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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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看到那座殉道之路了吧,我原本只是想把世上禽兽不如的人填进去。反正那种人死不足惜。但后来我发现它竟然是那么漫长,长到要拿两个红尘的尸首才能将之填满。”师昧道,“我心里也不好受。”
“……”
“我不喜欢手上沾血的滋味,所以我几乎没有亲手杀过什么人。我没骗你。”
“你是没有骗我。”楚晚宁忽然说话了,“我信你几乎没有亲手杀过什么人。”
师昧微微扬起眉,似乎有些诧异。
楚晚宁转过头来,眼神冷得像冰:“你仁善,你心软,你不愿意滥杀无辜,你不喜欢手上沾血。所以这些事情你从不亲手去做,你造了一个踏仙君,从此屠杀儒风门的疯子是他,血腥难洗的暴君是他——他替你把所有你必须要做,却又不愿去做的事情都做遍了。你高明。”
“师尊这些话说的有失公正。”师昧叹了口气道,“我并没有想过要屠杀儒风门。那是他的一己私仇。”
“没有八苦长恨他何至于犯下这样的滔天罪孽。”
“没有八苦长恨,他就一定不会犯下这样的滔天罪孽吗?”
楚晚宁注视着师昧的眼睛:“他不会。”
师昧只是轻笑,摆了摆手,意思是不想再就此多做纠缠,他道:“算了。没什么好争的。总之我曾经对徐霜林说过,希望这世道能人居之,庸人为奴,善恶得报,这些都是实话,我没有撒谎。”他顿了顿,继续道,“但蝶骨一族而言,给与他人良善,就是断送自己性命。我们回乡的路必须用鲜血铺成,我别无选择。”
楚晚宁闭上了眼睛。
师昧说着,又给自己喝空了的茶盏满上,叹了口气:“师尊或许不会理解,为什么我为了蝶骨族重归魔界,能牺牲两个时空里几乎所有人的性命。其实啊,这不难懂……”
他看着袅袅蒸腾的蒸汽。
屋里很静,只听到师昧沉和如初的嗓音。
“师尊见过被围狩的野牛群吗?”
“杀红了眼,横冲直撞,恨不得把挡在面前的人也好,兽也好,统统都用两根犄角刺穿。这是求生的本能。”
楚晚宁知道他的意思,蝶骨美人席一族就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兽群。四周环绕着一张张贪婪的面目,要将他们扒皮去骨。
“对于美人席而言,最后只有两条路。要么彻底灭族,要么重回魔界。这就是一个生与死的选择。”师昧说到这里,眼神有些黯然,“如果修真界没有将美人席视作商货,肆意凌辱,如果我们在人间还能活下去,谁都不会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情。”
他沉默一会儿,思绪翻涌,目光渐渐从黯然变得混乱,从混乱变得冰冷,最后又变得疯狂。
像是他到今天为止经历过的人生。
“牛群无心杀戮。但屠刀落下,周围的同伴一个一个地失去性命……师尊,你让我们怎么宽恕这个世道。”
师昧的嗓音有些颤抖:“修真界不会给蝶骨美人席造一部史书,因为这些人只把我们当作牲畜或者双修炉鼎。但我们族内却一直都铭记着——就在人魔之争结束的第十一年,几乎所有纯血美人席都被杀光。之后数千年,纵使我们百般小心不暴露身份,但依旧逃不过修士们的贪念。”
“四千年前,两千五百年前,九百年前,七百年前,四场清缴。混迹在凡人中的美人席血脉被搜捕出来,吃肉喝血,软禁轮奸……他们恨不能将我族赶尽杀绝。”
师昧的手指捏着茶盏,腕子上勾勒隐隐青筋。
“其实真要死绝了也就算了,一了百了。可那些修士怎会放弃如此修行良方?”
楚晚宁:“……”
“师尊博览群书,应当知道为了避免美人席彻底殇灭,孤月夜的上上任掌门做过什么。”师昧抬眸,一双桃花眼此时竟泛着猩红。
这件事楚晚宁确实知道,任何一本介绍孤月夜的书籍里都会提及此事,并将之当做赫赫功勋——
药宗孤月夜四处搜捕了二十名年轻的蝶骨美人席女人,广征精壮体猛的修士日夜交姌,令其怀上子嗣。怀孕后掌门以灵药催生引产,四个月就能诞下婴儿。刚刚分娩完的女性又再次被玷污,继续被迫怀孕,被迫催产……如此反复,使得美人席一族又得以延续。
但这种延续就像待宰的猪羊。
不,不是像。是他们确实成了待宰的猪羊。
生出的孩子,男孩立刻分割做成丹药,或者直接卖给儒风门一类的大户。女孩则圈养起来,发身之后即使之交配,成为新的育种温床。
“交配。”
楚晚宁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词出现在《孤月夜仙丹妙药备急方》上时的震惊与恶心。
师昧笑了笑,那笑容第一次显得有些青白与凄惨:“他们拿练蛊的方式在炼美人席。竟博得了修真界一片赞誉声。”
“活人……都是活人。就因为曾经混过一点上古魔族的血,能够给修行带来裨益,他们就将活人判作牲畜。”为了掩饰自己的痛楚,师昧抬手又饮一杯茶,但指端却在微微颤抖。
“催长胚胎的药剂对母亲损耗极大,那些被豢养的美人席没有一个活过三十岁的。不过活的短对她们而言倒也是件好事,可以趁早结束除了‘交配’就是‘繁殖’的噩梦。”
他说交配与繁殖这两个词的时候,脸上有被扇了巴掌般仇恨的刺痛。师昧语止,有一瞬间他似乎按捺不住想破口大骂,但最后他动了动嘴皮子,落下的只有两个饱含着嘲讽的字。
“挺好。”
楚晚宁睁开眼睛,目光终于落在了师昧身上。
这个一直以来都或是淡淡然,或是诡谲莫测的男人,此刻就像个最寻常不过的复仇之人,脸上镌刻着鲜明的仇恨。
师昧静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再也忍受不了。他把茶盏放落,脸埋进掌心里揉搓,最后他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时,眼圈是红的。
在楚晚宁的记忆里,师昧的情绪从未如此真实而具体过。
“师尊可还记得,孤月夜是如何停止饲养美人席一族的?”
“……”楚晚宁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他沙哑道,“出了命案。”
蝶骨美人席终究不是孽畜,蛊虫尚会反噬,何况活人。
在姜曦师父那一代,豢养的美人席里有一个少女不甘屈服且工于心计,她和曾经那些姐姐不同,既不寻死觅活,也不麻木空洞。
她以美色与甜言勾引了当时来孤月夜视货的一位天音阁高阶弟子,那弟子赶巧也是个好色之徒,当晚就忍不住上了这绝色佳人的床。第二天,她恳求情郎将自己赎出孤月夜,并发誓愿一生为他所驭,助他修行。
那名天音阁弟子一时色迷心窍,答允了她。结果姑娘不出数日就逃离了他身边,且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劫火种子,星夜返回霖铃屿,一把火烧了孤月夜的偏院。
那一晚,曾经被软禁的美人席们在她的襄助下纷纷逃散,孤月夜百余名弟子被劫火烧死烧伤……
其余门派看热闹不嫌腰疼,嘴上说着宽慰的话,暗地里却嘲笑孤月夜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药宗因此颜面大跌,掌门震怒,干脆从此结束了对于美人席的豢养——
“既然要笑,以后就别来求药。反正逃走了这么多人,诸君若有能耐,不妨自行狩猎。”
所以到了姜曦这一任掌门,孤月夜手里的美人席也就只剩下了宋秋桐一个,本来说是留下来服侍尊主的。但姜曦这人不近女色,他特别烦女人,更视美人席为灾祸,尽管门派内有诸多长老心存不满,他还是一意孤行决定把这女的拍卖掉了。
看楚晚宁能想得起这些往事记载,师昧终于笑了笑,他说:“插句话。”
“……你说。”
“那天在轩辕阁,对,就是宋姑娘被拍售的那次。我也去了。”
楚晚宁微微一怔。
师昧道:“我去了,我就在玄字第一号雅座。出了三千五百万的价格。”
听师昧这么一说,楚晚宁确实模糊有些印象。当时墨燃与他在一起,他见宋秋桐可怜,本想救她一命,但楼上有个落着纱帐的包厢,里头的客人出手就是三千五百万,他那时候还想着问墨燃拿钱压过此人的竞价……
“是你?”
“嗯,是我。”师昧的神情渐渐地又平静下来,他笑了笑,“我很早以前就发过誓,要守护每一个我能相帮的蝶骨美人席。宋秋桐是我的族人,我得了消息,想去赎她。……当然了,这辈子也想拿不归去试着勾一勾墨燃体内的煞气。结果谁知道你留在他身体里的一半地魂保护他保护得厉害,甚至还因此引起了你本身的共鸣……算了。这些都过去了,什么可说的。”
“反正师尊知道,最后是叶忘昔买走的她。”
“既然她是你的族人,儒风门惊变那次,你为何……”
“我为何袖手旁观,由着她死?”师昧笑了,“没办法,我需要掩藏自己的血统,其实当时对凰山的命令都是我下的,她只是个幌子而已。换作别的情况,我或许还能救她一命。但在徐霜林面前……师尊也知道我灵力薄弱,徐霜林是我当时的力量之源。他把我当做挚友看待,但是,我是以死生之巅师明净的身份与他结交的。”
“……”
“如果他知道我是蝶骨美人席,还会愿意与我合谋吗?”师昧平静道,“我早说过了,在大部分修士眼里,我们就是猪狗牛羊,徐霜林也不会例外。看他对宋姑娘的态度就知道了。”
楚晚宁心绪沉重,良久不知该说什么。
师昧倒是有心与他多言,继续道:“我们回过来再讲讲吧,再讲那个逃出孤月夜的蝶骨美人席。”
“……”楚晚宁垂着眼睫,沉寂着,过了一会儿,他看向师昧容颜绝代的脸。他其实已从前头的叙述和师昧的神态瞧出了些端倪,他几乎是有些叹息地,“那是你母亲吧。那个姑娘。”
师昧先是一愣,随即背脊慢慢放松,五官也隐约柔和起来。
他最后苦笑了一下:“你总是能猜对的。不错,她就是我的娘亲。”
第298章 【死生之巅】人算不如天
雨水敲击着檐瓦,岑寂中,师昧喝了口茶,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我给你看样东西吧。”
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面锈迹斑驳的铜镜,镜缘刻绘着飞凤游龙,雕着日月乾坤。
“这面镜子叫昨日鉴,是我父亲的遗物。我父亲姓木……师尊想必多少也有些猜到了。我和木烟离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他说完,咬破手指滴血于镜面,镜子开始起雾,待雾气散尽后,镜面上出现了一些朦朦胧胧的幻影。那些幻影逐渐凝聚成形,生出清晰的场景与面目来——
是天音阁的观景台,画面中正值炎炎夏日,观景台下面的荷塘里芙蕖盛放,红蜻蜓低飞。
有位华服贵妇立在阑干边,翘一尾摸着朱寇的小指,正拿碟子里的糕点碎喂鱼,池里因此一片浮光踊跃。这女人生的虽然精致优雅,却极为清冷,转过头与随侍说话的时候,可以看到她长着一双瑞凤眼,眼瞳略上浮,有些恃美而骄的凶相。
楚晚宁微微皱眉,看了看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师昧。
“她不是我娘。”师昧像是看出了楚晚宁的疑虑,笑了笑,“她是木姐姐的生母林氏。”
不久后,一个穿着丝绣罗裙,梳着天音阁丫鬟髻的妙龄女子从铜镜边缘走进画卷里,她约摸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面容娇柔,温良贤淑。师昧轻抚镜面,说道:“这才是我娘。……她是化碧之尊宋星移的后人,孤月夜把她当牲畜养,没有给她名字。她逃出来后想给自己起个名字,但宋是蝶骨美人席的大姓,她不敢取,于是就用化碧之尊的化字,取了个谐音,从此称自己为华归。”
“归是归乡的意思,我娘亲知道了蝶骨族还可以回到魔界后,就一直希望带着所有族人们回家。”
铜镜斑驳遮不住华归的倾城容颜,她正恭顺又温柔地与林氏说着话,楚晚宁注意到画面中林氏一直冷冰冰的,其他侍女都诚惶诚恐,唯有华归一人笑语嫣然,对女主人奉上十二分的真挚。
楚晚宁抬眼:“她是怎么进入天音阁的?”
“是当初那个天音阁高阶弟子帮她的。其实书上记载的那些都不是真相。我娘在逃出孤月夜后,并没有从他身边离开。他们那时正是情浓,我娘就恳求他想办法把自己的同族放了。那弟子对她言听计从,于是设法盗来了天音阁的劫火,助了她一臂之力。”
楚晚宁眉心轧着浅浅一痕,心道竟是这样。
史册书籍上的记载并不总是对的,一些真相会慢慢被岁月的洪流侵蚀,等那个年代的人一一老去,芳华不再,就再也无人得知往事的真容。
师昧停顿须臾,继续道:“过了两年,修真界渐渐淡忘了孤月夜劫火一事。而正巧那时天音阁的林夫人诞下一女,而林氏性子古怪,不擅照管孩子,所以需要找几个手脚灵快的姑娘帮忙。那名弟子趁此机会将我娘亲引入了阁中。从此我母亲就成了林氏的侍女。”
听到这里,楚晚宁复又看向铜镜,不知何时镜面已经换了场景,林氏在轩窗边执卷读书,华归则守在她身边,抱着个襁褓里的孩子尽心尽责地哄着。
这场面乍一看很温柔,女主人雍容,婢女忠心,孩子娇憨。
但细思之下,却觉得暗潮汹涌。
“……她后来取代了林夫人的位置。”
“……嗯。”师昧道,“在天音阁久了,我娘看出了这个门派在修真界的超然地位。她那时候毕竟还有些天真,想出了一个自以为比回到魔界更好的主意。”
“什么。”
“成为天音阁的夫人。”师昧道,“神明后嗣,一言抵千金,她想着只要阁主能开尊口,以后修真界就没有人再残害——至少不会有人明目张胆地去残害蝶骨美人席了。”
光影转变,镜面上的铜锈阴暗反驳,还是最初的那个观景台,但已到了不知哪一年的冬季。
台下荷花都枯了,零落凋敝。没有蜻蜓,池里也不见红鲤踊跃。那些明快的生灵和昔日那位冷美人林氏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飞雪连天,腊梅暗香,以及一位披着厚厚白狐裘的女人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有个男人走近,她闻声回眸,那张风华绝代的俏脸笼在细软翻飞的狐狸皮毛之中。她朝他展颜灿笑,新雪失色。
这时的华归,已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当时的天音阁主休掉了原配,林氏被休后不久就死了。与之离奇死亡的还有曾经帮助过她的那个高阶弟子。
她终于得偿所愿,成了神明后嗣天音阁的阁主夫人。
天空是铅灰色的,飘着鹅毛大雪,华归走到丈夫面前,先是向他作福,继而笑吟吟地伸手,摸了摸他身边小女孩的头发。
“……是木烟离?”
师昧笑道:“是啊。”
“……”
“师尊是不是不太明白,为何木姐姐身为林氏之女,却一心向着我母亲,反而弃自己的生母于不顾?”
楚晚宁没置是否,继续看着镜中情形。
木烟离那时候最多四五岁的模样,毫不反抗地被华归抱起怀中,甚至还搂着华归的秀颈哈哈大笑,似乎被这位后母逗得很开怀。
师昧道:“林氏天性悒郁,沉默寡言,也没什么孺慕之情。木姐姐出生后,她的病情就愈发严重,甚至到了要伤人或自残的地步。有一次我娘亲不在屋内看着,她就拿剪子扎木姐姐的手背,戳了四五个窟窿的时候,我娘回来了。是她救下了已经哭成泪人的木姐姐。”
“一个会扎死自己的生母,和一个从小疼爱自己,照顾自己的嬷娘。木姐姐选择了后者。”
画面一转,窗外结着层薄薄冰霜,贴着万寿红福。应当是某一年的春节刚过,华归坐在紫檀小桌前写字。
她身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女孩生的孤高清冷,男孩子则眉眼温柔,正是孩提时的华碧楠和木烟离。
“好啦。”华归笑眯眯地拿起宣纸来吹了吹,莞尔道,“瞧你们娘亲描抄的药宗灵丹谱,写的不错吧?”
木烟离那时说话还奶声奶气地,尖着嗓子道:“娘亲写的当然好看啦。”
师昧岁数更低幼,连奶声奶气都不会,只坐在原处津津有味地砸吧手指头,瞧着她俩嬉笑热闹。
“我爹成天醉心法术修炼,平日里对我姐弟二人疏于管束,我与木姐姐的启蒙都是由她言传身教的。”望着镜子里的情形,师昧回忆道,“她教我们识文断字,教我们一些最基本的小法术。”
“她会法术?”
“只会一点。”师昧顿了顿,“吓唬普通老百姓的假把式,连最差劲的修士都恐怕打不过。”
“……”
“不过她愿意陪我们,与我们日夜相伴啊。”一声叹息,师昧的眼神有些发直,“不管她如何工于心计,如何对待外人。但她待我与木姐姐,却是挖心挖肺的好。”
镜面上的场景转的快起来,似乎光阴如梭如水,从指缝中一溜而过。在这匆匆闪过的许多情形里,木烟离和师昧渐渐长大。
而在此过程中,他们姐弟俩的每一步几乎都有华归守护着。
雷雨滂沱的夜晚,她哄着木烟离入睡。
仲夏晴芳的午后,她喂师昧喝赤豆薏仁汤。
凡此种种,一点一滴。
“后来,我到了术法启蒙的年纪,父亲亲自授我天音阁的法术,但我天资愚钝,实在学不会。他很失望,我那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庸才——毕竟木姐姐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顺利筑基了。而我下足了功夫,却连丝毫气感都没有。”
画面上的小师昧坐在池塘边发呆,小小的膝头搁着一把更小的剑。
华归拖曳着迤逦长裙,眉头紧锁,自浮木桥头走过。她目光逡巡一圈,找到了孤零零出神的孩子,焦急的神情总算放松下来。
她走到他身边,俯身与他说了些什么,然后将师昧抱在怀里,返身往花园尽头走去。
“因为曾经在孤月夜待过很长一段时光,她见过许多灵力微弱的人,能通过修习药宗在修真界得到一席之地。”师昧道,“她并没有因为孤月夜曾经虐待美人席就一棍子打翻所有。她说服了父亲,从此让我开始修行药蛊之道。”
之前师昧讲那些男女私情勾心斗角的内容时,楚晚宁大致知道华归这个人有手段,但具体厉害在哪里,他不太懂,说不上来。
而当他听到这里,他却忽然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女人的锋利——
孤月夜对她来说就像地狱梦魇,吞噬了她的前半生。换作一般人,就算不恨之入骨,也当对药宗心怀芥蒂,不加认同。但她却很清楚药宗是什么,自己需要什么,又该如何去做。
她有一双极其冷静的眼睛,哪怕仇深似海,也绝不意气用事。
“她的谋划一直都有条不紊。走一步,可能已经想到了后头的一百步。所以除了照顾我和木姐姐,她还有余力四处搜集族人们的下落,然后瞒天过海,给他们提供荫蔽。”
但显然,蝶骨美人席后来的地位依然没有得到改变。而且楚晚宁记得这位华夫人很早就过世了。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隐衷。
联系蝶骨族和神族后裔的种种传闻,楚晚宁心中隐约有了个模糊的猜测。他问:“……后来华夫人的身份……败露了?”
师昧没有立刻回答,他眼瞳里闪着些过于明亮的光泽,乍一看极为尖锐,像是刻骨的仇恨。但细瞧之下,却又像是海潮般的悲哀。
“原本不该败露的。”他说,“父亲没什么脑子,根本觉不出母亲的异样。……但他再怎么说也是天神后人,哪怕神族的血在他体内已微乎其微,还是会有些天赋感知。”
他垂眸看了眼镜子,画面已经转到了天音阁的阁主寝居,一个两鬓微斑的男人缠绵病榻。
“我九岁那年,这个男人生了场重病,病的离奇,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看也没查出病因。”
师昧说着,冷笑一声:“其实知道内情后,道理就很清楚。他是神之后嗣,我娘是魔之后嗣。神魔之战后,魔尊下了个诅咒——从今往后千秋万代,不可有神魔结合,违者当死。”
“父亲的怪病正是因为这个上古诅咒而生的,但因他并不知情。而神界呢,或许是因为怜悯,或许是因为想要让魔尊难堪。总之,有一天夜里,有神君托梦父亲,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并且说……若要活命,需得和魔女一刀两断。”
楚晚宁看着师昧有些狰狞的脸,等着他说下去。
他知道事情绝不是一刀两断那么简单。
师昧道:“梦醒之后,父亲暴怒。天音阁从来要风即风要雨即雨,他在修真界的地位超然,人人都把他当神明尊重。可是这个女人……这个猪狗般令人宰割的一滩烂肉,双修炉鼎,居然算计他,利用他,骗他。”
“……”
“她甚至还差点连累了他死。真是何其歹毒。所以……”
深吸了口气,哪怕压抑地再好,师昧的嗓音也还是透出了丝喑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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