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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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山，通天峰。
正魔大战刚刚结束不久，虽然在那场惨烈的血战里，青云门最终击败魔教，取得了震动天下的大胜，但所谓杀敌三千自损八百，青云门本身其实也是损失不菲。灵山仙境里随处可见损坏伤痕，仙家境地一片狼藉，不过这些都是可以修复的，虽然惨烈但也还能接受。唯独是在这一场大战中，青云门中的门人弟子死伤者为数众多，其中被宗门看好、长辈寄予厚望的年轻俊杰们就此早夭的也着实不少，可谓是令人痛惜。
战事过后，便是疗伤止痛、休养生息的时候，如今的青云门，因为掌门真人天成子在与魔教教主仇忘语的大战中负伤，这些日子来一直闭关静养，等闲不见外人，青云门中诸多事务皆由其座下大弟子道玄处置。
其实一开始这个决定在青云门中还引来过一阵议论，因为道玄虽然才华出众声望过人，但怎么说也只是年青一代的弟子，在他之上，青云门中还有不少与天成子同辈的前辈高人，如小竹峰首座真雩大师、大竹峰首座郑通、风回峰首座曾无极等等，皆是德高望重的宗门长老。天成子真人若不能视事，代摄掌门之位的似乎交给这些长老方才合乎情理。
只是在实际过程中，几位声望卓著的长老态度却是出人意料之外的一致，都没有对道玄代理掌门一位有任何的反对之声，其中曾无极保持沉默，真雩、郑通二位更是直接表明态度支持道玄，所以很快这种反对之声便被压了下去。不过在青云门众多弟子中，私下里总还是有些不解、疑惑的议论就是了。
不过，这些所有的猜疑议论和风言风语，都在随后的日子中很快地消散而去，因为道玄在代理掌门的位置上，迅速地展现出令人咋舌的能力，将大战过后、百废待兴的青云门打理得井井有条：大到各处山峰战场整理修补，小到众多伤员救治，安排灵丹仙药，处理无数繁琐小事杂务，甚至包括遗留在山峰各处乃至一些掉落山谷沟涧的死人遗骸，都处理得滴水不漏，做了十分妥善的安排。
整个青云门在这场惨烈无比的正魔大战后，反而渐渐显露出一股新的朝气，宗门内原有的沉郁气氛逐渐散去，许多门下弟子的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甚至比大战前都多了几分新的气象。
这种变化被所有人都看在眼中，议论疑惑之声迅速消弭，对道玄敬佩赞扬之声纷纷而起，令这位年青一代首屈一指的英才俊杰在门中的声望又上了一层台阶。
与此同时，就在不久前，道玄突然又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那就是在禀明掌门天成子真人后，他开始一力操持青云门新一届的七脉会武大会。
青云门七脉会武乃是六十年一届，是多年来青云门中最热闹也最隆重的大事，也向来是门内年轻弟子们出人头地、一举成名的捷径。本来因为正魔大战，青云门损失惨重，大部分人都对这一届七脉会武大会不再报以希望，谁知道玄竟然迎难而上，再次公告要举办这次大会，顿时引来青云门上下关注。无数青年才俊对此摩拳擦掌，也让最后一丝愁苦气氛一扫而空。
所有人，都开始向前看了。
七脉会武大会规模庞大，牵涉青云门七脉全体门人，更有诸多大事小事需要沟通处置，所以这一段时间来道玄是忙得脚不沾地。幸亏他本也不是一个笨人，除了对几位师叔长辈多有请益外，也请来了门中许多相熟有能的同门师兄弟们相助，所以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照这样下去，再准备一段时间，七脉会武大会就能召开了。
不过道玄总理全局，却始终没有明确定下一个七脉会武举办的日子，对外只说是筹办事务繁杂还需等待一段时间，但知道内情的都知道，他其实是在等待离开宗门的万剑一等人的回归。
在这段日子里，经过小竹峰首座真雩大师的同意，水月、苏茹师姐妹二人受道玄相邀，常到通天峰帮忙。
水月才干过人，为人虽清冷却处事公平敏锐，苏茹则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天生便能和人打成一片。加上她们二人又都是出身于盛产美女的小竹峰一脉，同样的美貌过人令人惊艳，不但帮了道玄许多，而且在青云门中也是被许多人注意到了，一下子多了为数不少的仰慕者，一时间，小竹峰并蒂仙子之名可谓是声名远扬。
※※※
这一日青云山通天峰上，玉清殿外，道玄从山下石阶走了上来，在他身旁还跟着一人，却是之前受了重伤卧床不起的天云。
此刻看去，天云脸色仍旧苍白，面容憔悴，应该是还没有大好，但能够下地走路并到这里，应该是挺过了最难过的时候了。
道玄此刻便对天云道：“天云师弟，你伤势才好了一些，理当静心休养才是，怎么急匆匆地跑到我这里来了？万一有所反复，岂不是折腾自己。”
天云有些虚弱地笑了笑，道：“师兄，你的好意小弟心里都明白，只是这些日子里看着门中诸多师兄弟忙里忙外，我却像是一个废人般躺在床上，实在无趣。若是师兄不嫌弃，觉得小弟还有一二可用之处，也让我来帮你一把吧。”
道玄看了他一眼，颔首道：“天云师弟有心了，眼下我们青云门正是百废待兴之时，确实事多繁杂，师弟愿意出来做事帮我，为兄自然是欢喜不尽的。你这里…”
话说到一半，忽然只听在他们身后也就是玉清殿下那个碧水寒潭中，突然传来一声如雷鸣般的吼叫声，声震山谷，远远回荡出去，端的是声威赫赫，令人胆寒。
两人同时转身看去，天云愕然道：“那是灵尊？”
道玄盯着下方，皱眉道：“应该是灵尊了，不过不知道为何今日它突然有些不安躁动？”
天云道：“师兄可要我下去看看么？”
道玄沉吟片刻，又等了一下，但接下来下方却又平静了下来，再无动静，似乎那只水麒麟只是无聊了嘶吼一声，转眼又钻入了水底睡觉去了。如此等待片刻，道玄最后还是摇头道：“算了，看起来并无大事，你先随我进来吧。”
两人一起走入玉清大殿，这里已经有好几拨人等在这里，就等着道玄回来处置手头事务。
天云站在一旁，看着道玄径直坐到主座上，迅捷快速地连续处理了几件杂务，在他看来其中颇有复杂难解的地方，但道玄几乎都是以快刀斩乱麻般的速度转眼处置完毕，不由得满心佩服，正想对这位师兄恭维几句，忽听脚步声响起，却是前方走来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正是水月。
此时道玄正好将手头最后一拨人的事务处置完毕，对那人小声交代了几句，便打发他走了，随后转头看向水月，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倒是旁边的天云眼前亮了一下，站起身来对水月行了一礼，道：“好久不见了，水月师姐。”
水月看到也在这里，面上也是掠过一丝惊讶之色，不过她素来沉静，很快便恢复正常，对天云点点头，随后便对道玄叫了一声，递过来一张写了几行字迹的白纸，道：“道玄师兄，我已知会其余诸脉尽早报上参加七脉会武的弟子名单，不过他们都未最后决断，向来还要等上几天。这张纸上的是我们小竹峰一脉的清单，请你过目一下。”
道玄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微笑，接过那张白纸，颔首道：“还是小竹峰办事最是快捷，辛苦水月师妹了。”
水月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站到了一旁，而天云的一双眼则是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水月若有所觉，抬眼向天云这边看了一眼，天云不知怎么吓了一跳，赶忙收回目光看向别处。水月看着他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其他表示，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了一丝不屑之色。
道玄将那张小竹峰名单看了一遍，随即点头道：“可以了，这份名单就先放在我这里，回头就按此登录。”
水月点了点头，随即开口道：“对了，道玄师兄，我找苏茹师妹有些事，麻烦你叫她出来一下。”
道玄顿时一怔，随即愕然道：“苏师妹，我今天没见过她啊？”
水月眉头一挑，似乎也有些惊讶，道：“苏师妹她今早就过来通天峰了，说是有件要紧事找你禀告一下，可是直到现在我也没见她回来，还以为她一直在你这里呢。”
道玄想了想，道：“前头我去了云海和翠坪那边一下，为的是整修几处破损地域，花费的时间久了些，可能是错过了。或许她没找到我，已经先回去了，你们中途错过了吧？”
水月“哦”了一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师兄这里若是没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道玄道：“嗯，你去吧。”
水月行了一礼，转身走出了玉清殿，道玄目送她离去，回头一看，却发现天云的目光居然还一直看着那边，不由得眉头一皱，轻声咳嗽了一下。
天云身子一震，连忙转过身来，面露几分尴尬之色，道：“师兄…”
道玄看了他一眼，道：“看你这样子，难道是对水月师妹有意？”
天云叹了口气，道：“水月师姐美貌过人，道行天资更是奇才，远胜于我，我对她自然是十分仰慕的。不过像她这样的女子眼中，多半不会有我的吧。”
道玄沉吟片刻，似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之后，他才沉声说道：“据我所知，水月师妹心中似乎确实有喜欢的人了。”
天云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是谁？”
道玄淡淡地道：“应该就是万师弟。”
天云身子一震，脸上神情变幻，眼神复杂，但过了一会后忽地长叹一声，道：“这也难怪，也只有万师兄这等英才盖世的人物方能入得了水月师姐的眼，我确实是自愧不如啊。”说着摇摇头，对道玄施了一礼，随即转身也离开了玉清殿。
※※※
道玄看着天云离开，摇摇头转过身子，走进了玉清殿后堂。一路徐行，走到那一排静室书房前时，看到前方正好有一个道童青枫在收拾屋子。他心中一动，便走了过去，叫了那青枫一声。
青枫听到道玄的声音，连忙过来见礼，道：“见过道玄师兄，请问唤我何事？”
道玄看了看周围，见附近确实无人，便对青枫道：“平日里不是你负责打扫庭院，而白石整理屋舍的么？怎么今日换成你了，白石呢？”
青枫道：“回禀师兄，今天早些时候，小竹峰的苏茹师姐来到这里，说是要寻你说事，可是一时没有找到，便问我和白石你的去向。我二人都不知晓，不过白石与苏师姐平日有些交情，便对她说师兄你平日最常去的就是两处地方，一处是玉清大殿，另一处便是后山祖师祠堂…”
道玄脸色忽地一变。
青枫没有察觉道玄脸色变化，仍是继续说了下去，道：“苏师姐只说在玉清殿没找到师兄你，又说她的事有些急，想尽快找到你。白石见她情急，便让我暂且替他打扫一阵，先带着苏师姐去后山祖师祠堂那边去找你了。可是没想到，师兄你居然是从前头回…咦？”青枫突然怔了一下，看着道玄，愕然道：“道玄师兄，你怎么了，脸色竟是如此难看？”
道玄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低声道：“没事了，你先下去吧，我自去寻他们。”
青枫看着道玄脸色有些阴沉，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害怕，便赶忙行了一礼走到一旁。
道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忽地一甩袖袍，大步向前走去，穿过静室外的回廊通道，一路便向后山走去。
青云后山古木森森，到处都是苍翠一片的古老山林，沿着山路一路走来，道玄的脚步越来越快，间中道袍挥舞震荡掠起的劲风，竟然可以将路旁的野草小树猛然吹得低伏下去，隐隐可以看出他此刻突然变得焦灼急迫的心情。
只是他的脸色看去仍是一片肃然，没过多久，他便来到了后山那条山道的岔路口，他看都没看幻月洞府禁地的那一边，而是直接拐上了往祖师祠堂的那条路径。
重重飞檐肃穆殿宇，从青绿枝叶后现身而出，道玄快步走去，突然间他的身子猛地一震，面上露出惊骇之色，却是只见在那祖师祠堂大殿之前，那一片石阶地上竟侧躺着一个少女身影，看过去赫然正是苏茹。
道玄大惊失色，几乎瞬间失声喊了出来，总算他平日性子谨慎冷静，强行忍了下来，但身子一个健步飞掠而上，转眼便冲到苏茹身边，第一反应便是抱起苏茹身子，同时伸手去探她鼻息。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从他背后传来了一个古怪声音，若隐若现，似远似近，仔细分辨却正是从那祖师祠堂大殿中传出来的，如妖兽低吼，又似幽鬼凄号，声若飘絮，仿佛挟带着一股寒风瞬间而来。
道玄目光一寒，瞬间起身，身上道袍转眼间无风鼓荡，全身灵力一触即发，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一转身，便看到在那昏暗的祖师祠堂大殿中，点点烛火都不知何时熄灭了，里面越发昏暗，而无形的黑暗犹如实质，正冷冷窥视着他，阴风阵阵，仿佛一只恶兽即将怒吼扑来。
只一瞬间，道玄全身并如坠冰窖，寒意透骨，然而他仍是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好像还张了张嘴，像是想要叫一声什么出来，但是却没有任何声音从他口中发出。
他的眼中似有几分绝望之意，一片悲凉，似乎还夹带着几分愤怒。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在道玄怀中的少女身体猛地动了一下，片刻之后，苏茹睁开了眼睛，看起来有些茫然地道：“啊…道玄师兄，你怎么来了…呀！”
她声音忽地拔高，却是发现自己正被道玄抱在怀里，登时满脸通红，赶紧手忙脚乱地挣脱开，一下子如受惊的小兔子般跳到一边。
这事情突然发生变化，道玄也是一时愕然，半晌也没反应过来，但等他察觉到这里变化的时候，却并没有立刻对苏茹解释什么，反而是第一时间看向那祖师祠堂大殿。
不久之前浓如墨汁般深邃凝重的黑暗，仿佛只是一场幻觉，此刻已经不见了，星星点点的烛火，依然还可以看见，那是供奉在历代青云门祖师灵位之前的香烛火光。一切仿佛都和平日一样，安详、肃穆而庄重。
道玄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眼神中掠过一丝欣慰放松之色，而在这个时候，苏茹则是在一旁对他嗔道：“道玄师兄，你在干什么啊，怎么、怎么好好地突然抱着人家？”
道玄看了这小丫头一眼，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摇摇头对她道：“谁让你好好的一个人躺在地上，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苏茹脸一红，道：“我这不是来这里找你么，可是找了半天没找到，走到这里看景色不错，就坐着看了一阵，谁知坐着坐着就有些乏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道玄怔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苏茹一眼，随即眉头微微皱起，虽然苏茹自己没察觉什么，但一个修道有成的青云门小竹峰弟子，会在看风景时突然困得想要入睡？这事看着平常，却似乎透着一点古怪。
他慢慢地转过身，再一次看着祖师祠堂，那个昏暗的殿堂里，一片静默深邃。
点点烛火，似历代祖师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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