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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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夷满足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抓住他的手,他们的手指自然地缠绕到了一起:“我很好奇,你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买矿石吗?”
“我不确定。”
“为什么这么说?”
云胡不归迟疑着说:“云胡不贾,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他绝对不是个平平静静做生意的人。”
“啊,那这里变得很危险啦?”师夷听了呵呵直笑。
“云胡不贾说我们是来拯救你们的。”蛮人少年苦笑一声。
“要是我,可不会相信他的话。”
“这可不是玩笑,”云胡不归正色说,“刺伤熊悚的把刀上有毒,你们的夫环可能已经被控制了。”
“那个暴躁家伙!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如果被个其他稍微正常点的人控制,倒是件好事了。”
“我觉得走之前,应该警告你们这里的什么人。”
别管他们,我们自己走就好了。那句话卡在了她的咽喉里说不出来。这座城市里真的没有任何她值得留恋的东西吗?
师夷摩挲着套在上臂的手镯,慢慢地说:“你知道我的父亲是名羽人吗?我始终觉得,在十六岁那一年,我会变成一名真正的羽人,我会展翅飞翔。可是今天我突然害怕了,如果我不行怎么办?如果到了十六岁,我仍然是这副模样,仍然是名河络该怎么办?”
她转过脸小声说:“你不要抛弃我,云胡不归。我只能依靠你了。”
“我不会离开你的,不论你是羽人还是河络,对我来说都一样。”
她叹了一口气,抓住了他的手,把它压在自己的胸膛上,闭上了眼:“你不会离开我。”
她满足地沉沉睡去。
云胡不归却变得睡意全无了。
他翻了个身,把另一只胳膊枕到头下,从工棚子的屋顶破口看着头顶上方那些岩石,那些岩石不知有多少万钧重,沉沉地压在他们将要走的路上。
胸口闷烧的妖异火焰还在燃烧,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彻底摆脱它。
6
越岐山是一座行将死亡的火山,它已经有数千年的时间不再喷发,但是在它的腹部,依然蕴藏着火热滚烫的岩浆。
在深入火山口的环形隧道底部,有一眼地火之井,直通地底的岩浆之海,血红的岩浆数百年来通过地火井的管道喷涌不息,那就是火环河络的不灭之火。
环绕岩浆之海的厚岩壁就像是个杯子,在熔岩的压力下轻微颤抖,引发一阵又一阵的小地震。零碎的渣石漂浮在岩浆海的表面,散发出淡淡的硫黄气味,一股股浅蓝色的袅袅轻烟飘浮在空中。
一处倾斜的坡地上,散布着从整个火环城收集来的垃圾,只要有轻微扰动,就顺着陡坡滚滚而下。在坡地尽端,通往岩浆海的悬崖边缘,两个相互咬合的巨石滚轮随着亘古已有的节奏缓缓旋转,碾碎吞吃下整座城市的垃圾。河络们相信这些毁坏的物质将会在火中重生,千万年后演化成矿石重回人间,就连河络们自己,死后也要经历过这么一遭清算。
在危险的悬崖上,孤立着一个人影,那是老布卡,负责给火环城清除垃圾的老河络。火焰映照在他赤裸干枯的胸膛上,看得出岁月留下的点点瘢痕。偶有爆炸的火星喷上半空,让空气里充斥满有毒的硫黄气体,但影子一动不动,呆若木偶,似乎被那些搅动的火焰带入了梦中,又似乎在等待灵魂最后的清算。
空中有一张飘飞的废纸,它被热气带动,漫无目的地四下飞舞,突然间无声无息地分为两段,向两边飘去。
地底升起的烈焰仍然在燃烧,旗帜一样升腾,然而洞窟里仿佛突然冷了起来。站在悬崖边的布卡这才动了一动,好像从梦中惊醒。
“天罗刀丝已经布好了,何不现身呢?”他问。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烈焰映照成红色的岩壁背景下,一个乌衣人的身影现了出来。他戴着顶斗笠,穿着墨染乌袍,赫然就是与云胡不贾形影不离的天罗弑。
他高踞在坡顶高崖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布卡。
“只有一个人?是瞒着你家主人来的吧,他不会托大到只派你一个人来。”
“动你这么一个糟老头子,也不需要更多人出马,”乌衣人狞笑着说,“与垃圾为伴十多年,整个人也变成垃圾了吧。”
他动了动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紧挨着布卡身边,一条伸到半空中的废旧桌子腿悄无声息地又断成了两截。老布卡倏地一个翻身向后跳起,身体轻盈,快如闪电,怎么也不像一名糟老头子。
形形色色的旧门窗、漆盒、木头陀螺、算盘如同溪水湍流向下滚动,常有某件物事突然间就断为两截。
天罗刀丝已经如蜘蛛丝般密密麻麻地布满四周。它们细微得难以察觉,若非凝目细看,几乎看不见,同时又锋锐坚韧,只要碰触到什么,就将什么一切为二。
布卡那一跳看似轻松随意,却正从两根交错的刀丝间穿过,只要差之毫厘,他的两条腿就会被切下。
乌衣杀手脸上闪着残酷的笑,他是站在岸上的渔人,手上牵扯着看不见的杀人之网,拉到哪里,就将死亡带到哪里。大网终究会收紧的,网中的鱼儿怎可能找到反抗的机会呢?
“可以落脚的地方会越来越少哦。”天罗弑说,他手指轻动,布卡再一个斜翻身,燕子般紧贴着地面掠过,裤腿上哧的一声,已经裂开了一道小口。
“你年纪轻轻,已经学到九重天罗了?”布卡略带惊讶地说,“你不是云胡不贾的徒弟?”
“这次对了,”天罗弑说,食指一竖,牵扯两重天罗当头罩下,“我是他的师侄,钦定的苍之天罗继承人。”
刀丝的破空之声极其细微,偶有两道刀丝交错相碰,却又发出琴弦交鸣之声。布卡纵跃闪躲,星丸跳掷,在空中轻踢热气腾腾的空气,然后飞鸟一般落在翻动的破镜、暖炉、木头玩偶、旧三弦组成的浪潮之中。
天罗弑的脸上悄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布卡的最后一跃虽然避过了六道刀丝的左右闪击,但却正落在天罗刀丝的网心处。
天罗刀丝就如同散布的蛛网,一等猎物入彀,就会慢慢地缠绕上去,猎物越是闪避,陷入越深。
天罗修习的碎雪之舞,便是将猎物一步步被逼进死亡之地的法门,那是逐渐冻结的死亡,到了最后,他的周遭都会布满刀丝,如同一个密密包裹的茧,连一根小指头也动不得分毫,手动,手就断下;脚动,脚就断下;呼吸,胸部就被切开;说话,咽喉就被掐断。
而此刻,布卡却自己一步跨入死亡的网心。他空着双手,环顾左右,汗水从斑白的鬓旁滴下。
杀手忍不住冷笑道:“从来没有人徒手能从九重天罗的网心逃出,我倒要看看,你们影者不是肉做的身躯!”
乌衣人除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他确实年岁尚浅,但天资聪明,入了天罗不过十年,已然尽得真传,只是欠缺经验与资历而已。
他来会布卡,一来是想掂掂影魁的分量,二来也是想为自己的进阶添加筹码。眼前所见,这影魁并没有云胡不贾说得那么神奇,或许还是老了吧。
天罗弑心中暗喜,双手急挥,漫天刀丝一起发动,覆天盖地,向着网心急速收束,眼见就要将那老河络绞成碎片,行得快的一根银丝已经沾上了老布卡的胸口,布卡此刻避无可避,不得不伸手格挡。
那就从手臂开始。天罗弑狞笑着暗想,手上微拉,想将这名动天下的影魁一点一点地大卸八块。
但是坚韧又锋利的刀丝却像是碰到了阻碍,在布卡胸前弯成一道弧线,前进不得分毫。
天罗弑大吃了一惊,只听到布卡在网中的笑声:“天罗刀丝名声在外,我一直好奇,它和破瓷瓶到底谁厉害?今天终于可以试一试了。”
天罗杀手定睛看时,发现布卡手里拿了件破口的青花梅瓶挡在身前,定然是随手在地上捡的。天罗刀丝能够轻易地割破三重犀甲,但对上了坚硬甚于钢铁的硬瓷,竟然是连道划痕都没有留下。
只见布卡啪的一声敲碎瓶底,右手穿过底部,将那瓷瓶套着手腕上,俨然成了一个瓷护腕,他手腕翻动,将四周刀丝尽都缠在腕上,再使劲一拉。
天罗惊叫一声,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顺着刀丝传来,左手几根手指欲折,只得一松手,手上一枚碧玉指环脱手飞出,指环上连着的刀丝落入虚空,登时软了下去。
布卡再一用力,天罗弑右手上的指环松脱得稍慢,整个人如同上钩的大鱼一样,被布卡生拉硬拽扯了过去。
天罗弑一咬牙,左手在腰间一抹,手上现出一道弧形的刀锋,发力猛斩,只听得四下里传来的绷断之声不绝于耳,刀丝尽断,他右手脱困而出,双手各现出一道弯刀,银光闪烁,扫出一个大圆,如同平地起了一道旋风,地上那些散碎的垃圾如同被风卷起的落叶,哗啦啦地绕着这道圆圈旋转。
“我还没有输,”他咬着牙说,“我要让你知道,天罗可不仅仅是靠刀丝杀人。”
“那好,再接接我的独门暗器。”布卡一扬手,呜呜的破空之声传来,一件银光闪闪的物件在杀手的瞳孔里越来越大,却是一块无底的锡水壶。天罗横刀一格,但这暗器速度不快,却来路怪异,啪的一声正中眉心。
杀手闷哼一声,向后倒入如海般的垃圾中,只听得咔嚓擦一阵乱响,身下也不知压碎了多少杯碟鱼骨,梳妆盒子、断齿的梳子、漏了的水斗、断了的水烟筒喧嚣而起,如同巨浪将他掩埋其下。
天罗弑拨开垃圾,摸了摸眉心,上面已经肿了起来,还印着锡壶上凸起的花纹,也不知是喜鹊登梅,还是马上封侯。
“被垃圾打败,是何滋味?”老布卡站在他眼前问。
天罗弑抬手一刀,迅若闪电,但老布卡的人影又消失了。
天罗弑腰背用力,弹身而起,回顾四下,竟然看不清老布卡的位置,只有隐隐约约的一团雾气在熔岩火焰的热气里飘来荡去。
“我身无形。”这个词闯入天罗弑的脑海,那是老师所说,影者最可怕的伎俩,他们无身无形,暗夜袭来,如风入林,唯有刀丝是隐身术的克星,但是此刻他刀丝已断,怎么才能杀中这飘忽的幽灵呢?
“我不服,我不服,”天罗弑吼叫道,“我苦耗天罗十年志,所付出的所有苦,都不曾想回头,我只想在天罗山堂那块碑上,刻上我的名字,就只这三字,再没有其他人的。我要的,从开始,就只这三字…”他边吼边旋身乱砍,双刀舞起道道旋风。四周的碎碗,破碟子,好像被风卷起的落叶,滴溜溜地顺着斜坡向下滚去。
“你入天罗山堂不是才九年么,号称什么十年?”看不见的影子在他身后冷笑,“武德十三年七月,你从天罗山堂西南小门而入,身着蓝色布袍,你跪拜磕头时,一只黑尾山鸽从你师叔的椅子背后飞出,那一天云胡不贾告诫说,要你忘记自己的过往根本,忘记那些公义法则,才能登上成功者的殿堂,你忘了还是没忘呢?”
天罗弑的双刀凝在空中,脸色变得煞白:“…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悍然山城号称飞鸟不渡城,但对影者来说,只是寻常——云胡不贾教给你的,还真是少啊…”声音骤然靠近他的耳边感叹说。
悬崖下巨大的铅轮咯咯作响,一个木头车轮顺着坡道蹦蹦跳跳地跳过铅轮的碾压,跃入熔岩井中,爆出一团明亮的火焰。在那一瞬间里,天罗弑看到了一个人形的幻影在自己左边显现。
他一个虎扑,双刀各向左右挥击,划出两道长长的弧圈,随后倏地一跃,从上而下,直上直下的一刀劈下,空气被割裂成四块,呜的一声向四边推去。这一刀叫十字斩,最是刚猛雄健,攻击范围亦是最大。
天罗弑苦练了十年,中间那白亮亮的一刀,可以将一匹奔马一斩为二。这一刀他已抱定必死之心,拼尽全力,施展出来时威力无匹,但却一刀砍在了地上,激起半尺多高一道垃圾浪潮。
他还未来得及收刀,已经感到一阵温热的呼吸贴在自己身后,接着胸口一痛,突出一根长而弯曲的骨刺来。那是从沙虫口中掉落的牙刺,长有半尺,卡在他的胸口隔膜中,让他胸间剧痛,吸不上气,吐不出声。
“这是影者杀人的手法,与你天罗相比如何?”一只手在他肩上一推,天罗弑向前倒入熔岩海中,他的身体在红色的海洋上只显露出一个小小的黑色剪影,随后化作熔岩表面留下的一点儿亮迹。
布卡对天罗弑留下来的残迹看都不看一眼,扔了手里的断牙刺,又回到早前的入定状态。
另一条黑影蹦跳着从岩壁间飞跳而来,轻飘飘地飞落在布卡身边,身形婀娜,却是云若兮。
布卡头都不抬,道:“你来迟了。”口气中颇多严厉之意。
“真的要这么做吗?”
“莫非你还有疑问?”
云若兮犹豫了一会儿,直视老河络,她的眼睛平静高雅:“来火环城之前,我以为这里不过是座黑暗压抑的地下城市,河络是些只会低头挖矿,面目丑陋的小矮子。但我没想到他们的生活很完整,看待事物简单又淳朴,他们眼睛里看到的都是美,我不忍心摧毁这些美。”
老河络布卡的眼睛里只有锐利和冷淡:“你舍不得?”
云若兮不语。
“你是谁?”布卡问。
“影者若兮。”
“撒谎。”布卡用粗糙的右手,抓住了云若兮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他那灰色的眼睛又深邃又寒冷,让云若兮打了个冷战。
老河络轻蔑地说:“我一贯不喜欢羽人。你们很难成为合格的影者,羽人行走在云端,仿佛死亡与己无关——你们太骄傲,而影者需要的是谦卑。”
“我能做到。”云若兮低下头说。
“你做不到,”布卡针针见血地说,“你的内心仍是名羽人,你不是同情他们,你同情的是自己。侍奉影之神的人必须先放弃自我。你因为失去了某人的眷顾,以为自己再无所求。你遁入影者门中,甚至把影人锥换来的机会让给了一个陌生的河络小孩。你以为这就是放弃自我了吗?不是。必须等到某一天,你舍得摧毁自己的美,才算是一名真正的影武士。”
云若兮咬着嘴唇,把头扭向一边。
“今晚我们必须再次行动。你的影人锥在我手上,我要求你服从,任何时间,任何事情!你必须记住自己的承诺:我身无形,始自今夜,至死方休!”
云若兮悲伤地点了点头:“我会服从的。”
“澜州夜沼里的那个怪物已经变得更加强大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没有时间浪费在感伤上。”
云若兮睁大了眼:“你听得到它的声音?”
“是的,所有的魅都能听见它的召唤。它有许多名字,暗月之主、智虫之母、冰山之王,但都无法揭示它的真面目。此刻它的力量还不够强大,但总有一天,它的力量会延伸到此,那时候,我也未必能抵抗得了。”
“就连你也不行?你是影魁。”
“我也不行,”老武士冷笑着放开羽人,“要说岁月教给了我什么,那就是我知道自己不行,而年轻人则在知道这个之前死去。”
他转身用一根大撬棍将斜坡上的垃圾堆翻开,从下面拖出一面涂成朱红色的鼓来,鼓身中部有铜质的四个狰狞鬼头,嘴里吐出铜环,每个鬼头都只有一只眼睛,镶嵌着如血般的红宝石。
布卡从腰上取下一卷新羊皮,开始细心地将皮子绷到鼓面上。
鼓钉是竹子做成的,布卡把它们叼在嘴里,然后一颗一颗地砸到鼓身上。他表情复杂,但动作坚定,井然有序,没有一丝一毫迟疑犹豫的迹象。
7
当日傍晚时分,在火环城之下几千尺深处,不为人知的隐秘黑暗王国中,又回荡起咚咚的鼓声。
鼓声顺着千转百回的岩缝传递到远处。那是来自远古的悲怆曲调,沉重而妖异,苍凉而浑厚,质朴又充满诱惑。
地下的寂静被打破,在一些坑穴里,粗粝的石块被翻起,一只只原本正专心觅食,或在沉睡的沙虫警觉地抬起头来,侧耳倾听这熟悉的召唤。
今天的鼓声更加急迫、躁动,仿佛炉中蕴藏的火焰,仿佛埋藏在心底的欲望,起头的节奏开始加快,一声急过一声,一声叠过一声。这是大地的气息凝聚成的召唤。
一只性急的雄沙虫开始挑衅身边的伙伴,它向四周冲撞、扑腾、撕咬,引起了一连串的厮打,很快整个沙虫群都开始互相咆哮对打。
地层受到强大的压力,不断发出碾磨、断裂和呻吟的声音,沙虫的角冠和环状牙在彼此的厚皮上拉出一道道伤口,经过了一番争斗,划定了彼此的等级和地位后,沙虫群一条接一条地转身,开始向上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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