如同长在了石几上,纹丝不动。阿隼惊讶万分,用力拉扯,仍是如此。巫琇苦笑道:“公子好歹信我一次。这是我家祖传法术,需在鬼节当日,以枯骨花做诱饵,引地下的血蚨菌丝出来。”
说话之间,只见一条细细的红色丝蔓从骷髅的下巴处向上游走,接着多条丝蔓出现,将骷髅紧紧包住。一会儿工夫,骷髅已经变得血丝缠绕,比白骨森森更加瘆人。
巫琇道:“我这就带几位公子去取宝贝。能否将绳子解开?”见三人都不言语,苦笑道:“好吧,就这样。”由阿隼押着,蹒跚着朝屋门走去。
毕岸不为所动,蹲在地上,认真研究陶墩上的花纹。巫琇似乎有些焦急,点头哈腰道:“公子快随我来。老朽不才,还是收藏了几件宝贝的。”
公蛎一想到吃了木魁果便能象毕岸一样英俊,兴高采烈一甩袖子便要跟上,手指却不小心挂到一条细线,勒得生疼。
低头一看,是一根长长的马尾状东西,黄白色,带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味,一头缠绕在公蛎的手指上,一头压在陶墩的封口处。公蛎揉着手指头,不满道:“亏你还是大名鼎鼎的巫家后人,太不讲究了,这么大个陶墩放屋里做凳子,石几还砌这么低,又占地方又不方便。”
巫琇扭头看了一眼,赔笑道:“是是,过些天我便换些高大舒服的桌椅来。”
毕岸听到公蛎埋怨,走过来附身检查那条细线,用力拉扯了几下,突然后退一大步,拔出长剑猛然朝刚才的陶墩劈去,碎屑溅起,砸在公蛎的脚面上。
(八)
陶墩一分为二,一具蜷缩着的男子骨架完整地呈现在众人面前,他看起来身材高大,骨骼受到严重挤压,脖颈折断,头颅几乎是搁在膝盖上,而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缕黄白色马尾。
公蛎抱着脚趾,嘴巴微张,忘记了埋怨毕岸。阿隼一下将腰刀架在了巫琇的脖子上。
毕岸用剑尖挑起一跟断骨,道:“骨头中部发红,关节处发黑,系中毒身亡。从骨龄判断,此人应该四十上下。”然后又挑起马尾:“上等白色马尾浸过松香,是做琴弦的材料。此人对音律比较精通,他是——”
“是魏乐师!”公蛎率先叫了出来。他很是得意,偷眼看了看毕岸。
毕岸微微颔首,道:“没错,从尸体判断,正好符合魏乐师的特征。”他踢了踢旁边一个陶墩,“这些陶墩,只怕个个都有猫腻,可能刘婆子也在里面。阿隼明日安排人手,打开全部陶墩。”他看向巫琇,冷冷道:“你发现血珍珠一事败露,便杀了魏乐师灭口,是不是?”
巫琇脸色极为难看,一言不发。
毕岸扫视着房间,深吸了一口气,道:“外面确实是口普通的水井。这里,才是真正的井卦之门。”他将长剑指向正中的石几。
巫琇揪然变色,嘴唇紧闭,怨毒地瞪着毕岸。
原来巫琇将这个小院按照易经后天第四十八卦“井”卦布置,取其卦象“枯井破费已多年,一朝流泉出来鲜,资生济渴人称羡,时来运转喜自然”之寓,本卦原是上上卦,为的是重振家族雄风。一方面他故意将“井”卦之门建在屋中,装饰成了一个普通的石几,避免招人耳目,另一方面,他手段阴毒,杀人无数,如此的“井”卦布置,可以为他杀人灭口、施展法术做最好的掩护。
公蛎一看,可不是,这个石几,分明就是一口被封的井。这井里不知道有多少屈死的冤魂和未知的东西,公蛎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忙走到毕岸身后站着。
巫琇突然叫道:“你就是毕岸?”
毕岸坦然地正视着他。
巫琇咬牙切齿道:“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同我过不去?”
公蛎一想起那些花季少女变成了白骨架,心中又是可惜又是害怕,躲在毕岸身后抢先骂道:“那么多无辜的女孩子,同你有冤有仇?还有我,你害我的时候,何曾想到我同你无冤无仇?”
巫琇理亏,气焰低了下去:“我本来也没想要取你的性命。”
公蛎想到自己的胆差一点被他活生生挖走,不由一阵后怕,怒道:“亏我不计前嫌,还替你说话呢!你好好地复兴你巫家便是,搞这些歪门邪道做什么?”
巫琇嘿嘿冷笑了两声,阴森森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巫家本来便是做这些歪门邪道的吗?”
毕岸淡淡道:“怨不得巫家败落。”
这一句,比公蛎扯着嗓子嚷嚷半天有用的多。巫琇瞬间神态颓废,失魂落魄。
公蛎有时很讨厌毕岸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故作高深莫测,让公蛎的自卑感油然而生。但偏偏他又不由自主想要模仿,尽管经常模仿成“虚张声势”或“装模作样”。
公蛎不爱多事,本盼着拿到木魁果就算了,谁知道这巫琇竟然是血珍珠的元凶。他干咳了一声,严肃道:“我来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那些女孩子,你从哪里得来的?养这么多血珍珠,干什么?”
巫琇翻了一个白眼,道:“女孩子是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血珍珠嘛,”他突然阴测测一笑,笑得公蛎心里发毛,“你要是知道了血珍珠的用途,只怕你也想要培养血珍珠了。”
公蛎忙问道:“什么用途?”
巫琇冷笑道:“这个乃是我巫家祖传秘学,我岂能说与你知道?”
公蛎气得半死,大叫道:“阿隼,快点将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交官府查办!”
阿隼喝道:“血珍珠一案,绝不是三个人便能干成的,说,你的同伙是谁?”
巫琇轻蔑了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就凭你们几个毛头小子,就想置我于死地?”他一双阴鸷的小眼睛恶狠狠盯着毕岸,一字一顿道:“毕岸,我记住你了。”
毕岸神态自若道:“毕岸随时恭候。”转身去查看搁架上的陶罐。
公蛎急道:“同他废什么话,赶紧扭送官府要紧。”阿隼对着大门发出一声呼啸,很快便听到隐约的脚步声。
巫琇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喃喃道:“中元节,鬼门开。”他手腕虽然被绑,却掐着一个古怪的手势:两手拇指、食指和无名指相对,中指、小指蜷曲;但左手五指之外,分明还有另一个细长的手指,若隐若现。
公蛎大惊失色,睁大眼睛盯着他的双手。巫琇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六指儿瞬间消失,尖利的笑声远远传出,在寂静的月夜显得尤为刺耳。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听到大门响的声音。公蛎正伸着脖子往外看,蜡烛忽然闪了几闪,连同门前的灯笼一起熄灭了。
此时正当子时中,皓月当空,屋外越是明朗,越觉得屋内黑暗,瞬间伸手不见五指。
毕岸叫道:“阿隼小心!”阿隼回应道:“放心!”话音未落忽听咯吱吱一声响,接着便听到石头摩擦和水花翻腾的声音。
啪的一声,毕岸打亮了火折子。阿隼推搡着巫琇:“老实点!”
扒着门框作势逃跑的公蛎脸色苍白,指着巫琇尖叫道:“坏了!……不是他!”
毕岸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剑将阿隼手中的人劈成了两半。
阿隼松开了手。倒在地上的不是巫琇,而是一个咧嘴大笑的稻草人,身上穿着巫琇那件花花绿绿的袍服;它的脑袋被劈开,滚出一团蠕动的蛆虫来。
同时不见的,还有放在石几上的枯骨花。而石几严丝合缝,没有一点打开过的痕迹。
毕岸沉声道:“是我大意了。”
阿隼懊悔至极,飞起一脚将身旁一个陶墩踹翻。陶墩咕噜噜滚了一段,裂成几瓣,里面是一具已经乌黑的女人骨架。
公蛎倒吸了一口气,跳至门槛外,抖着声音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几个黑衣人呼啦啦冲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朝阿隼行了礼。阿隼吩咐道:“两个孩子,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昏睡,先抱回去,死的放停尸房,活着那个明早通知家长来领。将此院封了,连夜搜查,不得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另外注意保密,不要走漏任何风声。”黑衣人唯唯诺诺,阿隼讲一句,他们便道一句“是”。
公蛎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阿隼,讲起话来条理清晰,气度威严,而且有这么多人听命于他,不禁心生羡慕。
几个黑衣人领命而去。
阿隼表情沮丧,道:“我在这里守着,公子您先回去吧。”
毕岸道:“不急,你跟他们去看一下。我找下血蚨。”阿隼转身要走,公蛎忙跟在他身后,小声道:“那个……那个木魁果,是我用枯骨花换的,你要是搜到了,一定要记得还给我。”
阿隼理也不理,快步去了。公蛎悻悻地转过身,嘟囔道:“本来就是我的……”一抬头见毕岸还在检查那些陶罐,顿时打起了血蚨的主意。
他亲眼见巫琇将血蚨用白绢裹着放入了下面的鬼脸青陶罐中,却不点破,任由毕岸一个个地详细查看。装模作样地帮着看了几个,磨蹭到鬼脸青陶罐处,手伸进去,故意道:“啊呀,还是没有。这个巫琇,真是狡猾……”
说完自己却愣了。原来陶罐真是空的。公蛎不甘心,又认真地摸了一遍,抱着罐子又是倒又是对着灯光看,恨不得将脑袋扎进去,陶罐空空如也,空无一物。
刚才巫琇逃走就在一瞬间,几乎不可能抓了血蚨再逃,血蚨去哪里了?
毕岸似在意料之中,道:“这个巫琇,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九)
离开医馆,已近寅时。公蛎一溜小跑跟在毕岸身后,感激道:“今晚多亏了毕掌柜,否则我便要惨死在这巫琇手中了!”
毕岸沉默不言。
公蛎想了一会,赔笑道:“你怎么知道巫琇是血珍珠案的凶手?”
毕岸简短道:“我已经跟踪他多日。”
原来这一个多月来,公蛎忙着吃喝玩乐讨好苏媚,毕岸和阿隼却全力投入血珍珠案件的侦破中。经多方查找,翻阅古书,毕岸发现,以人为珠母,原始是古老姓氏巫家的绝学。这门法术阴毒至极,便是巫氏先祖也很少用此法,如今突然出现在洛阳,毕岸深感疑惑。
但打听多日,始终未在洛阳城中发现巫姓后人。倒是阿隼利用人脉,经布线走访后发现,魏乐师和刘婆子失踪前几日都曾到薛家医馆看病,于是才将注意力放了薛神医身上,对他的身份背景、医疗手段、医馆设置等进行了详细调查。
这一调查,却有了意外发现。薛老五的身份文碟竟然是假的,他二十年多前来到洛阳,前十几年一直默默无闻,以在洛水码头搬运为生,后来却突然转行行医,不用望闻问切却可做到药到病除,从而获得了“神医”的称号。
毕岸怀疑他就是巫氏后人巫琇。因此,这一个月来,毕岸趁薛老五外出,曾多次夜入薛府窥察,发现院中布局奇特,风脉异常,明明是个井卦,却找不到卦门。而魏乐师和刘婆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阿隼找遍全城,除了在这个医馆找到一只舞鞋,疑似刘婆子的,再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因此,两人怀疑魏乐师和刘婆子被巫琇杀人灭口,却无法指证。
公蛎得意洋洋道:“幸亏我误打误撞,找到尸体,这下巫琇可无法狡辩了!”
阿隼正因为放走了巫琇而懊丧,听了这话,怒道:“若不是你莽撞,今晚他就跑不掉了!”
公蛎瞠目道:“关我何事?”
阿隼道:“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们怎么可能仓促现身?”
公蛎愕然道:“什么叫仓促现身?”
阿隼甩袖而去。公蛎不敢多问,追着谄媚道:“好好,我错了……你这个月的臭鞋子,我帮你洗了好不好?”
巫氏先祖不乏身负异能之辈,在庙堂享有盛誉。后家族败落,有些胸怀大志的巫氏后人心有不甘,常常恳求先祖庇护,渐渐形成一个约定俗成的家规:每逢月圆之夜,巫氏后人定会举行神秘仪式,以求先祖荫庇,法术增进。
七月是一年阴气最旺的时节,七月十五的中元节仪式便尤为重要。因此,按照毕岸的安排,七月十四日便要在医馆外设立埋伏,以求在其行使仪式过程中寻求蛛丝马迹。
哪知道公蛎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被领进了终日紧锁的上房不说,还被巫琇制服,要挖了他的蛇胆。毕岸无法,只好现身救了公蛎。
如此一来,变得十分被动。特别是当薛神医坦然承认自己是巫琇时,血珍珠案几乎走入死胡同。可巧儿,一根马尾琴弦暴露了信息,不仅发现了井卦之门,也找到了巫琇杀人的证据。但是原本打算观察仪式以求突破的计划全然泡汤。
巫氏多密不外传的祖传绝学,民间几乎难以查到破解之法,今日因为救公蛎,不仅计划付之东流,更为可恶的是,生生让巫琇在眼皮底下逃走了。
经官府搜查,陶墩中共发现五具尸体,除了魏乐师和刘婆子,其他皆不可辨认;那个被毕岸认为是井卦之门的石几,费了老大之力打开,却发现下面是实的,并无枯井或通道。
更为诡异的是,第二天晚上,公蛎带着毕岸和阿隼偷偷潜入那日发现枯骨花的废园子,希望能找到井下的骸骨。不料三人绕着流云飞渡的围墙外走了多遍,都没找到公蛎描述的古井,连相似的地方都没有。三人不甘心,在阿隼的安排下,大白天又进去查找了一遍,那个古井像是飞了一般,无影无踪,气得公蛎赌咒发誓,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为了不引起民众恐惶,官府将此事压了下来,对外只宣称薛神医治死了人,连夜卷了细软逃走了,善后事宜由官府接手处置。
刘江领回了女儿,又开始愁眉不展,带着孩子四处看病。而那串令公蛎垂涎三尺的翡翠串儿,他还是拿来当了,不过当价高了许多。但不知怎么,公蛎却对它失去了兴趣——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长命锁
(一)
七月下旬,早已过了立秋,“秋老虎”肆虐,天气依然炎热。当铺的生意日趋稳定,一日多则十几单,少则三五单,汪三财一人足能应付,不用公蛎帮手。
这日一大早,当铺还未开张,便听到有人拍门。
胖头开门一看,却是以前曾帮着公蛎一起骗人的小矬子,马上侧身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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