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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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一说,倒有不少人心里都犯起嘀咕来。这数千人里,真正和魏无羡有仇的约莫只有二十人上下,其余的全都是听到围剿便不假思索参与的,可以说只是正义路人,出于道义才一同前来讨伐。这些人就想跟着打头的主流队伍随波逐流而已,能杀一两具魏无羡的走狗凶尸,说出去也是威名一件。但若真的要让他们付出代价,那便没几个人愿意趟这趟浑水了。

魏无羡看了看他,道:“不好意思,容我问一句,你是谁?”

他方才还在洞外叫过苏涉,此时却又发问,分明是故意而为之。苏涉额头青筋微凸,正要开口,蓝景仪大声道:“然后呢?不是毒,然后呢?”

魏无羡立刻忘掉了苏涉,道:“然后,人总不会突然失去灵力,总得有个途径和契机。在你们在上乱葬岗的之前或者途中必然都接触过某一样东西,或者都做过某件事。这群小朋友是几天之前被抓来的,错开了时间,而我和含光君跟你们不是走同一条道上山,错开了道路。有没有人愿意想一想,你们到底都干过什么?”

鸦雀无声中,一人茫然道:“我们干了什么?上乱葬岗的时候,是不是都喝了水?唉,想不起来,不知道啊。”

谁会在这种时候还不识趣地积极响应魏无羡,让干什么干什么、让想什么想什么?也只有那位“一问三不知”聂怀桑了。有人忍不住道:“上山途中根本没人喝水!谁敢喝这尸山上的水?”

聂怀桑又乱猜道:“那是都吸入了山中雾气?”

若是这黑森林里的雾气有什么古怪,倒也说得通。立刻有人附和:“有可能!”可金凌立即道:“没可能。雾气在山顶更浓郁,可我们都被绑在山顶上两天了,灵力不是照样也在?”

苏涉似乎实在听不下去了,道:“够了吧?诸位还当真和他讨论起来了,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可有趣么?他……”

忽然,他脸色一变,话语戛然而止,魏无羡道:“说啊。怎么不说下去了?”

秣陵苏氏的门生纷纷站了起来:“宗主!”“宗主,怎么回事?!”

苏涉甩开要来扶他的门生,举起手臂,先指魏无羡,然后直直指向了蓝忘机。离他最近的那名门生怒道:“魏无羡,你又动了什么妖法?!”

蓝思追道:“这不是妖法!这是……这是……”

一旁端坐的蓝忘机将右手五指压在七弦之上,凝住了琴弦的战栗。那群七嘴八舌群情激奋的门生瞬间仿佛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止噪。

在场的蓝家人心中都默默道:这是姑苏蓝氏的禁言术啊……

丹心第十九 2

方才嗡嗡作响的伏魔洞重新安静下来后,蓝忘机转头对魏无羡道:“你继续。”

苏涉眼中怒意滔天,上下嘴唇却被粘得死紧,喉咙更是干哑如火。比起不能开口攻击魏无羡的焦急,现在更让他心头如焚的是受制于蓝忘机的屈辱。他反复以手指划着自己的喉咙,试图解开禁咒,无济于事,只好望向蓝启仁。岂知蓝启仁面容冷然,岿然不动,看都不看他一眼。本来蓝启仁是可以解开的,而且只要是蓝家长辈解开的禁咒,出于尊敬,蓝忘机一定不会再对他施术。可秣陵苏氏与姑苏蓝氏两家有过不少不愉快,因此这时的蓝启仁并无助他解术的意思。

众人算是明白了,看来只要有人试图和魏无羡争吵,蓝忘机就会封了他的口,一时噤若寒蝉。不过,总有不怕死的勇士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嘲讽道:“魏无羡,你真不愧是夷陵老祖啊?好霸道啊,这时打算不让人开口说话?”

魏无羡道:“真奇怪。”

蓝思追道:“魏前辈,什么奇怪?”

魏无羡道:“这位苏宗主,从刚才起就一直很奇怪。之前尸群围上来的时候呼吁灵力尽失的人不要求生,赶紧一起去死,现在又堵着我的嘴不让我盘问。而且不停地在试图激怒我,生怕你们多活一刻。这是什么道理?有这样做盟友的吗?”

被魏无羡这么一提,不少人都心内微疑:这位苏宗主今天的话似乎确实太多了些。不过旁人没有表态,他们也不便表态,是以都谨慎地选择了沉默。另一部分人则开始暗暗思索他们上山之前或者途中到底做了什么。魏无羡看看秣陵苏氏的门生,与姑苏蓝氏的门生站得极远,并且后者根本不屑于分一点目光给前者。他越看越觉得什么地方别扭,低声问蓝忘机:“含光君,我问你一下,姑苏蓝氏和秣陵苏氏都是乐修,而且姑苏秣陵都在江南一带离得不远,一般而言关系不是应该还行吗?为什么感觉两家关系很差?”

蓝思追和蓝景仪挤了过来,蓝景仪一听,大声道:“关系当然差啦!”

蓝忘机道:“秣陵苏氏,是从姑苏蓝氏分离出去的一支。”

魏无羡道:“什么?”

蓝思追捂住蓝景仪的嘴,低声道:“魏前辈你有所不知。秣陵苏氏,是一位外姓门生脱离姑苏蓝氏后自立的门户。由于不能摆脱宗家的影子,他家的秘技都和姑苏蓝氏差不多,善音律,连家主苏悯善的一品灵器都是和含光君相仿的七弦古琴。”

魏无羡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苏涉,十分无语。蓝景仪挣脱蓝思追,气哼哼地道:“不光是这样,更奇葩的还在后头呢!这个苏宗主……好啦我知道要小声!这个苏宗主不但样样都学,而且还格外忌讳有人说他学我们家含光君,不然他就立刻要翻脸。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听他越说越大声,蓝思追无奈道:“景仪!”

而苏涉已经听得一清二楚,脸色铁青,两眼都是怒火,吐出一口血,终于强力破除了禁言术,可一张嘴,声音沙哑得犹如苍老了十岁,道:“好一个雅正为训的姑苏蓝氏,满门名士,玄门第一!原来就是这样教导自己门下子弟的!”

欧阳宗主道:“苏宗主,现在大敌当前,咱们可别自己人伤了和气。”苏涉冷笑道:“自己人?你们看他姑苏蓝氏,个个都和魏无羡搅作一团,算什么自己人?”

他这么说,姑苏蓝氏其他人可不乐意了。蓝启仁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一名年长的高品客卿脸现愠色:“苏悯善,就算你如今不是姑苏蓝氏的人,说话也须知慎言!”

秣陵苏氏立刻有门生站了出来:“我们宗主早已脱离你们姑苏蓝氏,你们是用什么身份对他这般说话?”

蓝景仪早就对秣陵苏氏满肚子怨气了,大声道:“你们宗主如今有这般地位,还不是当初受了我们姑苏的教诲,怎么他反咬一口我们还不能多说啊?”

伏魔洞中,两拨人开始相互怒视,互放嘲讽,秣陵苏氏那边又有人叫道:“姑苏蓝氏门生那么多,难道个个都能自立门户?未免太狂妄自大了!”

姑苏蓝氏这边立刻有人回击:“狂妄自大的是谁?也不知道谁家的退魔曲弹得错漏百出,还浑然不觉呢!”

此句一出,魏无羡忽然刹那心头雪亮!

他道:“不是食物,也不是风水!”

众人一怔,魏无羡又道:“你们都忘了,山上之后,还有一件事,是你们都做过的。”

蓝思追道:“什么事?”

魏无羡道:“杀走尸。”

欧阳子真脱口道:“啊,莫非是在义城时那样,走尸的身体里有尸毒粉一类的东西?!阿爹,你们杀那些走尸凶尸的时候,有没有从它们身体里喷出颜色奇怪的粉末?”

欧阳宗主道:“没有粉末,没有!”

欧阳子真不死心道:“那……那液体呢?”

江澄冷冷地道:“行了。若是杀了走尸之后有什么古怪的粉末或液体喷出,我们还不至于都没觉察到异常之处。”

以为自己捕捉到玄机的欧阳子真脸一红,抓耳挠腮起来,他的父亲连忙把刚才激动过头的儿子拉下去坐好。魏无羡道:“确实是和杀走尸有关。不过,问题不是出在走尸身上,而是出在杀走尸的人身上。”

他转向蓝启仁,道:“蓝老前辈,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蓝启仁看了一眼蓝忘机,漠然道:“有什么问题,你不会问他,还要来问我?”

蓝启仁虽然迂腐,却不是莽夫,也已觉出蹊跷,是以耐着性子听了这么久,可脸色还是难看得很,不过魏无羡从小就被他甩脸色,后来更被无数人甩过脸色,早不以为意,想想这是一手带大蓝忘机的叔父,更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摸摸下巴笑道:“我这不是怕当着您的面问他太多事情,您要生气吗?不过既然您都叫我问他,那我就问了。蓝湛?”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秣陵苏氏是从姑苏蓝氏分离出去的一个家族,对吧。”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虽然分离出去了,但秣陵苏氏的绝技还是从姑苏蓝氏‘借鉴’来的,是吗。”

蓝忘机道:“是。”

魏无羡道:“姑苏蓝氏的秘技之一破障音有驱邪退魔之效,其中以七弦古琴最为深奥高超,所以,修琴的人也是最多的。秣陵苏氏有样学样,他们家也是琴修最多,没错吧。”

蓝忘机道:“不错。”

魏无羡道:“秣陵苏氏的家主虽然带技出走姑苏蓝氏,自立门户,他自己的琴技却并不如何登峰造极,教出来门生也时常错漏百出,是不是?”

蓝忘机坦然道:“是。”

魏无羡和蓝忘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问答。越来越多的人都渐渐听出,他们并不是在单纯地讥讽苏涉,而是在抽丝剥茧,因此听得越来越认真。接下来,魏无羡缓缓地道:“……也就是说,就算上乱葬岗杀走尸时,秣陵苏氏弹奏的战曲之中,有一段旋律不对劲,姑苏蓝氏也会见怪不怪,只觉得是他们技陋出错,记岔了曲谱,却并不会留意究竟是失手弹错,抑或是故意弹错的,是这样吗?”

听到这最后一问,苏涉瞳孔一缩,压在剑柄上的手猛地青筋暴起,剑锋悄然出鞘了半寸。而蓝忘机也在同时抬起眼睛,和魏无羡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隐隐的了然。

他一字一句道:“正是如此。”

苏涉锃地拔出了佩剑,魏无羡用两根手指把剑锋拨开,微笑道:“做什么?可别忘了,你现在灵力尽失啊,这样威胁我有用吗?”

苏涉举着剑,刺也不是,收也不是,一阵咬牙道:“你们针对我翻来覆去,究竟想含沙射影什么!”

魏无羡道:“是不是我说的太含蓄了,所以你觉得我在含沙射影?那我还是再说清楚些好了。这里所有人失去灵力,是因为都做了同一件事。什么事?杀走尸。杀走尸的时候,这位秣陵苏氏的苏宗主,和你们一路上来。他装作是御琴退魔,其实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战曲的一部分篡改成了另一段会使人暂时失去灵力的旋律。你们在浴血奋战,而他表面上和你们一同战斗,暗地却下阴手……”

苏涉道:“含血喷人!”

魏无羡道:“在场姑苏蓝氏的琴修不少吧?方才你们上山时,秣陵苏氏所奏战曲是不是有错?”

对于这个,姑苏蓝氏的琴修们最有资格发话,当即齐声道:“正是如此!”

魏无羡又道:“苏宗主知道姑苏蓝氏中许多人都对你和秣陵苏氏满心不屑,于是你就利用这份不屑。邪曲虽能害人,但对奏者灵力也有要求,光是你一个人,当然没办法奏出让近千人都失去灵力的威力,所以你带来了秣陵苏氏的所有琴修,让他们与你合奏!在场各家只有姑苏蓝氏有可能听出不对,然而他们不屑于注意你,就算是注意到了你们弹错战曲,也只以为你学艺不精,把门生也教错了!”

聂怀桑瞠目结舌道:“世上当真有这样邪门的曲子,听了就能让人失去灵力?!”

魏无羡道:“怎么没有?琴声能退魔,为何不能召邪?有一本东瀛秘曲集,叫做《乱魄抄》,里面抄录的都是东瀛之地流传的邪曲,连杀人秘曲都有,让人暂时失去灵力又为什么不可能?蓝启仁前辈就在这里。你问他,姑苏蓝氏的藏书阁下禁|书室中,有没有这本书?”

定了定神,苏涉冷笑道:“就算有这种曲子,当年我在姑苏蓝氏学艺时根本进不了禁|书室,无缘得见。后来我也不曾迈进云深不知处一步,对这本书更是闻所未闻!倒是你,对这《乱魄抄》如此熟悉,又和含光君亲近异常,岂不是比我更有可能接触这本书?”

魏无羡笑道:“谁说一定要你能进禁|书室?你的主人能出入自如不就行了?篡改曲谱的法子,大概也是他教给你的吧。”

能在云深不知处出入自如的位高权重者,苏涉的主人,不必明言,谁都知道,只有敛芳尊!

魏无羡道:“你们打的好主意,四下抓捕各家子弟,把这么多人都引到乱葬岗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自己借口受伤不来避嫌,和你里应外合,一个用邪曲败人灵力,一个用阴虎符操纵凶尸围山。最后上千人全军覆没在我的地盘,说不是我下的手,谁都不信是不是?你们也不怕撞上我,反正魏无羡臭名昭著,新仇旧恨一齐上涌,群情激奋根本没人听我辩解,说不定会再引得我杀性大发大开杀戒,还省得你们动手了。”

苏涉道:“可笑。敛芳尊已是统领百家的仙督,又不需要争权称霸,让这么多人前来送死,他有什么好处?污蔑我倒也罢了,竟然污蔑到敛芳尊身上!”

魏无羡道:“既然你信誓旦旦说我在污蔑你,那么你敢不敢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秣陵苏氏之前上山途中驱尸退魔的战曲再弹一遍?”

姑苏蓝氏所有的琴修都在这里,如果苏涉现在弹的和之前的不一样,立刻就会被揪出来!

伏魔洞中众人悄悄地离秣陵苏氏众人越来越远,不知不觉腾出了一大片空地,将他们孤立在中间。魏无羡趁机道:“不肯?好,没关系。你不如看看,这是什么?”

他从怀中取出两张泛黄的纸张,晃了晃,只让人隐约看清上面记的是曲谱:“你以为之前在金麟台我们真的无功而返吗?那芳菲殿铜镜之后的密室里,金光瑶藏着的两张从乱魄抄上撕下来的残页,已经被我们找到了。只要拿给蓝启仁前辈一看,让他辨一辨里面有没有方才你奏过的旋律,立刻就真相大白!”

苏涉冷笑道:“你撒谎。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随便乱写的曲谱,用来污蔑。”

魏无羡道:“难道我还整天带两张曲谱在身上准备随时拿出来?反正是不是撒谎,蓝启仁前辈一看便知。”

苏涉原本怀疑有诈,但见魏无羡满面诡笑,语气笃定,蓝启仁接了过去,看得眉头皱起,心中一紧,道:“蓝前辈,当心有诈!”说着伸手去夺那两张纸。

正在此时,避尘的冰蓝色剑光向他袭去。苏涉腰间佩剑出鞘格挡,然而,一挡之下,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上当了!

苏涉的佩剑,名叫“难平”,此刻与避尘相击,剑光流转——分明灵力充沛!

丹心第十九 3

魏无羡一下子把那两张纸折了重新收入怀里,讶然道:“我没看错吧?你居然还有灵力傍身!恭喜恭喜。不过,敢问如果不是图谋不轨,你为何要隐瞒自己没有失去灵力的事实?”

这两张纸自然不是什么从金麟台上搜来的《乱魄抄》残页,而是蓝忘机在□□室时手写的金光瑶弹奏过的古怪旋律。当时,蓝忘机留了一份给蓝曦臣对照察看,魏无羡则顺手把他和蓝忘机的那两份收了起来,带在身上。方才刚好拿出来骗人,让苏涉疑虑焦躁。再加上此前他故意言语嘲讽,反复刺激苏涉,果然令他心浮气躁。最后,不需魏无羡言语提醒,蓝忘机突发一试,苏涉便漏了底。

众人纷纷闪避。其实倒也不必,因为蓝忘机动起手来就和魏无羡说起话来一样,步步紧逼,不留余地,苏涉不得不全力应对才能不落于下风。他踉踉跄跄退至台阶前,低头一看,脚下正是红色的咒阵。蓝忘机神色一凛,魏无羡心道:“要糟!他要破坏这个刚刚补好的阵法了!”

果然,苏涉咬破舌尖,含了一口血,往地上一喷,密密麻麻的血迹遮盖住了黯淡不清的红色痕迹。蓝忘机顾不得再去与他缠斗,左手在避尘锋芒上一划,试图重绘阵法。苏涉趁机摸出一张符咒,往地下一摔,一阵蓝色的火焰和烟雾滚滚冒起。

传送符!

在栎阳常氏墓地中的那名掘墓人熟悉姑苏蓝氏的剑法,而苏悯善是蓝家外姓门生出身,符合这个条件。那多次出现的雾面人,就是苏涉!

魏无羡蹲到蓝忘机身边,道:“怎么样?”

蓝忘机用流着血的手指在地面上描画了一阵,摇了摇头。新血已彻底覆盖破坏了原来的咒印,补不回来了。魏无羡把他的手拿起来,用自己的袖子擦去了上面的血和灰,道:“没用就别画了。”

阵法将破,摇摇欲坠。秣陵苏氏那群门生面色茫然,看来苏涉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弹的是错误的曲子,也没告诉他们避免失去灵力的法子。也就是说,在原本的计划里,这群秣陵苏氏的门生,和旁人一样,都是要去死的。他们生怕旁人心生怨恨,要找他们报复发泄,挤成一团。然而伏魔洞内已一片惶恐,没几个人顾得上报复他们。几名家主抓住自己的儿子,叮嘱道:“待会儿群尸一冲进来,你护住自己,想办法逃出去,无论如何也要活着!知道吗?!”

金凌听了,一阵肉酸,然而心底也有点期待自己舅舅也说这句话,等了半天也没见他有所表示,忍不住使劲儿瞅他。他瞅得太用力,江澄终于把目光转了回来,阴霾微散,却皱起了眉:“你眼睛怎么了?”

“……”金凌颇为不快地道:“没怎么!”

魏无羡撕下一端干净的袖子给蓝忘机清理包扎手上伤口,背后突然冲出一道身影,劈剑斩来。蓝忘机右手伸指一弹,一声金石之响,徒手弹开了那鲁莽的剑锋,魏无羡定睛一看,道:“怎么又是你?”

那人被这一弹之力震得倒退数步,倒在地上,正是易为春。他双目血红,持剑道:“魏无羡,你刚才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魏无羡道:“事情败露,苏涉都亮剑逃跑了。你还有什么不信?”

易为春又是一剑劈来,大吼道:“我不相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不信!”

仇恨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让他绝不肯承认任有利于自己仇人的东西。

正在此时,前方传来数声惊恐万状的大叫:“破了!”

“阵法破了!”

“冲进来了!”

温宁徒手掀飞了一排衣衫褴褛的凶尸,然而他终究只得一人之躯,失去了血阵屏障的伏魔洞,终究是抵挡不住如黑潮般汹涌的尸群。腐臭之味和咆哮之声瞬间灌满了整个空旷的洞穴!

金凌从没有见过这么多凶尸、而且距离这么近,忍不住毛骨悚然,握紧了岁华剑柄,然而忽然被人掰开掌心,塞进一样冰冷的事物。他低头一看,愕然道:“舅舅?”

江澄撑着没有灵力的三毒站起身来,身形微晃,道:“你要是敢把紫电弄丢了试试看!”

蓝思追、蓝景仪等人挺剑上前,道:“鬼将军!我们来助你!”

欧阳宗主拉不住儿子又站不起来,咆哮道:“子真回来!”

欧阳子真一边奋力挥剑,一边回头道:“爹别怕!我保护你!”

谁知这一回头,便有一只枯爪朝他喉咙探去,欧阳宗主肝胆俱裂,惨叫道:“子真!!!”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锋削断了那只枯爪。蓝启仁抓住欧阳子真,扔回人堆里,自己率了一群姑苏蓝氏的剑修上前厮杀。他休息了许久,体力恢复较好,剑法凌厉,不少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蓝思追运剑如风,忽听身后一声金石之响,一人帮他挡了背后一击。蓝思追惊道:“金公子,你怎么也来了?”

原来金凌方才见其他同龄人都冲上去了,也忍不住了。趁江澄一个不留神,他把紫电银戒又塞了回去,蹿出人群,冲到了洞口那最危险的一带。江澄欲追,踉跄几步中勉强斩了几剑,只觉手上三毒仿佛重逾千斤。一左一右两具女尸扑来,江澄骂了一声,举剑再战,却有另一双手将这两具女尸撕得粉碎,道:“江宗……”

江澄一听这个声音便暴怒,一脚踹开温宁,骂道:“你他妈给我滚开!”旋即咆哮:“金凌!!!”

蓝景仪一个哆嗦,道:“你还是回去吧!你舅舅要吃人了。”

金凌无视了江澄那边比这头凶尸还可怕的哮声,道:“你才回去!”

欧阳子真被父亲抓了没一阵,又提剑冲了上来,道:“哇,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蓝启仁先生会用剑,剑法还这么厉害!”

蓝景仪大声道:“那是当然,你们以为含光君和泽芜君十六岁以前的剑术启蒙老师是谁!”

欧阳宗主硬着头皮挥着剑,对伏魔洞内其他尚且在呆滞的人吼道:“你们等什么!不杀就是死路一条,这群小辈都在战,你们还坐着干什么!”

在这一群奋力厮杀的少年的感染下,越来越多的人拔出了剑,拼着所剩无几的灵力和体力加入战斗。渐渐地,围堵在洞外的尸群从原先的水泄不通,被冲击到勉强成排,大约半个时辰后,变成了三三两两。形势居然真的开始逆转了!

当蓝忘机把最后一只扑上前来的凶尸一剑斩为两截时,伏魔洞内已尸堆成山,血流如何。

每个人周身都是结成壳的黑色血污,胸腔都溢满了浓烈呛人的血腥味。一场苦战下来,许多人已经瘫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与尸体无异,只有几个家主与那些体力充沛的少年还能勉强仗剑站立。

蓝景仪两眼发直,脸色发白,道:“我……我从没杀过这么多走尸……我一个人,起码杀了三十,不,四十多只……”

欧阳子真道:“我……也……是……”

说完,几个少年便像约好了一般,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再也不想起来了。

江澄强撑着走到金凌面前,一把抓住他,道:“有没有受伤!”

金凌喘的粗气都带着铁锈味,道:“没有,我……”

江澄立刻一巴掌把他拍到地上去,骂道:“没有?!没有就让你受点伤长点教训!臭小子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吗!”

然而,拍完这一掌,他也站不住了,重重坐下来,一边吸气,一边把目光游离到站在伏魔洞最靠近外侧的两人身上。

魏无羡和蓝忘机周身都是一片狼藉。魏无羡因为是黑衣,看起来还好,而蓝忘机一身白衣已被染成深浅不一的黑红,骇人至极,全身上下只有那条意义非凡的抹额还算干净。避尘握在他手中,依旧稳定地维持着灵力流转。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含光君如此仪表不整的模样,但这时都已自顾不暇了。一人道:“是不是……完了啊……”

一听这个声音,众人心道,聂怀桑竟然在这样的战斗下还没死,而且说话还中气十足,当真是奇事一桩。没人有力气回答他,聂怀桑几乎要喜极而泣了:“谢天谢地,这群走尸,终于被杀完了!大难不死,逃过一劫,真是列祖列宗保佑!”

被他一人情绪所感染,几名少年也欢呼起来,陆陆续续的,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欢呼声中,姑苏蓝氏那边有人低声惊呼:“先生!”

蓝启仁的声音随即传来:“不必扶我!”

蓝忘机向那边望去,只见蓝启仁又咳出几口鲜血,摆摆手,盘足坐地,开始调息。

他迅速近前,为蓝启仁把脉片刻,正要输送灵力,蓝启仁又道:“不用!灵力尚未恢复,此举不过泥牛入海徒然无功。”

蓝忘机收手起身,几名客卿习惯性地问道:“含光君,这该怎么办?”

问完之后,他们才觉察此举不妥。然而蓝启仁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理会的意思。蓝忘机道:“平息片刻,察看伤亡。救治伤者,不得拖延。”

他素来在姑苏蓝氏中极有威慑力,数名门生仿佛吃了一剂定心丸,齐声应道:“是!”连气息都足了不少。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动作,魏无羡忽然道:“安静。”

他面色凝重,众人立即噤音。原本正在欢呼振奋的数人也一个接一个安静下来,不安地凝望着他。整个伏魔洞中,除了微弱的呼吸声,鸦雀无声。

在这寂静的衬托下,另一个声音越来越明显。

那是从伏魔洞外传来的,踏碎枯枝败叶的脚步声。

而且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脚步声。

这下,伏魔洞内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了,无数道惊恐的目光投向洞外。只见黑色的树林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晃动、蠕动,灰蒙蒙、黑压压的一片瞧不真切,但伴随着拖沓的脚步声,这些晃动的东西越来越清晰,直到连他们惨白的脸颊、枯瘦的双手、红黄不一的獠牙也一览无遗。

新一波尸群。

而且,比上一波,更多!

伏魔洞内众人方才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可就在下一刻,一股巨大的绝望便席卷了整个山洞,阴影笼罩了所有人。连金凌、蓝思追等少年的心里,都被这股令人头皮发麻的绝望感彻底包围,四肢僵硬。有些人似是无法接受这种希望之后绝望,直接晕了过去,还有的人也气若游丝地哭了出来,但是,没有一个人还有力气拿着剑爬起来再战了。

就算温宁又一次挡在了洞口,可凭他一个,又能挡住多久?

忽然,魏无羡道:“含光君!”

蓝忘机回头看他,魏无羡喘了口气,道:“我想做一件事。”

其他人也被他的话吸引去了目光。魏无羡道:“你陪不陪我?”

蓝忘机定定望着他,吐字清晰、斩钉截铁地道:“陪。”

魏无羡展颜一笑,脱下了黑衣。

黑衣之下是一层白衣,已经被染得半红,然而并不妨碍他提起沾血的手掌,低头在上面抹出几道纹路。

随着纹路越来越清晰,看着他动作的人目光也越来越不可置信,仿佛在看着什么怪物。方梦辰直接站了起来,满面愕然道:“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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