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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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小哎也把尾巴盘了起来,闭嘴不言,神态气愤。
云胡不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头向前看去,他看见一条黑黝黝的船轮廓出现在前面。那是一艘体积庞大的三桅帆船,樯橹齐全,低垂着帆,不知怎么竟然能出现在如此深的地下。
“这是什么?”他问。
阿瞳停住手上的桨,脸色凝重:“这是死亡之船,我们不应该靠近它。”
云胡不归还是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它很邪恶,被诅咒了,就像是个火炉嬷嬷的故事,不过这故事离我们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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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环城的前任夫环,是铁骨奥司,他在三沙岛之役阵亡,临死前将火环城的安危交付给熊悚。熊悚被迫放下心爱的矿工镐,捡起盾牌和长镰,披挂上阵,立下誓言保护他出生的这座城市。
其时各势力犬牙交错,战争异常残酷,四面都有被马贼和蛮人游盗攻陷的城市,一百里外的风蛇部落地下城被攻破,全城都被屠灭。有时候站在火山顶上,就能看到顺着河水漂下来的许多尸体。
火环城的精兵损耗很大,只留下老弱妇孺和一些杂兵,熊悚更觉压力巨大,带着矿工兄弟没日没夜地挖掘工事。有一天快马驰来,带来一条消息,从透水河要下来一条船,船上是风蛇部落仅存的难民:从河童殿抱出来的一百五十名名河络小孩。
熊悚喝令打开水门,准备将那条船迎入地下河中,同时用耳鼠向驻扎在回风山口附近的天启盟军送去信息。透水河离火环城很近,只有一条秘密水道可以通入火环城的地下河,火环城的其他入口防御很严密,不易攻打,如果回风山口的天启盟军派出军队,前后夹击,万山之宗的军队虽然强大,也不敢正面进攻火环城。
那条船只要能进入地下河,孩童就能得到安全。
可是那天夜里,第二匹快马赶到,筋疲力尽的斥候说了“影月血咒”四个字,就倒地死去。他的背上插着一支箭,白色雕羽尾翎,是草原人的箭。
熊悚紧锁眉毛。蛮舞月奴的大军多半来自于北方蛮族部落,那个残忍的种族信奉在战争中斩尽杀绝的法则,要是被他们追上了,船上所有的孩子都将没有活路。
但是影月血咒又是最恶毒的瘟疫诅咒,山王很可能是故意放这些孩子逃生的,影月之日,疫疾大起。那如果孩子们活着进入火环城,只需要经过一个暗月之夜,就会给城里带来可怕的灾难,无药可救的瘟疫。熊悚不得不在火环城里上万名老弱妇孺和船上的孩子间作一个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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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瞳说到这里,就住口不说了。
“他作了什么决断?”云胡不归冷冷地问。
“你觉得呢?”
云胡不归想了一想:“这个答案太简单了,凭借夫环的脾气,他会立刻放火把那条船烧掉。毫不犹豫。他爱这座城市爱到发疯,连一颗灰尘也不能落到上面。只要能保护火环城,他什么都会去做,而且一定会做到。”
“你说得对,他几乎就是这么做的。”师夷使劲地抿了抿嘴,“他杀了那些小孩,然后把黑船抛弃在这里。我们河络就是这么做的。火炉嬷嬷说船上有一百五十名小孩的幽灵。他们夜夜哭喊,不肯前往死魂灵之海。这是二十四年前的事,就是因为这艘不祥之船,他们才放弃了整个码头。”
云胡不归沉吟半晌:“我想上船去看看。”
阿瞳大惊失色,慌乱地摆起手:“这可不行,这条船被诅咒了。”
云胡不归不理阿瞳,转向师夷:“你敢吗?”
“我?敢吗?”师夷不高兴地反问。
“敢!”小哎替她答道。
她对阿瞳命令说:“你在这里看着船,我们爬上去看看就回来。”
阿瞳垂头丧气,但还是遵命将小船划近了大船。他们绕着船体转了一圈,找到了黑色的船锚索。
师夷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荡了两荡:“没问题,还很结实,不然船会断锚漂走,不知道漂到这深暗地穴的哪个角落里去。”
她问沙蛤:“胖子,你和我们一起来吗?”
沙蛤面色如死灰,使劲摇头,用细小的声音说:“这里有很坏的东西。你们也别上。”
师夷对此嗤之以鼻。她招呼了一声,小哎刷的一声窜上她的肩膀,站得直直的,伸长脖子,一副期盼的神色。然后她和云胡不归一前一后,顺着锚索爬上了黑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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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艘船已经是名耄耋老人了,它积满了尘土,船板踩起来感觉已经被蛀空了,它还能浮在水上,就是个奇迹,但它就是不肯死去,就是要漂浮在水面上,要向河络城传递它那恶狠狠的诅咒。
它就是火环城历史上的一块补丁,黑暗却不可或缺。
他们走上船桥顶部,可以看见近处的水岸上有石砌的平台和栈桥,还有一些规模不小的建筑隐没在黑暗里。那里才是他们真正的码头。
一些断裂的甲板木头在他们脚下露出参差不齐的短茬,好像野兽的獠牙,厚厚的帆布一抓就是一个窟窿,但帆索齐全,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似乎船员在离船前早有准备。
甲板上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空寂无人,没有一丝声音。
小哎从他们脚底下溜走,追逐一团看不清的阴影去了,师夷想把它追回来,却不小心撞到桅索上,帆布上经年的灰尘如同积雪般崩落,他们闭眼咳嗽不已,等再睁开眼,他们是彻彻底底的两个人了。她朝少年看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脸颊烧得通红,让云胡不归觉得肚子沉甸甸的,像是灌了铅。
“觉得怎么样?”
“没有幽灵,但我不喜欢这里。”云胡不归拍去身上的落灰和蜘蛛网。
“那你喜欢什么?杀人吗?”
“别谈这个好吗?”云胡不归冷冷地说。
“好啊,那说说看,把我骗到这里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帮我逃走。”他直截了当地说。
“这是求我吗?或许可以哦。”师夷不置可否地偏了偏头。
“你们早就发现了地下河的出口,是吗?那个小铁匠可一点也不会撒谎。”
“那你要带我走。”
“不行。”云胡不归又一次显露出他生铁一样的冷漠来。
“为什么?”
“要是再有那么几天,我也许会真的爱上你,”他转开眼睛,“可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师夷不依不饶地问。
“我,”他偏了一下头,犹豫了一下,停顿了一下,想起刚才在船上做的那个梦,“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是为了杀戮出生的,有时候我看着自己的手都会恨它,因为它除了杀戮别无所长。总有一天,有人会因为我而受伤,你,或者其他人。”
“爱怎么会伤害其他人?我不相信!”
云胡不归怒视着她:“比如那个坐在船上等我们回去的人,他已经受到伤害了。他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你看不出来吗?”
“小铁匠?”师夷惊讶地笑了出来,“他只是个傻瓜。”
“你才是傻瓜。”
“他的爱不算数,你是异族人,我要的是你的爱。”
“这有什么区别?”
“异族人才有一辈子的爱。”师夷说。这也是她母亲如此拼命坚持的原因吧,河络的爱是短暂的,会消解的,地火节一过,即成虚无,而她母亲拼命地想抓住点什么,就像溺水的人想抓住一块木板。她不想让师夷在河童殿长大,其实也是想要发出一种声音吧,就像秋天将死的鸟儿的呼喊,就像一座孤零零的空屋子在秋风里呜咽,就像薄薄的春冰在重压下的呻吟,没有哪个孤独的人会忽略这样的声音。这和她的感受何其相似。
“我不祥,比你们的黑船还要不祥,只要我出现的地方,总要发生种种可怕的事情。我还会伤害到其他人,”他逼视着师夷喝道,“总是如此。”
师夷轻蔑地吐了吐舌头:“你,根本就没有多可怕的样子…”
“等我爆发的时候就来不及了。”他狠狠地抓住师夷的胳膊,使劲儿抓住它,“云胡家的血液,太炽热了,它喷薄而出时总会伤到人。别尝试,这很可怕。”
“我不怕。”师夷使劲忍住疼痛,瞪着眼说。
“可是我怕。”云胡不归喘着粗气,甩开了她的手。
师夷伸手摸着他的脸庞:“你过去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他抓住了她的手,把它从自己脸上扯了下去,很用力,但很短暂。他的身体里有什么正在发生,他的身体内部,有个东西像猛兽一样呼吸,一样咆哮,一样哭泣,一样发抖。血液冲到了他的脸上,他脸色赤红,看着非常吓人。
“什么都没有。”他低声说,但是紧抓住师夷的手没有放开。
“我不怕,真的不怕。如果你爱我,就来爱我吧。”她看着他的眼睛。
云胡不归那对隐藏暗绿色的眸子近在咫尺,覆盖着一层透明的虹膜,既存困惑,亦带欲望。在激烈交锋。
它们无法离开她的眼睛。
可师夷知道,她只赢了一半。
云胡不归的无情,已经深植于他的心灵底部。
“你会带我走吗?”师夷仍然这么问他。
“我会想一想。”云胡不归回答。
“不许想,”师夷咬着牙说,“你如果不带我走,我会杀了你。”
“哈,你倒可以试一试。”少年说。
他们相互凝望,好像要从紧贴的瞳孔中进入对方的心灵。这幅场景,既有甜蜜温柔的一面,也有残酷如铁的一面。谁说爱情不须计算,这就好比一颗客星石闯入观象台顶那个庞大的算筹阵里,星流搅动,乱如蜂群。他们要计算的东西很多,责任、承诺、勇气、荣誉…爱情纵然甜如蜜糖,纵然他们为彼此而生,是否值得为之放弃生命中其他值得珍视的一切呢?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宛如爆发的旋风,他们突然倒在厚厚的尘土上,师夷把手指插进少年的头发里,把他的头拉近自己的身体。他则像蜘蛛抓虫子一样抓住她,缠绕着她。起先只是用双唇轻碰她的上下唇,然后突然探索更深处,他亲吻她的牙齿,吸吮着她柔软的舌头,她则把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背部和肩膀。
沸腾的欲望好像河水那样荡漾。
当他总算让自己离开师夷时,她凄然一笑:“如果我对你不做任何要求,只想要片刻的爱,如果我不要求你带我走…你愿意爱我吗?”
他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好像那些河道岩壁上沉默的石雕。
师夷在他的犹豫中等待,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但最终,云胡不归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幅度很小,但已经击碎了师夷的心。
突然,他们听到一阵低沉的号角声,顺着水面传来,非常微弱。
“出什么事了?”云胡不归问。
师夷侧耳听了一会儿:“这是有客到来的意思,奇怪,火环城已经多年没有迎接过客人了。”
云胡不归的神色一变:“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的朋友们该到了。”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的身体突然变冷了,变成一把没有情感的锋利的剑。“我该回到我的生活中去了。”他说,跳起身来,伸手去拉师夷。
师夷甩开他的手,不理睬他。
头顶的桁杆上一阵响动,一个黑糊糊的东西落入她的怀里。
“小哎,你上哪里去了?”她勉力站起,低头对它说,“快,我们离开这儿吧,我一刻也不想停留了。”
他们顺着锚索溜往小船,阿瞳还坐着船尾,无聊地哼着那首歌。
他顶盔,贯甲,宝剑明亮
他蓄发,留须,面容如铁
他骑着最好的骏马
只有一次机会可以相见相爱
一朵花就可以证明
只需要一朵花就可以证明
她的甜美、鲜红和自由
只有一次机会可以相见相爱
看到他们出现,阿瞳又高兴又紧张:“你们看到了什么?船上有幽灵吗?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船上洒满血迹,还有小孩的哭声?”
但云胡不归却敏锐地发现沙蛤陷入到那种奇怪的迷茫状态中去了,他的圆脸上带着恐惧的神情,嘴巴半张,眼睛呆滞无神,双手无力地垂下,好像生命的时钟在他身体里突然停下。
师夷毫不客气地扇了沙蛤两个耳光,将他打醒了。沙蛤的脸像纸一样白,眼珠疯狂地向前瞪着:“快走!这里有坏东西!”
“什么?”师夷几乎又想打沙蛤两巴掌,“你还没醒呢?”
“我听到了一个邪恶的声音,非常可怕。它就在这儿。”沙蛤一旦开始哭,眼泪立刻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
师夷向后一退,好像要躲沙蛤的眼泪:“一定是水声、风声,或者随便什么声音。这家伙听到自己的呼噜声都会吓得尿裤子呢。”
“我没有听到过自己的呼噜声。”沙蛤小声分辩。
“不,等等。你们听!”云胡不归使劲地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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