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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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的陈设布置十分眼熟,我记起了昏迷前的所见,越想越是惊惧,恰是这个当口,我听到屋外隐约有人在说话,听不甚清。
我不动声色的挪到门边,只听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道:“少主不必过忧,擒下公主时并未有第三者在场,如今东窗事发,属下自会连夜将公主亲自送离京城。”
心中冒出了一种可能性,但还抱着一丝渺茫希望,直到另一个声音响起,如夜风般清冷,“公主为我筹备寿宴,今日还曾来过大理寺寻我,她贸然失踪,莫要说群臣,即便是太子也不可能不怀疑到我的头上。”
“少主的意思是……?”
“萧其棠必除,但绝不是现在,离大计实行还需一年半载,这之间京中若无襄仪公主,萧景宴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若然新君登基,第一个要除了自然是我这‘驸马爷’了。”
我睁大着眼,呆呆的听着,觉得自己像失去了思考力,一时间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可公主今夜看到了一切,待她醒了,你如何同她解释?”
伴着轻轻的笑,“我手中本有两枚忘魂散,其中一颗已让公主掉包,如今还剩一颗,待她服入后,自会将今夜所见忘的一干二净。”
像是一道闪电凭空劈入身体,脑中一声惊雷,不能信,不敢信。
那陌生男子问:“忘魂散?襄仪公主若失去记忆自也不会记得少主,那么之前所做不全白费了?”
一门之隔,我听到那个我用尽生命去爱的人缓缓道:“不。她依旧会爱上我,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她记不记得我们的过往。”
宋郎生从不曾说过什么情话。
可这番辗转悱恻却犹如利刃,深深的割在我的心上,渗出的血珠。
我再也不能承受更多,心如死寂倒向木门,木门未锁,咿呀应声而开。
抬眸,望见了月下目似深潭的他。
那一望,那双眼,冥冥渺渺,历历如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那是我那日清晨写给他的信条。
而他就那般施施然站着,俯望着我,什么也没说。良久,走上前来,蹲下身。
远方的天空放起了焰火,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眼里映着烟花绚烂。
然后,托起了我的下巴,将指尖捏着的药丸送入我的口中。
我没有躲开,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任凭眼里淌下一滴泪,随着药丸,滑入腹中,匿于无形。
相顾无言。只是弹指间,韶华逝,牵绊逝,情亦逝。
也许,他还是有几分愧意吧。
所以当煦方的利剑突入其上时,宋郎生未能避开,臂上被深深刺了一剑。
所以在煦方抱我逃离时,宋郎生怔在原地,恍惚了一下才命人来追赶我们。
那夜的奔波更甚于今夜。
那么多杀手穷追不舍,煦方为了护我大腿中了一箭,跑不动了,就解开我的绳子,对我喊道:“你先走!”
那时,我尚未能从重重悲伤中觉醒,亦没能问煦方一句,你怎么办。
我一直在跑,却不知当何去何从。
这山上山下,宫中宫外,到处都是他的人。
我知道自己无处可逃,铺天盖地的倦意更让我明白了,待我睡去,再醒来,就什么也不会记得了。
所以,我一步一步往上攀,攀到了山颠上,峭壁边。
崖边有最美的枫树,崖下灯笼蜿蜒成枫。
这是我和驸马初遇之地,定情之地。
诀别之地。
回忆与现实重叠交织。
我怔怔看着滴落在地上我的血和我的泪,听到一个脚步声逐渐临近。
那夜同今夜一般,天降微雨,晚风寒彻骨。
只是追来的人不同。
或许,也不能说是不同,只是少了一个人。
因为今夜没有宋郎生,只有风离。
风离果然有暴雨梨花针的解药,他毕竟还是追上来了。
他见我坐在崖边,显然一怔,看着我,又看着我手中的锦盒,在距我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问:“这情形是否似曾相识?”
风离变了脸色:“你想起来了?”
“虽然当时你戴着什么样的人皮面具我并无印象,但我记得你的声音。”
风离僵了僵道:“你不问我他在何处?”
“阴谋诡计,我再也不想听了。”我挤出了一个笑,“你能为了兵符在我身边当了这么久的阿左,自然也能在宋郎生身侧叫他一声少主。他心思缜密,你心机深沉,有你们鹬蚌相争,我也安心了。”
说到这儿我慢慢的站起身,天地莫名的刮起狂风,几乎吹得我摇摇欲坠,衣襟猎猎作响。
风离踏前一步,下意识的伸了伸手,“小——”生生顿住。
我歪着头看他,“小?”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不动声色的再往前两步,“萧其棠,难道你每次情绝意冷时,所能想到的,都只有死么?”
“凤梨,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你是关心我的安危,还是兵符的安危。”我把怀中的锦盒掷向他,锦盒落地开盖,空无一物,“来的路上,我已经把竹简和兵符埋在树下了,除非你挖遍这座山上每一棵树——不过,这座山很快要被封住了。”
风离冰冷的脸瞬间煞白,我倒退了一步,“你说的没错,情绝意冷时,我能想到的,只有死了。”
旋身跃下山崖时,隐约听见风离在喊什么,却被刷啦啦的枝叶声和砂石滑落的声音所覆。
不过,那些都与我无关了。
夜空中漫天飞舞的枫,山下笼光绘成的枫,天地间都是一片暖融融的色彩。
那灯笼是我为驸马悬挂的生辰礼物。
即便那情从不曾有过,我终究成全了自己半世情缘。
但我毕竟没有死。
两年前没有,两年后更没有。
两年前在我急速坠落之时,臂弯蓦地被人一握,回头时,看到煦方一手抱着崖间的一棵树干,对我道:“抓紧!”
两年后的我算准方位,盯准树干死死抱住,心中谢天谢地在这两年间这棵歪树依旧挺拔不屈。
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崖洞。
我顺着树干小心翼翼的攀移到洞前,半靠在岩壁上,探出血淋漓的手,将扎满腹腔的细枝一根根拔下。
真疼。
我酸涩难当,不明白何以心已死,还会去介意肉体疼不疼。
两年前,煦方背着我跨在这个岩洞中时,我已困倦到双目难睁。
他努力的拍着我的脸颊,摇晃我的身体,命我不准睡。
我稍稍清醒的抬起眸,险些又把他看成了宋郎生。
我猛然想起他的那句:她依旧会爱上我,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她记不记得我们的过往。
我忽然打起寒战……害怕他一语成谶。
煦方见我抖的那样厉害,急的不知所措:“你、你怎么了?哪儿难受?”
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我拥住了煦方。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带我离开京城,带我离开他……还有……”
倦意再度涌上,我眺向那星星点点的灯笼,闭眼前,轻轻说:“……让我爱上你。”
或许天意如此,自古好梦难圆。
梦醒后,连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煦方也消失了。
那悠悠岁月,或喜或悲,荣耀苦痛,都是虚幻一场。
而世道轮回,辗转至今,我还是没能逃过那个人的预言。
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我记不记得我们的过往,我依旧还是爱上了他。
风离说的没有错。到头来我还是栽在一个‘情’字上。
洞外的树突地一晃。
把我的思绪从沉浸在往事中晃醒。
有人。是谁?
我本能的抬起眼帘。
一道模糊的红影出现在我模糊的视线中。
眼泪夺眶而出,然后,我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公主……”
第四十二章
雨幕笼罩在京城的上空,噼噼啪啪的落在山林峭壁之上。
此情此景,令我不由想起不久前的某个雨夜里那一身浸透的红袍。
只不过,这世间会身着红袍从来就不止宋郎生一人。
我朝官服一至四品皆是绯色,大理寺卿正三品,胸前织锦以金丝绣雀……而跟前人的这身官袍补子图样,乃是四品云燕。
国子监司业,从四品。
我警惕的注视着他,想要撑起身来,却被手心的伤口蹭的一下激灵。
“别动,坐着就好。”聂然的声音飘进洞口,他走到我的身边,蹲下,握起我的手,翻过来,望见掌心处密密麻麻布着被树枝扎破的口子,鲜血淋漓,他眉头深锁:“这——”
我缩回手,问道:“聂大人怎么会在这儿?”
聂然不答,兀自低头将里衫撕成长条状,托起我的手慢慢拭净血珠,亦不给我机会抽离,直待两手均裹扎妥当,方才松开,道:“我见公主跳崖,事态紧急,便……”
我不可置信,“你见我落崖,便也跟着跳下?”
“我,”他顿了一顿,“只是,隐约记得这下头有棵攀岩树,”他将腰间匕首取下来,刃口被磨得七零八落,“就借着这支匕首滑着崖壁而下,待见到大树方才跃了下来。”
我一呆,这山涧有树只有我和煦方知道,聂然见我坠崖不由分说跳下,莫非……
“你,你是说,你记得这里有棵树……你,你记忆恢复了?”
他蓦地抬起眼看我,道:“我,只不过是零星的一点印象,其他的,我什么也没有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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